旅行者 第八章:四叶草的谎言(四)
说到底听完医生的消息后感到开心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自私。活下去的诱惑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我几乎忘记了那二成五失败的概率。
目光再次看向陆芊和她的母亲,眼下是死一般的寂静。陆芊的母亲眼里带着绝望,是选择进行不小心导致女儿马上离开世界,还是拖延着等到死神慢慢带女儿离去呢?只有病人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才会在一开始直接忽略掉那七成五的成功率吧。对我而言,头一次面对真正的生死选项,哪怕之前见识过了那么多的离别,甚至还有牺牲,都不如这次来得这么直接,就那样,一个简单的回答,“是”或者“否”就确确实实决定了我眼前这个刚刚脱离孤独感的少女的未来。
她今天才第一次和别人分享可以看见远处事物的快乐啊。
“让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吧。”陆芊的母亲这样对着医生说道,医生也明显了解她此时的心理状态,准备离开,离开前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并不准备给你们压力,但这些事情我不得不说,这次机会是难以复制的,留给你们的准备时间也就明天,之后能不能再有这种机会我,恕我无法保证。”医生这样说完,很决然地走开了,似乎不想见到接下来发生在这所病房中的任何事。
站在一旁的我,已经把那二成五的概率考虑进去了,低着头正在思索着陆芊母亲所说的“我们”中有没有包含我,我,有没有资格去一起为那个生死的回答做出答案。
医生离开地很对,做着这种答案的病房里都是压抑的气息,扼住了在场的人的喉咙,直压压地喘不过气来。
没过多久,陆芊的父亲回来了,手里没有拿着他准备的晚饭,一副焦急的模样走了进来。看来,他这个时候也得知医生对陆芊病的留言了。他们一家三口加上我一共四个人安静着。
陆芊父亲首先打破了平静,这是大事,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位男性,他决定在妻女都在犹豫的时候站出来。“我们接受吧。”他的回答,照亮了我心里的光芒。我知道现在顺下去他的话接着说一定会给陆芊的母亲带来压力,说不好会遭到来自她的反感,如果医生的治疗失败的话,我这一个外人在她的眼中可以算得上杀死她女儿的间接杀手了。
已经在不夜城逃避过一次了,这次虽然之前有过逃避的念头,但我不会再那样做了,至少,不会再有那样随便的结尾,作为一名旅行者我会把每个故事好好地记录下来。白天已经见过陆芊生活的快乐幸福的模样了,她不该数着日历一天天随时随地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这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情。她本可以在外面这样美好的天气下像我们一起看见过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奔跑着的。
我看向陆芊,在听完父亲说的话之后,她的眼里明显出现了光芒,有这种反应,我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这一次,顺从陆芊的想法吧。今天我们一起出去玩过了,见到过四叶草了,那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是奇迹的概率。”
陆芊的母亲第一次抬头,看向陆芊本人,她对着母亲缓缓地点了点头。陆芊的母亲顿时流出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流,那些晶莹一串一串一串从眼角溢出来划下痕迹,顺着皮肤一路流到下巴,滴落下去,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破碎了。
她抱着女儿大哭,父亲抱着她们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离开了病房,来到了外面。
又是一个人在外面啊,离开家很久了,一直在逃避想念家这件事。想家了的话,好多事情就难以做下去了啊。之前一段时间里有琼陪着,想家这种感情淡了不少,现在又回归孤身一人,真的在半个月以内哭过六岁之后的第二次了啊。这样哭,被琼知道了,大概会被认为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罢,不想承认,又没法去否认,否认看到别人一家抱在一起时内心那膨胀出来的孤独感。
那就,哭的厉害一点吧,无所谓的,放弃一切的,哭出来吧,不必压抑自己,不用像在克塞尔那般逃跑似的哭泣,就这样对着一个人都没有的道路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感。
第二天。
“加油!”我给陆芊打气,她坐在病床上朝我竖着大拇指,我们一起送陆芊进入了生死攸关的房门之后,在外头等着好消息。
所幸,一切安好。就是这段时间有点让人难熬,不过见到陆芊从房间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容的样子,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生活还很好,有见过四叶草的运气,有美好的太阳,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做悲伤这么浪费体力的事情呢?
我坐在陆芊的病床旁边,一口口地喂着她喝粥,和她讲述今天我在窗外见过的故事,和她聊天,和他们一家聊着未来那么多的美好,约好一起要出去找更多的四叶草。
差不多也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既然陆芊的未来已经规划美好了。
“我走啦,有空再见啦。”一大早,我从床上坐起,乘着天还没亮准备在不打扰陆芊的情况下离开。
我来到她的病床前,看着她熟睡的样子。
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我感到一阵恐惧,把手指放到了陆芊的鼻子下。
死神来得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点的预兆,没有呼吸了,尽管她的脸上很平静,没有痛苦,似乎只是在睡着而已,马上就会睁开眼睛带着少有的撒娇跟我说晚点走。
假的睡眠像真的一样,真的死亡像假的一般。我没有带多少情感地喊了医生,不久后,这里人都满了,陆芊的母亲甩动手臂砸向我:“就是你,你害死了我女儿,她昨天都好好的,你们,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只是气话罢了,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动作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瘫坐在地上,陆芊的父亲对我报以抱歉的眼神,扶起了妻子。好让她在自己怀里哭泣。
医护人员给陆芊盖上了白布,遮住了她熟睡般的安心的表情。
几天后,我还停留在镇子上,为了参加陆芊的葬礼,穿着黑色的衣装给她的父母说上简单的慰藉,他们握住我的手感谢我在最后时间给陆芊的陪伴。把曾经被她叮嘱不要摘下的四叶草摘了下来,藏在她墓碑前的杂草下面。




算是纪念一位友人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