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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电脑桌旁翘二郎腿，久违地想起快要到十二月。神楽扒拉着日历数着还剩下几个日子，不多不少，还有两三个月，足够她提早做些准备以免到时候忘记给对方庆生。神楽用马克笔在那一天重重地画下一个圆，在右下角隐晦又张扬地画了颗爱心以表达这一天对她的重要性。
即使并不在意人类的生日，但依旧还是充满仪式感地想要度过这一天。她们是隐蔽在人间的神。世间万事万物都由神明操控，如果你以为神明圈有多么神圣，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一群社畜，三百六十五天很少能休息的社畜。控制风雨雷电的都还算好的，在去往人间之前抽卡抽到蟑螂或是塑料袋之类的神明不在少数，好在运气比较好的二人抽到了不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神楽掌管冰，湊控制太阳。
要是能抽到珍珠奶茶就好了，神楽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早就对人间有所耳闻满怀期待的小孩走出那扇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藏在人间巷尾的门之后，才发现自己抽到的是冰。还好他们的职责范围不只是日本这小小一片土地的而已，别的区域由其他神圈掌管。所以掌控冰并不是难事。
也好，有冰的话就不用在夏季饱受炎热的折磨了。成为神的代价很大，报酬却是不少，比如可以自由地使用自己的能力。当然，也不会完全自由，因为神明的责任就是维持三界平衡，太过滥用能力不只是会让自己身体透支，更是会被众神审判。
比如神楽此时毫无来头地突降一场冰雹的话，一定会被掌管太阳的湊制裁，所以神楽第一次滥用能力的时候被湊动了私刑骂了个惨。不过，这也是二人缘分的真正开始，因为开始太过不美妙，神楽不愿过多回忆。
重重地躺回电脑椅，神楽望着自己搭在桌边的腿发呆，今年该送一些什么礼物呢。掰着指头数，已经是第五年为湊庆生，第一年的关系止步于说一声生日快乐即可表达自己崇高的祝愿之心，第二年的关系到达了需要纠结于自作多情地送礼是否会让对方尴尬，第三年的关系是精挑细选了昂贵美丽的银饰亲自为她戴在身上，第四年的关系已经是塞了三包柠檬味的无骨鸡爪给她还不忘叮嘱对方为自己留一点就轻车熟路地打开对方家冰箱摸出可乐痛饮。
如今是第五年，按照去年湊的说法：“今年めあちゃん带一盒生牛舌过来我也不会吃惊了。”虽然当即就被神楽反驳：“牛舌多贵啊，我给你带点蔬菜，多吃蔬菜。”即使上次的生日礼物价格高昂到可以抵得上在东京市中心租一套房子的年费，即使每次去吃烤肉的时候吃掉湊不愿意吃的蔬菜的都是神楽。
毫无头绪，心情没来由地坏了起来，湊也不在家，神楽决定上街去走走，找找灵感。
秋季的傍晚，需要她注意的事情并不太多，没有察觉到神力动荡，这让神楽觉得安心。不由得想起此刻很忙碌的湊。
迫近黄昏，湊需要引领着太阳与隔壁片区的神交接工作，这个时候的湊忙起来就完全失联，这也是两人很少在清晨和傍晚见面的原因。
偶尔能拥有的早安吻也是在天空还没有亮起之前，混合着星光的灰青色天空偷偷溜进房间摸摸她们都头。晚安也是在深夜湊推开家门看到倚在客厅沙发上等她的神楽之后才说，神楽总会等湊回来。好在一年四季的清晨只有在夏季会到来得很早，夜晚不总是在那么晚降临。
早上将太阳安抚好之后才能愉快玩耍，晚上将太阳送走之后才能入眠，这之间还得提防着别的神有没有滥用权力影响太阳的正常工作，湊总是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太阳太过重要了。湊甚至经常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谁让太阳是个火气很大的主子。即使是在雨天，湊也得哄着太阳不要乱来，所以湊从来没能在清晨与傍晚留下时间。也从来没能好好地欣赏人间的初晓与黄昏，人类总歌颂这两个时点的浪漫。
听到这样的话，湊与有荣焉，便也不在计较自己从未欣赏过的美景。神楽倒是不满，用相机拍了无数照片发给湊看，湊知道神楽在看，就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变着花样给神楽看些好玩的。什么火烧云啊，七彩云海啊之类的。
人们越发夸耀清晨与傍晚的美好，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湊对神楽无声的告白。想到这一点，神楽忍不住笑了，被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神楽甩甩头，毫不在意地走向海滨。
这座城市靠海，已是入秋，些许凉意渗透而来。神楽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要观星的话，还得等一个小时。小姐喜欢看星星的话，我手里有一台天文望远镜急着出手……”一旁插着兜徘徊已久的青年来搭话。
“不要。”神楽想都不想拒绝了，费钱。男人讪讪走远，寻找下一个目标。
“等等，你的望远镜，看得清楚吗？”神楽忍不住叫住了他。
看起来有戏，男人惊喜回头对自己的二手天文望远镜夸夸其谈，大堆的专业术语以及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让神楽觉得头疼，她只想知道那破望远镜够不够清晰，能不能让她看到拽着太阳工作的湊。
最后，她还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那男人也爽快，当即找人抬了望远镜塞在神楽家里的阳台。此时夜幕快要降临，太阳慵懒地将最后的光芒普照大地，为奢求黄昏美景的人类施以最后的灿烂。
神楽终于还是凭借自己超脱凡人的眼力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湊。果然是那副忙碌的模样，甚至疲惫不堪，偶尔向下俯视。不过在深处云端控制中心的她眼里，许是看不到地面星星点点的人类吧。
在她眼里这里大抵是座空城。前段时间神楽看过奇怪主题的电影之后问湊如果地球突然要毁灭怎么办？
湊居然回答说那是神明的失职，相关神也要负连带责任的，所以不能这样！
“那如果没有神明呢？神明不存在的世界，我们也都是普通人的话。”神楽问。
“我想，和めあちゃん一起看夕阳。”湊说。湊也并非没有想过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在看漫画或是动漫的时候常有这样的情节。湊也很早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如果真的要毁灭了，希望能有一次一起看夕阳的机会。
当然，世界还是不要毁灭比较好，毕竟她们也不是全无一起看夕阳的机会。比如退休之后。神明有任期，二十年，现在的她们才将近过了四分之一。期满之后消去能力以及相关记忆，作为普通人继续存活人间。
那个时候，她们还有机会一起看夕阳的吧。她们约好，在消除记忆的时候要手拉着手，这样成为人类也不会忘记彼此。
神楽甚至在攒钱准备买对戒，若是能纹身的话更好，将对方的存在刻入骨髓。千万不要忘记对方才好！
这个时候，神楽恨不得自己和她只是普通人，可以像那群刚放学偷偷跑来海边玩的少女们一样肆无忌惮地踩水。如果玩打西瓜的话神楽一定要参加，偷偷抱着大西瓜拉了湊坐在阳伞底下大快朵颐。神楽畅想了一切可能性。
“めあちゃん，我回来啦！”熟悉的声音从玄关响起，湊回来了。
“欢迎回来，あくあちゃん。”神楽扯了块布盖在天文望远镜上，从阳台跑来。
“诶，めあちゃん为什么在阳台？”湊好奇起来。
“在……在看大海啊。”神楽拉着湊走到阳台，前段时间花了大价钱在最高的公寓楼的顶层买了这套房，为的就是这个绝佳的视角。可惜此时天已黑透，能看到的只有微弱灯火。明明不久之前大海还满载了夕阳，此时此刻竟不剩一丝一缕。
“真好看啊。”海连接依稀斑驳的一线青蓝天空，是甚至不能称作夕阳的余晖的残留物，却仍是足以让湊陶醉其中。
神楽望着湊的眼眸，漂亮的紫色胜似湊送给神楽的千千万万次夕阳下的美妙云雾。她也该报之以昏晓吧。神楽想着，暗自下了决心。
就这样岁月黏黏糊糊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冬季，距离神楽在日历上画下的圈也越来越近。湊的生日也即将到来，神楽紧张兮兮地反复确认藏在抽屉里的礼物，思考如何将那玩意夹带在蔬菜里塞给湊。
生日前夜，熟睡中梦到和湊拉着手坐在海边看夕阳，白鸥衔了落日的余晖起伏海面，好一幅夕阳美人图。神楽忍不住流了口水，翻个身搂着身侧的人。
突然感觉到神力动荡，神楽猛地惊醒，大概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被旁的神请求帮忙了。按理说神楽能帮得上的地方很少，除了很久之前森林着了火，火神被重罚，人类和水神都难以抵挡才呼叫了神楽和湊，那是神楽和湊少有的合作，以烈日之力融化寒冰。很快火势得到了控制，二人均已灰头土脸，筋疲力尽湿漉漉地抱在一起昏睡，好像是掌管汽车的神把她们送回去的来着。可现在神楽所能感觉到的神力动荡非比寻常，这种程度让她久违地回忆起在神学院的体验机里感受到的痛苦，心中顿时拉响警铃。
凌晨四点，距离湊起床去工作还有些时间，不忍叫醒熟睡的湊，神楽独自出了门，直接冲着海岸飞去。海岸多得是水，大概是用不上冰神的吧，神楽脑中多了几分疑惑。联络不上海神，就直接打给了呼唤自己的隔壁冰神。
海啸。
板块运动掀起的巨浪以山崩地裂之势滚滚而来，阻止无能人类便哭着求了神。神明心软，应下了，便要伙同各方神明同心协力。
神楽抵达海岸的时候附近的居民已经被疏散，四下空荡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沙与海。此时的海平面依稀平稳，初冬的风带着些许寒意从未完全冰冻的海面袭来，刺得神楽的脸生疼。此时此刻若是能一头扎进湊的怀里就好了，神楽这样想着，要是真有海浪袭来，可一定要拦住啊，湊可在家睡着呢，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要有！
终于，在那海天一线的地方神楽终于看到了一条浪花，像是在天与海之间撕开一条裂缝，丑陋的疤痕横亘海面，向海岸缓缓袭来。此时虽是无声，却宛如已闻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神楽咽下一口唾沫。这般阵仗让她的心脏狂跳，上一次心脏跳得这么快还是亲亲小女孩的时候，神楽不满地噘噘嘴。
明明都是她每次去嘲笑湊的胆小，嘲笑湊面临大场面的时候会紧张，虽然自己也总会忍不住握紧拳头。
神楽用力一捶地面，飞扬的沙子刺痛了神楽的手背。若是十五年后毕业清空记忆，她一定要让神为她和湊植入小时候一起玩沙子的记忆，作为普通人。要真是那样就好啦。神楽抬头，望着从海岸逐渐延伸的冰封之境，但愿能阻隔远处的巨浪。
显然，拦不住那道浪，冰反被击破，化作浮冰随巨浪翻涌而来。可神楽难以再操控其化去，能力的作用点越远，能力的使用效果越弱。
果然还是要等浪再近些吗？神楽终于联系到了海神，那边说巨浪可达上百英尺，着实给神楽吓了一跳。按照这个威力，家里势必受损。
神楽看了一眼表，距离湊起床大概还要二十分钟。那第一波浪花已经初见雏形，在藏青色的海面张开，拉扯了无数泡沫呈裂纹状，像是皮开肉绽的少女的脸。
一定要在那浪花登陆之前击碎它，要在湊醒来之前回去躺在她的身边，哼哼唧唧地说再睡会或是讨要早安吻。然后趁她不注意将礼物拿出来说生日快乐。
那浪越来越大，寒意袭来，神楽嘴上念着好可怕好可怕，脚却一步不动。
神明，是有可能死亡的。在神学院上课的第一天老师就交给他们这条法则。
“老师，那死亡之后呢？”神楽当堂反问。
“你知道学校的后山吗？”老师严肃的神情让神楽毛骨悚然。学校的后山，名为山，实则由黑色的岩石块堆砌而成，如大厦般耸立却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学校从不让他们靠近。
“那里是垃圾场。”老师轻描淡写，“废神的乱葬岗，神境不留废人，神圈不要笨蛋，死去的神明遣返天堂，不能再利用的也不能任由他们化成怨灵，索性全封在那里，十年百年，风化成沙。”
“所以，年轻娃娃们，努力吧。争取顺利毕业转生成人，柴米油盐快乐一生。”老师推推眼镜，拄着拐杖离开了。
可不想死在这里啊。神楽想着，在心里默念同别的神商量好的对策，全世界冰神打破地域管辖屏障，分布海岸各个角落，同时调动全身神力发力，将浪困在海中央，待其威力稍弱再行化去。既不影响洋流运动，又能保住人类平安。
只是稍后需要在浪到达非常极限的位置的时候才能推动，若是不成功，半个国家的人类就濒临灭亡。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调动全身神力之后，是生是死皆有天定。只是，在死之前，还是想问问，湊昨夜是否睡了个好梦。
距离湊醒来还有十分钟。
真想再见一面她啊。天空依然是沉默的黑色，零散的星也只是眨眼不说话。风越发呼啸，神楽呛了一口寒风，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巨浪已经逼近海岸，目测已有一幢楼那么高，神楽忽地想给湊打个电话。吵醒她也没关系，不要睡了，最后再聊聊天吧，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好。
神楽掏出手机，一瞬被大风掀飞，神楽转头想追，迈开步子的瞬间意识到自己不可以离开这个位置。神楽剁了脚咬牙回头，在众神的倒计时声中汇集全身神力于手掌。
冰刀般的光芒切过海面上空，海水逐渐凝结成冰，眼看着冰刃离浪越来越近，冰刃的光芒也越发暗淡。众神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不忍再看接下来的场面，谋划着召集日本的众神紧急避难。
神楽抿了嘴，在岛国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脑海，不舍是真的。泪花在眼眶打转，神楽转头就往家的方向跑去，至少，至少她要亲眼看到湊平安无事。神力耗尽，神楽无法飞行，还未跑出海滩，四肢就已经酸软，终于趴在了地面。
恍惚之间落在了香香软软的怀里，熟悉的声音说：“めあちゃん已经很努力了，了不起！现在由我来守护めあちゃん。”
神楽气若游丝：“别中二了，快逃。”
“不可能。我已经站到这里了，就一定要守护这里！”湊说，“对啦，感谢めあちゃん买的天文望远镜，能让我从家里这么快就找到你的方位。”
“再怎么说我也是神呢，不要小瞧我，我打游戏可比你厉害多了！”湊笑着说，“我爱你，所以请放心吧。”
湊将神楽抱到一棵树上：“剩下的交给我吧！”在众冰神的惊呼声中，湊飞向巨浪。娇小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再难寻找到她的踪影。
神楽望着湊的方向，耳畔只剩隆隆巨浪之声，脸颊似乎还有温热的气息。终于意识到她的爱人已经扑向了危险的中心。
几乎是瞬间，神楽的大脑恢复了清醒，立马猜到了湊的心思，当即发动神力冲了湊飞去。
风力太过强劲，神楽的身体依然虚弱，缓慢又坚定地追逐着前方那个更加坚定的身影。饶是众冰神渡了些神力给她，神楽才没有坠落海上，却仍是没能追到湊。
湊已经飞至巨浪之上，天已破晓，茶色的柔光在水面动荡，巨浪显得更加可怖。湊看向天边一角，初生的太阳在等待她的指引，等待她同往常一样幻化出一个控制所，在所里控制它，猛地将它拉来这片土地之上。
湊向太阳伸了手。
神楽拼了命大喊不要，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阳逐渐缩小被湊捧在手心。
这是神楽和湊第一次一起经历清晨，一起看日出。尽管没能像神楽想象中那样一起牵了手打着哈欠去做饭或是买早点。
“早安。”湊说，万物轰鸣之声太过刺耳，连她自己都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将逐渐变大的太阳推向巨浪，滋啦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巨大的云雾般的水汽蒸腾而上，浪逐渐平息。万物归于寂静，一颗红日从水汽中缓缓上升，精疲力尽朝着西边落下。
神楽冲进云雾呼喊湊的名字，终于在云雾最炙热的地方接住了从高空坠落的湊。此时的湊已然昏厥，浑身通红似乎快要脱水，即使是神明，也承受不了此等灼热。
神楽不是太阳神，耐不住高温，只好拼了命将水汽凝成冰包裹悬浮在二人身旁。细小冰晶护着二人出了水雾，狼狈不堪，相拥躺在沙滩之上。
神楽不停地凝了冰，为二人降温。太阳西去，恍惚竟似了黄昏，暗橙色的光被冰晶反射，在二人身旁闪耀。
湊悠悠转醒。
“欢迎回来。”神楽笑着说。
“我回来了。”湊一把揽上神楽的脖颈，将头埋在神楽怀里，“好可怕。”
“没事了没事了，多亏了あくあちゃん，已经没事了哦。”神楽拍拍湊的背，捧起她的脸将对方的啜泣尽数吞下。
“生日快乐。”神楽说。
无数冰球自两人身旁幻化而成，反射了周围的光澄澈而耀眼，容了大海的青蓝，裹了细沙的金黄，在夕阳的暖色中冰镇了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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