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一切似乎都是很明确的，要报仇的人去报仇，要升官的人就去升官。然而，目标总是看起来明确的，实际上，神理市的路，却都是扭曲的。你的目标，未必是你能理解的目标……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未马 | 本名曹曙婷，动漫编剧、编辑。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的边缘疯狂试探。代表作《从前慢》。

神理市

第四章 清醒点

全文约33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对于有休眠权的人来说，每周惟一清醒的出行日这天，通常需要处理完上一周累积的工作、维系社交关系、消化世界最近七天发生的新闻和新变化、安排必要的学习和消遣，以及进行一些他人不能替代的行为，比如，受孕。

总之，他们会把自己出行日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白启阳给自己消耗在吃饭上的时间就下了严格的规定，从食物上桌到吃完，不能超过10分钟。

但是现在，从利东办公室出来，本来应该立刻联系夏温，准备全时段出行权所需资料的他，却坐在一家西餐厅里，不急不徐地切着第二块牛排。

他几乎从不拖延工作，但是今天的事他就是不想急着去做。利东对他毫无在意的态度让他想起一句很俗的话：搞事业不如搞男人。哪怕他是利东，神理市之父，哪怕自己是跟了他十几年，帮他处理过无数棘手麻烦的左右手，自己的感受却依然抵不过一个年轻漂亮女孩任性的请求。

虽然还不到早上9点，但是西餐厅里的顾客已经不少了。在这个时间，会在这里吃饭的毫无疑问都是拥有休眠权的人。从零点苏醒到现在，他们已经结束了第一段的工作时间，开始好好享受今天的第一顿正餐。

而外面街边的便利店里，也有拎着包子、三明治和咖啡出来的人，一看就知道那些都是非休眠者，遵循着原始的生物钟，刚刚从睡眠中清醒，正要开始他们缓慢而低效的一天。

牛排切面的纹理清晰，内圈透出烤得刚好的嫩粉色。店家的标榜中，这种牛来自有名的牧区，在良好的日照和大草原散养的环境中，最重要的是，绝对没有使用人工催长饲料，而是给予了充足生长时间的上品牛。

坐在白启阳旁边桌靠落地窗的男人吃着吃着，忽然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外面的街上，一个边啃三明治边低头走路刷着视频傻笑的年轻人瞬间变了脸色。接了电话几秒后，他茫然地张望了一圈，然后直冲进了西餐店，走到了白启阳邻桌的面前，一脸惶恐。

“我拜托你，离打卡时间只有3分钟了，还在街上傻笑！看看看！从周一看到周日还不够吗？！”

“对不起经理……”

“你上一周提交的工作我已经全部看过了，反馈发到你的工作台上了，自己去看看吧，出了多少问题！你这一周做的工作量还抵不上我一个凌晨处理得多！就你这种工作态度还想年底提升评级吗？不升级你怎么加薪？不升级加薪你拿什么申请休眠权！不申请休眠权你不如出去，别在这里浪费资源！”男人用刀叉敲着盘子越说越大声。店里的其它客人不禁侧目，又各自摆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继续吃自己的饭。

年轻人涨红的脸上挤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般尴尬的笑，小声嗫嚅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去吧！”男人不耐烦的吼出一声结束了谈话。

白启阳盯着年轻人冲出店门，一路狂奔，跑过街边的一个垃圾筒时，他退回了两步，把手里没吃完的半块三明治扔了进去，被捏得变形的三明治坠落进了漆黑的筒口里。年轻人也消失在了街角。

白启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餐盘上，他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牛肉的味道柔软而有弹性，他还想试着去感受一下脂肪与蛋白质在时间的催化下互相包覆、延伸、融合的别致口感。咀嚼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没有美食家的舌头和翻花出新的比喻。

好吃。他只能默默地这样下结论。

这家西餐店就开在离他工作地点不远的街上，但是他从来没有来过。仅仅是因为他给自己定的吃饭时间根本不够吃一顿西餐。

白启阳要追求高效的人生，奔向更远的未来。但是牛不需要。它只需要享受时间亘古不变的节奏，让稳定流动的细胞更新周期塑造它完美的肉质比例，最终赐予白启阳这一时刻的好心情。

白启阳决定，以后每一周的出行日都要这样享受一顿像样的饭。这是奴役了时间的人们应该给予自己的奖励。也是一直以来为了利东十几年工作如一日的他应该获得的奖励。

既然决定把夏温的事情先放一放，白启阳一边吃饭一边查看了自己接下来其它的工作安排。今天他要代表利东，去和几个在居住区举行游行示威的反休眠组织的代表者谈话，听取他们的诉求。他看了一下示威地点，决定先去德物围。阿甘就住在德物围。他正好可以让阿甘去帮他查查夏芒的事。

阿甘叫甘念祖，是白启阳大学时期同宿舍的室友。阿甘是那种典型的好小孩。脑子不错，做事勤快，性格老实厚道，甚至有点单纯。他总是把人往最好的方向想，傻起来就像老电影里面那个智商有缺陷的主角。

阿甘四年前来的神理市，他在外面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算法和数据处理研发小组的成员，来到神理市之后，自己经营一家“信息搜集与调查分析”公司。听起来挺唬人，实际上是通过私人方法调用大数据为客户解决问题和处理麻烦的地方。简单点形容，就是一家科技含量高一点的私人侦探社。

白启阳是个目标明确的人，朋友不多。性格老实又帮过他不少忙的阿甘，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白启明直接从入口驶入了德物围，直奔18号建筑的地下停车场。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和阿甘确认他在不在家。今天不是阿甘的出行日，他除了自己家哪儿也去不了。

但是意外的，门铃按得有点久。

就在白启阳按了十几次门铃，正准备打电话叫保安的时候，门开了个缝。

 

“怎么回事儿？”白启阳一把重重推开了门，但是却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和笑脸。

阿甘没有休眠权，所以看起来并不像看上去只有30多岁的白启阳的同学。

他50多岁，短壮的身材，穿着睡袍和反了的拖鞋，两腮的胡子都遮不住他圆脸上泛起的斑驳的红，是个随处可见的，不修边幅的普通中年男人。白启阳其实挺讨厌他这副样子的，总觉得看到阿甘就看到了堕落的自己的未来。好几次都劝他即使不在出行日也可以搞搞健身，保持身材和气质，阿甘都用来不及了搪塞他。

阿甘握着门把手缩在门侧，扶了扶眼镜，有点气促地说：“睡、睡着了……昨天帮一个客户查信息搞得太晚了。”

他在撒谎。

白启阳甚至都用不着仔细观察，阿甘的表情约等于把“我在撒谎”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可是为什么呢？

白启阳不动声色，笑着自顾自地走进屋子：“那也睡太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休眠了呢。”

“我、嘿，”阿甘短促干笑了几声，“我这个工作休眠就等于失业，你知道的。”他依然站在门侧，即便看到白启阳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也并没有关门的打算。

“我没那么快走。有事儿找你商量，你先关门。”白启阳仰了下下巴。

阿甘眼神不自觉地往屋里的方向游移了一下，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今天事儿不多吗？”他不太情愿地关上了门。

“多。不过来找你也有挺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你电话跟我说不就行了，你这一天多宝贵啊，还浪费往我这儿跑的时间。”

又往里面看了一次，白启阳心里想。那个方向是卧室。

不会吧？

白启阳打量着掩不住局促不安的阿甘，这家伙……也能犯这种错误？

“今天不是魏茜的出行日，她休眠呢吧？”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白启阳故意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阿甘果然抖了一下。

“嗯。”回答飞快地略过。

白启阳忽然起身，飞往卧室方向急速走去：“我今天其实是来社区门口示威抗议的反对组织会面的。我记得你卧室的阳台看社区大门的视野很好，我先观察一下他们的情绪。”

身后慌张跟过来的拖鞋脚步声刚到他身后，白启阳的手已经扭开了卧室门。

双人床整整齐齐，床头挂着阿甘和魏茜的大张结婚照，阳台的门关得好好的，屋子里整洁得完全不像曾经有另一个人存在过。

白启阳诧异地回头看阿甘，嘴里却说出另外的台词：“不是说睡觉来着吗？”

阿甘好像放松了一些，笑得自然了些：“沙发上睡的。”

这么说，是他工作上有什么不能被我知道的事情了？

第一个简单的判断被推翻之后，白启阳迅速整理出了第二个答案。

那可就不好办了。

阿甘是个死心眼，跟客户签了保密协议的事情绝对不会透给第三个人。但要真是他工作上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

那一定是大事。

白启阳从卧室的走廊返回客厅的路上，忍了好久才没有冲动地直接扭开自己左手边阿甘工作室的门。

 

嘀嘟。

 

两声微弱短促又有些发闷的电子音从右手边关着的房间传出来。那里是放魏茜的休眠舱的房间。

“什么声音？”白启阳问。

“烟雾警报器吧！”阿甘几乎要跳起来一样，刚刚恢复的脸色陡然涨红，“总是会时不时响两声的。你喝水吗？来沙发坐着说吧，我给你倒——”

阿甘快步走回客厅试图把白启阳引过来。

白启阳扭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阿甘怪叫一声冲了回去：“启阳！”

门锁了。

白启阳用力摇晃起门把手。阿甘扑过来按住他的手：“白启阳你干什么！”

“是你在干什么？！”白启阳吼了他一句。

“启阳……启阳你放手，你放手我跟你慢慢说……”阿甘一边哀求着，一边用身体去压白启阳的手臂。白启阳的手被他压得使不上劲，干脆猛的一放手，阿甘跌向地面，白启阳趁机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门上一踹。

门发出炸裂般的一声响，门框和门锁连结处崩开了。

魏茜的休眠舱靠着房间左面的墙壁停放，看起来并无异样。房间右面空出来能再摆放一台休眠舱的位置，现在地面上却散落着几样工具、一台开着机屏幕正滚动代码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凌乱的从电脑连向休眠舱的乱七八糟的电线。

白启阳这才看见，休眠舱被内置的千斤顶升了起来，那些电线伸向了底部的控制舱。

“啊——！！”阿甘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屋子，浑身颤抖地扑在笔记本电脑上，“启阳你听我解释……”

“嘀嘟。”刚才听到的闷响又响了一次。

白启阳顺着声音，看到休眠舱上正常休眠时应该亮着的绿色指示灯现在闪烁着冷冻休眠才会显示的蓝色。

舱尾发声音响的孔洞被七扭八歪地贴着一层又层的黄色胶带。贴胶带的人应该慌乱到了极点，最后一层甚至没来得及撕断，整卷胶带都吊在那里。

 

任白启阳休眠后的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再快，他心理上却依然用了好几秒才震惊地确信了眼前的事实。

“甘念祖……你是想杀了魏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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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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