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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弹指成雪》(6)

2022-03-13 13:54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白远京上午在沐风楼喝酒听曲,下午回燕子园处理事务,晚上做着同一个噩梦。每周里他会失踪几个时辰,连曲临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年二十九的深夜,失踪了几个时辰的白远京把曲临江叫到了密室。

  “天罗山堂的老爷子已经与苏家取得了一致,苏秀行要逼平临君表态了。顾西园明天清早准定会来燕子园,你替我去办件事。”

  只要白远京交代,从不多问一句的曲临江听完那件事后沉思了良久,才说:“真的要这样吗?”

  “要立竿见影,只能这样。”

  “你决定了?”

  “是。”

  曲临江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年三十清晨,街上还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燕子园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顾西园闯入客厅时满脸的倦容,看上去一夜没睡。

  白远京正在用早点,轻声说:“坐下吃两口。”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吃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不用了。”顾西园长眉紧锁:“谈正事吧。”

  “好。”白远京拿起热毛巾擦了擦嘴,端起一杯新泡的乌龙茶。

  “白河峡谷的事情一直进展不顺利,苏秀行又总是躲着我。魏长亭在天启的生意原本一直托付给顾家,昨天忽然来了封急信,说要交给淮安的江氏。我手下那些门客,平日里吃饱喝足了就聚众闹事,官府那头都是我尽量兜着。昨晚上有几个敲了一夜的门说要走。盘缠不要,荐书不要,什么都不要,就是要走。都说瑞雪兆丰年,怎么就属我净触霉头?”

  “喔,喝茶。”

  “都什么时候了?远京我告诉你,白河峡谷可是咱们俩一起挑的头。我过不好这个年,就赖在你家不走了。你也别想睡觉。”

  “事赶事都凑到一块了,你就真不知道原因?”白远京淡淡地笑。

  “足智多谋的白公子,现在跟我谈什么原因?有何良策,赶紧拿出来。”

  “你憋了这么久都不来燕子园,还以为顾公子自己能处置呢。”

  “屁话。我能处置妥当还找你?大过年的家里一摊子事夜里有得忙活,我大清早的不睡觉上赶着找你贫嘴来了是不?”

  “平临君都解决不了,我就更束手无策了。”

  “白远京!”顾西园有些生气了。

  “说这些不是逗你玩,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当真就想不清楚?”白远京将茶碗摆在桌上:“你下不了的是决心。”

  “唉。”顾西园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说吧。”

  白远京盯着平临君的眼睛看了很久,将一枚龙血玉环推到他的面前。

  “这不是头一次去沐风楼时,见你带的那个白釉玉环有些寒酸,送给你的小物件吗?”

  “是。”

  “什么意思?”

  “还给你。”白远京的手在龙血玉上停了片刻,一分分收回来:“我的主意你如果听了,就再也做不成朋友。”

  顾西园瞳孔收缩,看看龙血玉,又看看白远京。

  “临江,把东西拿出来吧。”白远京低呵。

  曲临江一袭黑衣,扛着麻袋从侧厅走了出来。他走到顾西园面前,将麻袋往地上随手一扔,解开袋口。袋子里是一个人,穿着上千金铢的紫狐裘,嘴里塞了团麻布。不知道曲临江用了什么手段,他香甜的睡相如同婴儿。

  “杨亿之?!”顾西园大叫出来。

  “给我。”白远京摊开手,曲临江把那柄片鱼的薄刃连鞘放在他掌心。

  白远京缓缓地抽出薄刃,雪光反射得刀锋上寒泓一闪:“我的办法很简单,杀了他。”

  顾西园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瞪大了眼睛,良久才低沉地说:“你疯了。”声音在他喉咙里滚动,有些微微地颤抖。

  “皇帝病危,朝局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口。辰月与天罗的决战一触即发。这种时候,你还想脚踩两船,谁都不得罪,可能吗?”白远京将刀刃递近了几分。

  “要表明态度,也不用杀了杨亿之!他的族弟是杨拓石,缇卫的卫长,手里有整个的羽林天军。”

  “事到如今,不会将筹码都压在辰月身上吧?”白远京问:“希望我没有看错你,平临君。”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别的办法也许有,可我的办法只有这个。杀了他,把头交给苏秀行。门客是你的,魏长亭的生意是你的,白河峡谷还是你的。我们做不成朋友,可以做兄弟。”

  顾西园这个才智过人的天下豪富额头上开始冒汗。他平生不是没有杀过人,可手下三千门客,亡命徒招之即来,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可今天,他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此时顾西园才注意到,整个燕子园里安安静静,一个下人都看不到,只有落雪簌簌的声音。

  顾西园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远京只有三十岁,却已经满头白发。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慢。顾西园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盆暗红色的粟米粥上,一阵反胃,他低下头呕吐起来。

  腥臭的气味里,一只带着白玉扳指的手陡然抓住了龙血玉,死死地抠在掌心。


  年三十的安邑坊热闹非凡,每家青楼都张灯结彩。妓女们好些人早已经无家可归,还有些想趁着春节多赚几个赎身钱,对她们而言开心的事情已经很少了,过节就成了最大的日子。只有沐风楼有些不合时宜,大门上挂着谢客的牌子。

  沐风楼不是窑子,雇的都是天启的穷苦人家。年三十谁不想吃口团圆饭?所以柳欢根本没打算开张。下人们走之前把屏风都撤了,偌大的中堂里就摆着一张长条桌。小醉到燕子园生拉硬拽,把曲临江连带着白远京拖到了沐风楼。除了他们三个人,柳欢在无聊地剥着花生,安老爷架着腿,给那架很有些年头的胡琴上油。

  “你们都死了兄嫂是怎么的?”没有外人,小醉说话全不顾礼数。

  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都是无家可归的人,难得凑在一起过个年,自己还不图个热闹,真不拿自己当活人了是不?”小醉见还是没人搭理他,一把揪住了曲临江的耳朵:“蛐蛐儿,平日里就属你闹腾,今天怎么回事?”

  “别闹。”曲临江用了几分力气,把小醉的手打开。

  “你!”小醉天天在大门口迎客,手上本就长了冻疮,被他这一打疼得不行,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好了,老朽说两句。古人讲得好,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大过年的想家,有心事都正常。”安老爷天启官腔实在讲得差,也不晓得是随哪个夫子读的圣贤书,动不动还喜欢吊书袋。但凡完整讲完一句话,不把在场的人笑翻誓不罢休。这些人里小醉笑得最开心。安老爷无儿无女,流浪到天启,柳欢看他拉得一手好琴,就聘在楼里,这一呆就是五年。小醉虽然有时候没心没肺,心肠是顶好的。常常从厨下偷些安老爷最爱吃的五香牛肉,拿牛皮纸包好塞在他怀里。客人们打赏几个钱,换季的时候就给安老爷添置几件新衣裳。安老爷嘴上不说,心里拿她当女儿疼。本想开解下气氛,结果又吊错了书袋,眼看着小醉破涕为笑,也算没白说一场,于是见好就收:“算了,老朽还是别说了。”

  他这个收场实在经典,把不苟言笑的柳欢都乐得锤了锤桌子。

  白远京满腹心事,实在不想讲话。可他看到众人恳求似的目光,知道自己再垮着脸,这个年就不要过了。既来之,则安之。白远京打定了主意,声音也洪亮起来:“咱们包饺子吧。”

  “今天不包饺子。”柳欢说。

  “没买菜吗?”白远京一说话,曲临江也放开了:“我来操办。”

  “厨下都备好了。今天我下厨,炒几个菜。既然是新年,就好好喝一次。”柳欢难得一次讲这么多话。

  “我要吃宫保鸡丁。”小醉举手。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曲临江挤兑她。

  “我就这点追求。怎么了?你不服气?嗯?嗯?”小醉那双大眼睛差些没瞪到曲临江脸上。

  安老爷哈哈大笑:“老朽!”他看到众人鄙夷的目光,声音降了几个调:“老朽……老朽吃便好,吃便好。”

  外面不知谁家的姑娘点燃了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里沐风楼终于有了些年味。

  酒菜摆上桌,才知道柳欢的手艺实在精湛,大家吃得好不欢喜,连平素不喝酒的安老爷也破例饮了几杯。正吃喝得高兴,柳欢拿手背将唇边的几滴酒碰掉,轻轻说:“你们等我。”

  她从厨房出来时,手里捧了只漆木盘,盘子里好大一盆晶莹的米饭。

  小醉才扒了一口,忙不迭地喊香:“欢姐,刚才炒菜的时候没见着,你还藏了一手啊。”

  “去,没大没小。”柳欢笑斥她。

  白远京只动了一筷子,就停了手。

  “怎么?”小醉瞧出了不对。她再看,曲临江咀嚼着饭粒,那么魁梧的一个汉子,眼里居然冒出了泪花。

  “这是怎么了?”好容易把气氛调动起来,小醉急得跳脚。

  “是九原的和酥米啊。”白远京说完,无声地一口接一口吃着。

  曲临江转过身一抹眼泪,三两下把饭扒个干净,又去盆里装来吃。

  “欢姐。”中午闹着去燕子园叫九原游商的时候,小醉见柳欢不置可否,原来连米都买好了。这个平素冷漠的姐姐,心里也有所期待吧。

  饭里是什么滋味,白远京和曲临江最吃得出来。多少年没有回去过那个荒僻的故乡了。年少的时候想,要闯出一番名头再衣锦还乡。如今回首,故乡的山水都已经记忆模糊了。曾经最希望获得亲口赞许的亲人,成了一抔黄土,再想见面已经天人永隔。

  “何必呢?”小醉放下了筷子。

  “这碗饭,是个心意。”柳欢说:“都是四海飘零的游子,吃了它就算到家了吧。”

  白远京吃完了一碗饭,举杯凝视着柳欢,什么也不说,仰头将酒喝完了。

  酒饭吃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有些感伤。

  还是小醉挑头:“不吃了不吃了,放烟火去。”

  她不由分说,拉着曲临江就往外跑。原本只在门外放,被几个相好的姐妹看到了,硬拉着小醉去月栖湖:“晋北那些姑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鲜货,一放到天上有九条龙冲出来,红红绿绿的喜庆得很。”

  小醉图新鲜,非要过去看。曲临江原本还有些感怀,烟火在眼前炸响,好多年没弄过的玩意儿了,他也觉得有趣。小醉纤手一拉,姐妹们都是羡慕的眼光瞧着他,看得心里火一样热,吆喝一声看我的,早冲到了烟花阵里。

  安老爷见机得很,提着胡琴走到院子里,拉起新春庙会必唱的《龙凤合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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