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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鹅颈瓶

2021-05-31 22:18 作者:砚白墨  | 我要投稿

  牛角湾七月的天是让人站不住脚的,否则的话会被晒得发软的沥青路面烫伤脚底。往年是没有那么夸张过的,可那年就是那么夸张。趁着暑假,我在学校对面的一家小酒馆里当端盘子的伙计,老板见我年纪小,相待我也算很好,对此提一句感激。

  店里装修得华丽,据说是老板自己设计的。硕大的店铺里摆着干净的黑色原木桌椅,两扇大窗对着学校外面的马路,靠着东边那扇窗的墙角有着一整颗枯萎的大松树放在那里。那树被人修剪过,是斜着长的,像拱桥一样横跨在窗户的上方,整棵树上挂着黄色的小灯,它们都对着枯树上,一起开来就把整棵树照的亮亮的。

  天花板、墙纸、地板明显用的都是同一种的咖啡馆风格产品,店内的灯像是在咖啡色天花板中烧灼出的洞。里面散发出了昏黄的光,整个店里到了晚上就有种枯黄的老照片一样的氛围。

  店外挂着的招牌上写着艺术字——“枯萎旧时光”

  “叔,你不怕说这是家照相馆?”

  “那有啥啊,咱家饭那么香呢,谁闻不到?”

  白天是饭店,天一黑下来就会有夜间的咖啡供应上去。原本我是想上夜班的,一来白天可以抽时间和朋友去玩,二来夜间咖啡馆的高雅氛围也的确让我感到好奇。但奈何老板说我在长身体,因此就只能白天来了。

  要说这白天值班的时候,那可真是百无聊赖。进来的客人大多集中在饭点,光听得挂在门上的铃铛响,我则是跑东跑西的没得功夫。过了饭点,那就更是无聊了。一般就是进来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的一边互相说话一边吃饭,和我这个服务员没什么可聊的。来了个单独的客人也大多不会理我,理了我我倒是害羞了,他们一般就开始调侃我了,这种时候还要老板从厨房里出来解围……

  “为什么要用我啊?”

  “店里有个小孩儿陪我说话,我不闷的慌。”

  这样的录用理由真是有够让人奇怪的,老板这人长得厚实。方脸、头发短而发硬,一双眼睛大大的,额头上有几道抬头纹,扁鼻梁,大概四十五六年纪。

  总之,就是在店外墙上看到了贴着招聘二字的我碰了碰运气,之后在那里打起了人生的第一份工。

  整个工作的经历已经近乎都记不清了,无非于是和往常遗忘掉的诸多一样,只是有一个客人让我印象深刻,还有那天我唯一去过一次的夜班。

  初次见他时是七月中旬的某日早晨,大早上的时候正在准备食材他就从着大门进来了。脚步跌跌撞撞,碰着桌椅发出了几声木头的闷响。

  “不好意思,现在还没有开始做饭。”

  我当时听着老板的话,正在煮咖啡,煮好之后一人一杯就可以开店了。被那客人看见了他说了一句:“敢问这位姑娘,咖啡几钱?”

  说实话,在现实中听到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话还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那种怕生的羞耻感之后的是警戒心,这种时候老板应该还在后厨,他如果是什么匪徒一类我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用眼睛一晃一晃的朝着那个人打量。

  他的头发很长、不油但有一些杂乱,眉毛粗浓、心形脸、短胡茬布满了下颌和嘴唇的上方,由于较瘦,锁骨十分明显、喉结也是。眼睛很大、可黑眼圈十分严重。上身穿着纯色白短袖、下身穿着一个布质的棕色短裤。个子很高。

  “不好意思,白天不卖咖啡的。”

  他将头低了下去,用手撑着就那样坐在黑原木椅子上,身后是那颗还未亮灯的枯树。他的颓废模样似乎和那颗枯树是磁铁的正负两极,放在一起没有任何违和感但却又完全相反。

  老板从后厨走了出来,“卖!当然卖!”

  “额……”

  “把我的那杯给他吧。”

  老板小声的说了一句,之后就坐在了那人的旁边。我敢肯定,在我工作的近十天的日子里店里是从未有过这号人物的。但我当时觉得老板可能是与他相识的……但我错了。

  我拿着咖啡给那人递了过去,至于另一杯……老板不喝我不好意思喝,给老板喝老板肯定不会喝,就放在那里当我忘掉了就好。

  那人似乎不顾得热,一口吞了下去。

  “这位仁兄,小生身上仅有十钱,不知……”

  “不要钱。”

  “啊,这怎可啊!”

  我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看起了热闹,当然,这种事我还是很好奇的,而且食材其实也已经准备妥当就差搬入后厨了。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老板将眯着的眼睛突然睁的老大,“你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吧?”

  那人似乎有些为难,点了点头。

  “是本地人?”

  “小人正是本店面楼上的第十八层住户,实乃惭愧,近来缺了钱财,已两日未进茶饭了。”

  听了这话不用老板吩咐,我自去后厨将用来点缀餐盘用的葡萄、事先炸好的鸡肉一类拿出了些盛做一盘放在那人身前。

  “从你工资里扣啊。”

  我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我觉得请这种可怜人吃一顿饭应该还是可以的。

  “哟,咱家孩儿不愧老实,还是我请吧。”老板将头扭了回去。

  只见那人话都顾不上说,狼吞虎咽喉头一动一动的,不说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了,葡萄籽都没有留,待吞尽了补充了句“谢谢,谢谢……”

  他的脸上似乎要流下泪水了,老板又赶紧给了纸巾。

  “实话说,我开这店就是图一兴趣也不图赚钱,你过来跟我干吧,一月三千顾着吃喝可以吧?”

  说来我也得感谢一下,愿意给一个学生一月三千工资的老板还待我如此的好,实在少有……对了,我们如今也是朋友,常有来往。

  “不敢收受,小生自有工作要做。”

  “做的什么?”

  “小生是一作家。”

  他这一说,老板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那……一个月多少工资?”

  他不再说话,只是闷闷的低着头。

  “嘿!那还等啥啊,跟着我干吧,你是个干活的好手,我看人很准的。”

  “啊?干活的好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悦,之后又收了下去,“不……我啊,我是个天生才子,我是个好的作家。”

  老板看向了我,他知道我是个爱看书的,但我只能摇了摇头。我不曾认识得他,鼓起了勇气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敢问笔名?”

  “吞天才广大文豪。”

  他言之凿凿毫无羞耻的模样让我没有再追问他是否在骗我,我只是没忍住脸上出现了笑意,我也不知这笑意是出自哪里。

  从之后的交谈中得知,他是在网上接文章、写小说来赚钱的,似乎还有几个忠实粉丝。可惜的是他写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写出个什么名堂,以至于几乎没人找他来写东西,他的小说也没得几人来看,一月挣下的钱财还不够饱腹。

  “你这……嘿!你看你这个儿!你在我这干吧!我知道你可能吃不了苦,毕竟身板成这样,但你看这姑娘,她这三寸丁不还……”

  我知道老板在开玩笑……我一点都不生气……

  “不。”他怔怔的,眼睛里坚定着,“我就是要成个作家!这是我多年的梦想!我小时候就已经为了梦想而失去了那么多了,努力了那么多了!……我决定了,要么写出些名堂,要么就去死。”

  “死不得死不得!”老板赶忙拍了拍那人的手臂,“年轻着呢,还有,就这么说话吧,这么说话轻松些。”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着老板鞠了个躬,“小生诺不写出个名堂来,便对不起店家今日的款待,待来日飞黄腾达之时定不相忘。”

  之后跑着就出去了。

  我想这件事你们听起来可能会觉得也没得什么,可是坐在台下看戏和在家里看戏是不一样的啊!何况我是戏里的那个,当时真是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简直稀罕。

  这便是与那人的初见,他的名字至现在我还未曾得知,只是记得那年夏天被阳光照射的空气与同样不成熟的我。

  “这人有点意思的啊,在追梦呢。”

  “是有点意思。”老板将盘子擦洗了个干净,夕阳照着他的脸侧,地板与天花板还有灶台全都染上了一阵昏黄,“年轻……虽然有很多事想要告诉你,但等你长些年纪,你就知道咯。”

  “什么事?”

  “给你个提示,你这钱挣了后准备多少交给你老妈呢?”

  “估摸着待上交百分之九十吧。”

  那天之后我回了家里,打了会儿游戏睡下了,第二天再去上班。之后几天似乎一直如此,我一直是这样进行着一天,渐渐的麻木了感受时间的神经,就像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却过去了十几天一样。

  我第二次见到那客人是在八月初旬,他走进来一份十分高兴的模样,嘴角都翘到了天上。

  “来,这两杯咖啡算我请你们的。”

  “我在自己的店里被人请客了啊。”

  他买了两杯咖啡从店外走了进来,身上还是那副邋遢样子,只是精神了许多,想必是有了些开心事的。

  “我这个月挣了两千!”

  “那……那不少啊。”

  老板表示说他可以来店里做活,一边打工一边写作,生活有了保障而且也不碍事。但他则表示说自己要精进些,用全部的精力来博取文章上的进步。很快的,他付了钱,离开了。

  我倒觉得老板说的有理,但奈何并没有留的住他。

  不过想必各位也好奇那人写得文章怎样吧?在下不是个有文采的,倒是个爱看书的。不敢说绝对但也是多少有些数目在心里。

  他写得语句不通、逻辑成谜、惹人羞耻毫无内涵……对!就是这种东西还能一月挣得两千我都觉得稀罕。

  好吧,可能是我有些言重,可是很明显的,这位客人并不是个弄文学的料子。因为真按照他说的他已如此努力了,那么他又为何会写成这个样子呢?只能说是天赋不足了。

  在八月中旬的某日,白天时我有事要去做,如今已经记不清是何事了,总之就是请了天假。当天白天早上将事做完下午睡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

  自己拿着人家一月三千的工资又不出力气,天天晚去早走这还请假……不如晚上去帮个忙吧。

  去了那里到了晚上,发现大叔正在和一个女人交班,大概是老板娘。那老板娘头次见我,只说老板经常提我的事,说是白天闷得慌请了个学生来帮工顺带聊天,晚上用不着太多人,她一人就够了。

  之后老板就走了去,老板娘强留我在那里喝了杯果茶,吃了些甜点。

  就在这时候,那人突然进来了,我看他进来的凶,像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便不太好意思说那是店里的熟客,那人也没过来找我说话,径直付了钱要了些酒就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喝。

  看到这里我是更不敢过去多说些什么了,只能向老板娘道了别。

  只是那个客人的表情,我是能理解出的。那种因为有着太多想说的苦水而说不出,因此而显出的滑稽模样。

  等第二天我再去饭店的时候,在学校的转弯口看见那里围了一堆人,那里拉了警戒线,地上用白线画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哎,听说了吗?昨天有个酒鬼走路上摔了,脑袋正好磕着路沿。”

  “这年头还有这么笨的?真是……”

  “我当什么事呢……”

  说着,人们三三两两的都走开了,我想那个人应该不会是他。

  直到走到饭店里看着老板一脸凝重的盯着手机,屏幕上放出了酒鬼的图片,以此来希望寻找到他的家人或是朋友,那人就是客人……我们都明白的。

  只是最终发现他无亲无朋之后,老板给我放了一天假,那是我在那里打工的最后一天,他将我的工资结了。

  由于饭店就在学校对面,因此我们还是有见面闲聊的机会。

  至于那件事……不知为什么,只是莫名记住了,只是莫名其妙,只是到了如今想要奇奇怪怪的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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