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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乃贝)

2022-01-08 11:11 作者:一杯卡肥不加糖  | 我要投稿

(—)120E ,30N   枝江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活人的追悼会。”


乃琳一边感叹一边将白花团挂在大门框上,“我们不是必须要办的,你知道未来谁都说不准。”


贝拉举手用大拇指对准门框中央,眯起眼睛像个狙击手一样瞄准,她并不打算回应乃琳的话,“再往左边放一点。”


乃琳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爱人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认真。她只好回过头闭上眼,偷偷叹了口气,轻到空气都未察觉。


她顺从地将白花团往左边挪了挪,顺便伸手将花瓣上的露水给掸走。


这白花是早上刚刚摘下来的,甚是新鲜,可不知道为什么,乃琳总觉得花快枯萎了,耷拉着个脑袋,死气沉沉的。


是天气太闷的缘故吗?


“换一个吧,这花要……谢啦。”她向贝拉晃了晃手中的花,刻意不用死字来形容,乃琳并不想办这场追悼会,她打算随便找了个借口拖延,“用快谢了的花不吉利。”


贝拉听后只是板着个脸,没有说话,一直盯着乃琳。


乃琳急忙扭头躲避开贝拉的灼灼目光,老老实实将花挂好,还用手拍了拍花团,像拍一只猫一样谨慎小心。她清楚贝拉的脾气,所以才总是能够在对方生气边缘来回横跳。


“你觉得她们会来吗?”乃琳挂完花坐回了迎宾座上,双手托着下巴,眼神飘向远处,她只能看见老牛犁田,牧童坐在马背上吹着牧笛,更远处能看见白色炊烟飘渺,人间烟火气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却无法渗透进这边,她们的世界与尘世间被人为巧妙地分割开来,独成一处秘境。


正好,贝拉现在更喜欢安静。


乃琳趴在桌上看向正在打电话的伴侣,她瘦了很多,至少比起之前要更加棱角分明了。


乃琳还是更喜欢贝拉更胖一点点的时候。


“我要减肥,我要减肥!”从前的贝拉总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发誓,却也总是在深夜被恶魔乃琳诱惑出去夜宵,只吃一口是变成了最后的倔强。


“没有说就是零卡,别担心啦。”乃琳笑着说道,还轻轻用手指戳着贝拉鼓起的腮,看着可爱的小狗哼唧的样子。


贝拉将手伸出大门外,有些许湿润落在她的掌心,“下雨了。”


夏季的风雨总是着急的,风赶着雨,雨追着风,不讲情面地倾盆,飞溅,霎时迷潆了整片天空。


空气迅速潮湿,无处安放的热气和泥土味被风挤进了屋内,也让乃琳的思绪被刮回了现实,她脱下西装外套盖在贝拉头上,将贝拉裹进怀里,捏了捏她有些冰的脸,“我们进屋吧,你淋不得雨。”


贝拉的睫毛上沾了些许飘来的雨,珠烁晶莹。她沉默着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们刚刚挂好的白花团,花瓣被雨拍得到处都是,散在地上,惨淡一片。她觉得自己跟花一样,雨打风吹,飘摇伶仃。


乃琳看出来自己的爱人在想什么,轻轻吻去贝拉睫毛上那几颗珍珠,“你是花那也是我呵护的花,我们进屋,乖啦。”


贝拉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任凭乃琳搂着自己往屋里走。


她们的脚还未来得及踏入屋内,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她们俩面前,随着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十分英气的脸露了出来,那女人披着一头蓝色长发,有些杂乱,她将墨镜摘了下来,笑呵呵地说道,“没迟到吧?”


“如果迟到就怪下雨,是它先动手的。”嘉然从后座探出一个脑袋。


贝拉咧开嘴笑了,她走上前拥抱了一下两位故人,“好久不见。”


来的人并不多,除开一家人外,都是与贝拉很亲近或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人。


是贝拉执意要办这场追悼会,她说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追悼会是什么样子。乃琳一直都拗不过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帮忙准备。


“差不多开始吧,乃琳,你第一个。”贝轻轻推了下乃琳,示意让她先开个头。


“企划毕业了还要当mc,累啊累啊。”乃琳的抱怨声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贝拉听见,她悄无声息地用手轻轻掐了下这位前“公务员”的腰,却反而弄得乃琳咯咯地笑。


乃琳站在台上,清了清嗓子,她想起了自己还在asoul的日子,也是这样,对着观众们说话,而贝拉在身旁。


“今天我们大家来到这里,隆重纪念我们的友人,家人,我的爱人,王贝拉女士。我不知道在大家心里,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在我心里,她是一个。”乃琳顿了顿,一脸肃穆,“一个武圣,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能有那么大的劲,能像提小鸡一样把我提起来。”


她说着,做了一个被提起来的动作。大家乐了,贝拉也咧开嘴笑,伸出拳头,朝着乃琳捏了捏,做了个一个口型,这是属于她们俩的典故—“早该打打了。”


乃琳得意地笑了,继续挑衅贝拉,“她还是一个钢铁直女,她会认认真真地跟你掰扯一个玩笑,会把天没有意识地给聊不活,会有时候不能在意到别人的感情,诶贝拉你说,你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妙龄少女的皮肤摸起来像猪肉啊?”


会馆里的气氛稍稍温暖了一点,也不知是乃琳的悼词还是因为热气涌入。


贝拉还是很开心的,她脸上洋溢的微笑为此佐证,“因为真的很像猪肉啦!”


“感谢你的坦率直言,我原谅你啦。”乃琳看了看贝拉的眼睛,然后将视线转移到更远的地方,“贝拉她的缺点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但我就是爱这样的贝拉。我们就是爱着这样一个不完美的贝拉。”


“我哪什么很多很多很多缺点!”贝拉还有些不服气,“你说说看。”


“我以后慢慢跟你讲,好不好?”乃琳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追悼会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也可能是这场雨下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直到结束,雨也还没停,从前不称职的雨在今天额外加了班。


乃琳一直都不太喜欢下雨天,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漉漉的,走在路上泥点都会沾上裤腿。而过于潮湿的空气会让一切都发霉,再加上水的腐蚀性,乃琳总觉得雨水会将她和贝拉相爱过的痕迹冲刷干净。


“像是秋天到了一样,雨阴魂不散的。”乃琳为贝拉撑着伞,看着珠帘垂下来,她低头吻了下爱人有些许冷汗的额头,“你好像还没有看过我家乡的秋天,我想带你去看看,北方的秋天还是很有韵味的。”


“但它不在北纬三十度上。不在咱们这次的旅行规划以内。”贝拉挽着乃琳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撒着娇,“我饿啦。”


乃琳腾出一只手帮贝拉将鬓发顺到耳边,“那就下次再去,我们去吃饭吧。”


她用脑袋夹住雨伞,将身体微微下蹲,一手托着贝拉的背,一手扶着贝拉上越野车。


向晚车里本来一直有股浓郁的香水味,闷得人心慌,所以贝拉一直不太喜欢坐向晚的车。可今天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只能嗅见身边人的薰衣草香,令人心安。


“这场追悼会跟我想得有些不一样。”贝拉瘪着嘴抱怨,“乃琳起了个坏头,后面变成了…批斗大会?喜气洋洋了反而。”


“你还想办多悲伤?”向晚没好气地笑骂道。


“也就我们陪你闹闹了。”嘉然帮着腔。


大家都抓着机会嘲笑贝拉,只有乃琳靠着车窗闭着眼发呆,自从贝拉生病以后,乃琳的灵魂就总是会溯着时间向回流,流向她们的过去,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稍作休息。


向晚直接将车开到了向晚家门口,门卫给她们开门,泊车,红地毯从车一直铺进了庄园内。


“有点受宠若惊啊,向晚大小姐家这么大排场。”贝拉学着乃琳的语气调侃向晚。


“一天跟着乃琳不学好。”向晚瘪了瘪嘴,扶着贝拉下车,“怎么?我的排场,不满意?”


这次她特意请了在四川有名的厨师来为她们准备这次宴席。她还颇为自得地炫耀着这个厨师的多少多少成就,请他的人挤在门口摩肩接踵。


但她没提自己其实吃不惯川菜,asoul四个人也就乃琳能适应四川的口味。她们出去吃火锅都是鸳鸯锅,贝拉老是说,这是对四川人的侮辱。


也没提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将厨师大佬请过来,鼻子又碰了多少灰,吃了多少闭门羹。


菜估摸着还得一会才能上齐,但贝拉一直嚷嚷着饿了饿了。


乃琳轻捏了下贝拉的鼻子,“馋猫。”


“我是兔子!”贝拉反驳,她已经提起了筷子,用眼神询问向晚自己是否能够开动了。


“吃吧吃吧,都是你爱吃的。”向晚站起来挑了一块姿色娇好的肉放进贝拉的碗里,顺便从桌底提了一小筐酒上来,拍了拍酒瓶,叮当作响,视线环顾了一圈,“喝点?”


贝拉悄悄递了个眼色给乃琳,用手指抠着她的衣服。


乃琳当然知道爱人的意思,但她摇了摇头,露出严肃的神色,“你不能喝。”


“no~”贝拉不掩失望,像个小孩一样敲着筷子。


向晚给自己参上满满一杯,狠狠闷上一大口,惬意地叹了口气,已经带着几分醉意了,她酒量一直不太好,“拉姐,你们四川,这样敲筷子不是要挨打的吗?”


“我可舍不得。”乃琳笑着举杯,碰了碰向晚的杯子,“你别一个人喝闷酒啊。”


“还有我还有我。”嘉然也将杯子凑了过来,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


贝拉瞥见那一颗闪烁,眯起眼睛,在八卦这方面不得不说她和乃琳越来越像了,一样敏锐,“你们订婚了?”


嘉然脸上迅速抹上一层妃色,她害羞地猫缩进了向晚的怀里,微不可见地点头,声音小小的,“是的。”


“就在下个月的今天。”向晚看着怀里的可人,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递给乃琳和贝拉,“请帖我已经送到了,你们必须来。”她特意将重音放在在你们和必须两个词上。


“好。”贝拉爽快地答应下来,“嘉然就要嫁入豪门啦!”


“别给我们家嘉然压力好不好。”向晚朝空气摆摆手想将贝拉刚刚的话语打下来。


贝拉的手机响了,18:40的闹钟准时而又冷酷地怪叫着,像在催促着什么。


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们都知道是时候分别了,但如果大家都不提,也许还可以一醉方休,不知天明。


贝拉看了看手机,“乃琳,我们该走了。”


“要不明天再走,你房间我一直给你收拾好了的,跟以前一模一样。机票可以改签嘛,费用我出。”向晚瞳孔颤抖了下,语气有些慌乱地想要挽留,即便她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不啦,你这里太舒服了,我怕住了就不想走了。”贝拉摸了摸向晚的头发,“你要好好跟嘉然过日子。”


向晚头埋得很低,鼻子有些发酸,她把眼睛挤在一起,硬是把眼泪给吞了回去—她们约定好了的,不在贝拉面前哭。


贝拉一手牵着嘉然,一手搂着向晚,走在乃琳前面,对酒当歌,好不快乐。


“生活本身就不是公平的。”乃琳一边想着,一边痴痴地望着贝拉的背影,她一直都躲在这个背影后,享受着贝拉带来的安全感,现在轮到她保护自己的爱人了。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汽车电台寂寥地放着李宗盛的《山丘》,人们说有些歌一定要等一定年纪才能听懂,这首歌就在其中。


贝拉靠着车窗,跟着电台轻哼,“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雨停了。


“就送到这吧。”乃琳卸下行李,牵着贝拉的手,站在机场入口处,地上标黄的线刚刚好将她们与向晚嘉然分割开来。


“我和向晚婚礼是多久?”嘉然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次贝拉。


“下个月的今天,记着呢。”贝拉对着嘉然笑笑,语气肯定,“我会来的。”


“乃宝,师傅,记得拍照给我们看,回来再跟我们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向晚比了一个拍照的手势,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更像是在哭。


贝拉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好,就是我拍照技术不太行。”


“记得回来。”


贝拉缓缓地点头,一点一点向下然后抬起,从未如此地郑重。


“走吧。”乃琳搂着贝拉,转身融入了人海。


“看来我们的女孩们长大了,学会了该怎么告别。”贝拉语气带着一点慰籍,但她不敢回头再看一眼,一回头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总要学会长大的。”乃琳吻了一下贝拉的唇。


“那你呢,乃琳?”贝拉盯着乃琳问道。


“我…我一直都是比你成熟的大人。”乃琳故作佯怒地捏了捏小兔子的鼻子,“我们出发吧。”


她们牵着手飞上了云端,正值落日,云层被霞染上一层酡红,光在丁达尔效应下被剥成一丝一丝的,穿成线将棉花连接起来,然后被火点燃,顺带着地平线一起燃烧。


“我是被你拐出来的。”乃琳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说。


“我哪有力气来拐带你,要说受害人也是我好不好。”贝拉将锅甩了回去。


乃琳只好笑着摇头,放以前她肯定是要跟贝拉斗上两三个回合的。


但这次的确是她跟贝拉的父母说要出来旅行的。


当时她正在给贝拉拭去头上的虚汗,而贝拉专心看着医院的电视,上面正放着以前火得一塌糊涂的《舌尖上的中国》。


具体什么画面乃琳记不清了,但她记得当时的台词,“如果到先辈的智慧中寻找答案,他们或许会这样告诫:我们短暂的一生,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我是不是接下来要化疗了。”贝拉突然问道。


乃琳擦拭的动作停下了,她轻轻握住贝拉的手,“害怕吗?”


害怕其实是很正常的,对于未知,人类总会警惕地将危险性刻在灵魂深处,就像盯着黑暗一样,这是生物遗传的本能。


但贝拉说,“不怕。”


她的爱人如此坚强,乃琳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她将额头靠在贝拉的手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医生说积极配合治疗存活率还是很可观的。”


“他说不定跟每个人都这样说。”贝拉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的孩童。


乃琳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贝拉的玩笑,只好埋着头继续给贝拉擦拭身体。


贝拉见乃琳不说话,只好把眼神转向了窗外。


下午的阳光有些慵懒,叫人好眠,倒是麻雀在林子里叽叽喳喳,惹得心烦。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正当乃琳想开口问贝拉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时候。


“我不想治了。”


贝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我想出去看看。”


 乃琳愕然地抬起头,刚刚好对上贝拉的视线,“带我走吧,乃琳,我们拉过勾的。”


她们的确是约定过的,在某个夜晚,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聊天,东一茬西一下的,不知道怎么聊到了死亡和绝症。


那个时候贝拉的身体还没有出现病变,而死亡对她们来说不过只是一个餐后话题,平平无奇。


“如果你发现自己生命的日子剩的不多了,你会怎么办?”贝拉扯了扯乃琳的衣袖。


“不吉利不吉利,我才不要跟你聊这个。”乃琳把头埋进贝拉的胸口,惬意地叹息,“如果你非要问的话,答案是我不知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反正是不会在医院等死的,花钱又多还不一定能治好。”贝拉扒开粘在自己身上的乃琳,低沉着嗓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带我走的人是你。”


“呸呸呸,快摸木头说呸呸呸。”乃琳抓住贝拉的手往木柜上按,嘴里不断嘟哝,“你才不会得绝症,超人怎么会得绝症,你会健健康康地跟我到老。”


“我不管,我们约好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得带我离开医院。”贝拉仍然执拗地坚持她的话。


“好好好,带你走带你走,你先说呸呸呸。”乃琳只当是玩笑话,用哄小孩地语气哄着贝拉摸木头。


“带我走吧,乃琳。”贝拉又用恳切的语气重复了一次,她仰靠在病床上,惨白的灯光让本来已经瘦黄的脸显得更加病恹。


爱人的愿望,乃琳只能去满足。


“好。”


贝拉的父母理所当然地反应很激烈,乃琳当时都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他们,因为她甚至都没法说服自己。


没人愿意放弃拯救自己家人,自己的挚爱,即便是那个被拯救者自己提出的。


就算长再大,大家仍然是不习惯于告别的。


他们吵了很久,最后在贝拉的哀求下,才结束了争论。


“我们就从脚下出发,一直沿着北纬三十度向西走。”贝拉像个船长,规划好了她们航行的路线,她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而乃琳心甘情愿当唯一的水手,她支起支架,扬起帆,她唱着海洋的诗歌,她大呼,哦,船长,我的船长!我们险恶的航程即将开始了。


“那终点呢?”乃琳问道。


“你会知道的。”大聪明的眼睛眨巴眨巴,难得如此生机盎然。


乃琳眼里的云和光转换成了贝拉的模样,她摸着贝拉咕咕作响的肚子,笑着问,“饿啦?”


“有一点。”刚刚的宴席贝拉并没有吃太多,“但又有一点困。”


“那吃了再睡?”乃琳侧着头开始找寻空乘的身影。


“还是先睡吧。”兔子迅速钻进她的毯子里,过了一会儿又窜出来一个脑袋,警告乃琳,“你不许背着我自己一个人吃!”


“好好好。”乃琳戳了下兔子的脸,将她戳了回兔子洞里,“如果做噩梦了就抓住我的手。”


等贝拉睡熟了,乃琳才望向窗外,下方的云海翻涌,飞机此刻更像一艘船,航行在落霞之间,在孤鹜之上,长天之下。


而她的船长在一旁打着盹儿。


(二)90.6E ,29N     羊卓雍措


“报告船长,还没走多远,已经彻底偏航了。”乃琳夸张地比划着,她们现在的位置与北纬三十度差了整整一个纬度。


贝拉在墨镜背后眨眨眼,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反正最后我们会回到原点,一切的…”


她话还没说完,脸就皱成一团,痛苦地半蹲下来大口喘气。


乃琳几乎是扑上来的,她跪在贝拉面前,从包里掏出一罐便携式氧气瓶,迅速地将鸭嘴贴在贝拉的鼻子上。


贝拉大口呼吸着里面的氧气,又蹲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是来西藏的第七天了,她们先是在较低海拔的地方呆了一阵子,让贝拉能够逐步适应高原,但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这里。她的高原反应很强烈,几乎快够上了致命的边缘。


贝拉坚持要来,乃琳只能做好一切准备,为小狗的任性兜底。


“咱们先回去休息一会再来看吧。”乃琳将贝拉背起来,想将她驮回车上,“风景不会跑。”


“船不能在这停留太久,我的水手。”贝拉的声音有些微弱,但她依然像船长一样发号施令,“放我下来,我们去湖边。”


乃琳不说话,她突然想倔犟一次,将贝拉强行背回去。但耳边吹来阵阵羸弱的气息不断地催促着她,“我们约好的。”


贝拉又赢了,乃琳有些不甘地将她放下,但她依然将自己当成贝拉的拐杖,一步一步扶着她走向湖边。


YamdrokTso,藏语意味着碧玉湖。它也的确像碧玉一样镶嵌在雪白一片的群山之中。湖面暂时还很平静,风很知趣地没有来打扰。于是有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云被拓印进了湖里,随着粼粼碧波一起流淌,将光柔和进水中,谱出一行极具美感的现代诗。


红草滩从湖边缘的轮廓中蔓延出来,乍一看,乃琳还以为是朝霞晚霞也被拓印了过来,火红的燃烧着,仔细听还能听见噼噼啪啪的声响。也许它们都是从这里生长出来的,再飘到天边。


黑颈鹤踏足其间,用长长的喙梳理着羽毛;秃鹫在天空中盘旋,寻找着猎物;藏狐在低头饮水,忽地抬头,发现了正在窥探的乃琳和贝拉,她们与它对视了一眼,贝拉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开口说话:“鉴定一下网络热门生物视频。”


在透明的湖泊边缘,还能看见几条鱼曳游徘徊。万类于天地之间竞此间自由。


起风了,长风浩荡,将山巅的凉意推了过来,身后的五彩经幡猎猎作响,在西藏,冷和热是不冲突的。


乃琳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裹在了贝拉身上,然后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两个渺小的人影杵立在云与山与湖,融化在风与光与影。


“真美。”乃琳轻声细语地在贝拉耳畔感叹,弄得贝拉痒痒的。


贝拉稍稍将头侧开,话题却不落笔在此间山水,“你总是说我不够浪漫。”


“于是你想借美景来回击?”乃琳笑着刮了下贝拉的小鼻子。


贝拉又躲开来,她回首望着乃琳,“还记得你给我写了很多情书吗?”


乃琳给贝拉写过很多次情书,她不知疲倦,将爱意灌进笔里,为贝拉描绘世间的美好。她总会抱怨说贝拉不给她写,一点都没有情趣。抱怨完了然后继续为爱人递上一封封热恋,一封封浓情。


“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放在了我们旅途的终点,起点不是终点,但终点是一切的起点。”船长将宝藏的地点告诉了水手,虽然是哑迷,“浪漫吗?”


“我想不到更浪漫的事情了。”乃琳搂紧了贝拉,将脸藏进眼前人的黑发里,连同自己的娇羞一起。


“有更浪漫的。”贝拉挣脱开乃琳的拥抱,用手攥着她的衣领,试图将她拉过来,最后发现自己的力气不够,于是只能踏着小碎步靠近乃琳,像只喝醉了的小鸭子。


她踮起脚尖,手臂搂在乃琳的脖子上,闭上眼送上炽烈的一吻。她们热吻着,不知疲倦地溶解在一起,乃琳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视线飘渺,羽化而登仙。怪不得人们说西藏是离天堂最近的位置。于是太阳也害羞地挪开了视线,不与一点光明。


“浪漫吗?”


“我快晕过去了。”


“我以为你没有高原反应的,哈哈哈,咳咳咳。”


回去的路上,她们还遇见了路边那种可以一起合影的藏獒。贝拉与乃琳下车询问了下价格,有些让人瞠目结舌。


“你们都是犬科动物,你能不能帮我给它讲讲价?”贝拉指着那戴着墨镜的藏獒,回头笑嘻嘻地询问乃琳。


“你听得懂猴子说话吗?!”乃琳甩下这句话,留下一个背影给贝拉,径直走向了她们租的汽车。


“王木木!”贝拉想用尽全力锤一下乃琳,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劲,她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贝拉,不舒服了吗?”乃琳急忙回头将她扶到车上坐下。


“没事,就是……有些胸闷,我们……回去吧。”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痛感啃咬着她的肌肤,耳边尖细的噪音嗡嗡作响。


她的意识被冲散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又变了个天地,贝拉觉得自己有些像游戏的主角一样,每次醒来都能换一个地图。


应该没有这么惨的主角吧。但至少每次醒来乃琳都在身边。


“醒啦。”乃琳为贝拉擦着汗,明明是在西藏,她觉得这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医院,那个充满绝望的地方。


“我们在哪?”痛觉仍未完全消退,贝拉咬着牙问道。


“旅馆,老板还给你弄了点藏药。”乃琳抚摸着贝拉的脸,哄着她,“听说很有效。”


乃琳先给贝拉喂了一点清水,把送来的药放在嘴边吹了吹,一直到不烫嘴了,才将贝拉扶起身,递到她嘴边。


贝拉很乖巧地喝完了,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爱人的照顾,体内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一点。


她声音有些嘶哑,“明天我们得离开,去下一站了。我感觉快没时间了。”


这次乃琳用力在贝拉脑门上弹了一个大蹦蹬,“胡说。”但她同意明天去下一站,高原好像不欢迎贝拉。


“睡一会吧,我会在旁边看着你。”她落下轻轻一吻,“明天我们就走。”


“不了,我怕做噩梦。”贝拉拒绝了乃琳,她想跟乃琳出去逛逛,随口编了个谎话,“我现在好像能走路了。”


乃琳看出了她的意思,假装没有听见一样专心用小勺刮着木碗的残留的药渣。


于是贝拉就一直看着她,眼神死死不松开。


过了大概一分钟。


“我投降,我投降,我去找一个轮椅来。”乃琳举起双手,她已经被贝拉吃得死死的了。


她像变戏法一样推来了一个轮椅,将贝拉抱了上去,“我现在感觉你像个小孩子。”


“他们说快要死了的人都会像小孩子。”贝拉讲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你再说这个,我就把你关在房间内自己出去玩。”乃琳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贝拉。


贝拉立刻噤声。


看来这句话效果很好,果然是小孩子,乃琳有些得意地帮贝拉整理裤子。


得意持续到湿润打湿她的手背为止。她抬头,贝拉的泪水从眼角横到脸颊上,梨花带雨。乃琳有些慌了,她用手擦去爱人的泪花,然后试图用吻来填补悲伤留下的痕迹。


“你…不…许…这么说。”贝拉本身说话就需要更多的氧气,加上哽咽,话语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拼起来的。


“我以后不了,宝贝,我以后不了,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乃琳相当懊悔刚刚的话,即便她只是开玩笑。


在布达拉宫的见证下,乃琳发誓再也不会说出这种丢下贝拉的玩笑后,贝拉才原谅了她。


拉萨没有辜负不夜城的称号,虽然不及东部沿海大城市那般灯火辉煌,但也充满了人间气息。


“白天归神,夜晚归人。”贝拉没有征兆地胡诌了一句小诗。


“贝拉归乃琳。”乃琳给小诗写了个漂亮结尾,虽然不押韵,但诗人本人笑得很开心。


她推着贝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能看见一些穿着军装的人来来往往。


“我听朋友说,西藏经常会有一些老和尚带着小孩去军营里面去要东西,要不到就坐在那不走了。”乃琳避开人群,悄悄告诉贝拉这个秘密,“他们最喜欢那种压缩罐头。”


“你是要带着我也去吗?”贝拉笑着问。


乃琳将自己的头发递到她手上,“应该没有发质这么好的和尚。”


贝拉笑而不语,指着北极星的下方那一团篝火,“我想去看看。”


于是她们走进了夜晚。


(三) 31° E,29°58'N  开罗


“要我说,你们不该来埃及的,这里不适合两个女孩子旅游。”男人接过乃琳的行李箱,含着微笑调侃,“而且我也不想当电灯泡啊。”


“这个免费导游你还真的就当定了。”乃琳用轮椅推着贝拉走出机场,她把头埋在贝拉耳边,为她介绍面前的男人,“这是我表哥。接下来几天他会给我们当向导。”


“表哥好。”贝拉很有礼貌地问了声好,既然是乃琳的表哥,那同样就是她的表哥,一样的。


“我只会带你们去到景点过后,在后面远一点跟着你们,不需要当我存在就行了。”表哥带着她们先回家,把行李给放好。


“那你是向导还是保镖?”乃琳给自己围了一层纱巾,配合她的银色头发,倒是真的有种异域风情了。


“美女,我想要你的微信。”贝拉这一刻跟乃琳身份互换了,她笑得像个女流氓,挣扎着想从轮椅上起来。


“等你身体好了再来耍流氓吧。”乃琳将她按了回去,“你好像很有天赋,要不要拜我为师?”


她想起了她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贝拉就喜欢模仿自己调戏她一样来调戏乃琳。不得不说,直女对于这一套一点也不擅长,壁咚的时候肢体僵硬,挑下巴的时候自己先脸红了,情话说得更像是棒读。


可乃琳喜欢得不得了,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


“我猜你想起了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贝拉眼睛弯成了月牙。


乃琳戳了戳她脸上的泪痣,恐吓贝拉,“乱读心是要被抓去做研究做切片的,X博士。”


“拜托,我还在这好不好。”表哥抱着头哀嚎着,“照顾一下母胎solo的感受。”


表哥领着她们先去逛一逛周围,开罗的夜晚很热闹,人群喧嚣,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


“牵着我。”贝拉朝乃琳伸手,这是到了开罗后船长第一个命令。


乃琳刚刚想说我推着你不方便,而且我一直都在你后面。但想了想,她还是将贝拉的手紧紧握住。


贝拉是怕自己走丢了。


感受着爱人的温度,贝拉若有所思地说,“突然觉得生病也不错。”


“为什么?”乃琳盯着贝拉的眼睛问道。


“你什么都会依着我。”贝拉也盯着乃琳的眼睛回答。


“平常不是吗?”


“平常都是我听你的。”


表哥已经懒得再抱怨了,他自觉戴上了墨镜,这样狗眼就不会被闪瞎了,“埃及基本就是烤肉和炒饭,蔬菜少的很,不要紧吧?”


“不打紧不打紧。”贝拉她是吃不下很多东西的,最多也就是尝个鲜,“我想先去看看尼罗河。”


“那我们去租条船。”乃琳就这样拍板决定。


当日落悄无声息,在天际线的眉梢点染香叶红,再褪去,尼罗河得以展现她真正的模样。两岸的棕榈树仅剩下黑色的剪影,如果在跳出几只皮影戏小人,贝拉也不会感到奇怪。


她伸出纤纤玉手往天边一勾,一轮明月听话地从幕布后现身。贝拉有些怡悦地看向乃琳,炫耀自己的伟力。


乃琳眼神说不尽的温柔,将刚刚在岸上买的海盗头巾绑在贝拉头上,一不小心绑太紧,勒得贝拉脸鼓鼓的,不像个船长更像个村姑。


太可爱了。她故意骗贝拉说,“你现在终于是一个真正的船长了。”


“是吗?”贝拉顶着个村姑造型,清了清嗓子,“左满舵!”


“左满舵!”乃琳充当传话的那个水手。


表哥很配合地参与这场Cosplay,他中气十足地大吼,“是!船长!左满舵!”


帆船在河面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紧接着是右满舵,像个喝醉了的人一样在河里摇摇晃晃地游泳。所幸现在船不多,甚至是稀疏,所以他们才敢放心大胆的上演尼罗河海盗。


或许是乐极生悲,身体的疼痛又追赶了过来,贝拉感觉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撕开,一寸一寸崩裂。但她还不想回去,她看了一眼正在跟表哥聊天的乃琳。悄悄从包里掏出止疼药,趁他们没注意,吞咽了几颗下去。


最开始乃琳只准她一次吃一颗,但自己在偷偷加量——已经压不住了。即便是吃了止疼药,疼痛也并没有消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钻心剜骨的痛苦已经剥夺了贝拉说话的能力,她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哑音。


“贝拉!!”


贝拉感觉船好像沉入了河底,乃琳的呼喊都变得模糊起来。她伸出手想抓住那个人,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消失了,她只剩下一副躯壳,于是想开口说话,可水毫不留情地涌入她的口中,冒出几个绝望的气泡,将贝拉拖入了深不见底地黑暗。


死亡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她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贝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表哥的家。


看来还活着。有些侥幸,又有些难过。


她扭头看见乃琳正睡在她一旁,呼吸安稳得像一个婴儿。贝拉想挪动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只要稍稍动一下,那股寒意便会钻入骨髓,再将她凌迟一遍。


但我想亲吻她。这股念头支撑着贝拉一点一点侧身,伴随着剥床以肤。


乃琳睡眠很轻,贝拉的动作瞒不过她的感官。她睁开眼翻过身,将贝拉搂在怀里,“为什么不叫我?”


“旅行这么多天你都没睡过几次安稳觉,我就想你多睡一会。”爱人的拥抱是最好的镇痛剂。乃琳的怀抱是个神奇东西,贝拉沉溺了进去,她觉得溺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我很害怕。”贝拉的泪滑落下来,幸好流泪是不会痛的,“我很害怕我一醒来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医院里面,这场旅行都是一场梦,甚至我们在一起都是一场梦,害怕在人群中我一回头你就不在了。”


乃琳听着挚爱的哭诉,决定不再追究她偷偷往止痛药瓶里加石子以用来隐瞒自己偷偷加大剂量的事情。


她想抱紧贝拉,却又怕弄疼她,只能用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病魔让热烈如火变成了相敬如宾。


“下一站挑国内吧。北纬三十度国内也有很多城市,成都重庆长沙宁波都可以。”乃琳舔去贝拉眼角的泪。


贝拉又哭又笑的,“重庆吧,想吃老火锅了。”


“好。”


(四)102°54′E,31°26′N   成都


她们没能去重庆。


“我们好像逃跑失败了。”贝拉呆滞地看着医院天花板,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看来这里就是终点。”她想了想,更正了下,“是我的,不是你的。”


“我们只是在这中转下,加个油。”乃琳倒了杯水想喂她,但贝拉好像已经不能喝了,她只能自己喝掉,水变质了,变成了酒,“华西很厉害的。”


“王贝拉的家属在吗?”护士敲了敲门。


“在。”乃琳跟着护士走出了门外,去领取她们旅行下一站的车票,或者终点站的下车通知。


“就你一个家属吗?”主任翻阅着手上的资料。


“其他人不在这。”


老教授叹了口气,“那就叫他们过来吧。”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宣判结果,却已经提前将乃琳的心脏处以绞刑。


听完结果后,她坐在贝拉的病房外,垂着脑袋发呆。


这次旅行即便再甜蜜也会变质成毒药,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但贝拉还是会再三恳求,而乃琳还是会欣然答应。好像是睡醒前最后一个梦一样,只要两个人牵着手逃进梦里的最深处,她们就不会醒过来。


梦总会醒,旅途总有尽头,但乃琳以为她们可以至少走得还要再更远一点才对。


认识乃琳的人都说她温润如水,因为水是没有形状的,她可以包容任何人,承起任何事情。


但只有在贝拉这里,她才能够放肆做自己,做真正的一汪水,不用因为包容而被定义。


所以河流会倾其所有奔向海洋。而贝拉这片内海敞开臂膀来迎接她,只为她。


天生一对,天公却不作美。


她小心翼翼地收敛好自己的悲哀,将它留在了病房外,对着手机屏幕练习了下微笑,缓步进了病房。


“还有几天?”贝拉嘴唇已经泛白了,但她还是努力挤了一个笑容给爱人,“我猜就一天了。”


“少了,你再猜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乃琳用热毛巾擦了擦贝拉额头上的汗水,她看着贝拉身上的管子,突然有些搞不清楚,它们是在给她输送药物,还是在汲取她的生命。


“我知道的,乃琳,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贝拉笑笑,她想安慰下乃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长篇大论挤出口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乃琳手指使劲戳着铁床栏杆,把自己手指之前留下的伤口撕裂开,血肉模糊。


“没能带你去终点挖宝藏。”贝拉声音逐渐微弱,“我…是一个…不称职的船长。”


乃琳微微张嘴,却被贝拉打断,“吻。”


乃琳起身在贝拉的唇上轻轻一吻,她的力道十分轻柔,生怕把贝拉给弄碎了。


“还要。”


“还要。”


“还要。”


“还要。”贝拉不断地索取,而乃琳不断地给予,像是两个被抛弃在太空深处的人,血液逐渐冰冷,只能呼吸彼此的呼吸来攥取暖意。


人在弥留之际能看见自己的过往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播放。贝拉能看见自己腰伤的时候,第一次见乃琳的时候,重新登上舞台的时候,与asoul的大家一起表演的时候,在asoul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收到贝极星们,一个魂们的信的时候,与乃琳确立关系的时候,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约会………


如果能加上看见嘉然向晚结婚就好了,就过几天,但好像不行。


她撑不住了,咬咬牙也不行。


于是她跟乃琳说,


“我想睡一会。”


(五)120E ,30N   枝江


“嘉然跟向晚前天结婚纪念日,她们准备去新西兰旅游。咱爸妈身体还好,一个喜欢上了跳广场舞,另一个喜欢上了拍照。大家过得都还不错,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乃琳像是在聊家常,又像是在汇报工作,“你如果问我的话,我嘛,我还想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航行。”


她并没有说自己过得开心不开心。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她跟贝拉的故事才讲了一半,然后就搁浅在沙滩上。带一个人看尽世间美好然后让其绝版。


太残忍了呀,贝拉。


自从贝拉离开后,乃琳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变成了船,但白色帆船上只有她一人,摇摇晃晃,不知道要漂去哪里。


“终点是一切的起点。在哪呢?”乃琳对着墓碑发问,她将一张张照片陈列在墓碑面前,以色列、约旦、沙特阿拉伯、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这些年来,她不知道谜语的谜底,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挨着一个个排查。但都没有寻找到贝拉留下的痕迹。也许曾经有,但是已经被时间雨冲刷干净了。


乃琳想起来以前和贝拉一起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一个人一生会死三次,一次是生物意义上,一次是社会意义上,一次是最后一个人忘记ta的时候。


贝拉生物意义上的死亡,应该是做着美梦的,她是嘴角上翘着睡着的,以后永远也不会做噩梦,永远不会在半夜痛醒了,永远…


大家也都慢慢地不提贝拉了。或是已经遗忘,或是不愿想起,去揭开已经快结痂的伤口,互联网的记忆更是短暂,好像贝拉这个人不曾来过,也不曾去过。


幸好第二次死亡她也不会有痛苦。


但乃琳跟贝拉的旅行还未结束,船长倒下了,船依旧在向前开,就算只剩一个水手。


贝拉的第三次死亡大概就是乃琳自己的死亡。


“我尽量让自己活久一点。”


乃琳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墓碑,将照片留在墓碑面前,矗立了一会,正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也赶来祭奠贝拉—她们之前在asoul时,五个人的房东—张阿姨。


“张阿姨。”乃琳问了声好。


“乃琳。”张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贝拉是一个好孩子。”


“她一直都是。”乃琳低下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终点是一切的起点。


张阿姨的房子就是她们A-SOUL一切的起点。


会是那里吗?她感觉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阿姨,您那房子现在还有人住吗?”


“没啊,你们上次没继续租了以后就一直空着了,我也出国了没去打理,贝拉之后还来过一次呢。”


也许真的是那里。


乃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那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好啊,我反正也准备去收拾一下那里。”


张阿姨推开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弄得两人咳嗽了半天。


乃琳缓缓踏入房中,熟悉的感觉,缭绕的,梦寐的,念念不忘的,耿耿于怀的,仿佛一切都还是昨日。


她看见桌上有一封信,布满灰尘,上面依稀可以看见to 乃琳这几个字。


她双手颤抖着轻轻拆开,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她们asoul的大合照,一张乃琳的照片。


还有一封信。


是贝拉的字迹:


亲爱的乃琳,


恭喜你!拿到了最终的宝物!~~(dongdongdongdong!)


不知道你拿到情书的时候我是否还在你身边,但相信我,亲爱的,即便不在,也并非我本意。


你知道的,我比较笨,不要说情书了,给粉丝的动态我都写不好。所以总是乃琳来照顾我,乃琳来给我写情书。我曾经动笔过,但是写来写去又觉得你写的太好了,我写的太烂了。所以我写了又揉碎,揉碎了又写。一直拖到现在,我是不是特别没主见啊一直拖到不能拖了再写,你别怪我,你不可以怪我。

(* ̄m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人们经常说迟钝的人是被时间抛弃的孩子,大家开心地时候她不明所以,笑料已经过期,她又开始笑了。


然后你把我托住了。


谢谢你呀,王木木,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做噩梦醒来身边有你,走入人海身边有你。明明我是姐姐,但很多时候你更像姐姐。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依赖你很久了,太坏啦,总是温水煮贝拉。


你问我会有结局吗,我说不要结局就能一直走下去。真的特别特别想跟你一直走下去,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做,我们可以走遍北纬三十度,然后还会有四十度,五十度,六十度等着我们。


但好像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亲爱的,很抱歉给了你一个这样的结局。但哪怕没有我你也要好好过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下辈子还要跟你一起,我们拉勾。


亲爱的,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了你上辈子是我的姐姐,上上辈子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猜会不会其实在地球是圆的同时,命运也是一个圆圈,我们还会相遇的,到时候猜猜我们是什么关系。


哎呀,好像有些太伤感了,不像情书了都。


那就说点情书相关的:





我爱你,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你。

                                                                                   —你的贝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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