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eapo系列之你不知道的事.试镜重逢(八)
我终于回到了泰国,回到了曼谷热烈的夏天里,回到了东南亚清新的风物中。
刚回来的那几天,我常常在晚间出行,端着酒杯在暗巷嘶哑的路灯下游荡、盯着路过的椰子树出神,发现连它们也变得陌生。被故乡的椰子树所拒斥,这使我恍惚间又过起了异乡人的生活。此外还有时差这回事,令我几乎昼伏夜出,隔绝着家人和朋友。
美国长久的异乡生活,使我欣然接受着这种拒斥感的同时竟还荒唐生出几分庆幸来,庆幸如此这般无人问津的生活得以在故乡延续下来。我于是偶尔想起纽约的街道、黎明和黄昏……不知为何,在比偶尔更有限的次数里,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对浓郁的眉眼,它们总是出其不意地浮现,然后消失在我杂芜的心绪中,比寻常涟漪消失在水面上要更快。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记忆的摆布和捉弄,置气般地打开网络搜索了“mile”这个名字,那是我第一次认清他的脸。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看似纯粹是出于怒气的举动,究竟包含了我几分的好奇和贪恋——那隐隐作祟的、仿佛我跨越了时空才赋之以意义的一种不知何时所暗生的情愫。
那时我总隐隐想象着:横竖我总该在纽约落下了些什么罢、究竟把什么落在了纽约——我那时这般纵容着自己的想象,大抵不过是悲哀地想找一些宽慰罢了。其实我清醒时总是知道,我在彼处既无牵挂之人,亦孑然不为人所牵挂。
很快,我这个可笑而滑稽的“异乡人”终于要到屋外去。P’Berm此前通知的试镜的日子终于来临。
我接到的是Porsche这个角色的试镜邀请,然而,老实说,在第一次听说这部作品的类型时,我几乎不假思索地想要另一个角色——Kinn,这有我二十多年来的性别认同使然,也有我可笑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总之,我向制作方传达了这样的意愿,收到的答复是意料之中的“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如今回想起来,我实在不知自己从何处生出了这份勤恳的决心,竟如此心甘情愿地徒劳了一回。
Porsche这个角色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我认命般地开始了解他,最后却宿命般地深陷于他,不可自拔。P’Berm说得没错,Porsche这个角色果真充满了人性。他有一种跳脱于文字甚至是(未来由任何人所贡献的)影像之外的生命力,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在过去数年的演员生涯中,我历经了太多的在既定范式下所创造出来的角色,他们仅仅存活在台词的流转间、悬浮在观众盯紧屏幕的时间里,除此之外他们不被允许存在,也不延续自己的存在,充满了形而上意味的悲哀。而Porsche,他是鲜活而充满欲望的,他使人相信浩瀚宇宙中,总有一个他,不在此处,便在彼处。
我察觉到,胸中的灰烬有复燃的欲望,无比强烈,尤比决绝的、毁灭一切的不可能性更加强烈。
试镜现场,来人比我想象中多许多,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都是近几年在腐剧圈展露头角的新人。但我并未因此感到沮丧,彼时的我自信不仅是Porsche在吸引着我,而我,同样也在吸引着Porsche。
就在这时,我在人群中瞥见了熟悉的眉眼,竟是P'mile。他坐在待演席中,微微侧耳,倾听着旁座演员的私语,从肢体上可看出他此时心态放松,二人似是熟识,你来我往地不知在聊些什么。我很是习惯这样的场景,诸如旁观他人热闹、远离人群中心云云……惯将此视作人生常态。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的我像是被袭击得手一般,突然有些落寞涌上心头,失落感逐渐扩大,似要弥天般将我吞没。
与此同时,台上叫了我的号码牌,这意味着,轮到我了。试镜的场景有两个,一个是kinn的前男友“死而复生”,引得kinn的密切关注,另一个是kinn误会Porsche与Vegas有染,总之,结局总是Porsche自觉委屈受侮,连声质问。
我站起身稍作整理,同时神使鬼差地看向mile,不料竟与他对上了目光,但他很快又扭头与旁座私语起来,原来对方只是无意一瞥。这让我愈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一腔丝毫站不住脚的郁火终向kinn发作了出来,试镜格外顺利,我也因此拿到了晋级卡。但或许是我的失落感并未消弭、抑或是Porsche的悲愤还未在我身上散去,我并未真切感受到晋级带来的喜悦,胸中一片混沌地退场离开了竞演厅。
我在厅门前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情绪。我觉察到自己反常,也意识到这反常与那个叫做mile的学长有关。但我究竟为何失落至斯,以至到现在一颗心还在下沉,仿佛要往那无底的深渊去……
大抵是太寂寞了吧,那长长久久至今仍未断绝的异乡生活终是成了我一切寂寞的源流,是我经年喜怒哀愁的发端,也途经我在异乡的每一场邂逅。于是我迫切地想把所有回忆据为己有,私有化一切与之有关的人和物,比如P‘mile,比如那只未曾道别的布偶猫。殊不知,这一切的喜怒哀愁,乃隔绝在我个人之内的无可回头的体验,我既无法反身去私有什么,也无法分享分毫。
我认清现实,心中大恸,伤怀不能自已,泪水也难以隐藏,想着旁人大概也只认为我入戏太深难以自持,愈发肆无忌惮,任其横流。
这时,我察觉到身边缓缓有个人坐下了。
“嗨,你还是当年那么帅。”是P'mile!
“上次见你,是在纽约,上上次见你在法政的健身房。这么多年了,我们就见到了两次面,‘你还是那么帅’,是我上次想对你说的话。”我奋力收住眼泪,扭头见他一脸笑意盈盈,不自觉地回以一个微笑。
他无声地递给我一张纸巾,我尴尬收下,同时抬手示意感谢。
“还没来得及谢谢P’mile你,在纽约。Wing学长跟我说是你送我回家的,抱歉,那天我喝断片了。”我尴尬地向他解释到,话一出口,又立刻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充分的理由。那时只觉我与他相距甚远,也许只有彼时同在纽约是二人最大的共同点,贸然致电,或者问来社交账号与之联系又怕被误作攀附。未曾想这么快就能再见。
“哦?那你是打算怎么谢我”,他抬眼问道,目光直望进我的眼睛,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笑意,像是逗孩子般。
不料他是这副反应,我一时怔忡,连忙回避了他的目光。
及至平复,我才开始反应,他这话是玩笑还是当真期望着我的答谢?
未等我回答,他便笑道,“跟你开玩笑呢哈哈。Nong不要当真,以后你就会习惯我的无聊笑话。”
他笑眼弯弯地说着以后,我开始期待起来日方长……
“我请P’mee 吃饭吧。”我脱口而出。他熊态可掬,模样过分可爱,以致我口不择言,只能笑掩尴尬。
“好。”他注视着我,轻笑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气声,随即就将目光转向别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