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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家产》

2023-03-06 08:53 作者:三分糖Q  | 我要投稿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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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五岁。


父亲带回一个男生。


他说,那是他第二任妻子为他生的。


印象里,我确实有一个弟弟。


我妈身子骨弱,生下我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五岁那年,父亲另娶。


七岁那年,弟弟出生。


可惜这个小孩刚过周岁,就被人贩子拐走了。


继母受不了打击,最后郁郁而终。


我别扭地拍拍那个多年不见的弟弟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叫什么名字?」


「凌放。」


他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不哭不闹不争家产,愿当废物只求零花。」


我都愣住了,「行。」


啧,上道。


2


二十六岁。


当了多年鳏夫的父亲带回一个比凌放还小两岁的女人。


「她是你们的小妈。」


凌放无语,「爸,比我还小两岁,你这是犯法吧?」


小妈紧紧抱住我爸的手臂,「我和你爸你情我愿,我是真心爱你爸的!等我年龄一到我们就去结婚!」


阅人无数的我,哪能不知道这女人就是在傍大款。


我偷偷和凌放说小话:「老头子眼光真不行。你看她那下巴,都能当锥子使了。」


谁知我那小妈却突然转过头朝我抛了个媚眼。


我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弟,我好像瞎了。」


小妈见此路不通,又故意崴脚倒向凌放。


我弟比她更快,先一步倒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拽着我的裤腿,「哥,我好像瘸了。」


我们这对难兄难弟默默翻了个白眼。


无了个大语。


3


二十七岁。


我被小妈算计。


她将我带到酒店开了间房。


我用力推了她一把,跌跌撞撞地冲进一间半开着门的空房。


我给凌放发了消息。


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呢,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对方带着一身酒气,一进来就扑到我身上,嘴里还喊着别人的名字。


我废了老大的劲才把她甩开。


我跑到阳台往下张望。


二楼。


不算高。


下面还有个游泳池。


那个女人追了上来。


我来不及多想,惊恐万分地从阳台上翻了下去。


溅起一大片水花。


这都什么破烂事!


4


二十八岁。


我终于将小妈赶了出去。


按理说一年前发生那种事,我就该把她赶出去。


可是我的好父亲以死相逼,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把小妈送走。


「你要把她送走,就先把我送走吧!」


他甚至还说了这样的话来威胁我。


于是,我连夜将我的恋爱脑父亲送进大山挖野菜。


不过一年时间,他就妥协了。


他握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儿啊,爸错了!你让她滚!把我接回去吧!」


我很满意。


看来我爸的恋爱脑还有得治。


5


二十九岁。


过去一年我换了三十四个秘书。


因为他们包括但不限于——


将咖啡泼在我的身上、当众和我对着干、将项目搞砸让我收拾残局,以及动不动就朝我哭。


你问我为什么不招男秘书?


要不你猜猜过去那三十四个里面有没有男的。


只见我招的第三十五个秘书端来一杯咖啡。


她崴脚了!


她惊呼了!


她把咖啡泼在我身上了!


还是不可言说的位置。


看来得招第三十六个了。


我甚至都知道她的话术。


于是,我抢先开口。


「不擦。赔钱。开除。」


她哭着跑走了。


我龇牙咧嘴地拿手帕擦擦裤子。


啧,真烫啊。


我是不是该去看看男科。


6


三十岁。


我结婚了。


是和我的小青梅程泠。


我很满意。


豪门世家精心培养的大小姐,不管是容貌气质还是手腕眼界,都是常人比不过的。


更何况,我还挺喜欢她的。


我的新婚夜过得还蛮快乐的。


万幸,没被前面三十五个秘书的热咖啡泼坏。


7


三十一岁。


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秘书。


她终于没在上班第一天把咖啡泼在我身上。


我都快哭出来了。


找一个正常人太难了。


不过我总觉得她奇奇怪怪的。


她总是偷偷摸摸说些神神道道的话。


而且当我老婆来给我送饭的时候,她总是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我们。


真恐怖。


我要保护好我老婆。


8


三十二岁。


我当爸爸了!


老婆生孩子那晚,我紧张得全身都在抖,连车都没法开,还是凌放送我们去的医院。


当医生说母女平安的时候,我非常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结果我在病房一醒来,看到的竟然是我的秘书的脸。


我两眼一翻,差点又昏过去。


她摸着我的脸,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话。


什么「男主女主」,什么「系统」,什么「攻略」之类的。


我觉得她的脑子可能出了问题。


我怕她伤害我的老婆孩子,赶紧将她制服在地。


她还在叫嚣:「你爱的应该是我啊!我们才应该是一对!」


神经病。


我都没正眼瞧过她。


我只爱我老婆。


真是个疯子。


我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看来,我又得招第三十七个秘书了。


9


三十三岁。


今天女儿周岁。


我抱着我的宝贝女儿,在我的那些个兄弟面前炫耀了一圈。


看得他们眼馋心热,恨不得立马和我定个娃娃亲。


切,想得美。


我的小棉袄才不会便宜别人呢。


今儿高兴,我多喝了几杯。


回家抱着我老婆说了好多情话。


结果不知怎么说到我以前那个秘书身上。


老婆说,她怀孕的时候,那个秘书找过她,还说了点有的没的话。


我的酒立马就醒了。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当时怀着孕,要是有个万一……」


我的掌心一片冷汗。


我完全不敢想这个后果。


「因为我相信你啊。」


老婆朝我笑笑,「而且她的段位我还不放在眼里呢。」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过,当晚我还是睡了一晚沙发。


理由是,招蜂引蝶。


10


三十四岁。


我终于招到了一个正常秘书。


效率高知进退懂分寸。


可喜可贺。


不过我身边的兄弟有点不太正常。


以我的另一个霸总朋友为例。


他总是在我的办公室里,故作深沉地眺望远方,然后说上一句——


「天凉了,王氏该破产了。」


我不懂。


哪有那么多王氏能破产。


结果他只是望着我摇了摇头。


「你不懂我。这就像我爱她一样没有道理。」


麻了。


从哪儿学来的抠脚文学。


11


三十五岁。


有了老婆孩子之后,我已经很少出去应酬了。


谁要和那群大老爷们拼酒。


老婆孩子热炕头不香吗?


今天我照常打算推了聚会,结果我老婆替我应下了。


她说,我得有点必要的社交。


我委屈,但我不说。


抱了女儿亲了老婆之后,我就去见我的那些冤种兄弟了。


包厢里散落了一地的酒瓶,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三三两两抱在一起痛哭。


朋友 B 默默流泪,「她不爱我。」


我嘚瑟,「嘿,我老婆爱死我了。」


朋友 C 闷了一口酒,「她不让儿子喊我爸爸。」


我又嘚瑟,「我女儿每天都会软软糯糯喊我爸爸让我陪她玩。」


朋友 A 抽了张纸,「她说什么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我再次嘚瑟,「我恨不得和我老婆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于是,他们三个整齐划一地看向我,异口同声地喊出:「滚!」


so,我就被赶了出来。


12


三十六岁。


我老婆又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当我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时候,回顾我身边的霸总朋友们。


朋友 A——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女人,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追回来!」


我叹了口气。


耗时又耗力。


玩还是你们会玩。


朋友 B——


虐身虐心,他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把肾给你,你把心给我。」


我又叹了口气。


该不该报警呢?


我有点纠结。


毕竟买卖器官犯法。


朋友 C——


一夜风流,孩子的抚养权花落谁家!


「孩子归我。你,也归我。」


我又双叹了口气。


多大的脸呐。


这些年都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一上来就要抢孩子。


要是我,我就抽死你。


朋友 D——


少时初恋,多年重逢虐恋情深!


「再喊我一声,我把命都给你。」


我又双叒叹了口气。


我默默遮住大女儿的眼睛。


乖啊,红眼病文学咱不看。


朋友 E——


白月光替身文学,痛失所爱后幡然醒悟!


「我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我又双叒叕叹了口气。


无语。


早干吗去了。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和这些人成了朋友。


13


三十七岁。


我的一双龙凤胎儿女满周岁了。


周岁宴上有对母子闯了进来。


那个女的见到我就哭得梨花带雨。


她身边的小男孩也跑到我面前,「爸爸!」


神经。


我哪来那么大的孩子。


那个女人故作娇羞,「十年前我们有过一夜的露水情缘……」


我朝着老婆疯狂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


不过十年前啊,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哦,我想起来了。十年前那个喝醉的女人是你吧。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当时从阳台翻下去掉进泳池了。」


我将看戏的凌放拽了过来,「老婆,不信你问他。还是他和酒店经理去泳池捞的我。」


凌放点点头,「是真的。酒店经理应该也记得。」


我又提出了靠谱的建议,「不如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怎么样?如果证明是你在说谎,你最好准备好收我的律师函。」


那个女人笑容一僵,连忙拉着小男孩跑了,「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


我的霸总朋友朝我竖了个大拇指,「临危不乱啊兄弟,竟然想得到亲子鉴定。」


我的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难道不是基本操作吗?」


于是,我的霸总朋友们抽了一整盒烟也没想明白——


为什么他们遇到这种事,从来没想到过去做亲子鉴定。


14


三十八岁。


我身边的霸总朋友们终于都定下来了。


真不容易。


不过他们的情敌好多。


我们的霸总聚会变成了吐槽大会。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谁让他们作呢。


有情敌不还是自己作出来的。


「你呢凌城?你有情敌吗?」


朋友 A 搭上我的肩膀,「跟大家伙说说,我们又不笑话你。」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耸耸肩,「我老婆可爱我了,赚的钱全都给我花。」


然后,我就被他们从霸总包厢踢了出来。


算了,还是回家抱老婆孩子吧。


15


三十九岁。


凌放带回一个不一样的「弟媳」。


我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倒是父亲气得跳脚。


凌放说,我们的意见他其实不在乎,他只是告诉我们,他要定下来了。


我找了他谈话,「凌放,你今年三十二岁。不是十几二十岁年轻爱玩的时候了,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凌放点点头,「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我知道你话里的意思,这条路注定要比旁人走得艰难,但我准备好了。我向你保证,我是认真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反对。」


「谢谢你。」


凌放眼圈都有些红了,「哥。」


真好啊。


我的弟弟也要成家立业了。


16


四十岁。


我的大女儿上一年级了。


那天学校组织召开家长会。


我特地翘了班,拽着妻子去商场置办行头。


妻子还笑话我:「你自己偷懒就算了,怎么还拉着我一起。」


「少赚一天钱没事的。」


我拿了四五套西装往身上比画,可我却觉得哪件都不好看,「我再去挑挑。」


妻子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轻松。


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我不能给女儿丢脸。我想做个好爸爸。」


妻子笑着环住我的腰,「你一直都是好爸爸,好丈夫。」


17


四十一岁。


我没想到我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有人不长眼地往我身上凑。


事情的起因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饭局。


对方带了个年轻貌美的秘书。


一开始我还没当回事,直到那个秘书给我倒酒还往我身上蹭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时我就推开她了,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


那是另外的价钱!


我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合作自然也吹了。


不过我不在乎。


谁让我也不缺这点钱和人脉。


解决好一切的我,十分「柔弱」地回家向妻子求安慰了。


哎,为了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容易吗我。


18


四十二岁。


最近谣言四起,说什么我的白月光回国,我和妻子感情破裂。


为此,我连跪了几天搓衣板。


我将那些娱乐报纸撕得粉碎。


究竟是谁在外面造老子的谣!


可别让我抓到他!


我的霸总兄弟们都乐呵呵地看我笑话。


原因无他,谁让我是我们这些人中追妻最顺利过得最幸福的呢。


不过他们还是挺讲义气的,纷纷向妻子证明,我身边真没白月光这号人。


这天下班回到家,妻子正坐在客厅招待客人。


见我回来,她向我挑挑眉,「不见见你的白月光吗?」


白月光女士故作娇羞,「阿城,好久不见。」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脑子里怎么都搜索不到这号人,「不是,你哪位?」


白月光女士的眼泪说来就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高中同桌啊。也是,高中一毕业我就出国了,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我都笑了,「你不觉得你的话逻辑有问题吗?你一边说我不记得你,一边又说是我的白月光。你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啊?」


「当年我在学校被人欺负,你明明都会站在我身前保护我的……」


白月光女士哭得梨花带雨,「你还会鼓励我,帮我说话,你以前……明明不是现在这样的。」


我沉默了。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话:「你知不知道见义勇为四个字怎么写?我那叫发善心做好事你懂吗?」


无语。


这年头少年热血做个好事都有风险了。


19


四十三岁。


过去一年因为白月光事件,我的生活一波三折。


索性,圆满解决了。


总裁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真不容易。


不过作为老父亲的我,最近愁得长了几根白头发。


我的一对龙凤胎也上小学了。


可是我的宝贝小女儿知苓在学校太受欢迎了!


每天回家,情书礼物都能收到一大堆。


我日防夜防,奈何家贼难防。


我被关系最铁的兄弟的儿子偷家了。


当我看见那小子情意绵绵地握着我女儿的手,亲了她一口的时候,我的火气不亚于彗星撞地球。


我兄弟和我老婆两个人都没拉住我。


我扑腾着我的大长腿,「你别拉我顾政!我和你儿子今天必须没一个!」


最后,事情以顾政揍了他儿子一顿,并且让了我四个点赔了两块地宣告结束。


20


四十四岁。


我的公司被人偷家了。


跟随我多年的秘书竟然将公司机密泄露给了对家,造成了公司的巨大损失。


那段时间,我常常对着镜子发呆。


是我老了吗?


妻子听完我的话,笑着宽慰我:「老啊,人哪有不老的。你瞧我的眼睛周围不也多了几条皱纹。但你啊,一直都是我们家里的顶梁柱,厉害着呢。再不济,我和孩子们都在你身边呢。」


我重整旗鼓,将公司的管理层重新洗牌,没日没夜地拼了几个好项目。


那段时间,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有活力、有干劲。


我的兄弟们也都向我伸出援手。


终于,公司重新步入正轨。


不过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干了二十多年我也该歇歇了。


于是,我非常痛快地把摊子甩给凌放,抱着妻子出国旅游去了。


当凌放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哥!你不讲武德!」


「乖啊。哥玩舒服了就回来了。」


21


四十五岁。


我和妻子去了很多地方。


我们甚至在法国重新举办了婚礼。


我们在神父面前许下庄重的誓言。


我们承诺一生相伴,不离不弃。


我掀起她的头纱。


她或许不再年轻,不再漂亮。


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都在。


我见过她最美好的样子。


我永远记得。


她在我这里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漂亮。


那段美好的青春年华将会永远封尘在我们的记忆中。


直至死亡。


「我爱你。」


「我也爱你。」


22


四十六岁。


我的旅游计划被迫终止。


因为我的父亲又开始作妖了。


他看上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保姆。


我和妻子赶回家时,父亲正拿着绳子往吊灯上比画,「我不吃,我不喝,我就要钱!我要钱结婚!」


凌放悄悄告诉我,「那个保姆说了,彩礼三百五十万,还得是现金。」


无语。


这不明显看父亲人傻钱多好骗吗。


我让妻子先回房间看看孩子们,别让他们看到这出闹剧。


我面无表情地问父亲,是不是一定要娶那个保姆。


父亲拼命点头,「给我一千万,再给我准备套房!你们既然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也不碍你们的眼!」


「行。」


我掏出手机,假装打了个电话,「喂,老唐啊,山里那片野菜最近长得怎么样啊?」


父亲一脸惊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你干什么!」


我面带微笑,「联系山头让您挖野菜啊。爸,您该不会忘了十八年前在十万大山里挖野菜的日子了吧?」


父亲当机立断扔掉手中的绳子,「不结了。」


于是,一场家庭危机就这么被我解决了。


23


四十七岁。


大女儿知意上初中了。


我和妻子对她的成绩向来没什么要求。


我们也不要求她必须考上什么省重点,哪怕她只是念一个普通的高中,只要她尽力,我们都会很高兴。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的要求那么高,现在就开始拼命给自己施加压力。


终于,她的身子撑不住,病倒了。


我在床边守了她一晚上。


「爸爸。」


我突然惊醒,原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摸摸她的额头。


还好,烧退了。


知意摇摇头,「爸爸,对不起,让你和妈妈担心了。」


「你是该说对不起。」


我第一次对她板起了脸,「但不应该是对我们,而是对你自己。」


她不理解我的话。


我摸摸她的脑袋,放柔了语气,「你将自己的身子糟蹋成这样,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和你妈妈对你们从来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你们尽力了,我们就会很高兴。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不管你在哪里读书以后做什么职业,你永远都是我和你妈妈的宝贝,是知臣和知苓最敬重的长姐。」


知意忍不住哭了,「我…我…知道了。」


我给了她一个拥抱。


傻孩子,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24


四十八岁。


凌放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来跟我喊罢工。


他就不能再干两年等退休吗?


「哥,你就是想抓个劳动力吧。」


他戳破我的心思。


「咳咳。」


我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让你多赚点钱不好吗?」


「哥,当初我们说好的。」


凌放轻描淡写吐出八个字:「愿当废物,只求零花。」


「滚滚滚。」


我将他赶了出去,「想都别想啊!耕地的牛还有累死的一天呢!」


结果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就出现了一封 say goodbye 的信和一堆将我人埋起来的文件。


【哥,我走了,别太想我。Bye!】


我气得要死,「凌放!你不讲武德!」


25


四十九岁。


父亲生了场大病。


凌放也赶了回来,和我一起守着他。


他在昏迷之中喊了很多人的名字。


有我妈、有继母、有凌放、有知意他们……最后是我。


「阿城。」


父亲朝我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爸爸带你去……带你去游乐园……」


我不知道小时候我有没有央求过父亲带我去游乐园,或许有吧,但我早就不记得了。


我能做的只有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好。」


父亲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眼角划过一滴泪水,「爸对不起你。」


我张张嘴,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我却只能说一句:「都过去了。」


26


五十岁。


知意满十八岁了。


我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她是个优秀的孩子。


我为她骄傲。


只是明明说好以后不会再干涉她的社交,但是看到她和别的男孩子走太近,我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妻子总是拿这事打趣我。


她说,以后知意要是结婚了,我要怎么带她入场。


我整整自闭了一天。


想到那场面我就糟心。


不知道我家的白菜到底会被哪头猪拱去。


27


五十一岁。


教孩子真不是个容易事。


知臣和知苓也上初中了。


比起两个乖巧听话的女儿,知臣可让我头疼多了。


叫家长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我常常觍着一张老脸听老师挨训,还得押着这个臭小子给人家赔罪。


我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也不会对他说太重的话,只是循循善诱。


结果我没想到,知臣不仅屡教不改,而且还敢和妻子顶嘴,妻子都被气病了。


这回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和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我带着知臣带到拳击馆,扔给他一副拳击手套,「打倒我。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再管你。」


当然,是我赢了。


他只有被我按在地上打的份。


我和他谈了许久,最后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他,「等你什么时候能打倒我了,你才有在我们面前耍横的份。」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不过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被叫去办公室挨训。


28


五十二岁。


父亲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


他时常记不得人,记忆也有些错乱,


一开始他还能记得我们所有人,到后面只能记得我和凌放,最后只记得我了。


这天我接到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


他们说父亲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医院。


我联系了妻子和凌放,让他们也帮着去找人。


我穿梭在大街小巷,拿着照片逢人就问。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哦他啊,他刚刚还在我这儿买了串糖葫芦呢。」


「那您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我顺着路人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父亲拿着一串糖葫芦,手足无措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路,可是没有人愿意为他驻留。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无助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向妻子和凌放报了平安,走到父亲的身边,「爸,我们回家吧。」


父亲看了我许久,像是在辨认我是谁。


最后他终于认出了我,献宝似的将糖葫芦递给我,「城城吃!吃完了爸爸再给你买!」


「好好好,我们回去再吃。」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硬是拉着我坐到公园的长椅上,非要看着我吃完再走,「城城最爱吃这个了!不好吃爸爸再给你买其他口味的!」


我有点想笑。


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还爱吃这种玩意。


也不知道在他眼里我现在是几岁。


我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难得吃一回还挺不错的。


「城城,这些年难为你了。」


父亲像是恢复了清明,「爸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只能让你年纪轻轻就挑起凌家这一大家子的担子。


「爸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我娶了两任妻子,却都没有好好对她们。我也对不起凌放,让他颠沛流离了二十多年。


「不过我最对不起的——」


他握住我的手,「是你。」


我沉默了许久,才笑了一声,「没有的事。」


父亲摇摇头,「你母亲早逝,按理说我应该将她那份爱也补给你,可是我不只让你缺了母爱,也让你缺了父爱。


「明明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可我却从没有好好照顾过你。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甚至你念什么学校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起风了。


我拂去肩头的落叶,「爸,回去吧。」


父亲拽着我的袖子,「再坐会儿吧。你小时候常让保姆带你到公园来吧?可惜我从来没陪你来过。」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我们身上。


让人从心底觉得暖暖的。


「真的很漂亮啊。」


父亲小声呢喃,「希望我的孩子们往后余生,都能过得幸福快乐。」


太阳终究是会落下的。


肩头一重。


我咀嚼着糖葫芦的动作停了一瞬。


月亮升起来了。


我从白天坐到黑夜。


直到糖葫芦都吃完了,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爸……糖葫芦不好吃,再给我买一根吧……」


可惜,再也没有人回应我了。


29


五十三岁。


一年前的今天,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葬礼上,我和凌放都没有哭。


凌放走失了二十多年,对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哭不出来大家也能理解。


可是大家不明白为什么连我都看上去不伤心难过。


妻子却认为我是在硬撑,拍拍我的肩膀,「哭出来会好受点。」


我牵强地扯扯嘴角,「哭不出来。」


我有条不紊地安排完了葬礼,照常过我的生活,一点都没受影响。


可是谁能想到夜深人静时,我会从梦中惊醒,抱着妻子低声啜泣:「泠泠,我没有爸爸了……」


妻子只是拍着我的背一遍一遍地哄着我:「我在,我在。」


以后,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30


五十四岁。


知意学成归国,我安排她进了集团实习。


原本我是想将她带在身边学习的,结果这丫头非要从基层做起。


我只好随她去了。


不过她也蛮厉害的,竟然抓到了几个集团里私相授受的蛀虫。


不愧是我女儿。


不过令我气愤的是,我这颗顶顶好的白菜竟然被猪拱了!


当我看到那头猪的时候,我沉默了。


我给死党沈权打了电话,「姓沈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儿子会在我公司里!」


「哦他啊,他喜欢你的女儿啊。」


从死党口中我得知,原来他们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妻子也知道这件事。


被瞒住的只有我一个人。


哈哈,小丑竟是我自己。


31


五十五岁。


知臣和知苓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我让他们出去放松放松。


谁知道知苓和朋友们出去玩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和妻子赶到医院。


医生告诉我们,知苓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可是医院的血库告急。


我撸起袖子,「抽我的!」


「抱歉先生,直系亲属是不能给患者输血的。」


我急得不行,赶紧给我的那些兄弟朋友们打了电话。


还好,我有的朋友正好是这个血型。


知苓终于输上了血,转危为安送入了病房。


我怕妻子受不住,让知意和知臣先带她回去休息。


我在病房里守着知苓。


冷静下来想想,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当时医生告诉了我们知苓的血型。


可是我和妻子根本生不出这个血型的孩子。


我脸色沉重地拔了知苓的一根头发去做了检测。


但愿,是医院验错了。


32


五十六岁。


我终于找回了我失散多年的小女儿。


一年前,知苓出事后,我和她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表明,我们并不是亲生父女。


后来我查出,当年是我们家的保姆用自己的女儿调换了我们的女儿。


可惜的是,那个保姆已经过世了。


我失去了小女儿的线索。


我花了一年时间,四处打听,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我和几个符合条件的女孩子做了亲子鉴定,最终确定了我的小女儿。


我将她带回了家。


妻子抱着她痛哭,知意和知臣对她也很是好奇,我们都沉浸在家人团聚的喜悦中。


我无意一瞥,却见知苓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似乎与我们格格不入。


我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是疼了二十年的女儿,这份感情也不是说能割舍就割舍得下的。


我和妻子商量了一番。


小女儿改名凌知悦,正式认祖归宗。


而知苓还是这个家的二小姐,一切都维持原样。


我们也不会故意偏向谁,只是会在物质上尽可能弥补知悦。


知苓和知悦也相处得很好,这让我们很欣慰。


真好啊。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33


五十八岁。


知意结婚了。


对象就是沈权家的臭小子。


我还是没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你还别说,这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追老婆就是得死皮赖脸的。


而且他还通过了我的重重考验。


罢了,就让他进我们家门吧。


我将知意带入结婚会场,郑重地将她的手交到那个臭小子的手里。


「知意就交给你了。好好对她。」


他也十分严肃地点点头,「我会的,爸。」


我在下面听着他们互相宣誓,忍不住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的小棉袄也有自己的家了。


34


五十九岁。


知臣带回一个女孩子。


他说这是他的女朋友,他们是在大学认识的。


这个女孩子我见她第一眼就不喜欢。


但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们走后吩咐人去查。


结果等我拿到有关那个女孩子的资料时,我都忍不住直呼一声好家伙。


父亲坐牢,脚踏多条船,混迹夜场……还有其他好多不堪入目的事。


她给知臣下蛊了?


我揉揉太阳穴,打算找知臣好好谈谈。


结果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听,非说他和那个女孩子是真爱。


「爸,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我只觉得我的血压有点高。


结果没过多久,这个逆子竟然为了那个女孩子,当众骂了我至交好友的女儿!


我那个好友的女儿从小就爱黏着知臣,我也挺喜欢那小姑娘的,还想着能不能让她做我儿媳妇。


这下好了,肯定没戏了。


我先是找了我的老友赔罪,随后又给知臣打包了行李。


没想到恋爱脑还能隔代遗传啊。


真爱无敌是吧?


我还治不了你了!


我停了知臣所有的银行卡,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和她断得干干净净;二、和你的真爱有情饮水饱。」


知臣梗着脖子,「爸,我会向你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行。你走吧,我也不缺你给我养老送终。以后你就不是凌家的人了。」


我冷笑。


呵呵,你怕是不知道,我最擅长治恋爱脑了。


35


六十岁。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退休了!


我正式交棒,将公司交给知意打理。


「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倒是有点不适应了。」


妻子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啊,也该歇歇了。知意不是生了个女儿吗?我们正好可以含饴弄孙。」


「也好,」我拉着妻子的手,「趁我们现在还走得动,多出去走走吧。以后我的时间都属于你。」


妻子与我十指相扣,「好。」


36


六十一岁。


我和妻子的旅游计划被迫中止。


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


我守在她的病床边,一夜都不敢合眼。


知意她们都劝我回去休息。


我却摇摇头,「她醒来看不见我,会怕。」


晨光熹微,妻子终于醒了。


「怎么不回去休息?」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似的,眼里闪着泪光,「你吓死我了。」


「人老了。」


她笑笑,「可惜没办法陪你去玩了。」


我摸摸她的头,「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好。」


「等我好了,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


「好。」


日出代表着新生。


我们见过日出,一定都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37


六十二岁。


退休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唯一让我不顺心的是,知悦谈恋爱了。


我不反对她谈恋爱,但是她的对象吧……一言难尽。


我看向对面坐着的那个染着黄毛穿着铆钉马甲打着鼻环的男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要命,我的血压好像又有点高。


「叔叔,我的鬼火停在外头安全不?」


男生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


「爸,他是我的男朋友。」


知悦面带娇羞,「他对我可好了,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块,都愿意全部给我花。」


我对知悦的愧疚更深了。


如果我们能早点找到她,好好教导她,将她所缺失的爱都补给她,或许她现在就不会一遇到个稍微对她好的男人就觉得是真爱了。


我随便敷衍了两句,客客气气地将男生送了出去。


「知悦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这个年纪的男生只能拿得出一百块,实在说不过去。你要是嫁过去,会跟着他受苦的。」


「爹地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知悦反驳我的话,「他说了,只要我们家给他买最新款机车,他就会成为非常厉害的赛车手呢。」


我叹了口气。


行吧,那我只能盘算盘算把那男的埋了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38


六十三岁。


知悦和那个男的分分合合一整年,到底还是没有断干净。


我看得头痛病都犯了,又舍不得下重手治她。


只好将事情交给知意处理,让她出谋划策。


知意也不知道想了个什么办法,没两天知悦就哭着跑回来了,


「爸,我错了!」


知悦伏在我的膝上痛哭,「我以后绝对不要当恋爱脑!」


我偷偷摸摸问知意,她到底想了个什么法子。


「哦,这个啊。」


知意耸耸肩,「我只是让她亲身体验了一回给男朋友和小三当保姆是什么感受。」


我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可比挖野菜什么的好使多了。


39


六十四岁。


知苓结婚了。


结婚对象正是小时候亲她的顾政儿子。


每次看他俩的相处模式,我都不禁有些怀疑。


这小子或许被知苓卖了还替她数钱呢。


知苓抱了抱我和妻子,强忍泪意,「爸,妈,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一辈子都是你们的女儿。」


我擦擦妻子的眼泪,和她一起握住知苓的手,「以后你们要好好的。」


知苓朝我灿烂一笑,「爸爸妈妈,我会幸福的。」


40


六十五岁。


知悦成了一名医生。


不过她告诉我,她想加入 MSF(无国界医生)。


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只是查询了许多相关资料。


这两年知悦也成熟了许多。


她说,她经过那件事之后是真的长大了,现在也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想法,如果遇不到合适的人,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了,或许她的眼界还是太窄了,她想多出去看看。


我同意了。


我和她促膝长谈了一夜,最后我只留给她一句话,「不管怎么样,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41


六十六岁。


今天是我的六六大寿。


我请了许多亲戚朋友好好热闹热闹。


只可惜知悦没办法赶回来,不过她倒是给我寄来了礼物。


知意带来了他们家的丫头。


小家伙今年六岁了,小嘴那叫一个甜,将我哄得合不拢嘴。


知苓家的小子才一岁多一点。


白白嫩嫩,长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我看了也喜欢得紧。


可是我这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妻子仿佛知晓我的忧虑,「想知臣了吧。」


我点点头,「嗯。」


人老了。


总是希望儿女都在身边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服务生拿着一份礼物走了过来,「凌老,这是一位先生让我交给你的。他说,祝您生日快乐。」


我有些奇怪地拆开了礼盒。


那里面放着一副拳击手套。


看到手套上的字条,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个字我太熟悉了。


是知臣!


我问服务生那位先生在哪里,他却说对方早就走了。


我恨不得将他抓回来好好打一顿。


笨儿子!


做父子的哪有隔夜仇!


42


六十七岁。


我摔了一跤,进了医院。


妻子好好数落了我一顿。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她见我根本没在听,便没好气地提着热水壶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房门微响。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转过头,还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里。


「爸。」


知臣朝我笑笑,「好久不见。」


我也是脾气上来了,「还知道回来啊?」


知臣帮我把病床摇了起来,许久才低声说了句:「我错了爸。」


我抿了抿唇,「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知臣苦笑一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没了凌家没了您,我什么都不是。当年我和她走了之后没几天,她就跟人跑了。」


「一年后,她送了个孩子到我家,我做了亲子鉴定,是我的孩子。我将我所有的奢侈品全都变卖了,又找了份工作干了四年,最后出来自己单干。」


他顿了顿,似乎又回忆起了那段往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给我面子,他们听说我和您决裂之后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时候我也憋着一股气,我想等做出成绩再回来见你,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八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叹了口气,「也怪爸不好,这些年故意不去打听你的消息,其实我也早就后悔了。」


知臣紧紧抱住我,「对不起爸。」


「回来吧。」


我拍拍他的背,「大家都很想你。爸也很想你。」


终于,这个家圆满了。


43


六十八岁。


我过上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生活。


但我这人啊,就是有点闲不住。


这不,最近又迷上了做饭。


「出锅咯!红烧排骨!」


我将菜端上桌,「尝尝。」


妻子举着筷子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把菜推到了知意面前,「妈最近吃不了太油腻的,你们吃。」


知意又连忙把菜推到知苓面前,「我减肥,二妹吃。」


知苓摇摇头,又推给了知臣,「我吃不下,哥哥吃。」


知臣也想推出去,但是对面三个女人全都带着无比虔诚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咬咬牙,夹起一块排骨放入嘴里,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夸赞:「真好吃。」


我翻了个白眼,决定亲自尝尝,「我就不信有那么难吃。」


尝过之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妻子都以为我入定了,伸出手指戳了戳我,「怎么了?」


我默默端起那盘排骨往厨房走,「明天我就去打死卖盐的。」


44


六十九岁。


妻子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我还想带她去海边看日出。


可是她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去远的地方。


我只能带她去公园散散步。


「其实我啊,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了你。」


妻子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嫁对人了。」


我把玩着她的手指,「那你下辈子也嫁给我好不好?」


「好啊。」


妻子伸出小手指,「拉钩吧。」


「好。」


我勾住她的小手指,和她盖了章,「说好了,下辈子你也要嫁给我。」


「嗯。」


妻子点点头,「夕阳真美啊。」


「是啊。明天我们也来看吧。」


「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睡一会儿。」


「睡吧。」


我亲亲她的额头,「天黑了,我喊你回家。」


「好。」


我就这么一直坐着。


久到我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乖乖按照约定,坐到了天黑。


「天黑了泠泠,该回家了。」


无人应答。


我低下头,像是个小孩子,「骗子,你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只睡一会儿的,我才不想一直给你当枕头呢。」


我也不知道我维持着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知意他们找来。


「爸。」


知臣的眼里闪着泪花,「妈已经走了。」


「她还在睡呢,别吵醒她。」


我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将她抱起来,可是我却没有这个力气了。


我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没关系泠泠。天亮了我们再回家也可以。」


我抱着她在公园坐了一夜,知意他们也守了我们一夜。


太阳升起来了。


天亮了。


可是你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45


七十岁。


这一年,我好像突然就老了许多。


我总是忘了妻子已经不在的事实。


「泠泠,帮我梳梳头发吧。」


我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哦,我忘了。你已经不在了。」


我落寞地放下梳子,拿起床头柜上的全家福,摩挲着照片上的她。


「你想听我说想你对不对?我偏不说,这样你就有理由来梦里骂我了。」


我紧紧抱着那张照片进入梦乡,「一会儿见,泠泠。」


46


七十一岁。


过去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


知意他们几个轮流抽出时间陪我。


我和知臣去看了泠泠一直想看的日出。


我在那儿站了很久,难得地没有说话。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我才转身离去。


我走得很慢很慢,知臣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扶了我一把。


「爸,你怎么了?」


「你说。」


我搭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当初她看见的如果不是日落而是日出,她是不是就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我的妻子啊。


我想你。


47


七十二岁。


我陪着凌放送走了我的弟媳。


他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没得治了。


不过还好,他人生的最后几个月和凌放去了很多地方,他过得很快乐。


可是在葬礼上,凌放却崩溃了。


他们相爱相守了一辈子,他却不能以合法配偶的身份送他的爱人最后一程。


他活着时,他们的爱人尽皆知。


他离去时,他们的爱深埋地底。


我拍拍他的肩膀,「送他最后一程吧。」


凌放抹抹眼泪,突然回头朝我一笑,「今天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爱他了。再也不会有人诋毁我和他了。」


从今往后,我爱你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了。


48


七十三岁。


凌放终究没有扛过这个新年。


弟媳走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这一年病痛不断,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


「哥。」


凌放难得有神智清明的时候,「我见到他了。他还是像我们初见时那般好看,可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白发,苦笑一声,「我不好看了。」


我心里已经明白了点什么,只能握住他的手,「你在他眼里也会如初见时那般。」


凌放缓缓合上眼,伸出另一只手,面带微笑眼角划过一滴泪水,「你来啦。」


远方新年的钟声响起。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我失去了我的弟弟。


我并不为他难过,因为我知道,他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诟病这对平凡而又普通的恋人了。


49


七十四岁。


我的厨艺已经好多了。


泠泠生日那天,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喊了孩子们回来吃饭。


我的孙子们总喜欢缠着我玩,闹得我头疼。


不过他们在这儿,倒是为这个家添了一丝生气。


等他们走之后,我在孤零零地添上一副空碗筷,倒上一小杯红酒,和那个空酒杯相碰。


「生日快乐,泠泠。」


我往那个空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我现在能把红烧排骨做得很好吃了,你尝尝。」


可惜,我再也听不到她的评价了。


50


七十五岁。


今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的。


我先是去了花店,买了三捧花,随后便打车去了墓园。


我去看了我的妻子、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陪他们说了会儿话。


今天我的话好像有点多。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泠泠,今天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我去了我常去的公园。


我这一生,什么都有了,可是临了再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送走了我的父亲、我的妻子、我的弟弟、我的朋友,从一开始的悲伤到后来的麻木,除了孩子们,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些人竟大多都不在我的身边。


太阳又落下了啊。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泠泠、父亲、凌放笑着朝我挥手,他们都是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


我低头看看自己,也是年轻时的模样。


我笑着跑了过去,「爸!泠泠!凌放!」


我面带笑意,慢慢进入了梦乡。


大家,好久不见。


51


我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我低头看看自己,似乎是以灵魂状态飘浮在空中。


电脑前面坐着一个吃泡面的女孩子。


她吃了两口泡面,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把碗放下,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我凑过去了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却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凌城、程泠、凌放……我再看看内容情节,面露讶异。


这不就是我的一生吗!


那个女孩子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还是反套路的故事受读者欢迎。」


故事?读者?


难道我的一生只是一本小说?


52


画面一转。


我现在似乎是在客厅。


提着外卖的男人打开电视,电视画面正是之前那个女孩子的房间。


只见那个女孩子做的事说的话,都在电视里重新放了一遍。


「真搞不懂,这种偶像剧有什么好看的。」


男人一边吃着外卖,一边骂骂咧咧地换台。


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女孩子只是个演员,她的人生是根据剧本演出来的?


53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又出现在地铁上。


一位白领女士正捧着手机玩游戏。


我走到她的身边。


她似乎玩的是一款模拟人生的高级游戏。


而她手机的那个模拟人物竟然是刚才拿外卖的那个男人!


女白领叹了口气,「这个角色真不好玩。重开一局吧。」


我的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细思极恐。


我的人生是由写小说的女孩子撰写的。


女孩子的人生是根据剧本而演给大众看的。


看电视的男人的人生是游戏设计出来由玩家操控的。


那女白领的人生呢?


是不是也由别人操控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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