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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养 第十六话

2022-12-25 21:15 作者:鷍生  | 我要投稿

·安全感(3)


事情起源于一张请柬。

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张请柬——它是一片厚度不足3毫米、润泽光滑的胡桃木,正面嵌了一片手掌大的金箔,背面用小篆体书写信函内容,还是由邀请者的儿子亲自送来的。

“圣诞派对?”

罗浮生捏起这片一看就花了大价钱定制的奢华信笺,转头看一眼沈巍,再看回送信人,疑惑地挑眉:“看不出来,你家还有过洋节的传统。”

“是的,家慈对新鲜事物一向兴致盎然,” 稷先生彬彬有礼地回道,除了脸上飞快闪过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

“为什么会请我们去?” 罗浮生再次挑眉,这次冲的是沈巍,“你经常参加稷先生的家庭聚会?”

沈巍眨了眨眼,似乎嗅到了空气里兀然出现的一丝酸味,心情大好地略一侧身,凑到卷发青年耳边轻声安抚:“不,这是第一次,我也很吃惊。”

“适可而止啊两位,” 稷先生笑眯眯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额角跳起两根快乐的小青筋,“再秀,信不信我在你俩的西装内衬里绣一只乌龟。”

“如果你坚持要多加几道工序,我不会推辞,” 罗浮生学着M女士的口吻答道,“只不过别指望我加钱。” 说完自己先掌不住,笑成一团虾米。

稷先生感觉自己现在不仅牙疼,连胃也开始抽痛起来。

“稷先生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们帮忙吗?” 沈巍终于想起了多年的交情,伸手在还想开口的罗浮生后腰上轻轻拍了一下,一阵酸软袭来,罗浮生立刻收起嬉笑,往旁边悄悄挪了几公分,站成一尊两耳不闻人间事的门将。

“事实上,这次并不是家族聚会,” 稷先生双手交叠在胸前,尴尬地绞着手指,“家慈最近迷上了……虐恋游戏,所以决定办一场这个主题的派对。可是我有点担心她走火入魔,所以想请V先生帮忙看看,指教一二……”

“我愿意尽绵薄之力,” 沈巍实事求是地答道,“但这个主题,我一向以自己钻研为多,甚少参与圈内活动,恐怕没有资格指点令堂的兴趣。”

“其实只要你们出席,就已经帮了我非常大的忙了,” 稷先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有能耐让沈巍改变主意的某人,“只去一个周末就好,所有花费都算我的——拜托了!”

正在数槲寄生上有多少白果子的门将突然打了个冷战,一回头就对上四道颇有分量的视线,顿时压力山大。

“呃……” 看着稷先生充满恳求、可怜无助的双眼,罗浮生心软了,“好?”



“稷先生说所有费用都算他头上的时候,我以为最多是包了往返机票的钱,” 罗浮生呆滞地看着眼前精致的机舱,掐了自己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派一架私人飞机过来。”

“稷先生虽生于豪门但行事低调,” 沈巍握住卷发青年的手臂,帮他把震惊到纷纷起立的寒毛抚平,“你看不出来很正常。”

“我觉得在经历过这股壕气洗礼后,应该不会再轻易被吓到了。” 罗浮生拎起一瓶机舱酒柜里的藏品,感慨地摇了摇头。

半天没听见回应,他向沈巍看去,就见主人眼神闪烁地笑了笑,“关于这个预设,我建议咱们抵达目的地后再下定论比较好。”

“啥意思?”

沈巍笑而不语。

九个小时后,罗浮生总算知道了沈巍啥意思。

“我算是明白了,” 随着主人走下飞机时,卷发青年耳语道,“对于一个拥有热带岛屿的家族来说,私人飞机确实不值一提。”

“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买一个,” 沈巍回答,“不过可能偏温带,而且面积也没这个大。”

罗浮生脚步一顿,发现沈巍脸上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连忙制止:“别那么败家,一年来不了几趟的地方,买回来干什么用?养野草吗?”

说完,他装作低头看手机,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

之前沈巍提议说他们在情感上都要学着坦率点,而事实上,他也身先士卒地开始不再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像刚才那句话,若放在以前,沈巍绝不会允许自己说出口,估计类似的念头刚萌芽就会被理智无情掐掉,丢进垃圾桶里。而现在,他不仅说了,还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以前一直无法理解这类所谓‘情话’的存在意义,毕竟大部分空无一物且脱离现实、难以实现,” 沈巍拉住罗浮生的手,轻轻在他无名指上捏了捏,“现在我明白,说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能让在意的人笑。”

总是下意识剖析自己,且对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大杀伤力毫无自觉这一点也很可爱。

罗浮生几乎要融化在主人的可爱里,亲昵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小拇指在他手心里一勾:“走吧,我看到来接咱们的人了。”



来接机的是一个举着写有“Mr. Wayne & Mr. Fox”纸牌的男孩,一身非常热带风情的打扮——夹趾拖鞋、松垮的花衬衫和沙滩裤,鼻子上架着副占了半张脸的墨镜,看见罗浮生和沈巍走近,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欢迎,先生们,稷少爷一直盼着你们到来。” 男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要接的是外国人,吓死我了。” 他边说边利索地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把后座门拉开,“请上车。”

“Mr Wayne?” 上车后,罗浮生用驾驶座听不到的声音问道,朝沈巍微微倾身,戏谑地挑眉,“看不出你还是个DC粉。”

“否,” 沈巍垂眼看向一脸揶揄的卷发青年,把回答轻轻吹进他耳朵里,“我对虚幻的个人英雄主义故事不感兴趣,借用这个姓氏纯粹为了谐音。”

罗浮生下意识揉了揉耳朵,他仍然不习惯在有陌生人的情况下跟沈巍过于亲密,但至少现在能做到不躲开,只是耳尖泛起红潮:“也对,我们的工作也挺炫酷的,不用羡慕蝙蝠侠。”

轿车驶过一片枝叶几乎能遮住天空的雨林,来到一个晶莹如玉的淡水湖前,湖边坐落着近十栋原木小屋,他们的车在其中规格明显最高的那栋面前停下。

“少爷说夫人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所以二位就在这里下车吧,” 男孩转过身子对乘客说道,“不用担心行李,我这就送你们屋去。”

汽车绝尘而去,很快变成了视野里的一个小点,罗浮生抬头观察了几秒这座属于海岛主人的房子,跟沈巍交换了一下视线,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和谨慎。

“你们来了!” 不等他们走近,稷先生就从屋里迎了出来,开心得像看见了多年没有碰面的知己,“快请进。”

“哇哦,稷先生,你这身打扮可以啊。” 罗浮生上下打量着稷先生,啧啧称奇 。

“唉,您就别笑话我了,” 稷先生摸了一把不再被胡子遮盖的脸,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夏威夷衬衫,苦笑道,“家慈的口味比较独特,还请别见怪。”

“我倒觉得挺好,你平时应该多穿点不同风格的,” 罗浮生跟着稷先生走进门厅,显然意有所指地回道,“别整天穿得那么拘束,手都抻不直,坐下前还得先扯一下裤腿。”

沈巍暗暗弯起唇角,正欲回应,就听一个爽朗的女声接话道:“可不是,跟他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大热天的还把自己塞进紧巴巴的西装背心里,看着都替他难受。”

三人同时回头,稷先生反应最大,动作极快地把衬衫扣子解到肚脐,确认自己看起来足够随意了,才转身向来人微微颔首:“母亲。”

“又扣上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稷先生的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向客人们绽开一个得体但不失俏皮的笑容。她身材娇小,面容看起来虽然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自信和游刃有余,即使穿上少女感满满、配色夸张的飘逸纱裙也丝毫不显违和。

“你们就是稷儿邀请的朋友?我是稷儿的母亲,芈月。” 芈女士热情地把两人招呼进餐厅,“幸会,要知道,你们是他自高中以来第一次肯介绍我认识的朋友,一定交情很好吧?”

“芈女士您好,我们与稷兄相识已近十年,一直承蒙他的关照,只是向来工作繁忙,没能早些来拜会您,是晚辈的不是。” 沈巍泰然回应,把心里的讶异藏得滴水不漏。

罗浮生客套地寒暄完就把交谈的工作全留给了沈巍,自己落后两步,向稷先生投去一个略带谴责的皱眉,“你利用我们敷衍你妈妈?你个不孝子!” 他用口型斥道,感觉心里关于稷先生是个成熟男人的认知彻底碎成了渣。

“对不起,过后我会好好解释,” 稷先生也无声地比划道,还回了一个双手合十着举过额头的抱歉。

与预想中的不同,主屋的餐厅布置得相当简约实用,饭菜也是偏西式的简餐,还贴心地给沈巍特别备了一套纯素的餐食。席间大部分的谈话都由芈女士主导,沈巍作答,偶尔罗浮生补充几句,稷先生则一直埋头苦吃,只有话题涉及到住处方面时才抬头插了一句:“他们就住我那栋,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商量,我好提前布置一下,” 芈女士似乎有些不悦,但很快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语气亲昵地嗔怪道,“待会儿我让黄歇去看一眼,缺了什么好马上添置。”

“不必劳烦他,” 稷先生摇头,放下餐具,“我都安排妥帖了。吃完饭我就带他们过去,下午打算陪着在岛上转转,顺便看看是否需要给这两日的项目做修整。”

芈女士嘴唇动了动,挽留的话呼之欲出,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你们去玩罢,有什么想法尽管说,随时可以来我这里提意见。”

“伯母,我从没来过热度小岛,看啥都新奇,您觉得有哪些特别好玩的,能不能跟我说说?”

见气氛有些僵,罗浮生忙装傻充楞地挑起新话题,芈女士也识趣地顺了台阶下,开始介绍岛上的玩乐项目,总算没让这顿饭不欢而散。



辞别芈女士,两人随稷先生步行回他们的小屋。

“这顿饭吃得也太累了,” 罗浮生忍不住抱怨道,“稷先生,你不厚道啊,拉我俩当挡箭牌,还不事先说一声,硬赶鸭子上架,有你这样当东道主的吗?”

“实在非常抱歉,” 稷先生打开大门,示意客人先进,“我是黔驴技穷,无路可走才行此下策。”

“稷先生,我同意浮生方才说的话,您有难处我们不是不能谅解,至少我希望您能预先知会,这样我们不至于毫无准备。” 沈巍边说边把罗浮生随手丢沙发上的帽子拿起,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您是担心如果照实说了,我们会拒绝邀请是吗?”

稷先生惭愧地垂下眼睛,默认了这个说法。

“我说你们这些整天互称‘先生’啊‘您’啊的家伙,表面上看着哥俩好,实际连对方肯不肯帮忙都心里没底,” 逛完客厅的罗浮生爬上二楼,趴着栏杆往下看,“真是,啧,略虚伪啊两位。”

“您说得是,” 稷先生揉了揉太阳穴,好像被抽掉力气似的往沙发上一坐,“我不敢照实说确有V先生说的那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比较难以启齿。”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来了,就说明无论如何都愿意帮这个忙,您无需顾忌,我们会守口如瓶。” 沈巍招手把罗浮生召唤下来,揽着他也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们也看到了,我与母亲并不亲密,性格上也合不来——母亲一向果决强硬、深谋远虑,我则自小性格偏软,甚至优柔寡断,所以她习惯了替我做决定,也认为我必须听从她,毕竟她的观点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稷先生说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把花衬衫的纽扣塞进扣眼里,“我也一直随她安排,即使有时不认同但也还是迁就为多,直到我发现自己的性向跟一般人不一样。”

“你妈妈看起来不像是会反对同性爱的人,” 罗浮生挑眉,“至少刚刚见到我俩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吃惊或厌恶的表情。”

“有时我倒宁愿自己是,” 稷先生扣完衬衫,开始绞手指,“但我是无性恋。”

“您母亲无法理解?” 沈巍点点头,同情地问道。

“她确实无法理解,只认为我在跟她耍性子,类似迟来的逆反期什么的。” 稷先生把脸埋进手掌里,耳朵红得似要滴血,“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给我塞人——上次来这里度假的时候,无论我做什么、在什么场合,都会突然贴上来不同类型的人,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有男有女,肤色各异,风情迥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为了勾引我……我简直要疯了。”

“所以伯母以为一般意义上的美人没办法引起你的兴趣,这次就玩了把大的,搞重口味……” 罗浮生了然地摸着下巴,也露出同情的神情,“难怪你骗也要把我们骗来。”

沈巍轻轻捏了一下卷发青年的手,让他嘴下留情些,认真地对不敢抬头面对他们的稷先生发问:“您试过向母亲解释这种性向吗?比如用学术上的观点,给她看相关的论文或纪录片……”

“试过,没用,她觉得那都是矫情。” 稷先生痛苦地摇头,“每次我尝试告诉她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性向时,她都会指责我这是在变相报复她,因为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婚姻上也存在诸多争议,不是一个好妻子。可是,我完全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只是想做一回自己而已。”

“原来如此。令堂把您的性向理解成了对感情或婚姻的抗拒,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去试图改变您,可能在她看来,这或许能弥补过去无法尽母亲之责、对幼时的您的亏欠,” 沈巍沉吟道,手指下意识在罗浮生手臂上轻轻敲打,“稷先生,虽然芈女士目前在做的事情让您很痛苦,但就动机上看,她仅仅是想做一个‘母亲应该为孩子’做的事情,只是方法和方向错了,才给您带来如此大的困扰。”

“我明白,” 稷先生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我很怕踏足这里,却还是无法拒绝她的邀请。可这次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醒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链子还是手铐锁在奇怪的地方……”

“所以我们的作用就是帮你挡掉那些莺莺燕燕,顺便给伯母做思想工作,” 罗浮生打断了绝望的稷先生对虐恋的恐怖幻想,“前者我可以胜任,后者就交给无所不能的Mr Wayne吧。”

“谢谢!” 稷先生感激得几乎当场涕零,不确定自己在不引起争议的情况下应该握谁的手,最后只好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我会好好报答你们,往后三年内你们的衣服账单都由我付,无论你们提多么苛刻的定制条件我也会尽量满足。”

“哇哦,那就先谢谢啦。” 罗浮生站起身,“介意先带我参观一下房子吗?”

“好的,” 稷先生开心地——这回不是装的——带他们看了所有的房间,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来,“这里所有门窗都采用的是单向玻璃,隔音也做得很好,只要动静不到拆房子的程度,房间外的人都听不到。所以你们不需要顾忌我,可以随意使用。”

“啊……谢谢,” 罗浮生讪笑一声,装作没听懂言外之意,快步溜去了露台。

看着眼前近若咫尺、泛着鱼鳞波纹的碧绿湖面,他深深吸了一口充满植物和泥土腥味的空气,心里忍不住笑话之前偷偷吃稷先生飞醋的自己,甚至感觉自己似乎变得豁达了起来,仿佛再也不会嫉妒任何靠近沈巍或引起沈巍注意的人。

不必说,这显然只是一种错觉。

几个小时后,罗浮生便迎来了来自生活的啪啪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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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槲寄生,圣诞期间一般会挂在玄关或门廊上


*无性恋(Asexuality):指认为他人缺乏性吸引力,或者自身缺乏欲望、欲望程度偏低的状态。有学说认为这和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等一样,都是一种性取向,但也有人不认同这种观点。一般情况下,无性恋者因为感受不到性吸引,所以大部分都推崇纯粹的浪漫关系,或不拥有浪漫关系。

*芈八子(文学作品里被称为芈月),战国时期从楚国嫁到秦国做妾,最后为秦国打下后来统一天下基础的宣太后,是一位政治头脑卓越、手腕了得的女性政治家,婚姻乃至与男性之间的感情关系都是她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在传统意义上不属于“好妻子”或“好母亲”(毕竟女性又不是生来就必须成为妻子或母亲的),但就各种意义上,她都是非常厉害、值得史上留名的人物。

*设想中他们住的小屋外面看是这样的


从内部往外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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