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永世神选】第一章:无惨风雨夜,渔女空悲切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Rob Sand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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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珍爱和平


那一夜,在暴风雨降临前
一份孩童样的赐福
来到皇帝的海岸边
不可察、不可知、不可见
他被从母腹交还给大海
就要被翻滚的海浪掩盖
又被一个渔夫救起
他眼中只有赠礼而非祸害
无辜者犯下的错
土生土长的百姓
永不会让这片土地如此受灾
抑或让它的人民家园不再
如果杀人能易如反掌
或那粗暴的激情露出了脚踝
那么新旧世界就都能得到拯救
天启也将不复存在
尽管早已被仁慈地赦免
又有神王警惕的俯瞰
那孩童寻得了通往黑暗的道路
非以人形但成灾祸归来
——【疯子】纳克罗多莫,《天命之书》

第一章
“——你是什么黑暗的存在吗?
在阴影中操弄着横祸与惊喜?
某种幽灵,某种恶鬼,
某种来自远方的渎神怨怒,爪上缠绕着骰子与生命的丝线,
靠阴险的谋虑与神佑的诡诈
使血液凝固,令脊柱颤抖?
告诉我,魔鬼,你到底是什么。”
——伊森伯格,《命运》
帝国,诺德领海岸
哈根多夫村(Hargendorf)
帝国历2390年
北方。北方。总是北方。他们乘着风暴自北方而来。织成他们船帆的羊毛粗布能感觉到,构成他们船壳的腐朽木板能感觉到,劫掠者从他们灼热的骨和海水浸渍的肉里能感觉到,这绝不是场自然的风暴。它将北方人吹离了他们血腥的航线,用兵刃般呼啸而过的风、铁粒般倾泻而下的雨将他们扫向南方。这是来自北地的祝福。来自那片废土,来自诸位大能的应允。
瓦格斯人(Vargs)背井离乡。他们悲哀的存在就像水面上的火,只能靠最低贱的方式堪堪维持。战争——随时随地;从战争中强取的女人与享乐,在灾难面前翻涌出的残酷笑声。若能从命运的无情追碾中挣得片刻喘息,这些北方人可能会想起自己还需要吃饭和睡觉,或是保养一下武器和船只,又或安抚曾发誓要献身于的可怖黑暗。他们的名字念起来利如刀割,他们的内心漆黑而空洞。有些人被这份活计折磨的面无血色,但大多数人在上船之前就已是囚首垢面——四肢斑白、伤痕累累、胡子拉碴。他们诅咒自然,向海神曼纳恩脸上吐口水,威胁着要自由通行。他们以实际行动尊崇自己的守护神。当长船切破前方汹涌的浪涛,露出远处闪烁的火把和灯笼时,他们向天空发出狼嗥以示感恩。那是受害国的海岸,漆黑的沙滩。
暴雨砸在他们脸上,闪电划破了夜空。世界行将崩溃。剧烈的闪光照射出一片嶙峋的滩头,岸边泊着的搁浅渔船正在暴风雨中摇晃。远处有一个渔村。无辜,撩人,脆弱。野蛮人穿着湿淋淋的毛皮和布满尖刺的盔甲矗立着,他们已经能感觉到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冥冥之中传来的尖叫和恳求声唤醒了他们,抚慰了他们的心灵和耳朵。至大全能的饥渴淹没了他们人性。沾满死亡印记的双手伸向他们的行当——邪恶的刀刃、长柄的战斧和浸透鲜血的矛柄。他们就是风暴,如同突如其来又令人嫌恶的自然之力,肆意宣泄在无助而恐惧的人们身上。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留下烟熏火燎的废墟——这是北方人在向世界宣告他们来过、他们抢过、他们毁坏过、他们杀戮过。他们活过。
茅草屋顶在暴雨中闪着白光。雨水乒乓敲打着窗,北风呼啸推搡着门,它们硬是要进来。作为哈根多夫年头最久的宅子,同时也是离海滩最近的居所之一,这间小屋挺住了风暴愤怒的冲击。屋内,维多利亚·罗斯柴尔德(Viktoria Rothschild)正盯着炉火和火上冒着的一锅鱼汤。每年这个时候天气都很冷,而暴风雨并不会烦扰到维多利亚。她既是渔夫的女儿,也是渔夫的妻子。北风能带给她的不过是一条披肩。她还有渔网要补,还有三个小男孩要照顾。
奥托(Otto)在他的铺位上装睡。他从来就不喜欢诺德领的暴雨,他父亲担心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渔夫。相反,他的哥哥迪特弗里德(Dietfried)则把脸顶在窗户上,感受着流过玻璃和鼻尖的水滴。雷声震动了小屋,闪电照亮了小男孩的脸,他的母亲叫他离窗户远一点。迪特弗里德后退了,但也只退了一点点。卢茨(Lutz)陪母亲坐在炉火旁,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面的风雨。他无意帮她,这个胃口像无底洞一样的男孩只是在等他的鱼汤和配汤吃的咸面包。
维多利亚叹了口气。卢茨的肚子总能准确预测罗尔德(Roald)何时回家。在这样的天气里,她本以为他会回来得更早一些,但她转念一想,外面的风雨那么大,男人们应该还得把船拖到海滩上捆好再回来。透过隆隆的雷声,她听到了靴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罗尔德应该快回来了。她把架子上的碗和木勺递给卢茨。
“替你爸把餐具摆好,”维多利亚告诉男孩,“迪特弗里德,帮帮你弟弟。”
迪特弗里德没有回答,渔妇转过身来,满脸怒气。“迪特弗里德。”她一边催促着一边双手拿出两块咸面包,顺路走向大门打算先替丈夫把门闩拉开。那个男孩凝视着窗外,然后回头看了看她,外面的灯光为他的脸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
“妈妈……”他又转向窗户。
有人在大喊大叫,还有人在奔跑,雨中传出了沙哑的喉音。维多利亚抱着面包走到窗前。窗外闪过许多人影。村里到处是男人的影子,但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渔网、船钩和水桶,而是闪着寒光的刀剑、长矛和斧头。
维多利亚手里的面包掉在了地上。
她抓住迪特弗里德想把他从窗口拉开。然而,恐惧把让母子俩动弹不得。尖叫响起。海达·莫林格死了,维多利亚能听出来。她大概是开门想迎接一下她丈夫埃德塞尔。罗戴克斯家的狗在狂叫,之后很快就安静了下去。老太太伊尔格德突然出现在街上,被一群暴徒围着又踢又踩。贝蒂尔达家的儿子盖尔伯特和乔根直接冲进了这场正在蔓延的浩劫,但没过多久他们就跪了下去,祈求饶命。他们的恳求无人理睬,几秒钟后,两人的鲜血溅到了罗斯柴尔德家的窗户上,混合着雨水滑下玻璃。
维多利亚喘不上气。她把迪特弗里德拉了回来,发现卢茨和奥托——已经起床了——都抓着她的裙子。她环顾四周。他家是渔民,没钱买刀剑之类的武器。即使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家里最像样的武器是一柄劈柴斧,但它正卡在门外柴堆旁边的树桩上。
她的心在怦怦狂跳。人影继续从窗口闪过,她可以听到靴子在沙滩上和村子里走过时发出的嘎吱声,她感到胸膛里那锤击般的声音正不断加速成令人头晕目眩的震颤。她想对孩子们说几句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闪电映照出窗外的剪影,它使暴风雨黯然失色。那是一个男人。壮硕的身躯披着毛皮和尖刺盔甲,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哈根多夫村中心愈演愈烈的灾难,而是留下来结果了老太太伊尔格德,他野蛮的战友们在旁边横冲直撞大肆掠夺,屠杀被捉到的妇女儿童。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某种掠食动物,任凭风雨抽打。一个女人的身影呼喊着“布瑞提”这个名字被扯了过来。透过玻璃,维多利亚看到那是卡拉·沃特森。强盗像捕兽夹一样突然冲过去,一把薅住尖叫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向旁边茅屋的墙壁。他的影子遮蔽了她。她奋力反抗,但野蛮人像雕像一样站在她面前。维多利亚听到了剑从剑鞘中缓慢脱出的声音。卡拉·沃特森似乎在说什么,听上去就像某种压抑的耳语。她时而乞求、时而祈祷,但劫掠者从头盔里发出的一声“嘶......啊......”(Sssshhhhhhh,本来想翻译成嘶哈但好像太谐了)让她安静了下去。直到宽剑的剑锋在她的身体上切出深红色的涟漪,维多利亚才听到卡拉再次摔倒在地时发出的惨叫和挣扎。她的胳膊肘撞破了茅屋的窗户,暴风雨在呼啸。维多利亚听着卡拉的惨叫变成呻吟,呻吟变成呜咽,呜咽变成沉默。她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们,继续往屋里退。
维多利亚感到孩子们紧抓着她不放。远方,圣钟敲响。是神殿。这在某种程度上让维多利亚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她把迪特弗里德、奥托和卢茨推到小屋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大堆渔网正在静静等待着。她没时间说话,即便是作为母亲的安慰也没有。他们都太害怕了。孩子们本能地明白妈妈想做什么,于是纷纷钻到了渔网下面去。在维多利亚用网将他们盖严实的时候,迪特弗里德伸手握住了她。“砰!”孩子立刻缩回了手,维多利亚也立即起身站得笔直。
窗外的影子不见了。可怜的卡拉,她的尸体正贴着墙边慢慢滑下,手肘从一茬碎玻璃上扫过。劫掠者的甲靴又砰地一声踹在门上,但它撑住了。维多利亚拿起用来切鱼的厨刀。她退到炉火边,将散发腥味的刀别在背后的裙带里。她注视着。她等待着。
第三次冲击直接将门闩踹断成两截,碎裂的大门也被踢到一边,风雨如漩涡般卷进房间。那个强盗就站在门口,站在疾风暴雨中,站在她的噩梦里。雨水从毛皮和布满尖刺的盔甲上倾泻而下,而没有被皮革、铁鳞和甲片遮住的地方则鼓动着肌肉,暴露的皮肤上布满纹身与疤痕。在他的心脏位置以及左胸壮硕的胸肌上覆盖着一个粗糙的八角星纹身。维多利亚对那符号既感兴趣又感到绝望,她当即决定只要有机会就要把厨刀捅进那里。镶角头盔遮住了他的面目,维多利亚只能看见从那副面甲上诸多小孔透过的光线隐约照射在对方脸上。暴雨正从紧握在他铁拳中的巨大剑刃上冲刷下卡拉的生命之血。
他进来了。速度很慢。就像他的剑锋刺穿外面那女孩时一样慢。那双浸透了海水的靴子正带着他平静地走过茅屋。没有疯狂的攻击,也没有正在他身后发生的种种暴行。掠夺者们正像狼群一样穿过村庄,他们砍杀、撕裂、分享。维多利亚拿起一个盘子扔了过去,然后又扔了一个,但这些盘子都在强盗胸前无用地弹开。他继续靠近,缓慢、从容,漫不经心地提着那柄凶器。他忽然伸手抓她,但她及时后退一步拎起炉上烧得通红的汤锅,连同里面沸腾的鱼汤一起笨拙地朝入侵者扔去。沉重的锅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强盗烫伤的身体和盔甲涌起滚滚蒸汽。他没有任何反应。
维多利亚努力后退。她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为自己徒劳的反抗感到沮丧。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渔网下的孩子们听到这声音,但又奋力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因为强盗开始环顾房间的各个角落。他的这一举动立刻让维多利亚坚定起自己的内心。她突然冲向炉子,伸手想从里面拿一根燃烧的柴火烧死这北方人。但一只戴甲的手像虎钳一样半路截住了她的手腕。她想要挣脱却被牢牢握在原地。她感到他在调整身姿,剑尖向上靠近了她的腹部。他想把她像卡拉一样戳死。
就在掠夺者动手的瞬间,维多利亚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拔出厨刀直刺他的心脏。刺向那八角星。刀子穿过皮肤,埋进了战士的肌肉里。然而,掠夺者并非砧板上的鱼。肌肉、骨骼以及那个邪恶符号提供的某种保护挡住了刀尖进入他心脏的道路。维多利亚僵在那里,吓呆了。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身体,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黑暗的联系。她感到震惊和恶心,松开了手中的武器并试图挣脱。
他低头看了看插在胸前的刀,然后又抬头看了看维多利亚。她似乎看见了他的眼睛,火光穿透头盔,照射出里面泛黄、充血的双眼及其平静的目光。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紧接着反手一巴掌将她从炉火旁扇飞出去。手甲磕下了渔妇的几颗牙齿,她撞在墙上时体内发出的断裂声也令人毛骨悚然。孩子们从网下发出了一声尖叫。
“待着别动,”维多利亚对他们动了动嘴唇,“妈妈没事。”
掠夺者挥动自己的武器砸向胸口的刀柄,刀尖应力从他肉里翻了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身走向那堆渔网,但维多利亚叫住了他:“不。”她啐了口血,抽泣着,“这边,这边。”
她退到小屋的另一个房间里,也是她家仅有的另一个房间,卧室。边退边哭。掠夺者停下了脚步。思索着。最后,他慢慢把剑滑回剑鞘。暴徒走了过来。维多利亚向后退去。当她的小腿撞在床沿上时她叫了一声,随即跌倒在毯子上。掠夺者进来了。穿戴着盔甲和头盔的他似乎占据了这小小的房间。雷声隆隆。狂风呼号。天空在哭泣。
维多利亚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不。”她在啜泣。
强盗举起拳头伸向头盔,伸出一根手指。“嘶......啊......”
有人在身后。他转身的同时伸手拔剑,但船钩抢先砸透了他的头盔和头骨。罗尔德·罗斯柴尔德就这么按着船钩呆了好一阵。强盗被渔夫的武器钉在原地,然后开始剧烈颤抖。罗斯柴尔德不会什么武艺,他只有作为一位丈夫的怒火。他的动作由恐惧所驱使,靠侥幸和巧劲完成,剩下的一切都是他那件简易武器奇怪形状造成的结果。施暴者双膝瘫软跪倒在地,罗尔德扭动铁钩,将它从破损的铁盔上拔了出来,任由掠夺者摔在地上。他又短暂地痉挛了一会儿,直到脑壳里的东西稀稀落落地从头盔缺口处流出,这才安静下来。
维多利亚呆望着她的丈夫。迪特弗里德、奥托和卢茨突然跑出来抱住父亲的腿痛哭流涕。罗尔德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孩子们安静下来,然后才伸出手招呼他的妻子。维多利亚拉住他的手,一家人逃离了小屋,冲进了暴风雨中——罗尔德的渔船正在大雨倾盆的海滩上等着他们。
传奇不该是这样诞生的……
黑暗之主不会因此被挫败。如果预言不是即将到来的真相,那它又有什么意义呢?知道要在何处发力是一门技巧。的确,世上有那么多相互竞争的势力,有那么多值得关注的实体和权能,有那么多参差的命运,想要用单一的重大事件直接改变这个时代——或任何一个时代——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平衡是万物的常态。然而,只要有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能让它以世界边缘山脉为支点,从夜空中撬起强大的莫尔斯利布。
这个世界曾经属于我。一座灰烬与火焰铸就的辉煌废墟。它会再次属于我。就像一本书的书页,被一遍又一遍地翻来覆去,以便重读之前被遗漏的地方。我带来了我的毁灭工具。他,注定要戴上带来世界末日的王冠。而他的肉体注定是我的。艾查恩.......是我的。
小小的改变可以带来大大的不同——有时,会让一切都有所不同。
这也就是为什么哈根多夫的圣钟没有再次被敲响。

“每次一开始都源于另一次结束。”
——【常青】圣奈克特拉,《对话》

帝国,诺德领海岸
哈根多夫村
帝国历2391年
海水很冷,不过这就是她的目的。维多利亚·罗斯柴尔德正站在浅滩上。她刚刚已经在水里蹲了一段时间,腿有点麻。海水溅到她的膝盖和隆起的肚子上,冲刷着沿岸。她向海湾对面望去。望向利爪海,和海的对面,以及更远的地方,天知道那里有什么。大海对她们家人一直很好。她的父亲、她父亲的父亲、她自己、罗尔德和孩子们。它是生命的赐予者。迪特弗里德、奥托和卢茨吃着大海馈赠的食物长大,一个个强壮而健康。罗尔德有自己的船,而她会把他捕来的鱼卖掉。大海一直对他们很好。
然而,曼纳恩的领域变化无常。它不仅是生命的给予者,也是生命的索取者。伊索尔德·阿尔托夫的儿子汉克就溺死在了斯图克海角。维多利亚的表妹格莱托在卢格伦的海滩上被一条海龙叼走,那时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亨德班克的一场暴风雨中,拉索维茨一家三代在一夜之间失踪了。第二天大海又带走了另一家人。
晃动的海浪和离岸的微风偷走了她的回忆和劳累。她是三个好孩子的母亲,而且她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位好母亲。周围的海水已经是浑浊的深红色,维多利亚又哭了最后几分钟。天空中乌云密布,风向转了。
“维多利亚!”
是罗尔德。他一路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海滩,踏着他的渔夫长靴踩进浅水区。“我的天你这女人可真是……不,”他边说边挥动他的大手拨动血淋淋的水面,“维多利亚,不。”
她摇晃着转向他,而他走过来抱住了她。他望着大海,而她望着岸上的小屋。它是九个月前那个屠杀之夜过后村里所剩无几的幸存物。那间小屋收留过掠夺者并见证了他送给维多利亚·罗斯柴尔德一个黑暗的礼物。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维多利亚眨了眨眼。要是当时有警报就好了,要是神殿的钟早点响起就好了,要是罗尔德和渔夫们早点回来就好了……但他们没有。维多利亚用她的痛苦为自己和孩子们争取到了时间。
“我们会为此受到惩罚的。”罗尔德告诉她,“诸神会惩罚我们的。”
她又默默地抱了他一会儿。
“我们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维多利亚阴郁地说完,然后涉水走出浅滩,回到了岸上。奥托和卢茨正在外面玩,迪特弗里德则在海滩上看着他们,他刚刚一直在那里帮父亲捕鱼。
罗尔德·罗斯柴尔德留在原地,四周波涛起伏。他看了看周围,但并没有在意自己看到了什么。大海已经把孩子带走了。那就消失在深渊里吧,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还会有另一场风暴,这个季节就是如此。渔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罗尔德·罗斯柴尔德开始祷告,他向曼纳恩祈祷,他向西格玛祈祷,他向所有在聆听的存在祈祷。他不知道,确实有一股黑暗而强大的力量听到了他的祈祷。
你要把血肉铸成的命运交给深渊吗?混沌的赠礼是不能被拒绝的。它们求不得、挣不来,只会因黑暗诸神和毁灭亲王的愉悦下访凡人。
这是不可言说的故事。恶魔的意志无法被忤逆。它已经决定了。毁灭生命,诅咒延续。从深渊的黑暗回到子宫的黑暗,礼物将会被归还。
所以我向邪月请愿,希望能扭转乾坤。黑暗深渊将拒绝被拒绝的东西。再一次,毁灭之种将充盈为果实。这个孩子会活下来,如此将带来整个世界的死亡。此事必成。以神罚者比拉克之名。

“现在是入夜之时,
恐惧超越了众人的力量,
坟墓开裂以示欢迎。”
——尼尔肯萨尔N,《渡鸦的召唤》

帝国,诺德领海岸
哈根多夫村
帝国历2391年
维多利亚让迪特弗里德去找施拉夫格尔(Shlaghugel)的助产士。贡达·施纳斯(Gunda Schnass)已经成功将她的三个儿子都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维多利亚没有理由找别人来接生第四个。虽然贡达只是一名失宠的莎莱雅侍僧,但她还是在登普斯特岩向神王献上了贡品。神殿离维多利亚家不远,但迪特弗里德说——这孩子也是她接生的——情况很紧急。贡达甚至不知道维多利亚又怀孕了。考虑到哈根多夫发生了那样的悲剧,这似乎有些奇怪。光是重建和管理鱼铺应该就有很多工作要做,此时再添一个孩子无非是增加负担。在祈求西格玛保佑自己工作顺利同时也保佑他的帝国能多一位健壮的男丁之后,接生婆动身前往哈根多夫村。迪特弗里德·罗斯柴尔德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她本想在旅途中撬开那男孩的嘴跟他说说话,但他一言不发。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严肃的孩子,脸色阴沉,心事重重。接生婆对这孩子没什么别的指望了:他的人生大概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所以一头栽进了悲剧之中。或许他看到了一个孩子不该看到的东西。
过去的几个月里,贡达一直没什么理由去到那个渔村。掠夺者的进攻迅速而残酷。房屋和船只被付之一炬,无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被处死。贡达摇摇摆摆地走过被灰烬淹没的废墟,到处都可以看到屠杀和毁灭:烧焦的木材,鹅卵石上的血迹,这里没有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或孩子们的笑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她在岸边找到了罗斯柴尔德家的小屋,四年前是她把有着天使般小脸蛋的奥托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她家很容易找,毕竟是仅存的建筑之一。罗斯柴尔德家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很是幸运。罗尔德把维多利亚和孩子们救了出来,上了他的船,一家人在风暴肆虐的海湾中避难,而村庄则在岸边燃烧。很少有人能如此幸运。其他幸存下来的人都离开了,把哈根多夫的暴行抛在了身后。但作为生活中无数不幸的幸存者,贡达知道就算你走到帝国的另一边也永远无法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它隐藏在每双眼睛后面,在每一个夜晚的梦里等待着你。
她甚至都懒得敲门。维多利亚的痛苦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这茅屋又暗又闷。罗尔德站在炉火边,面无表情,就像登普斯特神殿里的一尊木制雕像。他看到接生婆以后什么也没说。一壶水在喷薄的炉火上沸腾着。另外两个孩子坐在桌旁,把贡达需要的破布撕成碎片,他们同样没有跟她打招呼。迪特弗里德加入了他们。他们的目光穿过卧室的门,盯着自己的母亲和她遭受的折磨。他们上次听到母亲的哀嚎是在九个月前,也就是被袭击的那个夜晚。掠夺者到达的那个夜晚。就在那个夜晚,强盗跨过门阶,闯入了他们的生活。
“行吧,那让我们开始吧。”贡达卷起袖子。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维多利亚前几次生产都很顺利,但这次看来要困难一点了。接生婆洗了手,告诉维多利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罗尔德和孩子们只是在旁边盯着,好像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贡达有些恼火,对于一位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来说,维多利亚的哭声未免有些太过刺耳。
涨潮了,太阳也落山了,接生婆还在奋力接生。维多利亚伸手去够罗尔德,但渔夫却一直守在火炉旁,当贡达需要帮助时,他就让孩子们打下手。维多利亚的痛苦一直持续到深夜。她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害怕,贡达感到这个女人的生命正在从自己手中溜走。
是个沉默的婴儿。贡达不得不承认这小东西身板很结实。一个男孩。在她接生的孩子中,很少有孩子能挺过这样漫长的分娩。他已经浑身是血地通过了人生的第一道考验,健壮而富有斗志。随后的啼哭声似乎终于引起了这家人的反应。其他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但那不是欣喜的泪水。没有人向诸神表示感谢,于是贡达只好代为向西格玛喃喃祈祷——就像几个小时前她在他的神殿中所做的那样——告诉他他的帝国又多了一个儿子。
贡达把孩子裹在襁褓里放在床上,然后才把注意力转回到维多利亚。她告诉她她刚才是多么的勇敢、多么努力地让婴儿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从没接生过这么难产的孩子。然后她把一勺水递到产妇唇边,但维多利亚没有张嘴,只是眼皮微微眨了眨,头便垂向了一边。
“别这样小姑娘。”贡达话音刚落,抽搐就开始了。维多利亚正经历着某种剧烈的痉挛,她伸开双臂,双腿在床上踢来踢去。“孩子!”贡达喊道,“把孩子抱走!”但罗尔德和其他孩子们只是看着。贡达把孩子抱到地板上,远离其母亲,然后返回试图按住维多利亚。她把一块破布像缰绳一样塞进产妇嘴里,阻止她咬断自己的舌头。“罗尔德!过来帮帮我!”
罗尔德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过小屋,进了卧室。孩子们跟在他后面,哭得一塌糊涂。他们四个一起按住维多利亚,感觉着她滚烫的体温和体内正在爆发的抵抗。直到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孩子们趴在毯子里嚎啕大哭,罗尔德仰天长啸。新生的婴儿也哭了,但没人注意他。贡达感到自己也在流泪,她从床边退开,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她知道这个家庭此刻需要独处。
“我很抱歉。”她喃喃地说道,然后向门口走去。这两步路似乎花了她一辈子那么久。
“把他带走。”罗尔德设法喘了口气。
“罗尔德,别这样。”
“我求求你把他带走。”悲伤好似利剑般劈碎了这个男人,他的脸扭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痛苦。
“可他是你的儿子啊,小兄弟。”
“他不是我儿子!”罗尔德咆哮道,他的愤怒驱散了他的呜咽。“他不是我的儿子。”
贡达盯着他们。泣不成声的孩子,浑身颤抖、仿佛承受着什么重担的渔夫,还有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维多利亚·罗斯柴尔德。她渐渐明白,在九个月前那个可怕的夜晚,这个家里可能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罗斯柴尔德家或许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幸运。“带他走吧,”罗尔德咬牙切齿地说着,“不然我会让海浪将他带走。”
接生婆点了点头,她抱起孩子,把襁褓捧到胸前。贡达推开屋门。夜深了,月明星稀,一阵刺骨的寒风吹透了她的几层衣物。
“真的很抱歉。”泪水从她圆圆的脸颊上滚落。
贡达缩进她的兜帽,把婴儿靠在自己温暖的身体旁。她出发了,走向诺德领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