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月行歌 二创】山月恒常,你我亦然
一
“……江水逝兮风寂寂,国之亡兮雨淅淅。别长安兮漫九州,步蜀道兮无路求……何寻芳草兮,吾之不明……孤舟万顷兮,吾之穷途……”扁舟一叶,白衣披发,饮酒纵歌,确是潇洒自如,大有仙风道骨。
定睛看去,是一位女子。此时正是细雨微濛,严严密密,这女子却不管不顾,径自坐于船头,任这风雨吹舞。
“大人,您醉了。”侍女在舱内煮茶,唤她进去更衣避雨。闻得呼唤,这白衣女子唰地起身,却并不进去,嘴唇嗡动,不知念些什么。
“大人?”侍女撑伞出来,正欲扶她进去。耳畔却却听得两声长啸,登时吓得伞柄脱手,僵在原地,待再起身时,那白衣女子已不见身形。
侍女惊疑不定间上前两步,疑心她醉酒跌下船去,并无踪影。探身四下张望,只在一旁水面上找到那女子腰间所别香囊、相印,捞上一看,相印上铸金“梁”字竟被生生磨去二指宽有余,显然是用手指直接毁去的。
侍女初看不觉惊呼,略定心神后再看背面,“乌有“二字仍存,不觉想起旧闻:丞相本乃山林高人,自号“乌有”。当时是,天下大乱,苍生蒙难,先帝有心无力,兵败南下,欲占巴蜀之地而后再图谋,在此偶遇丞相,感其不凡,力请其出山相助。丞相亦不忍苍生陷于水火,又见先帝恳切,遂与其约定,不需厚禄封邑,不佐无道之国,不限其去留,先帝一一应允,丞相便助其东山再起,北定中原,建都长安,国号大梁,先帝即为梁武帝。
自梁武朝后,丞相已佐大梁三代,国富民强,但此番梁恒昏庸荒淫,国力衰颓,终致长安沦于北狄铁骑之下,国破庙隳。潼关一役败后,胡骑兵临城下,梁恒慌忙南避,丞相不走,令自己先行南下等候,亲率勇士留守长安十日,震慑胡虏,护长安十余万百姓。自己先前遇见灾民,问丞相情况,才知丞相待百姓走后,遣散勇士,在城楼上长叹三声,而后飘然而去,不见踪迹,又过几日,丞相找到自己,二人舟车相继,经剑门入蜀,丞相一路只字不言长安之事,醒则饮酒,醉则狂歌。
丞相此番弃印而去,定是心境清朗,了却凡尘,重新归隐山林。正如其号一般,留在这世上的,仅“乌有”二字罢了。
想罢,侍女也轻叹一声,把手中相印抛回水中,朝山林拜伏数次,才回舱中。
不知这乌有丞相归往何处,暂且按下不表。

二
巴蜀之地,群山环绕,自古与中原隔绝,有诗云“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足见其闭塞。然其虽与世隔绝,却也是人杰地灵之所。人文初祖,黄帝便生于巴蜀,古蜀国更是繁盛一时,传说无数。其中,便有神女传说。
传说,神女乃是西王母之女,曾授大禹三册天书,助其治水平患。又有传说,称其与姐妹剑斩恶龙,巫峡绵延曲折,群山耸峙,便是其斩龙所留,巫峡边神女峰,也是神女所化云云。
神女传说令人遐想无数,巫峡山水云雨更是如诗如画,堪称一绝,文人墨客无不心向往之,留下诗词文章无数。
当下虽是北方战乱,长安陷落,胡虏纵横。但梁恒之弟,楚王梁浔已在建安被群臣拥立即位,昏君已去,新帝贤明,将士百姓无不奋勇抗敌,胡虏掠夺北方,也是无暇再度南犯,因此南方却是平静如常,巫峡山水倒也有些许游人赏玩。
且说今日,李船夫正自无聊,思量无人租船,不如打上二两酒,回家睡觉。
好巧不巧,身畔有人问船,李船夫回头一看,是位青年书生,想来是来游赏巫峡名胜的。
攀谈一番,李船夫知道这青年姓王名余,要往江南去投靠叔父,以期登科及第,好立功名。二人讲好价钱,李船夫一撑竹篙,撑船离岸,他见王余出手阔绰,想多赚些酒钱,便指点些两岸风景,讲些乡野传说,讲这神女下凡处,神怪之事甚多,其中流传甚广的,当属“白羊菩萨”,讲的乃是一白衣女子,神出鬼没,助人无数,或求雨驱旱,或退虎救人,最初被传为神女再现,后又有人说见其头生羊角,必不是神仙一类,当是山野精怪。传说一物,本就众说纷纭,引人入胜,李船夫一番添油加醋,更引得王余大感兴趣,催其快讲。
一路游览,已能见神女十二峰其五六,云雾缭绕,恰若仙子衣裙,更添几分神似。李船夫借着景,又讲到神女下凡除恶之事,口若悬河,大有自己亲历神女斩龙之势,正说道兴头上,王余却手指山巅,颤声问道:“敢问神女峰可有路可攀?”李船夫当即说:“这神女峰孤零零于此,便是猿猴也不……”话未说完,也怔在原地。
原来,顺王余手指看去,云消雾散,正露出神女峰顶,确是孤峰万仞,高耸险峻,猿猱难攀。但其上却立着一人,衣袖飘飘,当真如神女一般。
王李二人皆看得呆了,此时江风骤起,竹筏摇晃,二人慌忙弯腰俯身,唯恐跌下江中。再看时,云雾已浓,连神女峰也看不见了。
李船夫连忙跪伏磕头,求神女保佑。王余惊讶之余,文思泉涌,当即口占一绝:
三月赴建康,轻舟下瞿塘。
忽得江风起,遥见神女貌。
疑是风吹去,无处寻奇芳。
只有斩恶事,功名达四方。
此诗乃是少年欲求建功立业之思,不多赘述。倒是这神女为何突现于此,又去往何处,那“白羊菩萨”又与神女有何关系,还待细细说来。

三
前述乌有丞相弃印而去,短短一瞬,如何就不见踪影?任是武功高手,有凌波微步之轻功,也不能够,难不成真是得道高人,可纵云而起,踏风而去?
这实情,是也不是。
乌有,是这女子自号,真名却是“呜米”,一见便知,不是寻常姓名。其容貌数十年依旧如青年女子,精通武艺兵法阵法等等,有纵云踏风之能,确是身负神功,但却不是得道神人,实则是化人妖仙,本是这蜀山中一只白狼,有千百年的修行,才得与常人无异。
呜米数十年前出山离蜀,见一国兴衰,所见所闻所感较山中修行千百年,不知多出几倍。岂是几日便可厘清的?虽是弃了相印,但心中所思所想,依旧是尘世喧嚣,吵吵嚷嚷,醉酒之中也不辨方向,奔走山林,跌跌撞撞,披头散发,貌若疯狂。
好在呜米的轻功已是超绝。浅沟朽木,自不在话下,湍流裹石,也是踏石跃过,沉醉间内力不敛,虫蛇猛兽皆避之不及,因此一路下来,有惊无险。直到夕阳西下,方才略醒,用脑过度,自然疲惫,忽见林间一翼凉亭,便轻轻一跃,一坐一靠,便倚在柱子上沉沉睡去。
张驰相继,自然之道,呜米日思夜想,疲累不堪。此时一睡,竟如老僧入定,气息微微,又不知何时能醒。
正值初春,冬蛇萌动,腹中空空,四处觅食。呜米睡于亭中,毫不设防,恰被一蟒蛇看中。这蛇便爬将过来,顺柱而上,欲吃呜米。
“若是让你吃了,那我不白来了么?”这巨蟒正爬时,身后忽得传来一女子轻笑。龟蛇长寿,略能通灵,一听声音,蛇躯一缩,就要发劲逃离,但这女子动作更快,只用剑鞘轻飘飘一点,内劲贯通蛇身,蛇脊立断,软趴趴掉下柱来。
这新来的女子着蓑衣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握剑的一只手却是洁白如玉,想来也是貌美女子。
来者和呜米关系甚厚,是一同修炼化人的挚友,名叫“咩栗”,原是这山间一只白羊。二人情同姐妹,呜米数十年前离蜀,与她约好定会回来,咩栗一直铭记于心,数十年间也曾漫游南北山水,甚至前往长安遥望呜米,见她无恙后还是回到蜀地,静心修炼等待。偶有出行,便行善助人,被传为“白羊菩萨”。近来咩栗正游访巴蜀古迹,忽闻长安被破,乌有丞相不知踪迹,思量呜米定是回归故地,便自三峡一带星夜兼程返回。正巧呜米内力外露,咩栗便寻着她气息赶上,护她于虚弱之时。
咩栗杀了蟒蛇,紧走两步上前,抬手探呜米气息,呼吸心跳虽弱,但内力周天循环依旧,稍放下心来。又见她一身湿透,面容憔悴,秀眉微蹙,又叹息她不爱惜身子,便四下拾些树枝生起火来,再掏出匕首盐巴把刚才的蟒蛇料理了,架于火上烤起来。
树枝受潮,火小烟大。咩栗小心翼翼,暗用内力挥手把烟吹散,不让呛着呜米。
且说呜米这边。咩栗在一旁生火,她体温慢慢回升,运功加快,气血活络,面色也渐渐红润。这本是好事,然而运功时最忌心境不宁,她所修功法,更是要求修炼者心如止水,切不可有丝毫分心,否则心魔迭起,必是极险。此时正是她思绪混乱之时,又沉睡不醒,难以自抑念头。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心中所想,正如那修罗百鬼,心魔万千,直扑灵台。
心魔猛扑之际,呜米虽然未醒,也是心念立动,牵动身体。两手一撑,一个鹞子翻身倒退出去,袖子当空一甩,荡起劲风,正是把心魔当成了敌手,在与之拼斗。心魔无尽,一直如此,入魔者就将心力耗竭而亡。
好在咩栗正在一旁,闻得身后风起,当即回身追上。呜米与心魔恶斗,拳术、点穴、刀掌、剑指、剜目等等,杀招频出,把千百年所学武功尽数用出。倒是咩栗又是心焦,又是顾忌,只得连连闪避。幸得呜米与心魔拼斗,目标不在咩栗,咩栗才得以从拳风间欺身而进,运气疾声轻喝:“呜米!定心凝神!莫要和心魔缠斗!”
她这一声,直入呜米心神。呜米微微一怔,动作迟滞,此时心魔乘势而进,呜米惊惧之下内力便要错行。咩栗再喝:“呜米!切莫乱了阵脚!这是心魔!”箍住她双臂让其站定,见呜米眉头紧皱一瞬,又再舒展,便知她已挺过一阵。
“心魔不解,呜米难过此劫。”咩栗心下思量,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心魔自是呜米才可破除,心力体力消耗俱是极大,需得自己出手相助。当下松开呜米,双手连震,把袖中毒针撒在二人周身,以防虫蛇干扰,道:“呜米!运月衡心经,你我共渡此关!”
呜米心魔缠身,如坠深谷,咩栗声音似是远在天边,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凶险之极,不可有丝毫犹豫。当即内力迸发,震开上衣,只留束胸,盘腿坐下,右手探出。咩栗也是如此,探出左手,二人双掌相对,内力流转,就在这荒郊密林、朦胧细雨中运功送气。二人内力皆是深厚无比,催动之下,气血奔涌,雾气蒸腾,与山间水雾混同,将二人身影掩藏其中。


四
呜米知咩栗在侧,心神已定,便运起心经,直面那心魔无数。这心魔看似恶鬼邪魔,实则人心皆有,不过言语、思想、过往而已。呜米默念心经,心化大泽,对心魔毫不设防,起海纳百川之势。心魔纷纷扑下,一入大泽,却是万里无澜。
呜米此时犹如步于大泽之上,凝神细听那心魔所叹,确是自己声音,在追忆这数十年经历。
初离蜀,征战天下,逐鹿中原。
“……行离间之法,破这三城互保,一旦其互生猜忌,便可立克之……”
入长安,修法立纲,剪除不利。
“……二桃杀三士,方能绝其势大,否则干涉国政,不是长久之道……”
登城楼,心绪不宁,何去何从。
“……三代相国,一朝去之,虽有言在先,然而……”
现如今,终是直面。
“你是我,她是我,我是我,皆是我,何苦于我?”
波澜骤起,巨浪滔天,天翻地覆,却在心间。
潮涌,潮枯,这心海,重归平静。
吐纳三次,撤掌。
运功三周,睁眼。
皆是俏脸相迎。
“小羊,我回来了。”
呜米浅笑,身子一歪,咩栗伸手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我们回家,小狼。”
云销雨霁,正是月明。
明月松间照,佳人眼中盈。

五
“……青箬笠,绿蓑衣,扁舟一叶蜀中行。……共垂钓,获新鳞,煮酒添灯论古今。”仍是细雨濛濛,一叶小舟,人依旧,诗意却大不相同。

呜米坐于船头,收杆取鱼,咩栗在她身后,看着鱼篓。
“鱼够了,回去吧。”咩栗点了点数目,拍拍呜米肩膀,示意她把渔具收好。
“好,回去咯!”垂钓最需耐心,若是呜米以前,跳下水去捉才最有可能。这是今时不同往日,垂钓等等日常,也是修炼一环,自当静心以待。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二人又一同生活在这蜀地了。
在长安的日子,日日忙碌,疲累得很,却记得每一天,日出日落,好似有二十四个时辰;在这蜀地山川间,生活、修炼,却不觉得时光漫长,不觉得日子苦闷。
原来,碰上道行高的树妖,说是活了太久,连时间也感受不到了,枯荣春夏,皆没了意义。
再后来,他死在雷劫下,只剩了个树桩,不知是不是活累了。
妖修,都要渡劫。自己和咩栗,都逃不掉。
幸亏,自己没变成那样。
自己曾问留守长安的将士,怕不怕。他们说,自己父母妻儿都已经离开长安,没了顾虑,不怕。
分明是怕,怕得不行。她不太懂,又问。他们又说,人没了念想,那才不怕,但那还叫人吗?
因为怕,所以不怕?是这样吗?
至少,自己怕失去她,也是这个意思吧。
幸好,我还有“念想”。
小船靠岸,树木葱茏掩映间,隐着一方庭院,便是二人居所了。
刮鳞、择菜、淘米,生火、添柴、鼓风,下油,倒水,焖烧,起锅、装盘、上桌,平平常常,一顿晚饭,一个夜晚。
“今夜,你弹琴,我舞剑,如何?”呜米拔剑,挽一个剑花,剑面如镜,映出她微红的脸庞。刚才小酌几杯,现在正是微醺,白衣胜雪,面带红霞,更显出一番潇洒韵味。
“你若有心,那便好。”咩栗架琴,轮指抚弦,琴音婉转,恰如清泉泻出,玲珑清脆,忽又急促,正似劲风拂临,凌厉有加。也是七弦十指一人,却不知如何弹出这般变化,这般多情,直教人心神摇动,喜怒哀乐,皆系于弦上。
呜米知她内力深厚,乐音足以摄人心神,便凝神细听。不出几息,哈哈两声,仗剑而出。她听出咩栗以剑法入琴音,当即舞剑和歌。
琴音疾切流转,当是欢喜,呜米且歌且舞,唱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剑招徐徐,有如春风和畅,却暗藏五种变化,拟那桃花五瓣,大开大合,剑花频开,煞是好看。

琴音陡变铿锵,却是怒意,呜米歌完“桃夭”,移步疾行,剑掌并用,歌的是“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出手是急风骤雨,三分守七分攻,状那护子母兽。
再转慷慨悲歌,正是羽声。剑随心走,心随琴动,呜米便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剑势沉重,如挽千斤重物,一招一式,皆是平平无奇,却是一力破万巧,非内力深厚,不能用也。
“喜怒哀三情已过,当是乐情。”呜米心念一动,正欲变招。却闻咩栗琴音一变,颤颤巍巍,如履薄冰,不是乐情,乃是怯意,一时无法,便先状那孤雁之形,剑尖闪动,看似惶恐无章,实则封对手去路。
这一式乃是应付,不足和咩栗曲中深情,呜米沉思“怯”“惧”等等,忽得又想起今日所想,长安故人所说那“念想”来,想到自己怕人生无趣,怕时光无谓,怕……身边无她。
心念一至,立牵全身,登时剑风呼呼,烛火立灭。只余剑上寒光闪闪,与窗外月色呼应,映得室内一片银华。
咩栗本闭目抚琴,闻得剑风不似以往,睁眼察看。见呜米剑招奇异,虽是吃惊,但知她乃是顿悟,不可惊扰,便依旧弹奏,只是琴音徐徐放缓,末了轻轻一拨,琴音悠然远去,呜米也停步不动,身形摇摇欲坠。
咩栗上前,唤她姓名,呜米微微睁眼,尽是迷离之色。咩栗轻轻扶住她,道:“你刚才顿悟剑法,心力疲惫,且不要多想,先安歇才是。”
“嗯。”呜米忆起方才,也是如梦似幻,只觉身子疲惫,脑中混乱,收剑入鞘,随咩栗去洗漱安歇。
次日,咩栗再问她昨日之事,呜米只说自己心念一动,便自然而然出手了,其他当真是记不得。咩栗将她昨日剑法演出一二式,也是心经中剑法,却不仅功法运行相斥,也不合常理,丝毫不护自身要害。呜米只觉熟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若要复现,几不可能。
“与其疑虑重重,不如反求诸己。”咩栗敲敲呜米额头,“我们再去藏经洞,把那《月衡心经》再翻来覆去看上几遍,不愁找不到这剑法来龙去脉。”
“心经两万五千零六字,你我皆是熟记于心,除开那末尾一副怪图,何有遗忘之处?”呜米垂头,“你我归蜀已有三年,功法虽有长进,但若要渡这此大劫,必是不够。”
呜米此话一出,立觉失言。抬头一看咩栗,也是沉默无话,恨不能一掌给到自己,当即说道:“何必如此为难,你说要去,去便是!想必是师父有些功夫,未刻写在石板上!那里也恰是练功宝地,你我在那修炼,岂不更好!”
咩栗听闻呜米提到劫期,心头一沉,不好再说。又听她强打兴致安慰自己,也是挤出笑脸,道:“也好,今日先打点行装,明日启程。”

六
妖修虽是长生,但定要渡三次大劫。生灵智、化人形、触天道,愈往后,愈发凶险。呜米所提劫期,便是二人第三次大劫,天道大劫。渡完此劫,便可得道逍遥,再不是妖修之身。
还是妖形时,全凭肉身、妖力渡劫,生了灵智,却又不为天道所容。便再渡劫化人,舍妖修千年之力,化人重修。
初化人,无限新奇。二人虽有少女身姿,心性却如孩童,连赤身裸体也不觉不雅。还是一路下山,在村镇边遇到一两个孩童,才知人要穿衣遮羞。
二人一路嬉戏,饿了摘野果,渴了饮山泉,累了就睡于山林间。反正一切都是有趣,那往哪里去,也无甚关系。一路走,一路笑,一路学,也一路亲密。

偶然一日,避雨山洞。大雨不止,二人仗着胆大,欲探探这洞中乾坤。溶洞兜兜转转,呜米听风辨路,深入其中,没想到这洞中当真另有玄机,给她找到一处前人遗迹。不知是哪位高人归元于此,把必生所学皆刻于石板之上,是为二人所学《月衡心经》。
这《月衡心经》,凡两万五千零六字,十三副图,九段行功,天下上乘,可直抵逍遥之境,讲究的正是“盈亏相衡,方得圆满”。其独特之处,修炼紧要关头,需得二人同修,内力相济。方可渡过瓶颈。
咩栗呜米二人研习此功,把字字吃透,图图解明,独有那末尾一张怪图,画的是一个圆,不知所谓,却不影响修炼。二人就依此功法修炼,回想在那渡劫之地,同展剑法,搏击天雷,犹在眼前。不曾想,以人之身探求逍遥境界,违逆天道,这天道大劫,又已迫在眉睫……
“呜米?快起了。”呜米忽被唤醒,睁眼看去,只见咩栗背影走出房门,“快起了。今日赶路,早些才好。”
“好像……梦到以前的事……”呜米揉揉眼睛,鲤鱼打挺起床,披衣出门,“算了,不想了……咩栗!来了!”
洗漱毕,梳妆打扮。咩栗坐于镜前,细描胭脂,浅画腮红,皆是呜米取自山间花草,亲手研磨制成。她说,唯有自然香气颜色,方能配咩栗容颜。
咩栗在镜中看向呜米。呜米背对着她,坐在窗前,静看那东方,熹光浮现,静听那林间,鹤鸣幽幽,飞向那云散的天。
呜米回眸,光线自发丝间洒落。二人在镜中对视,浅浅一笑。
“棠红方衬眉眼,新晴日,无限温柔。”呜米回头,轻吟。
“方回首,盈盈双目,共在菱镜中。”咩栗笑吟,“吃早饭了,走吧。”


七
“过去这么久,这里还是没变。”二人轻功绝顶,赶来这藏经洞,循着标记找到洞口,依旧是藤蔓遮挡,无人问津。
“我们还是住那吧。”洞口不远,是处山坳,可遮风挡雨。二人初学功法时,便在此搭起草庐,日日修炼。
“也好,当初种几株花草,如今倒也繁盛。”呜米喜花香浓郁,当初随手种些野花,如今一片山坳中已是香花四溢。
二人把背囊放下,平整土地,伐木扯藤取草,再搭起草庐居住。再入那藏经洞,先拜前辈骸骨,后供上祭品,方才开始修炼。

自此,又是夜间修炼,日间入洞细看功法刻石,演习剑法,一一对照,并无更新所得。把全篇看完,又疑心这奥秘在那怪图当中,但这一个孤零零空圆,是什么意思,实在是无法弄清。
“圆,圆……”一日,咩栗又在洞中凝望那圆,不觉心烦意乱,便默念心经静心。
念到功法运行一篇,便一面缓缓运功,一面以手为剑,比划剑招,试图找出些端倪。
想起呜米那日所出剑招,便又试图用出,仍是运气晦涩,出手迟钝,全然不似本门招数。
人一旦遇阻,便不觉剑走偏锋,此话不假。咩栗演练一遍剑招,再看那圆,好似有什么感悟。
“圆,莫不是循环往复之意。”便盘膝坐下,冒险把这《月衡心经》逆运,小心翼翼,内力紧护心脉,不敢有一丝懈怠。
运功数十周,不觉身体有碍,反倒摸索出些许门道,还不知是否可行。咩栗索性放开胆子,起身运气,试着施展拳法剑法。
逆练功法,招式也当变化。咩栗动作迟缓,运气滞涩,连初学武者也不如,打了两路拳,复又舞剑,真如门外汉一般,反复练习。
也不知练了几回,咩栗倏地拔剑,寒光点点,正是呜米那日所用。这剑法二人也曾研究,需是二人共战,剑剑皆护同伴,方可使用。咩栗此时所用,是稍作修改的单人剑法,起初仍旧缓慢,而后愈舞愈快,凌厉无比,和呜米当时,已不相上下。
六十路剑招演完,咩栗已是满身沁汗,却压抑不住心头喜悦,这奥妙,当真在这圆中!
咩栗雀跃不已,奔出洞来。自己逆行功法,渐悟奥秘,少说一日,多则三五天,呜米莫不是等着急了。
“呜米!呜米!你听我说!”咩栗冲出洞口,见呜米身影正在草庐内,侧卧于床上,更是喜悦,提气轻身,两步便到门口,“呜米!我搞清楚了!”一面高声呼喊呜米,一面推门而入。
“呜米?”呜米依旧侧卧,对咩栗欢呼充耳不闻,咩栗心下疑惑,怕自己再喊,扰了她休息,便悄悄走近。忽觉呜米气息有异,忙伸手探她鼻息,竟是了无生气!
咩栗当下大急,翻过呜米身子查看,更是大惊失色,呜米已是七窍流血,一息尚存。咩栗又慌又乱,此时强定心神,握呜米手腕,注一股内力进去,探她脉络,越探越发惊慌。呜米运功脉络大乱,经脉破损,内力四溢,五脏六腑皆受冲击而损,想是运功操之过急,以至内力错乱,若不是她强护心脉未毁,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呜米躺在咩栗怀里,身子愈发冰凉。咩栗眼泪断线般落下,也是毫无办法。呜米生机十去其九,如何救得?
“如何救得?如何……”咩栗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杏目圆睁,止住哭泣,已是有了决心。把呜米扶起,脱去染血上衣,也除去自己上衣,左手携她右手,逆运起《月衡心经》,把自己内力,注入呜米体内,走那些未损经脉,推动她气血,先令她生机回复几成。
修武者,总有一口真气,乃日夜修炼所得,是武学之本,咩栗呜米也是如此。呜米经脉大破,真气溢散,咩栗逆运功法,正是要把自己这一口真气,渡给呜米半口,好救她性命。
渡人真气,犹如割自己血肉,锥心般疼痛,咩栗一面忍痛运气,一面凝神推动真气在呜米体内流转,只半刻钟,就已觉要疼到昏迷,便咬自己舌尖,再后来舌尖麻木,便下死劲握住右拳,指甲抠破皮肉,几次欲要昏倒,都强令自己清醒。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真气稳固,呜米内力已能正常流转,咩栗才松开右拳,血已结痂,又是一番钻心疼痛。还不敢懈怠,继续运功疗伤。

过几日,呜米醒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见咩栗,二人只有相对痛哭,呜米哭自己无能,练功急躁,反害了咩栗,咩栗哭二人命苦,好不容易悟出法门,却无处施展。哭了一会,呜米又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出几口淤血,咩栗急催她切莫动弹,好生疗伤。
又是几日,咩栗下山去到村子里,谎称自己二人是被山贼掳来的少女,趁机逃出,同伴却不幸摔下山崖,重伤未死,只求能够回家去。几个农户见她们可怜,便凑些银两,雇了辆驴车,送她们二人回家。
归家路漫漫,呜米又是悲,又是怨,恨不能自我了断,又觉自己一命,是咩栗所救,自己一死,枉费咩栗自毁根基,真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知咩栗劳神照顾自己,便不在她面前露出悲戚状,只在被中蒙头涕泣。
咩栗虽是修为大损,但仍旧日日看护,也不顾自己修炼,每日笑颜面对呜米,陪她说话闲聊,分她心神,勉励她继续修养,却独自在车厢外默默垂泪,不叫呜米听见。
一月有余过去,二人到家。呜米已能拄拐下地行走,咩栗也复了几分元气。离家一年,只见院中那手植细柳,依旧垂下万条绿绦,堂前花圃,无人打理,已是野草丛生,大感物是人非,又是一阵悲戚。
呜米身体未好,咩栗依旧服侍,煎药推拿,无微不至,绝口不提那迫近劫期。呜米几次想说,都被咩栗堵嘴,最后无话可讲,只是长叹。


八
“你……要走了?”镜前梳妆,却总觉眉角勾勒不顺,胭脂色泽不匀,屡屡不得完毕。
“嗯……”倚窗听雨,只觉这山风甚大,吹迷了眼,也不知脸上水露,是暖是冰。

一年修养,呜米总算平安度过。再修炼时,却发觉自己心魔再生。这一回,却是因情而生,呜米日日觉自己愧对咩栗,久而久之,竟生出心魔来。二人双修,最需互相挂念,同舟共济。但呜米心中有魔,一想咩栗,便觉心口剧痛难忍,任剑法如何精妙,也施展不出。
二人情谊深厚,教呜米如何不想咩栗,教她如何不着急?此时二人皆是根基毁坏,修为大损,而劫期临近,又有心魔作祟,宛如命数,要二人亡于这三千年大劫之中。
“十六年,你照顾好自己。”镜中人削瘦不少,额黄腮红虽是新制,也难掩憔悴之色。
“一定……”呜米捂着胸口,不让咩栗听出自己是忍痛应答。是她说要分开的,二人已难同心协力,不如各自分别,只当忘了对方。
她只想叫咩栗对自己死心,便故意把话说得极重,只求咩栗在自己走后,能忘了自己,把悟出法门再做精进,好一人渡劫。
咩栗当时只说,你不准先死。便帮她打理行装,连夜把自己悟出的功法逆运、双人剑法心得写下,一并装好。呜米忆起当时情景,只觉胸口空空,比剧痛更叫人难受。
“雨停了,走吧。”咩栗起身,呜米跟上。咩栗送她至院门,呜米接过包裹佩剑,缓步离去。
走出百步,身后唱起离歌。呜米心头一紧,硬着心肠,运起轻功,飞身入林,刹那间只余一个白点,那离歌也混在风中,渐渐听不清了。
咩栗望着那白点离去,已是泪流满面,止了歌声哭泣。遥遥望见那白点顿了一顿,好像回头看了一眼,不等自己反应,又飞也似地去了。
空中闷雷滚过,山雨欲来。咩栗站了一会,直到那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才回屋去。

九
再离蜀,顺长江而下,直抵江南。方知道,二人隐居五年,已是换了人间。北狄仍占据北方,建都长安,国号大燕。梁国新帝去年登基,与燕议和,约为兄弟之国,把五年辛苦夺回之城,尽交予燕,又召回边将,裁撤边军。
朝野上下,明眼人皆看的出,哪里是兄弟议和,分明是城下之盟。民间更有传言,说先帝正值壮年,突发急病驾崩,是当朝丞相与蛮夷合谋,毒害先帝,好自己作威作福,新帝不过是台前傀儡,此番和谈卖国,是报蛮夷之“恩”。
呜米五年前虽已解开心结,见到这番景象,也不禁唏嘘。南方多繁华城市,人口众多,纵是村镇,也是喧闹嘈杂,令呜米甚不适应,也无心游览古迹,在建安停留两日,便再南下,往江西、福建一带去,想找处僻静山林,就此隐去。
这一日,已入江西地界。今年入夏早,又是雨季,不便赶路,反倒是水路便利。呜米便找条小船,在舱中休息。
小船摇摇晃晃,催人入眠。呜米不觉睡着,仿佛又回到那蜀山万里,步入那竹门,柳绿花繁,循着幽幽琴音,恍惚间已在房中,那女子轻抚瑶琴,仿佛唤自己过去。
“……咩……栗……”不知为何,呜米知道她的名字,呜米想和她说一声:
“保重。”
话未出口,胸口一痛,宛如肝肠寸断,顿时天旋地转,房屋、摆设、那女子,都消失不见。呜米想追,却挪不动步子,脚下一空,坠下深渊。
“啊!”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呜米沉默良久,道,“……是梦啊……”
“姑娘,前面有军队渡河,且等一等吧。”船夫探头进来,说道。
“嗯,知道了。”呜米摇摇头,擦干额上冷汗,也走出舱,看看这船夫所说军队。不知这大梁军威,如今还存几分?
江南天气多变,雨才停,便又是大晴。呜米眯眼看去,只见数百骑兵将士于河边饮马,步兵正列队过河,此时天气炎热,水边更是暑气蒸腾,放眼望去,却无一人军容散漫,足见纪律严明。
“不知这是哪位将军手下军队?为何不亮名号?”队伍中并无旗帜,呜米便问船夫。
“姑娘不知道?这是萧安北将军的部队。”船夫笑笑,“此时无战事,不扰百姓,便不声张,素来如此。”
“萧安北……可是萧靖之子?”呜米记起一人,问道。当时北狄大举入侵,北境十八城,十七城告急求援,不久便纷纷投降献城,独萧靖坚守兰州。呜米离开长安时,听说他仍然未降,当是一员猛将、忠臣。自己曾拜会萧府,见过他这位公子,也是少年英才,只是,似乎不叫此名。
船夫听闻呜米知道萧靖,又絮叨起来。说这萧大将守兰州一座孤城数月,城外是数万敌兵包围,城中粮草又即将断绝,知不可再守。若自己率部猛冲,或可突出重围,只苦了城中百姓,必遭屠城之灾。便甘愿赴死,换城中百姓活命,蛮夷虽不识礼仪,但也敬佩英雄,答应了他。将军死前,给儿子萧明改名萧安北,要他发誓不忘亡国之耻,必安定北方,而后自刎而死,据说死后面貌不改,怒发冲冠,吓死收尸蛮夷数人。
这萧安北和城中大部兵卒,纷纷乔装百姓出城,待离得敌人远了,又会合有志之士、愿战之兵,纠集起一支义军,在蛮夷后方,犹如猛龙入江,直搅得天翻地覆。他们身在敌后,消息闭塞,但一闻先帝即位,便立刻率兵南下归国,一路杀得蛮夷片甲不留,名震一时,举国欢呼。
但这朝中,主和派势大,畏缩怯懦。新帝登基后,更是如此。去年议和,便把将军调离边疆,任江西安抚使,使将兵分离。将虽离了前线,做了文官,但仍不忘父命,刻苦训练本省士卒,以期一日能领兵再上战场。
这船夫唠唠叨叨,呜米倒不嫌烦,正听着,队伍里斜冲出两骑,牵着一匹空马,来到岸边。来者滚鞍下马,行军中礼仪。呜米认出,这二人是军中传令兵,其中一人喊那船夫靠岸,说将军有请船上女子一叙。
船夫被这一出吓着,不曾想自己所载这年轻女子,竟是如此大人物,忙不迭靠岸,满口说自己刚才胡言乱语,大人莫要怪罪。
呜米道声“无妨”,又说“多谢”,回了礼,随手拽住那空马缰绳,踩住脚蹬翻身上马,四平八稳,把那二人都看呆了。这战马虽经过训练,但也不是轻松可驾驭的,这女子当真不简单,无怪将军特意请她。
三人避开队伍,快马回营。一路无人阻拦,直入中军帐,传令兵告退,呜米独自掀帘进帐。
帐中布置简朴,只有一人在研究沙盘布阵。听见呜米进帐,立刻迎上,俯身便拜:“末将萧安北,拜见———”
“不必。”呜米轻轻摆手,送出一股内力,阻住他行礼,“你是朝廷命官,我是山野村妇,给我行礼,成何体统。”
“那……”萧安北一怔,随即引呜米坐下,“请坐。军中无甚享受,清茶可否?”
“无妨。”呜米示意不必特意招待,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不知丞……先生此行,所为何事?要是末将能帮上忙的……”萧安北话未说完,又被呜米拦下。
“只是游历。”呜米道,“我隐居几年,竟不知道你父亲去世,他在世时,我敬重他忠义勇猛。你能继承他遗志,不枉你这‘安北’之名。”
“先生此言,末将担不起。”萧安北神色凝重,“先生可知当前形势?”
“略有耳闻。”呜米道,“你又怎么看?”
“先生在此,我便直言。”萧安北叹道,“朝廷此举,令天下人寒心。君昏民怨,奸佞当道,五年心血,尽付东流,当真是……唉……”
“那,你又为何还要坚持?”呜米见他连连长叹,问道。
“只因我还是大梁子民,见不得这故土沦落,见不得我同胞蒙难。”萧安北说此言时,义愤填膺,全然无了之前沉闷,“我承父辈遗志,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这一条命,未能收复长安,也要将这热血,尽数洒在那故土之上。”
“你也有妻儿,为何能慷慨赴死?不怕么?”呜米再问,这个问题,自她离开长安,便一直未得解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末将不是不怕,只是怕死不得其所,反叫妻儿耻笑,叫家父遗愿蒙尘。”
“你有此志,看来大梁气数未尽。”呜米轻笑,她好像懂了,“本该给后辈礼品,仓促间未随身携带,便传你一套阵法吧。”
“晚辈谨记。”萧安北起身行礼,呜米回礼,领他到沙盘前,口嘱指划,将一套二十八星秀大阵尽数讲出。萧安北有大将之才,悟性了得,有不解之处,呜米稍加指点,便了然于胸。不知不觉,一套阵法讲解完毕,已到日暮,萧安北将巡视军营各处,呜米也就此告辞,不待萧安北叫人送行,已飘然而去。
传了阵法,呜米一路思考。
人,脆弱,短寿。几寸匕首,一场急病,就能夺了性命。他们肯定怕死,但他们更怕什么?更怕那些比自己的命放得更高的东西。
为了那些逃难的家人,那三百人甘愿留在长安城。为了这破落失望的大梁,还有人愿意当它的将军。
那,我怕死吗?我肯定也怕,劫雷落下,肉身毁去,魂飞魄散,堪比极刑。
那,我更怕什么?我更怕……她不在了。怕她,因为我伤心难过。
那我还不能等死,因为,她还在等我。
胸口如遭重锤,呜米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服。
“咩栗……咳……我不会先死,等我。”抹去嘴边血迹,呜米继续向前。这心魔除不掉,因为她忘不掉咩栗,那就一直记着她,直到那天雷劈下,也绝不忘了她。

十
每一日过去,那门口的山岩上,便多出一道剑痕,那是咩栗对山岩练剑留下的。
五千八百三十天。
“十六年,你还好么?你……”心神不宁,鱼竿也握不稳了,惊走了鱼儿,“……还会回来么?”
五千八百三十一天。
“这几日又谱了新曲。”桐木不腐,只是积尘,“只可惜,你不在。”
五千八百三十二天。
“我还是怕打雷……轰隆隆的,觉也睡不安稳。”惊醒过来,睁眼只有烛火,“……看不到你的眼睛。”
五千八百三十三天。
“梦里看到过你,我知道那是假的。”心里空荡荡的,像个无底洞,“你……答应我的,不准先死。”
五千八百三十四天。
“心魔……你现在,还会痛吗?”捂住胸口,手冰凉,“我不知道……你要是不痛了……那……”

……
五千八百三十七天。
剑气破风,在山岩上留下印记。咩栗觉得累了。天劫近了,她已能感觉到莫名的排斥和压力,也许,是时候走了。
“呜米,你要是说谎,就不是狼,是狗。”咩栗心想,“你每次听到,都会笑着追我骂我……”
“你骂我!你等着!”睁开眼,那个扑过来的人消失了,只有一阵风吹过。
“呜米!你撒谎的话!就是狗!”咩栗大喊了两声,好像心情舒畅点了,她笑了笑,准备回去了。明天,就该启程了。
这一次,不赶路,慢慢走过去。
“喂,你不会真以为,能骂了我就跑吧。”
“!”
“我回来了。”
“……”
“别闭眼睛!”
“———”
“别打!别打我!痛!”
“你!你这———!”
“你说话啊!别打我!我警告你啊!我会吐血的!”
“真的是你……是你……”
“别哭啊!咳……咳咳……抱太紧了!撒手!”
“那,我们一起?”
“一起,我不比你先,你也不比我后。”
“嗯,明天就出发。这一次,我们慢慢走。”
“嗯,慢慢地走。”
“我还是害怕。”
“知道你怕打雷,我会捂住你的耳朵的。”
“抱着我。”
“好。”
“劫云起了。”
“……”
“怕吗?”
“怕。”
“我会抱着你的。”
“嗯。”
“那来吧。”
“来吧。”

一跃而下。
“呜米?”
“傻丫头,捂住耳朵。”
“呜米!”
“咩栗?!”
同出手,以指为剑,剑气摩天。
“原来,你就是我的月亮。”
什么心魔,什么天劫,我只要你。
“没有你,我也无处闪耀。”
无论分别多久,也不准忘了我。
盈亏相衡,方得圆满。
一正一反,共护对方。
两圆重合,也是一圆。
雷劫喧闹,不能动她们分毫。
“还不走么?”
“我想看月亮嘛。”
“不是说我是你的月亮嘛?”
“你也不能当饼吃啊———你不打我么?”
“你自己骂自己是狗,我为什么要打你?”
“说不过你。”
……
“月色很好。”
“我有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
“什么?再说一遍?”
“不说———好好好!眼睛好看!别打我!痛!”
“别跑!给我回来坐着!”
“来了来了,我不就在这么。”
“你说,逍遥之上,又是什么?”
“管他什么,我们总要一起。”
“嗯。”
月光下,二人倚靠着,睡着了。
山月恒常。
你我,亦然。

写在末尾
5月21日,《蜀月行歌》发布,超!级!激!动!
当晚写出大纲,基本确定了剧情走向

6月8日,一路拖拖拉拉,总算写完,超!级!开!心!

今年初才关注的两小只,感谢两小只给我带来的快乐,希望MeUmy能越来越好!
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也一定要快乐啊!(虎哥指.jpg)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感谢各位能看到这里。祝各位看到这里的朋友能开开心心的,一切顺利!和所有的烦恼Suo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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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我求求你们再去遛一遍《蜀月行歌》吧!超!级!好!听!(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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