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宿雨

  灰白色的翎绒急匆匆地小跑着。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现在又到了天黑的时候。她又饿又乏，骨碌着眼珠子，渴望在小径旁的树根边找到几只正在酣睡的小东西来填饱肚子，或是找到一个能够容身的洞穴来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飞起来了。浸湿的羽毛在此刻也成为了累赘，她回过头去，硬生生地扯下几片，把它们插在路边当做路标。泥泞把散落的羽毛染成了褐色，湿漉漉的粘在地上。突然天空闪过了一道红光。

  雨季要来了。她警觉地抬起头，红光顺着云层向前飞驰，四周是一股热流搅动着潮湿的空气，让她感到生理上的不适。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左顾右盼，再次钻进了密林深处。

  交错相织的枝干好像天然的保护伞，把雨云和土地分割开来，但依然有稀稀落落的雨滴从高耸的树冠滴下，敲击在她凌乱的毛发上 顺着毛发流下的水珠又溅在那些不知道怎么计数的小泥坑里，支离破碎地融入泥沼。

  能见度愈来愈低，她跳上一条突出地表的树根，仔细打量黑黢黢的环境里是否存在一个容身之所。猛地，她感到爪底有风吹来，不出意外的话那会是一个小洞穴，她或许可以在那里歇歇脚。

  她伏在地上跟着风的来向，丛生的棘草后，一个树根隆出的小树洞静静地卧在那里。她照例扯下了几片湿透的羽毛并把它们插在洞口做路标，然后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那树洞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在撕去几根长羽后，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窝在简陋的庇护所里。

  太黑了，太湿了，太冷了……她蜷成一团，用残缺的羽翼把四肢和脑袋蒙的严严实实，冷风杂着雨点依旧是淅淅沥沥地往里灌。

  再往里靠靠呢?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似乎确实比刚才暖和了一点。她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插回翅膀下，默默诅咒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她庆幸她还能活着，危险的生境中她可以是猎手， 亦可以是猎物，但至少在此时，她还拥有自由呼吸的权利。这让她感到满足，不由自主地又往里靠了靠，而这次似乎是蹭到了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翎绒转过头去。

  黑的不能再黑的洞穴深处，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着隐隐约约的光芒，流露出几分恐惧的神色。翎绒也被吓了一跳，呲起尖牙发出警告的呜呜声，对方见状也照样亮出了牙齿，发出的却是含糊细微而破碎的音节，又仿佛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似的，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

  对方在体型上比她小了整整两圈，小东西在她犹豫的片刻已经将一只爪子挪到了胸前，哆哆嗦嗦地摆出防卫的动作。

  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背后同样有着一双凌乱不堪的羽翼，是她的同类，也是一只翎绒。

  面对弱势的同类，这只年龄稍大翎绒动了恻隐之心，她收起凶相，把脑袋探出洞外去。冷风携着黑色的雨，把森林也染的漆黑，墨一样的泥泞把她的脚爪浸透，她准备离开去寻找新的安身之处。

  但一个力量似乎紧紧地拽着她的尾羽，不想让她离开，是刚刚那个小东西。一道闪电划破深邃的夜空，照亮了那身褐白相间的毛发，还没有长全的飞羽生着黑白交错的色块，两颊红色的绒毛好像她家乡的一种常见的不知名的野鸟。

  对方没了方才的敌意，好像也在怜悯她似的，做出类似于挽留的动作。被迫离群的动物在短暂的犹豫后欣然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把湿漉漉的爪子收回洞穴里。

  两只翎绒把小小的洞穴挤的满满当当，同类的气味让他们感到安心，风雨交加的深夜似乎也温暖了不少。

  “谢谢你。”

  灰白色的翎绒舔了舔打结的皮毛:“谢谢你能让我与你分享这片空间。”青绿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对方，而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始终是死死地盯着她，隐约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当然，也没发出半点动静。

  “我说，谢谢你?”

  对方听不见似的，她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角，对方显然不知道她在表达什么意思，略显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她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听不见声音。她低下身子晃了晃头上那些被溅进来的水珠，抬起头，张大嘴示意，想用肢体动作来询问对方是否还可以正常的语言交流。小家伙似懂非懂地发出几声小的跟口哨似的呜咽，然后再也不出声了。

  小家伙昏昏沉沉地把自己的爪子搭在她的尾羽上，眯着眼睛慢慢睡去。她看着金色的光芒慢慢熄灭在漆黑的雨夜里，生命温暖的鼻息一起一伏地依偎在她的身边。

  “不会唱歌的鸟。”

  淅淅沥沥的雨洗不去她的困意，她摘下了耳边那两根长长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疲乏地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