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克拉克斯)第二章 阿德林家族的覆灭
聚会太多了。阿拉南·阿玛登·阿德林虽是不会介意,但他们中却很少有人是处于‘在聚会‘的状态。漫长的救赎之旅即将到来。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在艰难的轮班工作之间,基瓦赫兰人将被迫地去庆祝起义前夜、原子日、救世主日、守法之夜和宣誓续约节。许多生意都是在中间的聚会上进行的。阿拉南有太多这样的活动需要参加。
他参加的最后一次聚会是在基瓦赫博物馆举行的,这是一个举办任何活动都能让其颇负盛名的著名场所,也是对这个星球上新的机械教神官们一种微妙的嘲讽。亚瓦兰的政治都是如此琐碎,阿拉南心想。他潜伏在事情的边缘,故意避免目光接触,看着科技行会试图与他们的
半肉身主人闲聊。有两件事已经使他们注定无法成功。首先,机械教的技术神甫们不喜欢闲聊。第二,房间里的每一个行会成员在他们强颜欢笑的脸后,其实都已经燃起了愤恨的神色。
尽管如此,参会者双方仍在坚持举行着双边会谈,尽管双方都不理解对方,但在官方社交活动缓慢且极具有仪式性的折磨下,双方还是达成了一些共识。油腔滑调的瓦赫兰人,毫无真诚可言。机械神教的神甫们则是一群怪异的半械人,他们的头袍里隐藏着二极管和电线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不禁让人心生疑虑。这不是一个愉快的组合。这场聚会向众人展示了基瓦赫兰的紊乱失常。
“真是场灾难,”阿拉南自言自语道。他酒杯里的酒被他打起了旋,而他自己则盯起了那个漩涡。饮品很淡,而且还温寡无味。附近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抬起头。
伊夫.坦恩出现在了离他四米之内的地方。他是这场聚会中少数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之一,当阿拉南在他母亲的保护下蹒跚地迈出第一步时,伊夫.坦恩这个野路子,就已经是社交圈子里的一个传奇了。事实上,伊夫其实是他表哥的一个朋友,而不是他的。当阿拉南向他走去时,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情。
“伊夫。”他朝他喊道。“嘿,伊夫。”
没有人认出他来。伊夫也没有回头朝他的方向看去。“伊夫!”他又喊了一声,像个傻瓜似的挥了挥手。他试图从一个裹着红色长袍的烤箱形状机械侍从身边挤过去。他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接触的会是一片肉身,但结果却是胳膊肘重重地撞在了布衣下面的金属上。
“是我!杰彭的表兄,阿拉南·阿玛登·阿德林。”
伊夫离开了他的谈话伙伴,他们的对话被那些对彼此不感兴趣的社会名流们的沉默与相互默契所打断了。两个男人都在暗暗地试图说服对方,让其知道自己才是最无聊的那个人。
哦! 是的,我记得你。小老三,都长这么大了,”伊夫转身面对阿拉南客套道。阿拉南很讨厌这个绰号。那是一个将他降格为物的数字。伊夫一直很残忍。他本应转身离开,但他却不认识这里的其他任何一人。'你好吗?去年夏天你不是继承了你父亲的公司吗?”
“别跟我提它了。”阿拉南说道。
“怎么了,阿三。它们听起来并不太好啊。”
伊夫把一只以示安慰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阿拉南太像一个瓦赫兰人了,在看待这一举动上他是不会看其表面的—— 奸商身体的每一次抽动都带有预谋——但他仍然对其表达出的同哀感激不尽。
“太可怕了!”'他说。“就,非常糟糕的那种”。他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伊夫说。他摆了一副同情的样子。你觉得无聊吗?“你会习惯的,”
'我会吗?看看这一切。“当然,”他说道,“机械教会认为在专门为技术行会而设的博物馆中举办年度合约交换只不过是对他们存在的抗议吗?”
伊夫·坦恩一直保持着阿拉南记忆中的微笑,尽管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已经流尽了对生命的渴望,重新填满了对官僚体系的冷眼。“我亲爱的朋友,机械教让技术行会在这里举行招待会。他们本可以阻止我们。但他们没有。他们想让我们知道他们见证了我们对其侮辱行为,但他们毫不在乎。他们告诉我们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们现在掌握了所有的权力。”阿拉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权势了,而伊夫也已经在想如何去找条脱困的后路。
“他们还没有掌握我们所有的秘密。”阿拉南说道,他十分厌恶自己本音中的谄媚腔音。
“那是唯一能让我们活着的东西,”伊夫从他的嘴角边中吐出了回话。
阿拉南看起来很不高兴。“帝皇宣扬着要进行开化与破除迷信,但他却让这群僧侣凌驾于我们之上。我们可能没有古人那般的智慧,但我们是科学家,而不是像他们那样的巫师怪僧。”
小心点,阿拉南,这可是叛国言论。”伊夫·坦恩说罢便向一个有着闪烁的脉冲式植入物的美女报以微笑,然后从她的托盘里顺走了一杯酒。那微笑中有一点老伊夫的影子,鼓励着阿拉南。但当这位女士转身离开时,埃夫的脸上的光就消失了,阿拉南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你变了,伊夫。”
伊夫的神情表明了这些说法似是非是的相违性。他觉得,阿拉南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你也会变的,阿拉南。政治会把你的生活压垮的。”伊夫·坦恩紧紧抓住阿拉南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真诚短暂地在他自信的外表下一溜而过。“感谢你在这一切之外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你现在应该去考虑的是行会的荣誉,而不是你自己的独逍遥。”
阿拉南皱起了眉头。
“现在振作起来,阿三。很高兴见到你。但我必须得走了。”他从玻璃杯上松开一根手指,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我看到哈斯连家族的代表是孤身一人。我打算把他灌个大醉然后扰上他,让其与我的家族签订一项有利的贸易协议。恕我直言,我不常和外人打交道。我必须尽可能地去抓住这个机会。你也应该如此。”
伊夫挥了挥手就离开了,他穿过了身披红袍的技术神甫和身名显赫的行会大师,就像一个天生的经纪人。
阿拉南闷闷不乐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希望自己能听从埃夫的建议,并试图在从中发挥出自己的一份力,因为德文·泰尔打破了他的自省。泰尔凯尔公司多年来一直对他父亲开发的耳语者运输机的技术收购抱有浓厚的兴趣。在他父亲死后,阻止泰尔集团收购的任务就落在了阿拉南的肩上。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男人。
阿拉南 缺乏从泰尔的陪伴中解脱出来的诡计,尽管如此可他仍有值得被称赞之处——他太过固执的性子,没有让他被对方所呵倒。这场谈话似乎没完没了,他的一只眼睛盯着给他端饮料的女招待,另一只眼睛则盯向了博物馆的计时器。对德文·泰尔,他几乎不吝一眼。
他讨厌这款计时码表,就像他讨厌泰尔一样。它的脸大如莱卡厄斯的月亮,上面画满了花哨的书法和绘画,设计师称之为“纯真(丁真)”,但在阿兰南看来,这就像是一个小屁孩的手笔。他们说它的历史已有千年。但他却并不在乎。它正俯视着他,滴答滴答地记录着他生命中的每一秒钟,责备他竟如此糟糕地虚度了这些宝贵的光阴。当然,时钟显示的是老基瓦赫兰的时间。由于旧的测量方法已经被帝国计时法所取代,显示老时法那就无异于是对机械教的另一次嘲弄。就阿拉南而言,它批判的意味超过了它作为反抗象征的价值。如果是他做决定的话,那他一定会用锤子砸碎它。
泰尔最终得到了阿拉南不会就此签字来放弃家族产业的答复,离开时他还在要求阿拉南在晚些时候与其共进晚餐和商谈生意下一步的请求。但阿拉南却含糊地答出,会让他的秘书来联系泰尔的秘书,同时也发誓,如果有可能,他将永远不会再接近泰尔这个人。
太尔走后,阿拉南躲在自助餐台后面。
又过了难熬的一个小时后,第一批客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类活动的到场和离场都是严格按照等级顺序所进行的。现在他可以在不引起任何骚乱的情况下离开了。阿拉南感激地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把他的私人汽车叫到大楼前面。
奴隶制是第一批被废除的基瓦兰制度之一。他所受的学校教育告诉他,这就是事物发展规律的不可逆性。他在家里也接受了不同的教育,家庭教师们说“所谓的救世主用原子弹谋杀了40万人,迫使科技行会就此投降。”
新宪法中不失崇高之情。但在表面下,这一切又都没有什么变化。穿着制服的奴仆们在展手之距内徘徊待命,以满足行会老爷的任何要求。当阿拉南溜出大楼时,不少的男男女女就同时从周围隐匿着的暗房里迎了出来,他们掸去他夹克上的灰尘,为他的肩上批上了皮草。一个门房专横地挡在排队准备离开的小市民前,直达阿拉南离开时才肯罢休。其他仆人顺利地取代了衣帽间仆人的位置,把他领到他漆黑色的豪华轿车上。这辆车昂贵得令人咋舌,驱动它的引擎与耳语者的引擎为同一个规格。能够在合理的近似飞行中任意运载10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士兵的叶轮阵列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辆地面车悬浮至一米之高,即使是像阿拉南这样的大型豪车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阿拉南笨拙地扑到车尾,把一枚硬币掷向男仆。那人刚想说点什么。只见阿兰南故意地关上了车窗,堵住了他的话头。
被封闭在一个奢华的私人世界里,让他感觉舒心了不少。
“晚上过得愉快吗,先生?”他司机的声音有着些许异样。阿拉南把它归因于感冒。
“不,拉斯派克·基夫,我没有”。他对着车内的彩色屏幕答道。这名男子的斜边帽从远看去呈现出了一片熏烟状。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游走着。除了这副“皮影戏”,阿拉南对他的司机知之甚少,但他却经常向他倾诉很多事。车内的屏幕提供了一款匿名聊天的应用,就像大教堂里的忏悔室。“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乐趣的。但现在没有了,”阿兰南叹道。“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乐趣了。他敲了敲窗户来强调他叹出的话语。”
乐趣就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前,让年仅29的他任由战后投降的政治舞台所摆布。
“我记得派对就是派对,”阿拉南说。“一个喝酒、跳舞、与其他工业集团的千金嬉戏的美好时光。现在我得到了什么?只有对机械教的无尽祈求。” “这就是所有这些招待会和剧院前的活动,只有他们刻薄一杯的热红酒和小点心,”他对自己咆哮道。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我都不敢去亲近女孩子。她们都是探子!。”
他把手搭在椅背上,瘫倒在地。这辆可以搭载8人的豪车非常舒适。这些天只有阿拉南一人座它。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刺眼的街灯从他如机油般光滑的金属车体上一滑而过。在远离文化区后,基瓦赫兰的丑态、和功利主义造成的伤疤一眼展露无遗地映在了他的眼中,这使他变得更加沮丧。“我不是做这个的料。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说,让该死的机械教把一切都抢走吧。”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先生,”基夫开口了。
阿拉南哼了一声。他俯身从一个内置的冷却器中取出一瓶生命水。它总是一个崭新的密封瓶子,不管他上次喝了多少,他总是会每一次都来喝上一杯。瓶子里剩下的量随着他参加的每一次招待会而减少。如果他继续下去,很快他就会需要备上两瓶。冰块碰杯的叮当声让他情绪高涨。而冰凉的酒精在他喉咙里带来的烧灼感则使他的情绪更涨了一层。
他不再对司机说什么了,他现在只想去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并且再看看从他身边略过的凄凉街景。作为一个商人是有很多好处的。他的车行驶在路面光滑的优先车道上,经过了一排排往返于工厂运送劳动力的箱形客运车。巨大的运输车在划分公共和私人车道的宽阔货道上行驶着,它们巨大的车轮支撑着建筑物大小的拖车。在前面巨大的拖拉机单元上,是容纳工人的小型纳间。当阿拉南的豪华轿车驶过每一辆车时,其发动机就会在他的车窗上震出短暂的“小曲”。
他的目光追随着一辆拖车上的标识。在朦胧的灯光下,那红色的商标成了一团污迹,油漆也褪了不少。谁在基瓦赫兰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些都属于机械教了。
汽车驶离高速公路的主干道,进入一个由统一型仓库组成的园区。纵横交错的多层道路上爬满了一排排拿取和搬运箱子的工佣机器人。
他们走错路了,阿拉南向前倾了倾,把杯中的一些饮品溅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基夫?”他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伦塔市高速公路上有一处车祸。这条路可以避开事故现场。”
阿拉南点了点头。这看似合理,但实则他并不相信,当豪华轿车拐进一条小街,慢慢地停下来时,他的担心变成了恐惧。
拉斯派克·基夫的影子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尽管行会商人不再被允许自己携带武器,但他们还是都有保留。阿拉南按下了他夹克上的一个微型纽扣。一个隐藏的配件从轿车的屉夹中弹了出来。
阿兰南朝本该放手枪的空地方眨了眨眼睛。
受炼油污染的空气嘶嘶地进到了汽车内间。拉斯派克·基夫站在敞开的乘客门旁边。只不过,她不是拉斯派克·基夫。
阿拉南眯起了眼睛。街道很黑,司机的脸被阴影遮住了。“你究竟是谁?”他说。但是他知道。他知道这个冒名顶替者将要做什么。不仅仅是他在那里。除了他戴着手套的手中细长的针状手枪,他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它们扁平且坚毅,更是毫无感情的。
你要杀了我。阿兰南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可它们却被困在了他的大脑里。这些东西太可怕了,他的嘴可不敢这么干。
“听听你那发的牢骚,你这个寄生虫。司机把手伸到脖子上,关掉了一个声音调节器。基夫的声音被一个女人的声音取代了。阿拉南默默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你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的工,”她说。“所有的快乐都是你的,但你仍然在抱怨。当我们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先把你干掉。现在是时候了该送你上路了。”
光滑的针型手枪被套了出来。“它前面的枪口看起来很小,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这是阿拉南最后的想法。
“渡鸦向你告别,”女人说罢,便一枪射穿了阿拉南·阿玛登·阿德林的心脏。
菲利尼娅·埃夫特憎恨地盯着横躺在座位上的尸体。一股鲜血从小小的伤口涌了出来。除此之外,阿德林可能一直在处于休克状态。
她脱下偷来的制服,扔在塞进前排乘客脚坑的司机身上。她身着一件紧体连身衣,连身衣的外面套着一件工人的工服。
“目标清除,”她对着手腕上的微型麦克报告道。她的话在被打乱并加密后,才会传达给她的主人。
她向汽车后部扔了一个爆炸装置。拇指大小的炸弹弹在了轿车座位上,在阿德林面前消失了。尽管这炸弹看似无关紧要,但它所含的少量磷胶足以将整个车辆焚烧成渣。
她闪过了一群装载和卸载仓库塔的工仆大军。当她消失在夜色中时,汽车已经是处在雄雄燃烧的状态。警报声响彻在了这片金属峡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