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海天

  苦日子熬过去了，好日子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每当这个年近春节之日，总会些刻着有红星旧军帽的亡灵从深海千米之下，重返人间去看望他们的不肖子孙的。那是逝去的“先祖”重返人间来表达不舍的。那也是他们一年中唯一一次回家的时候。这时候的他们，可以跨越生死的界限，重回人间。

  但每年，也就在这亡灵往返人间的队伍中，一位外露着青色气管，脸被炸烂了一半的女子很是让路过的孩子厌恶。每年她都要走同样的路去向广域静默号和逸仙号去问同样的问题。她脑子好像因为海水，受了点影响。所以每年都要重复。久而久之，我们这里的同志也就记下了这个姑娘。

  从她的体态中，不妨看得出她生前也是一位美女。鲜明的身材曲线与乌黑的长发，这些就好像过去那些大作家笔下写出的绝代红颜。这些无不在勾画出她生前靓丽的美姿。确实，不看脸已经腐烂，和因为长期泡在还中布满了藤壶的舰装的话……嗯，那也算是个美女了。

  头有金钗（眼睛最近发病了实在看不清）……或许，在战争未到之际，她也曾有过少女之心？

  每年亡灵重返的时候，散发着腐臭味，不时掉落螺丝的她最为显眼。她与别的舰娘不同，她的舰装与其说没有，不如说少。丧尽良心的窃贼在深渊中一点一点的剥去了属于她的那一点“财产”。盐分与氧气，又要接着折磨她剩的那一点点骨架。

  从深渊中爬起，重新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海天很不适应这片大陆。她甚至不愿再感受这每寸泥土的神圣。每年支持着她与这些亡灵坚持重返的原因也不过是这里是他们的家乡。他们属于这。

  这很可能是海天的最后一次深渊重返了，她实在太虚弱了。她好像再也禁不住时间的考验了。如果不是还惦念着土地上站着的娃娃，海天就要再也来不了了。仅剩几块还挂在左腿上的腐肉，在她行进过程中不时掉落。如同老树之根蔓延在右臂的骨架上的静脉——海天每次伸出手去要跌倒了的致远号，就免不了要卡卡作响。

  海天与致远号一个时代，可致远号的跌入深渊之前的伤更为严重。海天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致远要先她一步而去了。

  过往的和尚与道士们啊，如果看见这样一群亡灵军队，请不要驱赶他们。他们只是还贪恋尘世间的生机。

  孩子们呀，给让条路吧，他们早已腐烂的双腿此刻就要无法支撑。

  在这“队伍”的行进过程中，不少战士已无力支持。他们的思念也只是伴着最后的呼吸，与风一同走向了远方。

  那是海天还在深渊之中的事。海水灌进了她的肌肤，泥土与沙石一点一点将她埋没，霸在海底的螃蟹与章鱼，慢慢的钻开她的肌肤，血肉一点一点随着时光所消磨。

    除了临近春节之日，她就这样，这样的一直这样躺在海底之中。任凭波涛汹涌巨浪翻滚与风吹日晒天降暴雨，任凭深处的海藻在她的身上蔓延与乌贼的墨汁图画，任凭天空雷电惊云与秋冬暴雪。现在，陆地上的空气在提醒着她的“复活”。

  泪珠从发黑，发烂露出白骨的眼眶里流出来，蔓延在双腿的血管在土地上留下一路痕迹。过往的风，轻吹着海天裸露在外的肋骨与发霉，布满微生物的脊柱。不时有泥沙外露。在由肋骨护着的地方，那里是她也曾有过肺泡的存在与心脏跳动的证明。经过清风的轻抚，她漂亮的舰装又像当年那样荣光星闪。

  这一切像极了一百几十年前那样，只不过今天她踩在了铺着沥青的马路上。

  偶尔也有彗星划过，在天空留下道道亮痕，将东煌的信息送往别的星球去。到了早上，太阳从东方再次升起，这时即使是极渊之地也会有点点光亮。那时这里还没有海港，也不像此时繁华，海天甚至不知道该面对舰装比她强大千百备的广域静默号该说些什么，初次见面她还傻乎乎的行了大礼。太阳又从一百几十年前的那个地方升起来了，乌云怎么可能遮得住太阳呢？像往常一样，她一点一点的温暖着世间生灵。

  海天感觉她又活过来了。

  她来到了港区，仿佛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也是军人，她挺直了弯曲的腰，关节处咔咔作响，她因为氧气的作用，左脸早已腐烂，这一路她都在用手帕遮着。

  莫怪红颜途之遥，娇女蒙面待君俸。

  现在都是自己人了？没必要了。她露在外面的青色气管与还挂着半条舌头丝丝作响，发出诡异的声音。海天每动一次，就好像要协调整个身体才能做到。她完成这一系列的行动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她伸出露着森森白骨的双手，抚摸着逸仙与广域静默号问着那重复了几年的问题。

  “娃娃，我们把他们都赶跑了吗？现在有好日子了么？”

  身后是那些亡灵军队的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