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链】第十三章 染血的悲怆
寒风从一片空旷的平原之上呼啸而过,一座七棱锥形的建筑突兀地伫立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它是这里唯一的人造物体:高而锐利的顶端直刺苍蓝的天空,每一个侧面都透射出令人炫目的光。
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幻莫测，妖异华美。
苍穹之下，这个怪异的建筑物像极了一把锋芒毕露的七彩宝剑。
杀人饮血，铲除异己。
“Dionysus大人，让您很在意的那个IP地址已经在15分钟前解码完毕，服务器终端所在地已锁定。可以确定，它在温彻斯特。”
“做得好，Hades。接下来的事，就交给Thanatos和你一起处理。记住，一定要断绝他们的退路，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谨遵号令”
这座建筑的内部空无一人，只有十二台和墙壁同高的超大型电脑环绕着一部不起眼的终端机。指令以电磁波的形式在网路与网路间传输，无声而高效，毒辣无比。
曾经掠过那片平原的风现在正吹拂着傍晚的洛杉矶，轻柔而略带暖意，与那个时候的劲利尖锐截然不同。
“贝多芬音乐全集。”雪姬手拿一本厚厚的曲集对L说：“如果说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是音乐的‘旧约全书’，那么贝多芬全集就是音乐的‘新约全书’。贝多芬既是古典音乐的集大成者，又是浪漫派音乐的开山之人，他的音乐风格极其恢宏悲壮，甚至可以说带有摧枯拉朽的暴力，一般的演奏者很难把握。不过，如果是侦探先生的话，我想应该没问题。”
“你觉得我很适合弹‘暴力’的曲子吗？”L万般无奈地问。
“当然不是。‘暴力’的曲子谁都可以弹出来，可是在贝多芬的‘暴力’的内里，却是对整个世界的温柔。这才是他的音乐最难表现的地方。”雪姬一脸认真地说。
隔了一会儿,雪姬又轻声说道:“侦探先生，最近你好像很累。”
“怎么可能不累啊!”L边说边翻开乐谱:”这几天晚上我和渡基本上都没有休息.这都是托了你们那个神通广大的组织的福!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除了那个无法入侵的程序控件,还有你对我说的那个无据可考,和这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传说,我们几乎什么进展也没有.清水小姐,你觉得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轻松得了吗?”
雪姬静静地看着他.
L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当然,我会遵守和你订立的那个约定的.那么,今天你打算先教我哪首曲子?”
“《悲怆奏鸣曲》”.
雪姬走到琴凳前，轻盈地坐下，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方顿了顿，而后，骤然落下，有力地敲击着键盘。
几个由不和谐音构成的小节简洁地烘托出隐含着不安的气氛，紧接着的一连串快速泛音奠定了整个乐曲激烈的矛盾冲突的基调。焦灼的情绪弥漫开来。然后，是暴风雨到来前的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狂风呼啸，乌云遮日，暴风雨骤然降临。摧毁一切，创造一切.
一道金色的曙光自云层中喷薄而出，天地之间焕然一新。新的生命，新的开始......
纵使这个世界充满污浊，也依然爱着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依然相信，希望总是存在。
L静静地听着。贝多芬的乐律，他那席卷一切的飓风中，隐藏着对天地万物的脉脉温情。
雪姬的眼光无比敏锐，L在学习这首奏鸣曲时几乎不需要她指导太多。贝多芬的悲痛、孤独、理想、追求，同样也深深地烙印在L的心底。只用了不长的时间,《悲怆》的乐律便从L的指间倾泄而出,回荡在空气中,好似广漠而冰冷的黑暗夜幕之上深深烙印着的孤独而坚定的北极星光.
乐曲的终章响起,恍然如歌. 阳光仿若在缓慢地旋转，将斯坦威钢琴那庄重的影子印在水泥楼顶上，L和雪姬的影子却没有很明显的边界，模模糊糊，别有一种中国水墨画的朦胧意境。那曲调似乎也浸润了这温暖而悲悯的冬阳，斯坦威的琴键上恍惚地折射着灿烂的流光.
一曲终了,L站起身.雪姬凝视着L,低声说:"你弹得很好,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了."
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滑过.赞许,期待,担忧,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像是......丝丝缕缕的愧疚.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灰金色的夕阳便吸去了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波动，再看时，雪姬的神情已然重回深沉。
错觉......吗?
“L，这首《悲怆》，我爸爸曾经把它改编成小提琴钢琴协奏曲。”雪姬沉声说。
不待L有所反应，雪姬便再次来到琴凳前坐下。这一次，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方停顿的时间比上次长了很多。
于无声处听惊雷。
纤纤十指猛然坠落，灵魂在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地方嘶喊：
我的世界，早已被毁灭，消失殆尽。
环绕我的，只有无尽的暗夜。
暗夜中的生灵，舍弃了一切对于光明的希望与幻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不能离开暗夜的飞蛾，总是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明知会焚身的烈焰？
为什么我，总是渴望着那明知已不属于我的光辉和热烈？
难道仅仅是因为，曾经拥有的，永远无法遗忘？
亦或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永远最是希求？
想要再一次爱上，那早已被毁灭消失的，令我炫目的世界......
然而，天地茫茫，路在何方？！
那遍寻不见的乐土，在哪里？
在哪里......
乐律戛然而止。
雪姬的肩膀微微颤抖，可是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
“L，你拿去的那把左轮，是一份礼物。”
“是爸爸收到的，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的赠礼。”
“那个科学家研制出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然而他只想把那毁灭之光变成人类未来的福音。”
“他去见渡，在华米之家遇见了爸爸和妈妈。”
“渡建议他把那武器销毁，可他把它送给了爸爸，身为杀手的爸爸。”
“他说：‘不管你是杀手也好，间谍也罢，我相信，我们是殊途同归的。’”
“他相信爸爸，相信爸爸同他一样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把自己呕心沥血完成的发明交给了爸爸。”
“它真的很完美。爸爸活着的时候，经常对妈妈说，那是他用过的，最好的枪。”
“后来，用这把枪的人，换成了我。爸爸死了。远距离遥控导弹以我们的家为中心，在一公里内制造了无人区。呵，不，不能说是无人区，我活下来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泛着血红色，导弹爆炸时的冲击波把那一带的房子全部变成了瓦砾和焦土。我只记得妈妈举起神约十字架时脸上的泪水。再醒过来时，周围空无一人。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连......连尸体都找不到，全部......全部灰飞烟灭。”
“我在我们房子的废墟上拼命地挖，最后，只找到了神约十字架，还有那把左轮。它们完好无损，在一片残骸之下，完好无损。”
“那左轮，它是一把好枪，真的。”
“我拿着它加入了爸爸曾几次提起过的一个组织：Star Gate。”
“十二岁的时候，组织领导允许隶属于他们的黑客为我入侵CIA机密档案资料库。他们真的找到了关于我爸爸的档案。那上面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清水原野，危害国家安全罪。’”
“建立这个档案的人，他的大名你一定知道：美国前总统，胡佛。”
雪姬背对着L，他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的手指却紧握成了拳头。
L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他依旧沉默。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又有什么意义？
L伸出左手，轻轻放在雪姬的肩膀上。雪姬没有拒绝。
他们的命运，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要紧紧牵绊在一起。
十七年前，爱德华把倾注自己全部心血的武器赠送给清水原野。
十七年后，清水原野的女儿将神约十字架交给了爱德华夫妇的后人。
“将来如能再见，一定会回礼的。”
爱德华夫妇和清水夫妇，注定永无再会之期。
可是他们的后人，此刻却被命运之链紧紧锁在一起。
L走到琴凳旁，坐在雪姬身边。
与刚才相同的乐律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曲调中的狂暴与愤怒被稀释了，只留下亘古不变的时空中永恒回荡的悲壮与苍凉。
像极了此刻的残阳。
雪姬站起身，轻轻取出卡隆铂，夹在颈间。
她轻轻地扬起琴弓。
依旧没有言语，L霎时明白了雪姬的意图。
悲怆的乐律又一次响起，仿佛是秋风中，那一片片殷红如血的枫叶，追逐着秋风，轻柔地飘逝，坠入尘土，以此祭奠它们那曾经无比鲜艳的生命。
零落成泥，将那染血的悲怆，留在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