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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哲学 #201|为什么看病要做这么多检查?

2019-06-05 21:08 作者:Arinor  | 我要投稿

漆黑无人的街道上,轮胎的嘶吼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一辆轿车肇事后扬长而去。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告诉匆匆赶来的交警,肇事逃逸者所驾驶的是一辆粉红色的轿车。听到这个消息,交警很高兴,因为粉红色的轿车很少见,目击者的证词意味着交警能轻松锁定肇事车辆。然而,交警很快发现,在当时的灯光条件下,目击者有10%的概率把其他颜色的轿车错看作粉红色的轿车。在这种情况下,肇事车辆更可能是粉红色的,还是其他颜色的呢?

看到问题时,我的直觉是:目击证人只有较低概率认错车辆颜色,因此他的判断更可能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肇事车辆更可能是粉红色的。然而,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并不是。其实,我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而问题却没有明确给出的条件,那就是粉红色轿车在所有轿车中的占比。

可是,粉红色轿车的比例,跟目击者看没看错,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我们只要设想一个极端的情形就能明白了:假设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粉红色的轿车,那么我们就有百分百的把握断定肇事车辆一定不是粉红色的,而目击者声称自己看见一辆粉红色的轿车,那是他确实看错了。

那这题应该怎么理解呢?问题的正确表述是:在目击者报告肇事车辆为粉红色轿车的条件下,求肇事车辆为粉红色轿车的概率。——我们应该用被正确识别的粉红色轿车的概率,除以所有被识别为粉红色轿车的概率,这样我们得到的才是肇事车辆是粉红色轿车的概率。根据网上随便搜到的一些统计,粉红色轿车在所有轿车中的占比大概不到2%。为了计算方便,我们就按照2%来算。此时,粉红色轿车占比2%,它们都被正确识别了;而其他颜色轿车占比98%,其中有10%被错看成粉红色。

因此,肇事车辆是粉红色轿车的概率是——

肇事车辆是粉红色轿车的概率

最后算出来结果大约是17%。也就是说,肇事车辆只有大约17%的概率是粉红色轿车,而竟然有高达83%的概率是其他颜色的轿车,跟我们最初的直觉大相径庭,这正是一开始我们没有考虑粉红色轿车在轿车中的比例所导致的。

这种由于没有考虑事件本身的概率而导致的判断错误叫做base-rate fallacy,中文叫做“基率谬误”。在日常生活中,很多让我们倍感困惑的问题,都可以通过基率谬误获得部分解释——比方说:为什么去医院看病,总是要做这么多检查呢?根据基率谬误带给我们的启发,我们会想到,至少有部分原因在于,医生诊病和目击证人看车一样,有一定的误诊率。但除流行病外,多数疾病的发病率都不高,这就导致即便一次检查结果呈阳性,病人没有得病的概率仍然远远高于得病的概率。

我们举一个最经典的例子:设想小明是全国人民中最普通的一员,有一天他去献血的时候,发现HIV初筛结果为阳性。如果检查结果正确,那么小明就是艾滋病毒的携带者。不过我们也知道,即便不是艾滋病毒携带者,初筛检查结果也有一定概率为假阳性,我们假设这个概率为1%(※据说实际情况超过这个数,也不知是真是假)。艾滋病毒携带者在全国人口中的占比不足1‰,我们假设这个数就是0.1%。这时候,小明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概率为——

小明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概率

计算表明,大约9%。也就是说,小明无需过度担心,他目前仍然有91%的概率是没有感染艾滋病毒的。

可如果是这样子,医院怎么样才能诊断病情呢?很简单,一个检查能够把感染的概率从1‰拉到9%,那我们多做几个不同的检查不就可以了。让我们假设第二项检查把健康人误诊为HIV阳性的概率也是1%,那么小明接着做了第二项检查结果还为阳性时,他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概率就有——

第二项检查结果还为阳性时,小明是艾滋病毒携带者的概率

计算表明,高达91%。这个结果其实也非常好理解,两个检查的误诊率分别为1%,那么两个检查都误诊的概率就只剩下万分之一了。这就部分地解释为什么去医院看病要做这么多检查——因为要避免误诊呀。

 除了解释日常现象以外,基率谬误也能为一些硬核哲学问题的解决提供启发,比方说——渡鸦悖论。渡鸦悖论也叫做证实悖论,说的是这么回事儿: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我们不难发现,这个命题与“所有不是黑色的,都不是乌鸦”是逻辑等价命题。如果我们证实了“所有不是黑色的,都不是乌鸦”,那么我们就同时证实了“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

但这样一来,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这似乎意味着,我们不需要去观察什么乌鸦,只需要观察不是黑色的东西就可以检验“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判断了,我们可以直接在卧室里进行动物学研究。比方说,我的福神面具不是黑色的,它也不是乌鸦,这就为“所有不是黑色的,都不是乌鸦”提供了证据;再比方说,我的衣服不是黑色的,也不是乌鸦,这又是一个证据。就在一个房间内,我就能找到无数证据证实“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能够在卧室里进行动物学研究——这实在太荒谬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提出渡鸦悖论的哲学家卡尔·亨普尔指出:虽然“所有乌鸦都是黑色的”和“所有不是黑色的都不是乌鸦”是等价命题,但是一只黑色的乌鸦和一个不是黑色的非乌鸦作为证据,对它们的支持力度是不一样的。

基率谬误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点:我们要注意到,在万物之中,乌鸦的数量要远远少于非黑色的东西的数量,我们看到黑色乌鸦的概率本来就要比看到非黑色非乌鸦的概率要低。假设宇宙中只有100个物体,其中10个是黑色的,再其中有一只是乌鸦。这时候,我们只需要观察到那一只黑色的乌鸦,“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命题就百分百被证实了;但如果我们观察到了一个非黑色的物体,那我们只证实了这个命题的九十分之一而已。也就是说,同样作为证据,一只黑乌鸦的力度要比一个非黑色非乌鸦强上近九十倍。

换个角度说,假如一个物体“是不是乌鸦”和“是不是黑色的”是两个独立事件,也就是说,“一只乌鸦是黑色的”概率为10%,而“一个非黑色物体不是乌鸦”概率有99%。如果我们彻底证实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么“一只乌鸦是黑色的”概率暴涨9倍,变为100%;而“一个非黑色物体不是乌鸦”概率虽然也被提升为100%,但只提升了不到1%。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这两个命题所带来的认识论价值是不对等的,比起一个非黑色的非乌鸦,一只黑色的乌鸦对增长我们的知识带来了更大的帮助。

当然了,渡鸦悖论是科学哲学领域的一个重要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前面这些还远远称不上是解决方案,只能说是一个能带来启发的思路罢了。不过,它至少能维护我们的三观,让我们对我们的常识更有信心一些。毕竟,动物学到底是不能在卧室里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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