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越过黑暗

　　“我想去极海。”

　　凯伦睁开眼，看向门口。他看到林白身着睡衣，站在那儿。她咬着嘴唇，锁骨边的皮肤似乎和窗边的月光一样苍白。凯伦其实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但没想到林白是朝他这儿来的。

　　此时月光熹微，撒下一片淡薄清辉。屋檐挑角上的灯笼早已熄灭，在夜风中微微晃动。茵迪丝山一片寂静，远处广阔的山林发出娑娑声。有几只小兽在奔走，躲避夜行者的捕猎。片刻后，一片乌云划过天际，屋内变得漆黑。

　　这时，林白再次开口：“我想去极海。”

　　凯伦咕哝了一声，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站在门口不敢走进房间的女孩，摆了摆手。“去吧，我批准了。”他打了个哈欠，“极海现在是中午，你要是赶得快，还能在普莱斯喝下午茶。祝你一路顺风。”

　　“我可以给你跳舞。”林白脱口而出。

　　下一瞬间，她涨红了脸，捂住嘴，低下头，似乎讶异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的黑发从肩头垂下，覆住脸颊。

　　凯伦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子，盯着她。

　　少女站在门口，感到自己的脸颊滚烫。她原本准备将这句话当做谈判最后的筹码，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可没想到居然在一开始便脱口而出。

　　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说了罢，少女想。

　　于是她抬起头，和凯伦对视，分毫不让。

　　“听说过阿曼丽莎么？”凯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板上。他们之间依旧是一片黑暗。

　　林白没有说话。

　　片刻沉默后，他继续说，“阿曼丽莎是迦勒底最著名的舞蹈演员，对，是整个迦勒底。包括四个星域，五百多个星系，三十多颗宜居行星，还有三百七十七座空间站。在这数以亿兆计的人中，她是最著名的那个。挺巧的，我很喜欢她，曾在泛光之源看过她在数百艘星舰中央举办的舞蹈专场。那是一场盛会，有数十万人在现场，还有数十亿人在各种地方观看直播。”

　　“我……我会……”少女向前踏了一步。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们这儿会跳神楽舞吧？”凯伦笑着打断了少女的话，讥讽道：“莫非你已经自大到以为阿赫尔的茵迪丝就是世界的中心？”

　　少女退后，在心中绝望地低呼了一声——她已经失去了这筹码中最重要的部分。

　　“你爱看书，应该会知道。”凯伦望向窗外，看着夜空，“作为一种仪式和祭祀的专用舞蹈，神楽舞的历史悠久到难以想象。茵迪丝有千年祭，代表着这舞蹈最少已经流传了四千年。可这很久么？据我所知，在有的星球上，甚至已经进行了八个千年祭。而且，在众多学者、舞者、商人、政治家、掮客、奴隶主、蛇头的经营和哄抬下，神楽舞是近些年新时代文化潮流的第一个代表物，曾经在街头巷尾铺天盖地的宣传，不说舞者们人人都会，但绝大多数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少女蹲了下来，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像一只被伤害后缩成一团的小兽，眼神一片灰暗，“我又没去过。”

　　“呵呵，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今，更新潮、跟激情的东西取代了神楽舞这种偏柔美收敛的舞蹈。大家喜欢在舞池跳探戈，在广场跳桑巴，在宴会跳华尔兹，因为他们可以穿着任何衣服随时步入舞池。没有人会再去跳神楽。他们会讨论、研究，将其束之高阁，奉若神灵，却很少跳。”凯伦的语气越来越轻，仿佛在念一首诗。

　　突然，他看向林白：“放心，小林白，我说你的舞蹈美，是真心诚意的。”

　　少女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凯伦。

　　“说好了，为我跳舞？”凯伦伸出一根小拇指，“拉钩。”

　　少女怯怯起身，颤抖着和凯伦的手勾在一起，“说好了。”

　　少女知道自己在承诺，但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将什么东西交了出去。在这场谈话中，少女一开始便自乱了阵脚，只会一个劲儿委屈，更别提想要获得什么。或者说，现在的她只想去极海，十分渴望，渴望到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她只想在千年祭之前，去书上写的极海看看。

　　“走吧。”凯伦握住了少女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现在？”少女疑惑地张开嘴。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睡衣，“我得换套衣服。”

　　“嗯，赶快，我有点想念普莱斯的下午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