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堂会】七 卯兔•殇
一:
日月山庄、十二堂大会……这浑水,我本是不打算去趟的。
这次大会声势虽大,可实际上却只是为了证明我们天地会在失了陈总舵主的情况下,依然长盛不衰。大会纵然搅得人尽皆知,但我想到头来也就只是要选个代理总舵主而已。我卫柳青一介女流,人微言轻,到了那里也不过是做个应声虫罢了。
可现在,我不得不去。因为我们这十二堂里,居然出了内奸!
“日沉月掩明不再,水绕青山清自来。”就这一句暗号,我已经不能再淡定地置身事外。既然他们想要在这次大会上做文章,我身为天地会一员,岂有不亲自锄奸之理?
刚刚来到山庄,方达那一双豹眼又已经紧紧地盯上了我。这个痴人已经苦苦纠缠了我几年,为了免除尴尬,我刻意出去避避风头,而他却继续不识趣地跟了上来。
“小青,我……”我知道方达想要说些什么,这些年他一直变着法儿地对我倾诉爱慕之情,只是我心有所属,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方达的亲弟弟。
方宽,仅仅这一个名字对我就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我和他,不单是生死之交,不单是兄妹之谊,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觉自己对方宽这个人有了兴趣。我偷偷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因他所得而欣喜,为他所失而难过。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春雨,淡淡的甜意一直沁润到心底,难以用语言来描述。我卫柳青,一定会和他携手终生。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心里还在念叨着宽哥,他则骑着马在庄门口出现了。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看他得意和期待的神色,我也很高兴他没有忘记。可是现在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了不让情况变得过于尴尬,我只能用冷酷来回应。

二:
此后的日月山庄果然不是个太平之所,大哥二哥的同时暴毙说明了内奸已经开始了行动。他接着的目标,应该就是宽哥。可看他那一脸怒容,现在的他,应该恨不得真凶找上门去吧。到了这个时刻,我自然不可能按捺得住,稍一盘桓,旋即敲响了门。
“谁?柳妹?你来做什么?”宽哥一见是我,很快又将正事抛诸脑后,他身子略略一弯,伸手从衣侧拿出了那枚翠鲤玉饰。但这时的他眼神黯然,好像还在为我先前绝情的回应而感到失落。
“我还记得呢。”我不想看着他消沉,更何况他本就是让我倾心的人。于是,在这个明明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地方,我们却开始了情意绵绵。
“弟,开门。”门框被方达震得哐哐直响,看他的举动如此粗鲁,只怕也是有什么急事。但我要是在此处被他发现,这叫我以后如何再在他们兄弟面前出现?
我不敢多迟疑,当即翻到床下躲了起来。而另一边,方达也进了屋子。他吹熄烛火,房内很快变得一片漆黑。
想到他们即将联手,我顿时坦然了。因为江湖上人们常说“宁教泰山倒,休惹方家三把刀”,既然双刀斩雨和单刀断风聚在一处,对手武功再高也已经不足为惧。
不久,孟长兴也闯进了屋门。有了这么多人一同据守,想来凶手绝对讨不了好去。然而,事情很快出乎我的意料。突然间,房内的打斗声便响了起来:衣衫飘摆,满室风声,刀兵叠错,顿作两鸣。这一宇之内,好像在霎时金玉落了一地,听得我心摇神驰。
这场打斗持续了很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当真是我小看了凶手?好奇之余,我小心地探出了半个头,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目瞪口呆:孟长兴歪倒在地,早已被撇在一旁。而这对方家兄弟,则在相互搏命。
只见方达于高处将刀锋变了又变,最后终于直刺而下。而宽哥在如此狠辣的招数下,也是屡出险招,他的一刀上抬,另一刀却使出了十二分的劲力往自己兄长身上招呼。下一秒,刀身当胸而过。窗外的月光照在他满是鲜血的钢刀身上,显得分外刺眼。
“柳妹,柳妹。”方宽看到我惊愕地从床下钻出来。他在连杀两人后,眼神除了兴奋外竟然没有丝毫后悔和愧疚。
“宽哥,居然……是……是你。”在他缓步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震颤不止:眼前这个我时常在梦里缱绻的宽哥,他怎么会是清廷鹰犬?但地上的孟长兴和方达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他就是凶手!
家……国……二者我只能取其一。到底该如何抉择,梅花软剑在我手中不住发抖?
“噗!”当软剑透过宽哥时,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子软倒,却无能为力。
“砰!”我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悲伤,撞开了房门,就这样踉跄地冲了出去。
走,马上就走!是的,我没做错!是他负了大家,更负了我。但是现在奸佞已除,好了,我要马上、马上永远地离开这里。
奔逃的时候,我还在不自觉地回忆着:曾经生死相许的往事,那玉佩所带来的情念,那话语中的一缕缕温存……终于,它们都和泪水一道涌了出来,我也就地呜咽了起来。当眼泪流尽的时候,我的心……空了。

三:
“卫柳青!卫柳青!”远处,十弟岳明松朗声寻来。布衣草履,剑眉仙髯,夜色虽浓,也遮不住他那一身青蓝。很快,他就发现了正在槐花丛里的我:“回去吧。”
“不!”就连我自己都被这空洞的声音吓到了,这种纯粹的尖刻感,不论是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舒服。
“好了,回去吧。”十弟依然如此坚持。他慢慢走近,让敏感的我激动地抽出了软剑。面对我的举动,十弟心中多少也有所准备,他折扇如孔雀张屏。剑锋穿过竹骨,随后又被紧紧夹住。我匆匆振臂回夺,就此和他缠斗起来。
曲裾浮动剑下影,长衫疾舞扇底风,这几来几去可谓险极。而我们还没分出高下,从旁窜出的一个身影,又让此事横生变故。
“日沉月掩明不再。”斜刺里邵彬双臂挺出,食指与中指都径直地向十弟袭去。他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我全身一抖,手中的软剑都几乎拿捏不住。
“水绕青山清自来……”这句话我不知道在腹中反复了几遍,面前的邵彬居然也是敌非友。心既已死,只剩绝情。我还未细想,但右手已经将自己的愤恨全都发泄了出来。一套柔蛇剑法堪堪使罢,邵彬几乎毫无抵挡。他衣衫崩碎,遍体皆伤,脸上淋淋漓漓全是血点,而从眼里流露出也唯有诧异。哼哼,如此死状,总算是罪有应得。
邵彬之死,终于让我冷静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十弟此时冷静如常,他收起折扇道,“此事不能再说出去了。走吧,先把七哥的尸首收起来吧。”这句话若是别人说的,我绝对不会相信。不过十弟既是神机算士,我倒是一直对他深信不疑。
他沿着槐花走到正北的太湖石边,接着在那突耸处轻轻一搭。顿时,只听花丛里机括暗响,地表居然凭空露出一个地道来。如此看来,这个日月山庄之中必定处处有玄机,十弟此举,也的确是用心良苦。
不过现在绝不是感叹的时候,我和十弟匆匆抬起这具死尸,将他抛入了密道之中。随即,密道的门也在齿轮的转动声中重新隐入花丛。
“九妹!你没事吧?要扶你回去吗?”一颗光头映着月光,咋咋呼呼地冲了过来,八哥的脸上堆着忧色,“十弟,你找到她怎么也不说一声,真是急死我了。”
“我没事。八哥,十弟,你们先回去吧。”我的一蹶不振本来就只是心魔作祟,如今他们关怀已经让我略略振作起来。
“好。”十弟一收折扇,很快便走得远了。但八哥执意要前来相助,我终于没有拒绝。
“好了,走吧。”忽然,他那张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虽然不过一瞬,可还是让我悚然一惊。
“王朝真?”我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可他低着头一时竟然没有回应。
绝对有问题!心知不妙,我匆匆想要挣脱。
可对方这时也已经发觉自己露了破绽,他贴近身来,右臂一抱就好像是一道铁箍,将我牢牢锁住。尽管我竭力扭动挣扎,可还是没能拿到腰间的软剑。铁箍越来越紧,神秘人的嶙峋瘦骨徐徐嵌进身子,疼得我使不出丝毫力气。
……
呼吸渐渐急促,眼帘慢慢模糊
……
在那个瞑瞑,我看到一个系着翠鲤玉佩的男子从玉花骢上跃下。此时,他也注视着我,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我已死的心上荡开:“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