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死亡不值一提

人们常说“自古圣贤皆寂寞”,可又有谁不寂寞呢?
近日读到福柯,我勉强称之为“狂人”。
“为了向生命的极限挑战,福柯一生中,一再试图亲自尝试毒品,并一再试图自杀,多次地闯入生死线,来回体验生命的真正界限,以便探索生命的各种可能性。这就使他的生活中,对于毒品、死亡、音乐、旅游以及同性恋等事情,采取了与众不同的特殊态度。”
对性完全开放,导致福柯死于艾滋病,他对此早有预感,或者坦诚地讲,这就是他的归宿。
如果你因此觉得他是个傻吊而忽视他,那这可能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你如果继续了解,会吓你一跳。他是一位伟大的先哲,是法国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思想家和最有影响力的社会理论家。法国这个限定范围可能会让你觉得他也没多厉害。打个不很恰当的比喻,在人文思潮运动中,20世纪下半叶的法国相当于古希腊时代的雅典。哲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语言学、法学、政治学、历史学,你能想到的,基本都是福柯的领地。他极大提高了人类的上限,当然同时……也打通了人类的下限。
福柯的研究没有流派。在他眼里学科间的壁垒都是小人筑起的高墙。考古,医学,文学,哲学,语言,性,他只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想自己所想的对象和论题。当他考虑他所选择的问题时,他不考虑它们属于什么学科或领域,也不打算遵循传统所规定的思路和方法。
他的贡献,这里就不赘述了。名号都能写几百字,详细说几本书也说不尽。
自己前几日还矫情地感慨哈贝马斯思想的庞杂,觉得走不出去了,没想到这几日福柯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真是莫大的讽刺。尼采和他比起来,可能都差点意思。他比维特根斯坦更要不要命,更豁出去。福柯代表最彻底的酒神精神。哈贝马斯最起码是个端庄的舞者,福柯则是彻头彻尾用生命燃烧的狂人。一边研究他,我一边害怕:“喂,老哥,咱们就探寻智慧,快快乐乐,点到为止,你怎么就动真格了?!”
他极其狂热地追逐情欲与死亡,直白地讲,求死。我们传统文化中,一些妇女急了,可能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死亡威胁;情侣夫妻吵嘴凶了也可能会说:“我死给你看”,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死,只是一种吓唬,丑剧。如果真有一个人追逐生命极限,认真开枪崩自己,你怕不怕?
一般人会觉得,我们只要研究这些人的思想贡献就好了,犯不着去探讨这个人的其他事。但如果你不了解整个人,你就感受不到他的激情,绝望,智慧,呐喊。尝不到人物的个中滋味,就很难领会到其思想的神髓,终其一生,只能做一个象牙塔的学者,搬运思想和整理文字。
后现代主义就是解构,把原先坚固的人文基础都打散,重新组合。在感受后现代主义的离奇荒诞之时,自己也变得十分悲天悯人。
王小波写到:“谈到思想的乐趣,我就想到了我父亲的遭遇。我父亲是一位哲学教授,在五六十年代从事思维史的研究。在老年时,他告诉我,自己一生的学术经历,就如一部恐怖电影。每当他企图立论时,总要在大一统的官方思想体系里找自己的位置,就如一只老母鸡要在一个大搬家的宅院里找地方孵蛋一样。结果他虽然热爱科学而且很努力,但在一生中却没有得到思维的乐趣,只收获了无数的恐慌。”
给活泼的鸟儿套上枷锁,是世间最大的不公。阅读《福柯》《法国思想》《后现代论》《结构主义》等著作时,我不自觉对系列书籍作者高宣扬先生感到不平。他行文细密有力,却终其一生苦游于人文哲学之海不得靠岸,只能不停整理前人的著作。在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创造力,但这创造力被环境卡死,发不出真正的言语。苛刻地讲,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旺盛的创造力,有一部分人就是有灵魂深处呐喊的天赋,但万千热烈呼之欲出时,时代却扼住了其喉咙,并狠狠地将其捏破。
人群的眼光是狭窄的,他们只关注金字塔尖闪耀的那几点光芒。很多人有同样的光芒,却不幸被时代环境所遮挡。福柯敢尝死,是因为他认为死亡是生命的继续。到底是不是我不知道,但如果生命真的只有活着的一段旅程,那对万千被时代遮挡光芒的灵魂们,太不公平。
更大的苍凉是,哲人们在壁垒间穿梭迷失,普通人却满足地瞻仰断壁残垣,这种距离上的残忍,我想不到怎么去描述。老子说”天地不仁“,这已经不是仁不仁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