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可惜你没看到
第 3 章
但是我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说他晚上没回来，首先就想到这个。
许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我特别害怕身边亲近的人生病。
到他家没两天，他还和我说着话呢，突然脸一白，手紧紧攥着右胸口，人就倒了下去。我记得我哭得呼天抢地的，差点儿自己没晕过去。
后来他醒了，就拉着我的手说：“叔叔不好，叔叔吓着欢欢了。”
从此，他就很少在我面前“生病”了。
那时候刚到他家不久，我还小，只记得每天下班回来，他都是一张白白的脸。我扑上去跟他讲那一天学校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他总是一边笑着听我说，一边用他的手捏着他的眉心。
陈婶每每见了，总是第一时间过来抱开我。我通常会哭。他就对陈婶说，让她在我这儿吧，没事。陈婶的眼神总是担忧的，他也总是淡淡笑着冲她挥挥手。
我后来才知道，他偏头痛的毛病很多年了……
我到他家的第一个冬天，我刚放寒假，他却出了长差，除夕之夜才回来，给我买了大大的洋娃娃和漂亮的棉服。我淘气地在他的手腕上画手表，才发现他的手背上青紫一片，还有两处地方用“创可贴”贴着。
他跟我说他在外面出差的时候，擦伤了点，已经好了。我就真信了。后来渐渐大了，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经常出差，也经常打着出差的恍子住院。我时常不知道他是真的出差，还是又住院了。
渐渐懂事了以后，我坦率地和他谈过一次话，让他别什么事都瞒着我，特别是住院。我大了，可以照顾他了。他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读高中以后，我就住校了，也就周末回家一两天，他的身体似乎要比以前好一些，至少，我回家的时候，他一般都在，很少“出差”。
可是昨天，他一夜未归。
我把脸转向陈婶，我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反应。
陈婶却转身去了厨房。
“不许这样诅咒乔先生！”
我翻了个白眼，回房间打他的手机。
打了三遍。
直到第三遍那首熟悉的曲子都快听完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欢欢？”
欢欢是我的小名，说实话，我最喜欢听他叫我欢欢，用他特有的略有点低沉却浑厚的声音叫我欢欢。和他生再大的气，听到一声“欢欢”，气就消了大半。
如同现在，我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可是……
“你在哪里？”
“听陈辉说，你昨天没有去**自助餐厅，我本来给你预留了座位。”
“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
“我有事。”
“你明明答应来接我的。”
“对不起，欢欢。下次，下次我一定说到做到。你辛苦了一学期了，好不容易放假了，不多睡会儿？”
乔书平不愧是律师，三句两句，就可以把你绕到他想绕的地方去了，我当然也不例外，就这么几句话，我已经把自己打电话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生物钟，睡不着了。”
“好好休息下吧，难得这么轻松。我还有点事，挂了啊……”
“哎，乔……叔叔，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他似乎犹豫了一瞬，那么短暂，短到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尽量争取早点.”
直到挂了电话好久，我才发现，我真正想问的问题没一个得到了确切的答复的。可是，我似乎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乔书平说，他今天会早点回来。
我吃完自己的早餐，去楼下的大书房找了本书，窝在沙发里看。是旧版的线装《西厢记》。乔书平有一整套这样的书，竖版，繁体字。肖玫看到过一回，对我敬佩得如同天人。她哪里知道，为了看这样的书，我暗地里下了多少功夫。
仅仅只是因为，小学毕业那一年，我偶然听到乔书平和于京的对话。
“一个喜欢读线装书的女孩子，从内到外都是优雅的。”
我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我是不是他眼中优雅的女孩子，我只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努力成为他心目中那样的女人。
可是，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他面目清俊，身材高挑，气度沉稳。更重要的是，他是U市最著名的“平京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是享誉国内的“金牌大状”，住别墅开名车，是这个世上最标准最完美的“结婚对象”。
可是这么多年，除了孙漫，他从来没有关系密切的女友。而孙漫，名义上，也不过是他曾经的秘书而已。
我的脸突然有些红。我不算一个太过早熟的孩子，不过，到我现在这个年龄，我当然明白，一天到晚关注一个男人，关注他的衣食住行，关注他的一言一行，甚至猜测他的所思所想，意味着什么……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他是我的乔叔叔，是父代母职养我长大的最亲的亲人！
下午的时候，肖玫来了个电话。一是想我明天和她一起打羽毛球，我当然更加坚决地拒绝了。她于是又期期艾艾地说了第二个事，我后来突然明白，这事才是她打来电话的重点。
“韦家齐下个月中要回来，他说，同学好久不见了，想找个机会大家聚下。”
韦家齐是我和肖玫小学初中的同学，和肖玫家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八杆子打得上的亲戚关系。我打小就知道肖玫喜欢韦家齐。那个时候，凡是韦家齐说过的话，肖玫必定是附和的；凡是韦家齐喜欢的东西，肖玫必定是酷爱的……不过韦家齐的心思我们都不知道。因为他在学校的时候，总是那样趾高气扬的。这也难怪，韦家是U省的世家。往上数好几代，韦家的祖宗们都是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延续到韦爷爷那一辈，从了军，当年扛枪打天下的时候，那也是数得上的人物。到他爸这辈，三个儿子，他爸是老小。他大伯接了他爷爷的班，从军，他二伯从政，他爸从商。他家的生意从一开始就顺风顺水，到韦家齐这辈，真成了地地道道的富得淌油的“富二代”。所以人家初中毕业那一年就去了英国，就读大名鼎鼎的伊顿公学。
一晃两年没见了。
“你跟他还联系着呢？”我差点憋不住笑。
“你知道的，我妈……”
“得得得，别又给我重复你们家和韦家那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我听得头疼。说吧，时间、地点、人物……”
肖玫的脑子估计小时候被门挤过，总是要慢那么半拍，我说话的速度又快，电话那边的她似乎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我是在问她下一步的安排。
她有些嗫嚅。
“我，想等他回来，看他的安排……”
“人家都全权委托你了，你还这么矫情。信不信，你刚这句话回来跟他当面说，他一定会当面摔你个脸子……”
“那怎么办？”
肖玫是最怕听到韦家齐不高兴这六个字的。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你把王胖张宽李成他们几个叫上一块，再约个小公园，小土坡什么的，白天大家玩玩，晚上就近找个地方吃点饭，如果还有兴致，再去KTV吼两嗓子就完了。你不是说最喜欢听韦家齐唱歌吗？”
“安然，还是你有主意。你那天可一定要来啊.”
“看吧，当时安排得过来，我就来。”
说实话，从小学到初中，我和韦家齐没什么交集。仅有的关系是肖玫是我的“闺蜜”，肖玫是他的“拥趸”而已。
肖玫把我随口答的这句话当成了“承诺”，她很满意地挂断了电话。我收了电话，想起肖玫对韦家齐那点或明或暗的意思，就觉得有些好笑。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尽，就听到大门那边轻轻的一声“咔嗒”。
我几乎是一跃而起，连落在地上的《西厢记》也顾不上了，一迭声地喊：“乔叔叔，乔叔叔……”
乔书平正坐在玄关边矮凳上换鞋。
“我来！”
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拖鞋，给他穿上，又把他脱下的皮鞋转了个方向，规整地放在鞋柜最上面一层。
他依然在矮凳上坐着，冲我微微的笑。
“乔叔叔，我考了年级第一名！”
他镜片后的眸子有亮光一闪。
“我去拿成绩单给您看。”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那张成绩单，又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来。
“慢点。”
乔书平倚在门边，冲我轻轻地喊。
我冲到他面前，把那张成绩单往他面前一递，
“你看你看，年级第一名，U市女中高二年级第一名哦……”
乔书平并未伸手来接，只是很仔细地浏览过那成绩单上每一项。
“欢欢，你真棒！”
那一刻，这学期所有的苦读都变得那么有价值。我兴奋地指着那张单子上的数学和英语，不住地说：“其实这上面还不详细，这两门，我也是年级单科第一。我数学考了满分，乔叔叔，全年级唯一的一个满分。我的名字在学校的红榜上，好几个呢……”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像是要把昨天的遗憾在今天这一刻全部弥补回来。
“可惜你没看到……”
“对不起，欢欢……”乔书平一直倚在门边，听我不停的絮叨，“叔叔很开心，也真的为你骄傲。说说，想要什么礼物？”
我看了他一眼。
他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衣，灰色西裤，背靠着门框，微低了头，站在我身边。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那是他高兴时时常会有的表情。
我是真喜欢看他高兴的样子。
“不要什么礼物了。只要我考好了，你开心，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