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车（短篇）
约翰独自驾驶着一辆蓝色的旧汽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夜色正浓，空气中笼罩着层层薄雾，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四散弥漫。约翰调整了一下电台频率，电台从一个知名的脱口秀节目跳转到晚间新闻。女播音员正在严肃地报道本市发生的第五次抢劫杀人案。一个月里，连续发生五起抢劫杀人案，警方对此竟毫无头绪，这对本市的治安构成了严重挑战。
听到报道里被记者采访的警察信誓旦旦表示，会尽快缉拿罪犯归案，约翰皱了皱眉头，对当地警方的大话毫无兴致。之前本地还发生过婴儿失窃案，警方也毫无作为。他又将电台重新切换到脱口秀。恰好节目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的背景音，仿佛是在嘲讽这个城市的警察系统。
这一趟行程也会顺利的，约翰在心里这么想。汽车又行驶了一段路，约翰老远就瞧见了一个人影杵在路边，似乎抱着什么，并不断朝他招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降低车速，这才看清人影。是一个抱着婴儿的金黄色长发妇女在向他招手。
显然，她是想搭便车，约翰不假思索便得出了结论。任谁也不会乐意在这里“迷路”、“问路”、“漫步”的，更何况这个妇女手里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汽车经过妇女身边。妇女见车减了速，长舒一口气，正准备伸手敲车窗玻璃，没料到约翰压根没有停车的念头，径直沿着公路继续行驶。留给妇女的只有汽车尾气。
别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约翰提醒自己。他瞥了眼后视镜，妇女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妇女也没料到自己的求助还没开口，就被如此直截了当的方式拒绝了。这辆车的车主竟然连停下倾听的意思都没有，她踮起脚努力地不断招手，汽车还是驶离了她的视野范围。
“不可能没看见的吧？早知道我应该再喊几声。”妇女懊恼地说。随即她又摇摇头，“依我看除非挡在车前才可能让这辆车子停下。”
“这是个什么样的混球，面对一个无助的人居然都不肯停一下车。”妇女有些丧气，这条偏僻的公路鲜有车辆经过，想再等上一辆，天晓得要继续杵在寒风里吹多久的冷风。
没等妇女抱怨多久，她就惊喜地发现蓝色的旧汽车又倒车回来了。约翰放下车窗，打量着妇女和她怀里的婴儿。
“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先生，你可以捎我一段路吗？我跟我的丈夫吵了一架，他就把我和女儿丢在路边，自己开车回家了。”
“丢在……这里？”约翰一扬眉，有些不可置信，“哪个丈夫会把妻女丢在这样一个鲜有人烟的地方？”
妇女气愤地抱怨道，“对，他就是这么个人，他做得出这种事，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行行好，先生，请捎我一段路。”
“也许你的丈夫过一会儿就改变主意，回来接你们俩了。”约翰准备摇上窗户，“或者你可以打电话找个人求助。”
妇女伸手挡在车窗与顶部的缝隙间，约翰不得不停止摇车窗。
“天气太冷了，我担心孩子会感冒，先生，而且这里安静的让人害怕。”妇女请求道，“我只想快一点回家，如果你认为我应该付车费的话，我身上带的钱还是足够的。”
约翰叹了口气，对如此执着的妇女他也无可奈何。
“我的车上没有婴孩用的安全座椅。”约翰说，“要是让警察看到的话……”
“我向你保证，我的家离着不远。开车的话一会儿就到了，不会遇见警察的。”妇女再三向约翰承诺，“不会被警察找麻烦的。”
约翰不再拒绝她的请求，只说了一句，“坐后排。”
妇女抱着婴儿坐到汽车的后排，系好了安全带。她感激地说：“谢谢，谢谢你先生。我叫凯莉，我该怎么称呼你？”
“约翰。”约翰发动汽车，顺手将电台切换到一个他熟悉的音乐频道。他可不希望脱口秀里时不时响起的笑声惊醒婴儿，然后听一路刺耳的哭声。
一路无话，只有轻柔得几乎令人犯困的音乐在车内回荡。通过之前的交谈，凯莉料想约翰是个不多话的人，于是也不再主动找话，免得自讨没趣。她的目光在窗外的风景和车内沉闷的摆设里游荡，偶然间与后视镜里反射的约翰的目光对视，立刻像心虚般移开了视线。这个叫凯莉的女人始终让约翰心里觉得不对劲，但他一时也觉察不出问题
约翰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不着痕迹地伸进大衣。摸到怀里藏着的手枪，约翰的眉头简直快皱成一团了。
行驶了一段路，约翰意识到一个问题。凯莉怀里的婴儿，是不是有点过分安静了？
“以前也有人搭过我的便车，是出来玩的一家子，他们的车抛锚了。”约翰说，“他们的孩子，在车上可闹腾了。你的孩子可真乖巧。”
“哪里，她之前在我与丈夫吵架时，别提哭闹得多厉害了，吵得我耳朵疼。现下是闹腾累了，所以睡得沉。”凯莉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孩子鼓鼓囊囊的厚衣服，将孩子裹得更严实。
“恕我直言，我还真没见过你丈夫这种人，将漂亮妻子和孩子丢在半道上的。要知道，这些日子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
“唉，要说来，还不是为了孩子。”凯莉抱怨起她的丈夫，就关不住话匣子，“我的老公是个暴脾气，总能因为一些琐事和我起争执。脾气上来了，就谁都不管不顾，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把我们丢在半道上了。”
“前段时间，我还从新闻里听到不少婴儿失窃案子，甚至不乏从母亲怀里明抢的。”约翰提醒道，“作为母亲，一定得当心。”
“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让这种事在我孩子身上发生的。”凯莉点点头，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汽车行驶到一段没有修建路灯的公路上，左右两侧皆是密密匝匝的林子。车子的灯光似乎是惊扰到了什么四足动物，它惊慌地跳出林子，所幸约翰眼疾手快地刹住车，才避免了一场车祸的发生。四足动物横穿公路，钻进另一边的树林里，没了动静。
“野鹿？真倒霉。”通过车前灯，约翰看清了被惊扰的动物。他回头望向凯莉，“没事吧？”
凯莉正摆弄她的头发，不知是不是错觉，约翰似乎瞧见了一小撮咖啡色短发。
“没事，我们没事。很抱歉，我应该早点提醒你，这一带有不少野生动物。”凯莉注意到副驾驶的手套箱因为急刹的震动打开了，约翰顺着凯莉的视线，也发现手套箱的打开。他在凯莉看清楚里面有什么之前，就迅速合上手套箱。
“这车很旧了，手套箱容易松动，常有的事。”约翰解释着，继续载着凯莉母女行驶。凯莉也没有追问，她只是说：“再行驶一段路，就到我家了。”
“你的家可真偏僻啊，这对生活很不方便吧？”
“唉，以前我们一家是住在市中心的。后来我丈夫非要把市中心的房子卖了，到这里建造房子，说是向往清净的生活。”凯莉絮絮叨叨抱怨着，“住到这种地方，连去购物都不方便。”
她突然停下抱怨，拍拍驾驶座的后背，“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车前灯照耀下，一栋完全用树木建造的双层屋子进入约翰的视野范围。屋子上下两层都亮着灯火，屋外停了一辆亮银色的皮卡。似乎凯莉的丈夫完全没有折回去接回自己的妻女的打算。约翰在屋子附近停下车。
凯莉解开了安全带，抱着怀里的婴儿下车，在关上车门前，她再次向约翰表达了谢意。然后一步步朝屋子走去。凯莉走得不快，走几步还回头尴尬地看向约翰。约翰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凯莉的老公是个暴脾气，要是瞧见别的男人开车送自己老婆女儿回来，指不定又得不分青红皂白得大发雷霆。大概只有凯莉搭着警车回来她的老公才会让自己冷静些。只是，约翰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番这栋双层屋子。
直到确认约翰的车子走远了，凯莉才绷着脸快步走向树屋，她没有用手触碰门，而是用脚踢门。
凯莉踢了好一阵子，门才被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打开了，见凯莉和凯莉怀里的婴儿，他疑惑地问：“女士，需要帮助吗？”
“需要，”凯莉从婴儿鼓鼓囊囊的厚衣服里掏出手枪，指着屋子男主人的额头，“需要你，和你妻子的配合。到里面去！”
男主人被冰冷的枪口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配合，配合。别开枪，千万别开枪。”凯莉跟着进了屋，随手把婴儿丢在冰冷的木桌上。
卧室方向传来男主人妻子的声音，“是谁来了？”
“别出来！”男主人大喊道，“回去，把门锁上！”
只是这喊声晚了一步，穿着睡衣的女主人已经打开卧室房门，一只脚踏了出来。
“啊！”女主人眼见自己男人被手枪指着，失声尖叫。
“吵死了，给我闭嘴！”凯莉冲女主人嚷道，“再叫一声我就崩了他，再给你身上多开个一个洞。”
女主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听好了，你，把家里所有值钱的玩意儿，统统拿出来，再找一个袋子，在我面前装好。”凯莉威胁说，“你一定不希望见血吧，我也不想，所以快去照我说的做。”
女主人紧张地咽下口水，哆哆嗦嗦地去取家里的存款和珠宝。
“等等！”凯莉注意到女主人睡衣的口袋，于是喊住她，“把手机丢这儿。你要是敢报警，我可以保证，在警察到这个鬼地方之前，你们已经死透了。”
男主人在枪口下小心翼翼地提议：“我可以一起去取，两个人取东西会更快。”
凯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男主人再不敢说一句话。
女主人找来一个大袋子，在凯莉眼前把家里的现金，珠宝首饰，甚至皮卡的钥匙，一一丢进去。自从她和丈夫决定一起建造并移居到这里享受自然生活的时候，就把存在银行里的所有存款全部取出，保存在家里。
“你在耍我，我要的是所有，全部！”凯莉快速朝男主人右侧方开了一枪，打碎了窗玻璃，旋即又将枪口指向男主人。
“没了，真的没了，这是我们全部的财产了。”女主人哭喊着说。
凯莉实际并不清楚这袋子里是不是他们全部的财产，刚才不过是吓唬他们罢了。袋子里的收获她还算满意，于是抬抬手，移开枪口。男主人见状，立刻去抱住手足无措的妻子，妻子在他怀里哭泣。
袋子里的车钥匙能让凯莉驾驶皮卡，带着抢劫来的战利品扬长而去。但她没打算就这么轻易离开。
“别怪我心狠，我只是为了更加妥当。”凯莉狞笑着说，“至少我保证你们会死在一起。”
在男女主人彻底陷入绝望的时候，又有一人加入了混乱的局面。
“放下枪，凯莉，你被捕了。”约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凯莉身后，凯莉进屋后没有随手关上门，倒是方便了约翰。他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手枪，改变了局势。
“约翰？”凯莉有些不可置信。她完全没料到约翰会回来。
“应该是，约翰探员。”约翰平静地说着，“我已经联络了其他同僚，你最好不要做困兽之斗。”
凯莉犹豫再三，婴儿不在手上，劫掠成功的喜悦令她一时疏忽，来不及将任何人挟持来做人质。被击毙就不划算了，不如暂时投降，伺机而动。她做下决定，扔了手枪，举起手来。约翰立刻用脚踢开凯莉的手枪，谨慎的他没有亲自拷上凯莉，而是吩咐男主人从他大衣里取出手铐给凯莉拷上，自己则枪不离手。
“你拦住我，想要搭便车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我竟然是个探员。”约翰耸耸肩，“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逮到一条大鱼。”
约翰一手持枪，腾出一只手去探了探被弃置不管的婴儿，“还活着。”
“现在当然活着了，我只是给她灌了安眠药，灌得不算少，”凯莉特意强调，“不及时送去看医生的话，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
“探员先生，我现在立刻叫救护车吧？”男主人问。
“别打什么鬼主意，凯莉。”约翰稍加思索，对男主人说：“这里太偏僻了，等救护车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约翰吩咐男主人去找一条结实的绳子，他打算一并将押解凯莉与送婴儿就医两件事解决。
约翰亲自将戴着手铐的凯莉捆得结结实实，丢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再系上安全带。婴儿则被他安放在后排。
“我现在立刻驱车前往市里，中途应该能和同僚碰上。”装着被抢劫物品的袋子被约翰放置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这些属于案件相关的物品，我需要带回去做登记。你们明天到市中心的警局，就可以领回来了。这是我的联络电话，你们可以记一下。”
男主人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妻子，一边记下了约翰的手机号码。
凯莉像条蛇一样在副驾驶上扭来扭去，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抢劫计划，竟然因为搭上了探员的便车而宣告破产。她早早就探明了这对夫妻的居住地和财产，还特意偷了一个女婴来混淆警方视线。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凯莉越想越气。
约翰没有理睬她，只是专心开车。
“喂，我问你呢！”凯莉继续嚷嚷着，她在车上又吵又闹。电台早就被约翰关闭了，车内充斥的都是凯莉刺耳的叫嚷声。“你为什么调头回来的？”
“你好歹让我被抓的明白点吧！”约翰越是不理睬，凯莉挣扎起来，把本来就松动的手套箱给撞开了。这次凯莉近距离将手套箱里的物品看得一清二楚。里面有一个旧手机，和一张驾照。凯莉扫了一眼驾照，驾照上是陌生的名字和人脸，“这，这不是你的驾照。”
约翰这次没有合上手套箱。他微笑着，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
“当然了，这是这辆车原主人的驾照，手机也是，你腕上的手铐也是，”约翰说，“原主人的。”
没等凯莉做下一步反应，约翰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内的灯全部点亮。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约翰粗暴地伸手抓住凯莉的头发，用力薅下来。金黄色长发是凯莉的假发，假发下掩藏着咖啡色短发。在灯光下，仔细瞧卸下假发的凯莉，就会发现，这根本是一个面容秀气的男人。“你的妆化得不错，声音也伪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我都让你给懵过去了。”
“好了，到地方了。我得请‘女士’你下车了。”约翰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先一步下了车。“凯莉”方才发现在自己吵闹的时候，汽车早就开到了一条他根本不认识的荒林深处。
下车会发生什么，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再次挣扎起来，试图挣脱束缚。“你是个假冒的探员！该死的，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约翰将后座的女婴丢出车，再拉开“凯莉”这侧的车门，替他解开安全带。“凡事得讲求个先来后到，对吧？我本打算今晚干完最后一票，就远走高飞的，结果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约翰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出仍在做垂死挣扎的“凯莉”，将他摔在地上。正值叶落时节，泥土地上铺满厚厚数层落叶。
“看在我们都是同行的份上，别杀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丧命于此，连尸体什么时候能被人发现都是未知数。现在他的惊恐不亚于之前被抢劫的男女主人。他向约翰苦苦哀求着，“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只要你不杀我。我会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嘘——”约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晚安。”
荒林深处响起两声不被人察觉的枪响。不多时，一辆蓝色的旧汽车穿越荒林，重新转入公路，消失在夜幕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