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国57：孔门如狗，为权贵放牧人间
白鹿城一王，两相，四車，八卒各自有专门信物，信物相传就是要让位。与城主不同，白鹿城两相四車八卒的位置都能继承，但继承的同时也需应对挑战，若是不小心被其他城主府之人击败，同样要乖乖交出信物让出位置。
有这样的规矩原因也简单，首先是要保证城主府的战力，就像磨刀一样通过不断的挑战把城主府磨锋利了，流水不腐，这样城主府的战力才能不退。
第二是保证忠诚，两相四車八卒作为城主府核心势力，必须是府内之人，就算人员轮换，也不至于会被外部掌控。
胡八刀问清楚了一个人的身份后还不满足，继续问道：“其他几个知道吗？”
钱泉耀并不回答，奸狡一笑：“我徒弟算上一个消息赠送，接下来的可就是情报了，要花钱的。”
胡八刀一看这个老财迷又提钱了，赶苍蝇般地挥手说：“滚滚滚，你要说我们还不听了呢，我们走了。”
商清逸使了礼与胡八刀一同出了门，出门下楼后正好与跑堂小厮撞上，跑堂小厮一愣，他想不到商清逸这个冤大头这么快又到了酒楼，而且是从二楼下来，愣了下他马上恢复往常，市侩地送客：“公子再来啊。”
商清逸看跑堂小厮神态与钱泉耀一模一样，当下就想起自己最后家当已经全被他师傅给坑了，顿时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哭丧着一张脸就出去了。
这公子已经被当家的坑过了？跑堂小厮见状心想，马上又一阵懊恼，当家的真不会做生意，不知道细水长流的道路，这么大方的公子哥一下子就把他坑怕了，以后肯定不来了。
出了天武楼往回走，商清逸没走两步路就急不可耐地问上了：“钱泉耀能找玉天怀借化龙录？”
胡八刀摇头说：“哪能啊，就算白海愁亲自借，玉老头也不会给。这老头对化龙录宝贝得要死。”
“那你还说他有用。我这十二锭金子白花了，不行，我得去要回来才行。”
商清逸心疼他最后的家当，想回头去要回来，胡八刀拉住他说：“钱进了老财迷的口袋，谁都拿不回来。此事你便放心就是，老财迷只要收了钱，怎么都得把事情给办好的，这是他做买卖的信誉。”
商清逸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胡八刀说的这样，起码钱是拿不回来了，只能相信钱泉耀能把事情办好。
“别想了，带你走走。”胡八刀盛情相邀。
自出金楼后商清逸就莫名被牵扯进了各种事件中，一路都在被追着跑，正好想休息下，也乘机看看这座特立独行的城市。这座城市原本就在商清逸的旅途计划中，既已到此，便让胡八刀当个东道主好好带他逛逛。
“你不喜欢白鹿城？”白鹿城的主路是白鹿大道，此时两人正在白鹿大道闲庭漫步，胡八刀在人来人往中，与商清逸边走边聊。
商清逸看了眼这陌生的城市，来往之间的陌生人，想了想，确定这座城市除了新奇之外，没有再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惊艳，认真道：“感觉没那么喜欢。”
“原本以为你不当皇子而去江湖当个浪子，应该会跟世俗眼光不同，会喜欢这座自由的城市。”
“怎么，对我的故乡有什么想法？”胡八刀半开玩笑地说。
商清逸迟疑道：“所见的白鹿城与我所想的白鹿城有些不同，大概是见到当街杀人而心有芥蒂。你知道的，我立志想当个大侠，始终觉得这座城市与侠之道离太远。”
“你以为的白鹿城是怎么样的？”胡八刀问。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他，其实对白鹿城有着深厚的自豪感，自然也希望他认定的朋友也能喜欢他的故乡。
对于幻想中的白鹿城商清逸构想已久，待胡八刀问起，他也不由分说脱口而出：“仗义而直言，不平而意气，有武者拔剑横眉，有文士慷慨激昂，有富者疏财尚气，有贫者傲骨笔直，一城虽非都善人，却都有侠骨。”
商清逸说完，胡八刀哑然失笑：“你说的不就是现在的白鹿城吗？贫者不移，富者不骄，文士不谄，武者敢拔刀，一城非都良善，可无论光明或黑暗都亮堂得照人。”
商清逸对于白鹿城的最大印象停留在当街杀人而无人阻止，以及一街人冷漠的路人，对于胡八刀描述的白鹿城他虽有感受但终究没有看到心底，不由得问了一句：“是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胡八刀知道一下子没法扭转商清逸的观念，所以没有急着与他争辩，而是讲个故事于他听。
商清逸点头。
胡八刀缓缓讲来。
“各地有各地的方言，白鹿城的少年郎来叫后生儿，姑娘家叫媛子儿，你拿杯是骂人的话，说好事反而讲棺材好。说来也奇怪，都是好坏反着讲，与白鹿城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
“曾经有个后生儿知书达理，他的屠夫父亲被大人物剥皮拆骨。”
以后生儿为开端，胡八刀开始讲一个不长的故事。
“这个大人物是齐国的小王爷，这个后生儿一介草民，身份为草芥卑贱，不说报仇，就连活着都难。换你是这个后生儿，你会怎么办？”
胡八刀说到一半的时候问道。
商清逸不假思索说：“当然是报仇。”
“对报仇。”胡八刀点头，继续往下面讲故事。
“这个后生儿从此立志报仇，他那时年幼，而且父母都死绝了，无依无靠，吃尽了苦头，但终究对得起他受的罪，学会了一身本事，于是二十岁那年找上小王爷报仇。”
“他以为匹夫一怒，不说手刃仇人，至少能血浸当场，说出十几年他无数个夜晚的含恨与冤屈，让人知道这个世间的对与错，要扯着小王爷的衣襟跟他说说世上的规矩，让屠夫到死都没闭眼的眼睛能闭上。”
“他抱着必死的心去报仇，后来你猜怎么的？”
胡八刀絮絮叨叨，三句话两个问题，不过他这次没等商清逸回答，自顾讲了下去。
“后生儿没能报得了仇，甚至他连当年的冤屈都没机会讲出来。原来那个小王爷不知道从哪来得来的消息，知道后生儿习得一身好本领要找他报仇，剥皮拆骨的的时候他专横暴戾，当年的因果找上来时他又如鹌鹑般怕得要死。”
“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谁让他有个好爹呢。佛说众生平等，终究也只是口头说说，皇帝的儿子跟一介布衣，谁轻谁重谁都情书，怕死的小王爷进了宫，第二天就后生儿的通缉令就出来了，说他意图谋反悬赏了万金，黑道白道意图抓捕他的人遍地都是。”
“后生儿报不了仇，甚至连他都成了犯人，原本已经为复仇立下死志的后生儿无奈逃到了白鹿城。”
“逃到白鹿城的后生儿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杀人偿命，自己按着世上的规矩来，为什么自己的阿爹被人杀了，自己无法找凶手报仇，到现在他还成了通缉犯。”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后来某一日无意在路边书摊翻到孔二弟子编撰的《孔说》，忽然全懂了。”
“孔二说君臣父子，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从书里看到孔二一直在说，这世上的规矩从来都是一小撮站在高高楼上挥舞着鞭子的人为楼下一大群的人立的，楼下的人要懂规矩，不然楼上的人就拿鞭子抽你，就算把楼下的人抽死了，规矩也落不到楼上的人头上。”
“后生儿看了很久，横竖看看满满的都是吃人，吃人不算还只有那群站在楼上的人有资格吃人。”
“于是后生儿便明白了，看出了礼义廉耻下藏着如刀刃明晃晃的牙齿，都在吃人。”
“接下来，你知道后生儿怎么样了吗？”胡八刀聊到很远，他一直在讲白鹿城之外的故事，看似有些偏了话题，但他留了个悬疑，商清逸便知道他要说的应当在后面。
“他复仇了？”商清逸尝试性地回答。
胡八刀直直看了他片刻，肯定了他的答案：“是啊 ，后生儿最终仍是复了仇。”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复仇的？”
这次商清逸摇头。
“齐国皇权不下白鹿城，也没有白鹿城的谁觉得齐国小王爷就高人一等，小王爷也没法大张旗鼓来白鹿城抓捕后生儿，只得派些受了赏金诱惑的杀手。后生儿藏在白鹿城，将小王爷派来的杀手杀了干净，后他得机缘修为达成，孤身北上，当着齐国满朝文武的面，将小王爷的头砍了下来。”
“齐国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动弹，后生儿将刀插在小王爷的尸体上，轻蔑地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你们的规矩我不想理会，接下来我要与你们讲讲白鹿城的规矩。”
“接着呢？”商清逸问。
“接着。”胡八刀顿了顿，“接着后生儿在齐国金殿大杀四方，所有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都被人割去了头颅，小王爷的父亲，也就是齐国被当年的圣司庇护才躲过了杀劫。”
“这个后生儿，他姓胡，原名胡云山，后来叫白云山。”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进了一条小巷。白鹿城街巷交错，其中巷子一百七十八条，这条巷子叫打绳巷，在白鹿城不算是富裕的地方，住的都是些手工艺人。
胡八刀进了巷子里一间老宅，推开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商清逸跟了进去。
宅子已经很破旧了，显然很久没人住了，各个地方都生出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胡八刀随手找了把破板凳坐下，热情地说：“欢迎来到我家老宅。”
“现在觉得白鹿城如何？”
商清逸明白胡八刀的意思，这个世上，后生儿这样的事情事情并不在少数，无权无势的人被权贵欺侮，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有孔二给世人立了规矩，圈子将人变成了羊，所以权贵的命一定是比羊的命值钱。
在外面，后生儿要么隐姓埋名郁郁寡欢地死去，要么匹夫一怒死在小王爷那把名为权利的剑下。只是在白鹿城，他能从羊变成人，因为白鹿城所有的人都是人，人不会在乎羊的规矩，所以他从小王爷的抓捕下活了下来，甚至能有机缘奇遇在齐国金殿上复仇后大杀四方，最终成为一城之主。
为不想成为羊的人，留下了最后的退路，平心而论，这样的白鹿城商清逸并不厌恶，他的灵魂来自另外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怎么像羊了，但终究受了孔二这样的人影响千年，无法完全跨出圈子成为完全的人，比起那个世界，白鹿城似乎更接近理想中的完美。
孔门如狗，为权贵放牧人间。
当日子四平八稳，未曾被权贵欺辱，也未有人让你跪着活的时候，白鹿城的自由是让人恐惧的危险之地，而当这一切都压在你身上，妻子被豪夺，爹娘被逼死，权贵们将你踩在脚下耻笑，要将你完完全全的碾碎，当你发现自己从人成了被宰的羊时候，身后是墙退无可退的时候，白鹿城的自由将是你最后的退路。
并无高低贵贱，为世人留最后一条路么？商清逸并不排斥。
在其他地方，状若光明却黑暗，而这里看似黑暗却光明，最起码，至少没有任何地方，草芥平民公平地获得机会，成为一城之主。
“还不错，不说完全喜欢，但也并不排斥。”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