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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同人】疯子及其所爱的人

2023-08-09 12:49 作者:圭月水工  | 我要投稿

“您应该很难想象,在这温暖的车厢之外,就是蔓延千余公里的冰雪与冻土,又或者,作为有名的的境界学者,这样的小把戏在您的领域里还是不足为奇吧?”

巫女的脸上挂着内敛的政治性笑容,向我指点窗外。窗缘朦胧着灰白色的冰花,暗得像是这世界从没有过太阳,车身上的灯映出一片隐隐约约的白,雪丘起伏间露出暗色的轮廓,那下面掩埋着什么,我实在不愿去想。

旧名幻想乡的这片土地,也许现在该改名作白雪乡,永冻乡。

乡的最外围仍然有着那么一些未经风雪的土地,据巫女的说法,称为人乡,而巫女就是其中的首脑。在巫女之下,没有任何的权力抑或机关。人乡的政治,只有巫女和人乡其余所有人构成的两极,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法度可言,而巫女又掌有着一切之上的法度。

“照您看来,这简直不可理喻吧。但是,以幻想乡之小,容不下什么臃肿的官僚体系。而且,这样自有这样的合理性。您以为它为什么能推行呢?

“说实话,我不明白,按理说,这样的政治全无持续的可能。尤其,这就给它的领导者以人无法担当的重压”

“您说得很对,而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关于它的领导者……请您看看我”巫女从座位上挺起身来,向我张开双手。她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雕琢感,这一点我打从一见到她就意识到了,而此时这种感觉则尤为强烈,她像是从现实之外勾出的一条平行线,恰到好处得让人感到不实,身上每一处皆是这样,表情与眼神亦写满了游刃有余。那副样子只会属于完美,我想,一份空洞的极完美。

“我生来就是巫女,毫不夸张,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不由自己选择了。因而,我本来就不是从他们当中来,也从没有觉得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是巫女,仅此而已,有谁会眼热这个位置?而坐上了这个位置的人更绝不会有什么非分的想法了。”巫女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略顿了顿。

她说的这些话,当然也无不出于她的教育,我没什么话好对她说,幻想乡里人的认识与外界截然不同,对此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许病态,但稳固。”这是她对自己和人乡作出的最终结语。“旅程还长,大概二十个小时多点,您的这节车厢里准备了几本用于消闲的小书,床铺也有,您累了可以休息。如果有写东西的需要,纸笔也准备下了。那边的小橱里准备了一些食品,希望会合您的胃口。以及,现在在您右手边的那个电铃,只要按下我就会过来。我暂不奉陪了,告辞。”言毕,不等我的回应,她就起身离开了,车厢门关得悄无声息,留我一人滑入空阔的寂静。

橱里放的是冷食,我检出一碟饼干,一碟坚果与一条看着倒像很鲜的鱼,鱼是腌过的,不知道怎么留存了这么多水分,腌料很香,略略带一些辣味。鱼本身是寻常的草鱼,个头中等。我吃得很慢,边嚼边挑出鱼刺,车厢里没有垃圾篓,姑且只好拿一张纸来垫在堆积如山的鱼刺鱼骨下面。

饮品有果汁,还有各式的酒品。我倒了一杯低度的淡酒,稍兑上些橘汁,就着鱼肉喝起来。味道相当不错,况且我上一次做“吃”这个动作已起码是二十四小时之前,此时自然胃口大好,不多时就吃完了鱼,又倒了一杯酒来搭饼干和坚果。

车厢最里面的架子上有爱伦坡和村上春树的短篇集,另有一本《白鲸》,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最后是一册画集。纸笔也搁在旁边,纸比寻常的纸稍厚,颜色淡雅,整整齐齐地划着深蓝色的横线,摸上去的手感像是从水禽身上拂过。笔是钢笔,纤长,笔身像是竹制的,没有花纹,捏在手上分量刚刚好。

这两样东西都叫我爱不释手,笔自然是不适合带走的,我便从那一厚沓纸中抽了几张卷好放进包里。简直幼稚得像是儿童,我想着,自己笑自己,笔的话等下问问巫女另有没有购买的途径好了,权当是来自幻想乡的一份纪念。

一时没有什么要紧东西需要写,又疲惫了。从书架上拿一本村上春树,坐在床边随性翻翻,酒还剩小半杯,也一并拿了过去。

打开书来,第一篇就是《列克星顿的幽灵》,相当值得称道的一篇,在我喜欢的短篇小说中也可排在前列。我每读一页,就小啜一口,有时停下折回去再读,也有时略过一些段落,读着读着,困意渐渐爬上身来,醉意则无疑做了帮凶。恍然间,我的大脑平铺在干净而柔和的云上,每一沟回都无力地伸展开。书仍在翻,但我已不大看得懂其上所述的文字了。故事主角有一个我记不住的名字,无论看多少遍也留不下印象。

 

“梅莉?你在上面吗?”

早已搬空大半的阁楼里回荡着空洞的回音,声音陌生而遥远,但我听出那是莲子。微风在相对着的窗隙间穿过,淡金色柔和的阳光洒在我的脚边,即便已有唤声传到,阁楼仍保持着它那胶状的宁静,被宁静包裹着的我如处水中。只要我不开口,它就绝不会散去,这我清楚得很。

事后该怎么向莲子解释呢?姑且就说我不小心睡着了吧。

不对,那样的话,她也许会来侵入我这片小小的国度了。在空旷间播下声音,一步一步踏碎水晶般的宁静,我环视四周,老旧的屋檐下如液体般隐隐流动着幽暗,全空与半空的几只木箱零落四散,唯我所坐的窗边阳光以分明的形状切入,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略显潮湿的灰尘气味总叫我疑心会不会什么东西发了霉,然而又深知绝不会:在这样的一份隔断之中,是容不下那样躁动的生长的,在我之外,孤独早已将阁楼填满。

正因如此,我不能让莲子贸然闯入,不能让她瞥见我的孤独,旁人的目光即是杀死那孤独的利剑。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合起手中的书,立起身向梯子走去。即便屏息,随动而来的声音仍伴左右,震颤着的空气亦越来越近。上来时放下的梯子并未收起,我一级一级攀下,只略过了最后一级——已可以直直跳下了。木地板很错愕似的“咚”了一声,旋即噤声。

“梅莉小姐登场真是好大的动静。”莲子就立在梯子旁边,一手扶着梯子,身上仍是使她看上去很像乌鸦的黑礼帽与黑坎肩,但是衬衫与平日不大一样——换上了我从未见她穿过的米黄色。

“楼下在干什么?”楼下大概是客厅的地方喧闹声此起彼伏,细听之下,有为数不少的男男女女正欢声笑语,像是聚会。

“楼下嘛,当然是在庆祝。”莲子回答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地去扯右手的袖口。这件衣服不合她的身量,袖子短了,看来或许是借来的,也无怪乎我没见她穿过。她原先的那件白衬衫呢?怪了,她的衣服分明都是一式两样,如遇意外必有备用的可穿才对。

楼下的声音渐渐弱了,莲子说那是庆祝,但我仍未想明白究竟是庆祝什么。可能是节庆,但节庆是不至于跑到这山上老宅来的,在我的印象里,这座宅子从来笼着一层幽幽的冷气,不是阴森,只是无人,无声,我独自占据阁楼,缩入旧物堆中,成为其悠久历史中静默的一份子。

宅子是这座宅子,而喧闹亦是真的,我一时有些错乱,不知该爬回阁楼还是走下楼梯。

“你不下去么,大家都等着你呢。”

“等我?”

“不然呢?我专程跑下来就是来找你的呀。”莲子说着,过来抓起我的手,她突然一副匆忙的样子,像是要赶什么急事,也难免,毕竟楼下的庆祝已等了我那么久,再不抓紧些是说不过去了。

“等等,等等,你这是朝哪去啊?”

莲子不理会我的叫喊,拽着我直直撞向走廊尽头那扇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岁的玻璃彩窗。玻璃霎时崩裂,我同她一起坠出窗外,眼前跳出的却不是青草如波的山野,而是高峻的冰川裂隙,深不见底,冰冷彻骨。

 

醒来的时候,梦就已忘却大半。回味之中,想起山间的那座老宅十余年前就因老化塌掉了半边,后来一直没有来得及修葺,不知怎么又失了火,因而我已经有七八个年头没再去了。至于那扇玻璃彩窗,想必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只剩碎片了。

睡前在读的那本书还在手里,酒杯是空的,一下床便觉头晕,口干舌燥,去拿了剩下的橘汁猛喝几口,才感觉好点。头仍是昏,房间里暖烘烘的叫人不大提得起精神,我一时间真想要拉开窗户探出身去狠狠地吹一吹冷风,但终究只是想想,况且窗子是焊死的,纵然想也拉不开。在车厢里踱步两周之后,依然躺回窗上,本来有些担心会不会又睡着,眼睛一闭上却清醒起来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两耳之间飘来飘去,我不会再睡着了,显然。只是一声不响地躺着罢了,这种状态比起睡眠相去甚远。

这样待了不知多久,也许几分钟,几小时,又或者几年,总而言之,我无法计数的一段时间以后,有人进来了。

来人当然是巫女,其时在此列车上也许只我们两人而已了。走路时有意放慢步子,看起来不急不缓的,如她所言,这大概也是她所受规程的一部分,不知用意何在,只是叫人看了心生恼火。列车兴许是快要到妖乡了,巫女为此更换了身上的着装,原先是穿着同外界巫女相类的宗教意味浓厚的衣服,而今换了朴素得多的寻常衣服,用料与做工仍考究得令人不解,但看起来到底是顺眼多了。

“再过一个多钟头天就要亮了,届时我们就已进入妖乡境内。您可以开始准备下车了”

反正已无心再睡,我起身来走到巫女对面坐下,也就是前一夜我们两个对谈的地方,天虽然还没有亮,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了微光,远处的雪呈现一片淡淡的蓝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褪去,列车近旁的这一处则是刺得人眼球生疼的冷冷的白色。

雪原中布满灰黑色的团块,初时一两个从窗外闪过,越前行便越发多了起来,直至满眼尽是,多的时候甚至于堆叠起来,远处也有一些,像是叮在白布上的成群蚊蝇。

“这些是什么?”

“我不知道照直说您能否接受。”巫女手支着头看向窗外,白雪与团块的间杂在她的眼中映成跃动着的光点,她的视线始终没有挪动,表情全无波澜,即便说出那个骇人的答案时亦是如此“就是死东西罢了。”

“全都是?”

“全都是。没有人统计过数目,粗估下来的话,大概以万计吧。”

也就是说,数以万计的尸体横卧在车轨近旁,永久永久封存于死时的样子——冷雪与极寒已将它们封锁,没有食腐动物,没有微生物,甚至没有天气的变动,此地正是无比寂静的坟场。

我并不是没见过尸体,夏日雨过,不幸横尸路面的鸟儿比比皆是,躯体碎裂,血也流出。早几年,我受邀参加过猎鹿,枪弹的威力一霎间就能将自然生就的协调躯体化作烂肉,淋漓着的尸体叫人涌起难言的不安。至于此景,则是惨烈,震撼,以至我潜意识里不能够把那认作尸体,而是视作石块一般……的确,我很难,几乎是没法接受此种事情。

“您先不必忙着愕然,这些从来不是你我一样的生命,充其量不过’像是活过’罢了,因而,也就谈不上什么死。也不用担心,车轨上是不会有这东西,即便有,也不会影响列车运行。”

“像是活过?”

“妖乡,其中的那个妖字,您知道什么意思吗?我记得您有过一篇关于幻想与创生的文章,我先前读了,您的设想相当精彩,其中有句话说:人们用想象的手捏造神的形象,正如用实在的手制作神的偶像一样,而无论偶像雕琢得多么像人,也不过是人的一个小小造物,神明,妖怪,精灵……也都是这一类的造物。我没有背错吧?”

“所以,这些就都是妖?”

“正是这个意思,乡里一般称它们作妖怪,说到底,就是精巧些的人造物嘛。”

我默然。

列车平稳地滑过这片坟场,宛如滑过水银的湖面,寒冷与死亡统统被隔绝在外,与我对坐的巫女安然地坐着,洁白的晨光像一层极轻极薄的落雪覆在我的手上,日出了,我所看到的雪原一下子开阔起来,淡薄的云丝四下飘散,而阳光则理所当然地占据着整个天空。

不久后,城镇出现了。

最初映入眼中的只是几间在雪里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屋,车越行,轨道两边的景象就越发有了起色,渐渐的也有了行人——或说行妖。相当旧式而又整洁宽阔的木屋挨挨挤挤,屋前散布着脏兮兮的小雪堆。我在重建后的东京都见过的景色,此时从意料之外跳入眼帘,莲子的这个第二故乡令我印象深刻,同样是古典大气的东方风味,东京比之隔海相望的大陆,又有一抹难以捉摸的异样。妖乡的内部看来是暖和得多,街上不乏露出手腕与脖颈的人,大早上就悠悠闲闲地走出家门来,买上一份简单的吃食,立在街上乱看。不过,倒没人来好奇我这辆列车。

列车最终攀上一座小山丘,停在神社的鸟居前,前来迎接的是一位打着阳伞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大概有四十,甚至五十岁,虽说样貌刚刚开始衰老,面上已几乎没了神采,叫人不能不把她的年龄直往大了猜。

“劳烦八云大人动身迎接……”巫女先下车,很是小心地向八云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八云嘴上说着客套的话,却只是默默点头受下巫女这一礼。我跟在巫女身后下来,一触到地面便撞上了八云的目光,那双暗淡紫色的眼睛里依然隐隐透着锐气,其深邃更是叫人难以直视。她想必是年龄不小了,我暗自忖度,这样的眼神就算在妖怪间,也可称得上老成了吧,思想与见识也会如深海一般。

“这是?”八云忽而转向了我,虽说是在问巫女,两眼却只顾向我身上看。

“外界人,自称是叫梅莉。”

“敝名玛艾露贝莉·赫恩,请您叫我梅莉就好。”

“玛艾……露贝莉·赫恩。我记住了。”八云又点点头,这才从我身上移走目光。和巫女两人走到一边窃窃私语了一阵子,一同回转来走到我身旁。

“需要给赫恩小姐安排一下住处,不过,此地由于没有需要,也就完全不存在旅馆客店一类的东西,至于空置的屋子,身为人类的赫恩小姐可住不得,到了夜里会活活冻死的。如此说,似乎只能安排赫恩小姐去借宿了。”

“这,没问题的。”

“嗯……那么我带赫恩小姐去物色住处,剩下的事就全部由这边接手了。”

对此,巫女没有什么异议,想来也不会有的,只点了点头,走到我身边说:“一周以后仍然到这里来,不要误了时间。”

 

我跟着八云在街上走了一阵子,亲身走过,我才感到妖乡的寒冷,不单是天气的寒冷,空气中的陈旧之感与死气更令人浑身发冷,分明是走在开阔的街道,却感觉如同走入暗黑的小巷。道旁的房屋都像是刚从冰海里打捞出来一样,从外墙渗出幽暗深邃之处所独有的气息,透明皮肤的鱼儿在气息中流转游动,拂过我的脸颊,头发,触感黏腻。阳光是黯淡的白色,没有一丝金色或橙色掺在里面,天上悬着的东西看着像个大白炽灯一般。

八云走得很快,一路没有停顿,不像是在物色,倒像是心里早就定好了地方,不过,物色也罢定好了也罢,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寄居嘛,就什么想法也不要有,主人家是孤零零的阴郁老头或者挤在小屋子里的一大家子七八口人都不足为奇,只要认定没有长住的打算,就不会过分在意境况如何。

话虽如此,此时我倒是有些忐忑,经常远行,来到如此之远还是第一次,远到连头顶的这片天空都已截然不同于故地风色,身旁的人怀着与我异样的心,而我偏还要将自己托付在这不知状貌的心上,假若八云能看穿我的心境,该作何感想?假如我能看破她的想法,又会看到什么?

胡思乱想间,八云停了下来。

我们驻足的地方是一间与其他别无二致的屋子,屋前有小院,围着错落有致的矮篱笆,篱笆是竹子做的,经过多年风雨日晒,成了奇妙的颜色,那副色泽仿佛在向我说“在别处可看不到这样的竹子哟,只此一处,世上再没有了!”小院里处处生长着青黄间杂的野草,只有门前一块铺着粗糙的青石板,草不高,只到人脚踝高,硬茬茬的扎人脚底。

八云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子丢向门首挂着的风铃,当啷一声脆响,风铃四下乱颤,铃声不断。

出来应门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头发一团糟,两眼间写满被打扰的不快,两只犄角以不引人注意又不叫人忽视的方式从头发间探出来。她盯了我们几秒,没有说话,充满火药味的尴尬充斥在我们之间那两米多点的距离。

“八云紫?”

“鬼人正邪。”

“嗯?”

“我想让这位赫恩小姐在你这里借住一阵子,你看呢?”

“没别的地方可去吗。”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毕竟是无根无据的外界人,无处可去也很正常。”

“……让她进来吧。”

没再说多的话,正邪走进屋里。八云冲我一笑,消失在墙脚的阴影里。眼下看来,似乎是不进去就不成,八云说得没错,在妖乡我正是“无根无据的外界人”,只有眼前这扇半掩的门一个去处,想到这里我又忽的有些恼火,分明是受邀来到这里,负责的人却一个一个甩手离去,最后把我抛在这无可依靠的处境里,这叫什么事?

话虽如此,走到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我说一声“打扰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又转手拉上门。屋里有些阴暗,窗子所放入的些许阳光根本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所幸屋里陈设简单,打理的还算整洁,昏暗些也不至于看不清东西。

角落里有一张床,正邪坐在床边,歪着头,像是在同谁说话一般。盯着似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看了一会,我才看见同她说话的人,一是由于光线不足,二是那人身形实在太小。人的身量不一而足,有高至两米的,也有一米五六就停止生长的,在某些隐秘的原始部落里,甚至不到一米高也不足为奇,而那已经几乎要超出我想象力的极限了。可是眼下所见到的,却是比那还要小,只比手掌的大小稍大而已,整个人就像是小孩拿在手里玩的人偶一般。

说起来,那人长得也像是人偶,虽然看不到五官,但是身形与衣着都精致得不像实实在在的人,当然,生得如此之小,本来也很难将其视之为一般而言的人,但她身上那条小小的裙子——相对于她自身而言又有些大了——更是把这种感觉直接指向“人偶”这个词,也许果真是人偶化成的妖怪也说不定。

听不清她们两个在说什么,“人偶”由于身体轻细的缘故,讲话也是轻细的,正邪则为了配合她的音量而压低了声音,其结果就是我只能听到空气摩擦的切切察察声。

乘她们说话的间隙,我再次打量了屋里,实在简单到没什么好说,若说,总觉得有些多余,凡这里有的,都是一般家居不会少的大件,至于小件,几乎没有。

就在我觉得尴尬将一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时,正邪朝我这边走过来了,“人偶”则坐在她的肩上。近距离看,“人偶”的样貌反而更像人偶了,五官漂亮得像是画出来的,给人以“既然世上存在这么好看的女孩子,那么一直活下去也未尝不可”的感受,那是能给人以心灵震撼的样貌,绝非一般而言的美可以企及,或者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美。

“那个,你是外界人?叫什么名字?外界哪里人?来幻想乡干什么呢?”

意料之外,“人偶”连珠炮一般向我发射了一连串问题,一下子问得我不知所措。正邪好几次像是想说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她们两个都在等我作出答复,我想。

“是,的确是外界人,叫玛艾露贝莉·赫恩,你们叫我梅莉就好,来幻想乡是……出于好奇。”

“梅莉,是昵称吗?”

“与其说昵称,倒不如说是简名。”一谈到这个话题,我就不由苦笑“在日本,本名几乎没被爽利地正确说出过,比起被叫错名字,倒不如拿简名来代替好。”

“那梅莉你还是更喜欢被称呼本名?”

“如果可以的话,确实更希望被称呼本名。”

“玛……玛艾露贝莉·赫恩,抱歉,确实有些难读。”“人偶”面露难色,看着她那副样子,我忽然觉得被叫错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

“唔,赫恩,你是跟巫女来这边的?”

“是。”

“那,想必她有向你说起我们吧,说起幻想乡的妖怪。而且,一定没说什么好话吧?”

“这个,你说的也没错。”

“我想也是。”正邪摆出相当轻蔑的神气,眼神叫人相当不舒服。“那你还敢住到妖怪家里来?”

“我没得选。”

“得得,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至于赶你走。”

说完这句,正邪把“人偶”放在桌上,自己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去,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同刚才进门时如出一辙。虽说气氛不大对劲,正邪不在单留下我和“人偶”我反而多少能放松下来了。

“她心情不太好,大概对你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被塞了一个人,实际上料理家事的人会相当不快倒也理所应当,这种心情你应该多少也能体会。”

“能倒是能。”

“那就能理解她的态度了吧,正邪她虽然算不上好人,可是也不坏的。嗯,对了,我叫少名针妙丸,她是鬼人正邪,我们两个都是妖怪,应该。”

“我可以坐到这边吗?”

“请,不要客气。”

桌边有椅子,我拉过一把坐下,硬木板的触感说不上舒服,只是比站着稍好点罢了。桌上有个小棉垫,看来是专门给针妙丸准备的,她端正地跪坐在那上面,看着像是学前龄的小孩子,可爱自然是可爱,空气里都弥漫开甜丝丝的味道。

“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一周就够了,不会久留。”

“啊,可惜,我还想着终于能有个人天天陪我说话了。我住在这里很无聊,虽然还有正邪,但是看她那样子你大概也能看出来,完全不是健谈的人。”

“在健谈这方面恐怕我和正邪是彼此彼此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房间里的人多起来,空气的温度也会随之升高,对吧?人多热闹嘛。”

“妖乡很少人吗?”

“算是吧,一直以来都不算多,总之。玛艾……梅莉,等下一起出去走走吧?”

“和我?”

“没错,和你。我一个人出门很困难,正邪白天又基本不在,那不就只剩没什么事的你了吗?再说,既然你对幻想乡感兴趣,那我正好带你四处走走,两全其美!”

“好好。”

我按着针妙丸的提示到屋后的厨房摸索了点吃的,到下午两点左右,我们两个一起出门了。也许是温度渐渐升上来的缘故,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看着和外界的街市有几分相像,如果换一换着装恐怕我就忘了我身处何地了。挤过人群,街道逐渐开阔,先前所感到的幽冷气息此时荡然无存,也许果真如针妙丸所说,人一多起来,温度也随之升高。

只是人虽然多,却好像都没什么事做,看久了就觉得人人身上带着几分呆气。我们两个逆着人流走,攀上一座小丘——正是神社脚下的那座小山丘。山坡上立着不计其数的杉树,高得我仰望也望不到顶,放眼望去只有一根又一根细细长长直指向天空的柱子。林子里隐约泛起雾气,望向远处时视野里蒙上一层淡淡的乳白色。林下的土层里掺着枯死的草叶,低矮的野草与灌木在此之上生长起来,阳光一线线投射下来,变成地面上形状不一的光斑。

“大家都很喜欢这片林子,虽然少有人来林子里,但是闲下来的时候望一望心里会很安宁。所以,虽然木头相当稀缺也没有人会来打这些杉树的主意,恰恰相反,还会拿出本来就不多的资源供给这些树木做养料……谁都希望在这边冰冷的土地上能长出植物,能有一点温暖的色调,虽然杉树也是冷冰冰的。”

我把手轻轻放在杉树上,一阵凉意传来,隔着薄薄的树皮,杉树那冷静的生命流动触到我的手心,高大的树木犹如自下而上的一条长河,以谁也察觉不到的速度缓缓流淌,为这片土地注入为数不多的一点活力,在喧闹的水泥都市中找不到的生命力,反而涌现在这寒冷寂静的地方。

针妙丸也从我肩上探过身子,伸手触摸杉树光滑的外皮,不知道她的感触如何?而那条生命之河,她又是否清晰地感受到?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而此一刻我的所思所想,大概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理解,明白。

此后的几日间我都重复着大差不差的日程,每天在稍温暖些的时段和针妙丸一同出行,她去回忆那些许久未见的风景,我则在一个个细微的角落里发现妖乡的不可思议之处。不出门的时候,我就和针妙丸聊天,听她向我讲述妖乡过去是什么样子,再回答她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有时正经,有时没头没绪,但都不会叫人感到厌烦。

正邪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孤僻,叫我难以把针妙丸向我讲述的那个正邪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独行者联系起来。

“我原来啊,常常开她的玩笑,有一回我跟她说:头发长啦。你猜怎样?那家伙直接拿了把大剪刀搁在自己头上,咔嚓咔嚓地左一刀,右一刀,脑后一刀,再抖一抖,就算理过发了,本人还说那样方便,哪里像个女孩嘛。要是她有你这样的长发就好了”针妙丸说着,握住我的发梢。“看着就很漂亮啊。”

“就算在风雪之前,也一直是这幅样子,无怪乎总有人拿她当疯子看。”

疯子,对于正邪倒像是一句很恰切的评语。

 

“去游泳吧。”莲子忽然间对我说。

“现在?”

我们走在英格兰阴郁的浓云下,海风阵阵吹过粗粝的砂岩,深灰色的大海吞吐着白色泡沫,一点一点卖力地蚕食岸缘峻峭的黑色岩石。一边走着,鲜明的起伏感自脚底传来,这里全没有柔和的金色沙滩。默默站在海水中的岩石一块接着一块,仅此而已。天气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远处与地平相接的那一线天空显现出比海面还要灰暗的颜色,云多得辨不出空中是有云还是无云,换言之,细密的云完全化成了另一层天空,不怀好意地遮盖起茫茫海面。

空气凉冰冰,衣服分明是干的,却像湿透了一样沉重,冰凉,摸起来手感微妙,虽冷,却不砭人肌肤,也不蚀入骨髓,只是单纯的冷,,不叫人疼痛,不叫人发颤,不附带任何他物的冷。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境,莲子向我提议去游泳。

简直不可思议,对吧?就算在我和莲子,这也是有些出格的提议,对此,我的反应与其说是犹豫,莫如说根本未能理解她向我说了什么。说游泳,自然只能是去海里,可,那是海啊。那是不断翻覆着波浪,翻覆着深灰色不似水的流质,翻覆着单调白色泡沫的,冷冷的海。

我凝望大海,海则毫不客气的吞食我投入的每一道目光,我又转而把目光投向莲子,莲子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却比冷冷的海更像深渊。

“闲走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下海痛快玩一玩。

“但,没带游泳的衣服啊,身上这些又不可能弄湿——等下还要走很久回去。”

“那就脱个精光再跳进海里好了。”

对于这个提议,我不置可否,至于莲子,她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衬衫的纽扣,一转头的功夫,她已经以来到世上的姿态跳入了汪洋大海。看着莲子在海水中嬉戏的样子 我忽而有些恍惚,她像一条银白色的鱼一样穿行于水波之间,忽上忽下。我所见到的莲子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比一般人更纤瘦的身子配合稚气未脱的脸庞,看起来完全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至此,我已意识到是梦了,然而,是梦又如何呢?而今年届三十的我,在梦中又一次见到了年轻的莲子,以及她身上所倒映出的年轻的我,也正因为是梦,这一形象才越发清晰,越发宝贵。

接着,我越发清晰地感到,这样的经历,即使在梦里也几乎不会再有了。

“想什么呢?”莲子不知何时上了岸,来到我身边坐下,身上沾满海水,她暂且没有穿上衣服,而是继续光着身子。

“不冷么?”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世上竟还有“冷”这么一回事似的猛然缩了缩身子,却以孩子般的倔劲摇了摇头。

“早说叫你别去了吧。”

“不,不成,不去怎么能,能行。”

“何苦非要去游泳呢?”

“何苦呢……”她低着头沉思,半晌不发一语,被水浸湿的短发紧紧贴着头皮,光滑的脊背绷得像一张弓。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也许不到找出那个最合适的字眼她就不会开口,而偏偏那个字眼早已远遁向大海深底,但无所谓,我可以等,我大可以等。

“或许正因为是我,才会这样做,而,而也只有这样做,我才成,成其为我吧。”

“你从此中来,又创造了如此的自己,是么?”察觉到是梦以后,我对莲子说话的语气不免少了些温和,尽管并没想这样,还是不由自主改换了态度。说到底,现在和我对话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是这样说没错。”

不知为何,我发出一声轻叹,莲子倒像比我更清楚这叹息的源头,抬起脸来看向我,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不健全的人,也只会有不完美的造物吧?这样也很好,我喜欢不完美的自己,也喜欢不完美的你。”说着,她笑了。“只要是自己选择的人生,即使不完美也值得一过。”

她是这样的人么,抑或这只是我潜意识里想对自己说的话?坐在莲子身旁,我的脑里却只在想这样的事,眼前的这个莲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出于我记忆的造物吧,那么,她又有什么选择可言呢?

话说回来,我之于自己的人生,又何曾有什么选择可言呢?

空中的云忽而变成了深沉无边的大海,整个向下方坠来,我没有动,仅仅淹没在如海的悲哀当中,如同被电击一般的麻木,不知为何地泪流不止。

莲子消失了,化成一团雾样的东西,从雾中我能分明地感受到她的双眼,她小巧的鼻梁,她洁白的身体……尽管那分明是一团模糊的白雾而已。雾中回荡着一句话:

“梅莉,你疯了吗?”

我疯了吗?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上午了。

不需特意去忽略,不快的梦已经渐渐淡去了。起床,吃饭,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抛向脑后,唯独有一句话锲而不舍地踢着我的脑门。

“梅莉,你疯了吗?”

 

针妙丸带我——或者说其实是我带她——去找了她的朋友,不用说,自然也是妖怪。门没有关,从里面传出刺鼻的金属气味。

“她叫多多良小伞,从前做过铁匠”针妙丸小声在耳边向我介绍“不过,已经很久没有活计可给她做了,农具什么的已经完全用不到了,武器更是没谁需要。”

小伞伏在工作台上,手拿刻刀,眼睛几乎贴上另一手中的物件。我屏起呼吸走近,看到她手里攥着的是一条黄铜的鱼,她正给每一片鳞片修整纹路。

“所以,”针妙丸接着说了下去“很长时间以来她都在做小铜鱼,一条接一条。”

这时我才发现,屋里摆满了小铜鱼,每一条都同她手上的一模一样,细节刻画得叫人赞叹,同真的没什么两样,可惜整体看来莫名呆板,说不上栩栩如生。相比之下,制作者的状态更加堪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制作这些铜鱼,小伞看起来已经像是失智一般,我们站在这里这么久,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还以为她会好些……”

“她这是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只是我们最终都会变成那样子罢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妖怪嘛。”针妙丸笑了笑,是不带任何开心的那种笑,我最常见,也最讨厌的那种笑。“本来,因为人类幻想出关于我们的故事,赋予我们名字,我们才会存在,与人类的联结慢慢变弱,自然就变成这样了。所以,他们才会试图回到人类那边去。”

“他们?”

“你来这边的时候没看到吗?”

不知不觉间,话题越发沉重起来,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来过这里,没有发生过这段对话,尽管是逃避也无所谓,我无论如何也不想面对这个话题。

不论我怎样想,针妙丸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与人类分离后,妖怪们都有同样的感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慢慢被从自己的身份当中剥离,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何而活。为了取回生存的意义,一部分妖怪结伴踏上了穿越雪带的征程,按说区区寒冷对妖怪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惜事实却不遂人愿,那些妖怪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雪地当中。

针妙丸也曾想过回去,可是她也清楚,回到人类那边去毫无意义。像她这样的妖怪,既无发育也无经历,既无出生也无死去,比起回到那个他人为她指定的故事,她更想要的是别种东西,是真正的生命。

离开那个故事越久,她就越清晰地感到,她从来就不是少名针妙丸,也不想做少名针妙丸,创造她的那个故事令她无比厌恶,就算眼下的生活,也比那故事要强太多。

“我问了很多人:我是谁?但,他们除了一遍遍重复那个故事之外,什么也讲不出来。也难免,毕竟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嘛,连正邪也跟我说,只要回去,就什么都好了。但是,没可能,没可能的呀!我坚决,坚决不回去,一点点也好,我想享受不存在于那个故事的我自己。”

“幸好啊,我没有回去,所以我没有死,正邪也没有死,虽然记忆一天一天地流走,我们到底是没有放弃这一切。”

说着说着,她已经语无伦次了,然而我却完全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梅莉,你是外界人对吧?我做不到的事情,你一定可以做到?”

“呃?”

“请你给我一个故事吧,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一个我想要的故事,以及,一个新的名字。”

“如果这样,那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你……你要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才成吧。”

“不行,我做不到。到底是妖怪,造物又怎么可能创造自己呢?我相信你,我相信这个故事会更好。梅莉,起码这次我是自己选择了讲故事的人,自己选择了这个故事,不是吗?”

不管说得再怎么好听,都是欺骗自己,安慰自己的饰说罢了,这我不可能察觉不出,只要再一次附着故事,就意味着放弃全部珍视的自我,成为故事的附庸,沦为彻彻底底的造物。

“……不,这个故事只能由你自己讲述,即便是妖怪,也能做到的。”

话一出口,我便感到心底如同刀扎一般的剧痛,她的话是饰说,我的又何尝不是?而我,连安慰她一下都不能做吗?

“那,给我一个名字总可以吧,作为分别前的礼物——你不是明天就要走了么?”

我把针妙丸,不,现在不该这么叫她了,从肩头拿下,捧在手心里,再一次凝视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孔。名字,作为对她愿望的回应,送她一个名字似乎未尝不可,但是,为她命什么名字呢?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她呢?

深吸一口气,心有答案的我艰难地启动嘴唇:

“莲子。”

“莲子。”她在嘴里念了几遍,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开心的笑。“这名字很好听,谢谢你。”

 

次日,我踏上列车,启程离开。离开了正邪与针妙丸——莲子,孤身一人的我又一次被那句问话侵扰。

梅莉,你疯了吗?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疯了,才会对幻想的造物抱有如此之大的感情吧。

巫女对我作了几句事务性的寒暄与关怀,坐在我对面开始了没什么营养的长篇大论,没兴趣听,我干脆扭头看向窗外,我想巫女大概也知道我没在听,而没人听时保持口若悬河也一定在包含在她所受的培训之中。

窗外也没什么好看,单调的雪原,未成身死者的遗体,仅此而已。

然而,我却在雪地之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正邪,冷静再也无法保持,我冲巫女喊道:“快停车!”

“哪有那么好停?”巫女报我以政治性的笑容。“不过是妖怪的死活而已,何必这么上心。”

“就算是妖怪,毕竟……停车就是了!”

“对不起,做不到。我不可能把妖怪带到人乡去的。”巫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您还是冷静点好。”

眼看说不通,我伸手揪住了巫女的衣领。尽管如此,大概是回天无力了,我想。以我,再做出多少努力也只能看着正邪与莲子在雪中消逝罢了。巫女那种毫无缺点却也毫无出彩之处的脸,在我眼中丑恶得无以复加。

“你这种没有灵魂的东西,又凭什么指责她们,你,你才是妖怪!”

巫女没有反驳,反而微笑起来了。

“是,我是妖怪,他们是幻想的造物,我是现实的造物,那你又怎么指望我跟你共情呢?话又说回来,就算我停车,你又能怎样?”

列车的速度慢慢减缓下来,巫女果真停车了,车门也同样向着雪地中的正邪敞开了。

可惜,为时已晚。莲子本来身子细弱,一经严寒已是必死无疑,这一点我在看到她的瞬间就已深信不疑了,无论我本人如何期盼奇迹,我也无法欺骗自己。

正邪上来了,僵立在车厢里,一言不发。莲子独自从她怀中爬出来,艰难地走到我身边。我没有动,像是看一位决绝的苦行者一样看着她,尽管心如刀绞,眼泪亦几乎流下,此时的我却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了。

“梅莉,玛艾露……贝莉·赫恩。能不能请你为我讲个故事呢,一个关于莲子的故事。”

我蹲下来,她握住我的手指,从她纤细的小手中传来的凉意使我想起那日的杉树,使我想起覆盖在生命之河上的那层东西。她想要的简单而幸福的童话故事,我一分钟就可以编出十个不止,可是,阴差阳错,我却给她讲了一个关于现实中莲子的故事,没头没尾,充斥着她全不知晓的地名,人名,也说不上多么幸福快乐,只是我与莲子间的一件不大不小的故事罢了。

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故事,她却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谢谢。”

她死了。

车厢里剩下的我们三个陷入沉默之中,谁也没有看向其他人,谁也没有想任何事,就这样一路到人乡。如海的悲哀与孤寂又一次袭卷了我,简短的问话在我脑畔踢个不停。

梅莉,你疯了吗?

玛艾露贝莉·赫恩,你疯了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了,我何曾有过选择呢,我的故事,又是谁讲给我听的呢?创造我的,是谁?

 

不知为何,我很想念莲子,发狂一般的想念,直到莲子形状的雾气又一次把我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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