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和解

第二天李南顶着脑袋上的绷带，提着酒和鸡蛋把几个养殖户挨家走了个遍，家里没养殖的也去了一趟。

上崔浩家时，还没进门，崔浩便陪着笑说自己昨天犯浑。李南也没得理不饶人，只是跟他分析这次扶贫项目的好处，崔浩不喝酒的时候也挺明事理，当即就说不但让李霞去学技术，他也会去旁听。

李南是双岭村出去的人，又在这当了三年多的村官，大家也都愿意听他的，只是还有一些人家有顾虑：“李支书，这次别又像上次种猕猴桃那样让咱们投了钱，后面又卖不出去，到最后都烂在树上，我们可不敢再空欢喜一场了啊！”

李南一家一家地走完后，又已经到晚上了。他提着剩下的一瓶酒回家，发现陆明正蹲在他家门口。

陆明脸长得白净，眼睛微圆，穿着卫衣，一点不像老师，倒还像个学生。

李南走过去，笑着问他：“怎么蹲这儿啊！”

陆明闻到李南身上的酒味，皱着鼻子道：“你又跟他们喝酒了！”

李南把门打开，让他进去。陆明摆摆手：“这时候阿姨都已经睡了，咱们就在外面说吧！”

陆明瞅了李南一眼，趁李南不被把他手上的酒抢过来，喝了一口，辣的龇牙咧嘴。

“我一直都不明白这东西有啥好喝的，我爸跟咱俩说过，不用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把研究做好了比什么都强。”

李南笑笑说：“你不用学，我得学呀！”

陆明想反驳，又反驳不了，又开始拿鞋踢小石子。李南就在旁边看他踢石头，看了一会儿，问道：“陆老还好吗？”

陆明瞥了他一眼：“去年退了，我跟他说这次‘青贮’计划时他还念叨你呢！”

李南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了，又给生生憋回去了，他干笑了一声说：“说起来真实对不起陆老，硬是浪费了他一个研究生名额。”

陆明突然就生气了，他看着李南：“你老是这样，我爸念叨你又不是因为这个，那几年下来，我爸哪是光把你当学生，他都当你是儿子了。”

陆明说着已经哽咽了：“我生你气也不是因为你当时把‘留青’项目丢给我了，那项目都快做完了，你走了我自己拿奖不开心吗？我生你气是你一个招呼不打就没影了，我看你根本没拿我当朋友，但你知道我拿你当什么吗？”

陆明捂住眼睛，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拿你当我哥啊！”

李南眼眶都湿了，还是对着陆明笑：“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个屁！”陆明哭的稀里糊涂的，还腾出手锤了李南一下。

过了一大会儿，陆明才平复下来，低声说：“我听宋小野说你家的事了。”

李南笑骂了一句：“那个大嘴巴” 

“你那个时候应该…很难吧！”

都没个可以帮忙的人在身边。

李南朝天上看了看，乡下的夜晚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也没多难，我爸那个病没拖多久，我哥那边还给了点赔偿金。”

陆明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说：“师哥，你那个时候可以跟我们……”

“陆明”，李南打断了他，“你觉不觉的人这一生的幸福是需要代价的。”

李南垂下头。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说要去基层去，要到需要的地方为人们带来幸福。”

他抬眸看向陆明，眼里是平静的笑：“我当时想的是，我可一点都不想再回来了。”

陆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明，之前陆老总是让你跟我学，其实我更羡慕你。你赤城，热情，坚持自己的原则，也总对生活充满希望。说回来，我差一点也就能像你这样了。”

“我当年上学，家里没钱供我，我爸妈用三万块钱把我姐嫁了，难听点说，就是卖了，我姐恨我们，再也没回过家；后来我爸生病，没人跟我说，我哥去矿上打工一边给我爸治病一边供我上学。大学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当时想，等我毕了业找了工作，就把爸妈接到城里，让他们享福。”

李南掏出一根烟，摸了摸又放回去。

“不敢相信吧，都这时代了还有人能过成这样。后来我爸和我哥也没享上，我妈和我妹都得有人照顾，我心想回来当个村官造福一方也挺好。”

李南又冲陆明笑：“但别说造福了，我天天就是给他们开各种证明，尤其是贫困证明，就想多从政府那要点钱，我就是再怒其不争还是得给他开证明。我开了证明还得去找领导，我知道你烦领导这个词，知道你烦我现在变得世故圆滑，但只有领导才能给你批钱，只有世故圆滑点百姓才愿意跟你说话。”

陆明喉头又开始泛酸，他想说，师哥，你别笑了。

但不笑能怎么办呢？

李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你那学到的一点点激情与志向就快被磨没了，但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再试试。咱们师兄弟就再合作一把，算是完了‘留青’的遗憾了。”

陆明嘟囔道：“本来当年就是你说的要研究青贮技术来解决牛羊秋冬也有好草吃的问题，咱们才把那个项目起名叫‘留青’的，我想着你既然不干了，我得把这个想法落实啊,才来参加这次‘青贮’扶贫的。本来就该咱们俩一起干的，这次你可不能半途而废了。”

李南跟陆明碰了个拳，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