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十五章 错将顽石温
摩诺的面前，正是小六。
可是小六此时的模样，却与摩诺记忆中的身影天差地别。摩诺和小六本是微人，可此时的小六，不但不是微人，连宏人都算不上——她变成了巨人。
若仅是巨人，倒也罢了。可是摩诺还清楚的看见了——小六披头散发，双臂长的与躯体不成比例，右臂更是被残忍的扭曲了三个角度，几乎呈现出一个“M”的形状。左臂看似无恙，但抬起时能看见大臂会缓缓蠕动起来，像一条痛苦的铁线虫。左腿也是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翻转，看起来畸形无比。被同样巨大化的雨衣紧紧裹住的身躯，直给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可即便如此，小六仍然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只是默默的抱着霜雪，不愿放手。
“小六……”摩诺涩声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洛……摩……”
小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摩诺，轻轻叫出了他的名字。
“小六……你叫错名字了。我的名字是摩诺……不叫洛摩。”摩诺的眼里有什么在晃动，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他还是来晚了。小六已经被诅咒侵蚀了，就像之前的猎人，老师，医生和那群无面人一样。
“洛……摩……”
小六没有理解摩诺的话。她只是看到了摩诺，显得有些雀跃，缓缓扭动着畸形的身体移了过来，将那个八音盒放在了他面前。她的心智似乎也受到了损坏，只会重复着那两个字，其余的话却是一语不发。
“小六……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摩诺哽咽着，身体晃了晃，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现在，他能怎么办？
小六似乎还保留着残余的神智，她还记得摩诺——虽然记错了他的名字。但这没用，这种状态下的小六根本无法完成那个一起逃出的誓言。他能怎么办？是抛弃小六，独自一人逃出去？还是像对待猎人和医生一样，如果无法拯救小六，也要让他从这诅咒中解脱出来？
哈哈……摩诺一仰头，发出一阵自嘲。
且不说失去了虚空领域的他如何解脱小六，就算有这个能力，他摩诺就下得去手吗？
小六静静地看着摩诺，她并不明白摩诺的动作有什么含义，但她却下意识的觉得摩诺在难过，于是她将八音盒朝着摩诺推了推，轻唤了两声，像是小孩子在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两声轻唤，在摩诺听来却如同两道霹雳在耳边炸响。他骤然起身，一改之前颓废的姿态，眼睛死死的盯住那个八音盒，像潘多拉看着魔鬼的礼物。
“诅咒具象化！！”摩诺狠狠的吐出一句，如梦初醒。
他找到拯救小六的办法了。
为什么小六的八音盒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变得这么大？因为它是根本就是假的！诅咒窃取了小六内心深处的秘密，化作小六的心爱之物来掩人耳目！它是诅咒具象化之后的形态，就是它将小六变成了这个样子！！
摩诺的目光霎时冷冽如刀锋，伸手就朝着腰间的晗辉剑探去。只要毁了这八音盒，小六就可以恢复正常，他们就可以完成那个誓言，一起逃出！！
岂料，他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转头一看，原本晗辉剑所配之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摩诺顿时如遭雷击。
晗辉剑什么时候也丢失了？！！
虚空领域的消失，摩诺虽感遗憾，却并不太意外，毕竟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可能是因为在鬼魅身影附近虚空领域才能觉醒，现在鬼魅身影已死，虚空领域便随之消失，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晗辉剑可是实打实的实物！摩诺自与鬼魅身影交战之前，从未丢失过，可现在晗辉剑竟然不翼而飞！
难道就是在与鬼魅身影的交战途中丢失了？
有可能，毕竟当时两种领域的碰撞过于激烈，力量不受控制的发散，晗辉剑可能受此波及殃及池鱼了也说不定——可是，没了晗辉剑，他要如何毁灭这个诅咒具象化的八音盒，如何拯救小六？
徒手？？
别开玩笑了！！
摩诺心下焦急起来，抬眼四看，蓦然间，盯住了房间角落中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柄躺在地上的……斧头。
摩诺走过去，拾起了斧头，掂了掂，转身走回八音盒之前。
没办法了，晗辉已失，就用这个暂时代替一下吧。
摩诺握着斧柄，手中一紧，心中发狠，一斧重重劈下！！
伴随着小六怪异的尖叫声，八音盒受此一击，猛然一震，在空气中荡开一道道水样的波纹，摩诺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失去意识。
……
摩诺幽幽醒转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一片空旷。身旁只有一扇带着裂缝的木门，木门上插着一柄斧头。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摩诺也疑惑了，一时分不清虚实。举目四望，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法，摩诺只能取下斧子，向着木门劈去。一斧砸下，木门应声而裂。伴随着木门碎裂的声音，摩诺瞬间回到了之前的房间。身旁，小六正紧紧的搂住八音盒，发出尖锐的嘶吼。
她猛的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流露出疯狂的煞气，锁定住了摩诺。随后竟然径直扑上，畸形的手臂朝着摩诺狂暴的横打过来！！
摩诺见状头皮一炸，霎时间向后一仰，反身一跳，险险避开那势如横扫千军的胳膊。甫一落地，他便忙不迭说道：“小六你听我……”还未等他说完，一击落空的小六再度嘶吼着杀来。摩诺这才想起小六心智受损，再顾不得多言，慌忙抽身逃开房间！
……
摩诺一头扎进了光门之中，在小六一掌将他拍成肉饼之前成功的虎口逃生。
说来奇怪，来到这个房间之前的路只有一道走廊和一扇普通的门。但当摩诺慌不择路逃回时，发现这第六层居然再度变成了空间迷宫！一扇扇光门横亘在四周。不过这一次多亏了空间迷宫，摩诺才能在小六的魔爪下捡回小命。不然以他那慢悠悠的速度，是绝对逃不脱暴走状态下小六的追杀的。
小六的庞大的体型无法进入光门，只能在门外疯狂拍打着墙壁，发出一阵阵透彻云霄的怒号。蓦然间，她一扭头，旋即转入了另一条通道。摩诺听到动静，悄悄找准方位尾随而去。来到通道尽头处，发现这里果然又是一个空间迷宫！
两扇光门……不对，应该说是房间的角落有着两个发光的洞口。房间中的空气同外界一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色，四周的墙壁下方都堆满了许多碎片，但还有很多杂物没有放在地上，而是也如同外界一般，仿佛无视了重力，静静的悬浮在空气中。而小六，正缩在一张地毯之上，低着头，紧紧的抱着八音盒不松手。
“……小六？”
摩诺试探着叫了一声。
小六闻声，猛然抬头，眼眸霎时再次变的血红，一改之前的乖巧安静，咆哮着横冲直撞，状如疯狂！
摩诺见状，连忙后退数步，躲入洞口。一晃眼，他由房间的另一个洞口脱出。小六弃了八音盒，正堵在他刚刚进入的那个洞口，一阵摔砸。摩诺趁机悄悄行至八音盒处，再度挥斧一砸，轰的一声，他又回到了那一片黑暗空间当中。
这一次，摩诺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见到那一扇插着斧头的木门。他将斧头拔下，照门一劈，却没有如他想象当中回到现实。随之而来的是一幅幅画面，浮现在破碎的木门之后。
画面当中的身影，是摩诺和小六。但却与摩诺的记忆有所不同。画面显示的正是在学校的厕所当中，摩诺将倒吊起的小六救下的场景。与摩诺记忆不一样的是，画面中的摩诺，并没有带上纸盒头套，也并没有飞身而上接住摔下的小六，而是任由小六重重摔在了地上。
画面中的摩诺，站在倒地的小六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忽然间，眼前一晃，画面消失，摩诺回到现实，那个迷宫房间。这一次，光门的数量达到了四扇。房间似乎变的更加破烂不堪，杂物碎片遍地。小六仍然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手中的八音盒又破碎了一点。
摩诺暂时没有动作，他的脑海里全是刚刚看到的画面中的那些场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什么？”
“那是……我……吗？”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化作了一道道绞索绞住了摩诺的喉颈，叫他呼吸困难。摩诺狠狠的晃了几下脑袋，想要将这噩梦般的画面短暂的驱逐出去。
不行……不行！
他必须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摩诺转头，盯住了小六手中的八音盒，故技重施。引开小六之后，他第三次挥斧砸向八音盒。果不其然，他第三次来到了那片黑暗空间。这一次，他在那片黑暗空间中寻了许久才找到那一扇木门。劈开之后，一幅幅画面再度浮现。
正是他们逃离学校，走过独木桥之后的场景。
画面中，摩诺仍旧没有带着纸盒头套，就这样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小六此时跟在摩诺的身后，同样全身湿透，打着寒战，正紧紧的抱住她自己的肩。
“跟上。”漠然的两个字，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出乎摩诺的意料，这一次，他竟能听到画面中自己的声音。
那的确是画面中的摩诺说出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六，便径直向前走了。画外的摩诺看见小六双腿一阵无力，几欲跪倒。站在原地颤抖了片刻，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一抬眼，见摩诺的身影渐行渐远，只得咬着牙，快步追了上去。
她自己穿上了那一件黄色雨衣。
画面到此消失，摩诺回到现实。迷宫房间变得更加破败，墙壁上的碎片不停坍塌。小六抱着她的八音盒，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摩诺的心，骤然揪紧。
不仅仅是为了小六，更是为了那片黑暗空间中的画面。
他必须弄清楚那一幅幅画面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也必须打破诅咒，将小六救出。
摩诺再一次利用空间迷宫引开了小六，第四次举起斧子，向着八音盒砸去。
而这一次，当他在那一片黑暗空间中劈开木门时，竟然不是眼前出现画面，而是他自己身临其境，他由画外来到了画面当中。
这一次的场景，是在曜日损毁的那个地方。面前，就是坍塌的阁楼和被压住的小六。
摩诺虽然身临其境，但此时的他却掌控不了他自己的身体。仿佛他只是寄宿在画面中这个摩诺身上的一缕孤魂，只能听和看，却不能动。
他听见自己口中说出的两个字，像两块坚冰：“尽快。”
随后他便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小六一眼。
……
摩诺再一次回到现实，双目无神。
画面中的他，和记忆中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