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她
木头窗外的洋槐大方的洒落在院子里,刚下过雨的初夏傍晚,有两盆菊花斜躺着伸懒腰,我挂好我这一间堂屋的锁,把被子盖在坐在摇椅上睡着的奶奶身上,走出了大门口。
一出门口,迎面而来的冷风冻了我一个激灵,裹紧薄外套,我冲向供销社,早就排的满满当当的队伍,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将手里的糖票攥得紧紧的,两根粗长的黑亮麻花辫,展现了一位母亲的心灵手巧。我歪着头想,果然还是民风太淳朴了,现在也没个拐卖贩子,正想着,突然看到一个丰腴且高挑的蓝色工装女人,破开腊月的风,把雪地里的泥和水踩的吱吱直叫,只见她拉起小女孩的手,把自己的巴掌抬得高高的,小女孩只是往后挣扎,却不发出声音,紧紧咬住下嘴唇,四周的人静默的脸庞都变得模糊起来,我仿佛在现场看一出默剧。
终究,巴掌气势磅礴的来,又垂头丧气的落了下去,那位妇女,哦不对,那位母亲,把小女孩手中的糖票轻轻扯了出来,递向黑乎乎却敞亮亮的窗口,“半斤水果糖”,我听见她说。然后就在这样的寒风料峭里,两个人依偎着走进雪白的世界。我盯着看了许久,周围的人都走光了,我才想起,我要给奶奶打酱油,木头的小窗的门已经栅上一半了,我急急忙忙拿出票,打了半斤,往家里走。
路过天桥的时候,有乞讨的人,口里含糊不清的说:“行行好,行行好。”隔壁就是甩着快板儿唱词的,十分有违和感。我看着天边的晚霞,在摊位上挑了几个枣,继续往家里快步走去,回到家,奶奶的躺椅在风里慢慢晃着,天色变得很暗沉,似有似无的饭香飘动着,我困了,也就睡了过去。
看着大屏幕恢复黑暗,李月和王斌终于揉了揉干涸的眼睛,把手里的研究报告落了最后一笔。“真不是人干的活啊”王斌伸开懒腰,因为纪律要求在研究过程中必须保持静默,所以连和李月这个研究所第一美女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要紧盯屏幕注意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
而屏幕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年了,每次都是这样,错乱的季节,不明的时空,安静的人群,只有偶尔像情景剧一样的聚焦。李月把手机的液晶屏上的发送按钮点了之后,扭了扭脖子说:“没办法,咱们是在国家资助下接受了国外顶尖教育回国的的,需要为国家贡献一些自己的力量。”
“就这?我一个凝聚态博士就来干这?天天盯着这个屏幕,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王斌扣着为数不多的头发继续散发着自己的不满,李月皱皱眉头,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十二年前,着陆墨洛珀星云编号HQ-73556179的探测机器人发回的照片,让处于即将因资源枯竭而灭亡的地球人看到了移民星际的希望。图片上清晰的显示,探测机器人处于一座楼房的天台,从外形上看更像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建筑,这张被发回的图片,被激光束射往天际,联合政府统治下的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个时刻,沸腾的欢乐,包裹住了每一个人,这是自人类研究出超光速飞行后的又一重大发现。
但是很快,在星际航行五年后到达的八个国家的宇航员在走出舱门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安静,更应该说是死寂,红土色的地面上漂浮着反光的颗粒,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在或许代表死亡的寂静中,八个人分头探索起了这座城市,然后在城市中央的白色塔状建筑中,找到了这个星球唯一可探测到的“生命体”——一副大脑。
要说这是生命体,也难免会有些牵强,毕竟它也没有其他的器官肌肉与骨骼。但是在密封的透明容器中,透明的液体里,这个粉色的大脑,似乎还在不停的跳动着,两根金属色电极插在脑梁和脑沟处。
发现大脑的地方,闪光漂浮的颗粒更多了,周围散落着许多写着不明文字的纸张,但是可以辨认的是,其中最多的空白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没有人可以破译这种从未见过的文字,即使这是一支汇聚八国最顶尖的科学家、宇航员的队伍。
回到地面,科学家们马不停蹄的对文字先进行了破译,中国甲骨文研究院院士徐武教授得出的结论是,在HQ-73556179星球上发现的研究报告上(姑且这么称谓吧)重复最多的那句话是,“不要告诉她”。
旷日持久的大讨论持续了半年,在联合政府的撮合下,最强大的八个国家以技术领先的中国为首,分别以年份为单位,展开对这副大脑的调查,李月和王斌就是此次研究活动的研究助理。
电极引起了中国物理研究院吴教授的注意,在国内,李月和王斌的研究生导师就是吴教授,所以在接到昔日导师的邀请时,两人都感觉与有荣焉,而且是破天荒的新项目,或许这次的发展可以改变人类历史发展进程。
发现电极能够接入屏幕的时候,整个研究室喧闹的仿佛是在农村过除夕,大家都以为,惊天骇世的研究发现就要在中国,在这一处小小实验室被揭开神秘面纱,每个人都要将被载入史册。
可是在电极接入后的快一年时间,没有任何突破,屏幕里永远和播放电视剧一样,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旧年代味十足的近似默片,最开始大家还想着破译画面中是否有密码或者其他信息。
但是在与宇宙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首先倒下的或许永远是人类。其他国家一个个知名专家学者的黯然离开,让研究项目几乎达到无人可用的状态,两个研究助理只能无奈顶上继续研究,在他们结束观察的同时。
此时睡眠了不到两个小时的吴教授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眼睛瞪的很大。
“你说这个大脑有什么用,它不就是在疯狂做梦吗?”王斌用食指节轻扣了一下玻璃罩,他熬了第三个通宵了,此时也不顾形象地口无遮拦了起来。“还好不是在实验中,不然吴老不得抓起大物打烂你的头”李月捂着嘴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把电闸拉了下来,研究室顿时一片黑暗,只有出口的昏黄色灯光暗暗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慢慢走着,王斌走在前面口若悬河的讲着什么,突然他回头想要逗一下李月,然后他的视线穿过李月姣好的脸庞落在她背后的屏幕上,他嘴角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吴教授现在很兴奋和紧张,但是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小跑步骑上单车的他也顾不上叫醒任何人,他要先一步到达研究院,给予两个学生警示,他一边骑一边想,一定要找一个隔音的地方,离那个大脑远远的。到了门口,保安还靠着椅背打盹儿,没有吵醒他的吴教授来到了实验室门口,打开厚厚的铁门,空气里随着开门扬起闪光的亮片,吴教授心里一沉,寂静的恶魔出现了,从40光年的墨洛珀星云而来,轻轻扣响了人类的门。
屏幕里,正面倒映出吴教授发白的脸和被风吹乱的白发,大脑的电极在溶液中形成了一串透明的泡,一阵风吹过来没有带上实验室的门,却有无数颗粒四散而去。
清晨八点,陆陆续续有研究员进入了这件研究室,大家发现勤劳的师徒三人一个也没有来,九点,有人在实验台上发现一张纸,吴老的笔记歪歪扭扭写了五个字,不要告诉她。
午间十二点,钟声敲响,天幕投屏自动开启,这一次,人们在厚重的云朵中,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