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拉格往事④「恩希亚」
恩希亚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家里有一个哥哥与姐姐的好处就在于，恩希亚从来不需要背负过分的期待，也没有太多地位与职责的约束。尽管作为希瓦艾什家族的一员，也是实打实的出身名门，因此她在谢拉格仍然会吸引不少的目光。但这样的关注往往更加亲切，没有约束的恩希亚常常与一般的群众一同生活，倾听他们的故事，了解他们的生活。相比起一个贵族，人们更愿意将恩希亚当做他们的朋友，更愿意向其倾诉。
虽然做派上不那么希瓦艾什，但人们似乎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希瓦艾什的光辉。
说到底，希瓦艾什之所以为什么会是希瓦艾什呢，为什么会变得德高望重呢。恩希亚不幸出生太晚，因此未能在懂事的时候从父母口中得到传承，但似乎这种本质却隐藏在血脉当中，渐渐觉醒起来。
恩希欧迪斯离开谢拉格后，成为实际家主的本应是恩雅，但恩雅也有着自己的目标，为了追上哥哥，成为和哥哥一样可靠的人，恩雅前往喀兰圣山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时而还会出现不回家的情况。因此恩希亚总是自己待在希瓦艾什的家中，成为了代理的家主。
相对起哥哥与姐姐，恩希亚不承受太多的期待，而她自己也没有过多的愿望，帮哥哥姐姐把家打理好，时刻准备好他们的回来，其他的时候出去和谢拉格的大家一起畅谈。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恩希亚是这样想的。
她永远期待着，三人重聚，幸福的生活的日子，就像往常那样。
但谢拉格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活跃于谢拉格群众当中恩希亚敏锐地察觉到了人们日渐衰落的心情。自希瓦艾什家族无人能参与三族议会以来，三族议会针对这一情况作出了许多的调整，宣称是为了修复决议方面的不便之处，但调整过后的蔓珠院审议效率并没有提高，从群众的角度来看，许多民生相关的提案反而变得遥遥无期，不断地重审复核，打回上诉，期间又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措施出台，虽然恩希亚不明白其中的作用原理，但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与现存两位族长亲近的商人们都赚得盆满钵满，街上却多了许多孩子——有的是被迫出来工作，有的是被迫乞讨，而有的则是直接开始盗窃。
恩希亚想要去探访这些成为小偷或者乞讨的孩子们的据点——他们明显是有组织的，协作而互相照顾着。因为她是希瓦艾什家族的小姐，孩子们起初对她总是有些戒备，但部分孩子选择相信恩希亚，甚至会向其说起今天收获的成果，与她分享心得，而恩希亚只是听着，并且在孩子们困难的时候，偷偷为他们带来一些食物和水，以及他们最难获取到：药物——偷窃很难得到准确的药物类型，而每况日下的谢拉格不能提供普遍的教育，孩子们也不知道哪些药物能够治愈他们的病症。此后恩希亚便充分地赢得了孩子们的信赖。
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作为希瓦艾什家族的小姐，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内心的道德告诉她孩子们的偷窃是不对的行为，应当予以揭发。但她目睹的一切告诉她，这些孩子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在生存面前，道德与法律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使她无法判断怎样才是对的选择。她怜悯着孩子们，因此为她们带去资源，但又懊恼着，自己是否助长了这一系列的恶行。
这种矛盾的境地，对于这个从小在父母与哥哥姐姐的荫蔽之下成长的二小姐来说还是太难了。
“角峰，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因为无法自己解决内心的疑问，晚饭时分，恩希亚向忠实的护卫角峰询问道。
“为贫困的孩子们送去生存所需的物资吗，二小姐，为什么会质疑自己救济的善行呢。”
“因为我对偷窃的恶行视而不见，反而资助那些犯下罪行的孩子们。”
“二小姐并非视而不见，”角峰放下手中端着的煮锅，从中勺出羹汤到恩希亚的碗中。“只是在目睹之后仍然选择了善良而已。”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善良有些时候也意味着违背法律，我甚至还帮着一个偷了苹果的小孩子藏起来……那个店家，我想他是因为相信着希瓦艾什家族，所以才听信了我的说辞。”
“法律与善良从来就并非绑定，二小姐。少爷离开谢拉格的时候，我曾听他说过，谢拉格病了，一个病了的谢拉格是无法让法律去守护正义与善良的。但幸运的是，您的内心当中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正义与善良，二小姐。因此您只要做您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
“……所以哥哥要离开谢拉格去求学吗。姐姐也是因为感受到了大家的痛苦，所以才一心投入喀兰的信仰当中吧。”恩希亚若有所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抿了一口羹汤。角峰的厨艺很好，与其三大五粗的外形完全不匹配。“角峰，你觉得哥哥能找到治愈谢拉格的方法吗。”
“他会竭尽全力。而我愿意相信少爷。”
“说的是呢，那毕竟是哥哥呀。那我要在哥哥和姐姐回来之前，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毕竟我也是希瓦艾什嘛。”
恩希亚摸了摸挂在自己颈上的绳环，那是一个手工编织的绳环，三股长绳紧紧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眼中坚定的目光，让角峰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恩希欧迪斯就坐在那里一样。恩希亚的这份坚韧，与他的哥哥真的很像。
“好，这样就毫无顾虑地去欺骗下一个店家吧。”
随后她的表情便变成了坏笑，角峰这才回想起来，除去这份坚韧以外，恩希亚实在有太多与恩希欧迪斯不同的地方，最为显著的这条就是，作为从小备受恩宠的二小姐，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二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一个会享受恶作剧的人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前面那番对于法律的忏悔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说仅仅为了找一个理由，在哥哥姐姐回来发觉这一切的时候不至于挨骂而已。
“二小姐，也不要太过分了，还是要遵纪守法，有所分寸。”
“我知道啦——”
这大概就是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吧。
“二小姐！”
讯使忽然匆忙地跑进来。
“讯使，怎么了？”
“稍微有点难解释……”讯使无奈地笑着，“还请您亲自来看看才行。”
于是恩希亚跟着讯使出了门口，便看见庭院铁栅栏外，有一团黑黑的影子在雪地上，再走近些便能看清了，那是穿着一身灰黑色衣服的人，正朝着希瓦艾什家的居宅跪拜着。
恩希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打开铁门，走到了那人的身边。那人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便抬起头，是一个老妇人。恩希亚连忙去扶她。
“老婆婆，你这是……？”
“希瓦艾什还在三族议会的时候，谢拉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困苦的境地。三大家族里，也是希瓦艾什最体谅大家的生计。恩希亚小姐，请你们快点回到三族议会里面去吧，不要再让他们瞎搞了……”
老婆婆说完，身子又跪了下去，恩希亚甚至无法拦住。
“这……老婆婆你先起来吧，哥哥——希瓦艾什现在的家主还在维多利亚进修，家里的大小事情还要要请教恩雅姐才行，但是恩雅姐现在还在喀兰圣山，我帮你去——”
“恩希亚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吧，大家现在的生活有多不好过，我没有见过恩雅小姐，但我却见过恩希亚小姐您把食物带给受苦的孩子们。在您的身上我才看见了以往的希瓦艾什，这才是我在这里的原因。我想要祷告的就是您呀，帮帮我们吧，希瓦艾什·恩希亚小姐。”
“您先起来吧老婆婆，您这样二小姐也很为难的。”讯使察觉到了恩希亚的窘态，虽然老婆婆求助心切，但这样这种对希瓦艾什的，家族级别的压力直接施加到恩希亚的身上，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事情的恩希亚一定会不知所措，因此他适当地切入了这场对话，为恩希亚留出一些反应的空间。“您说的事情，二小姐也很清楚，她一直在帮助着孩子们，但您也知道，三族议会的事情从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谢拉格的现状也不是二小姐一人之力就能够改善。二小姐还年轻，请不要给她太多的压力。”
老婆婆很快察觉到了讯使语气中的细微警告意味，只能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是我失礼了……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恩希亚小姐。但是，请你看在希瓦艾什，看在谢拉格的份上，想想办法吧，拜托你了。”
“我会的，老婆婆，放心吧。”
恩希亚握住老妇人的手，眼中灼热的目光闪烁着。那是与恩希欧迪斯一脉相承的坚韧。
听见恩希亚的话语，老妇人感觉到了安心，谢谢了恩希亚之后，便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去了，未免路上有什么意外，恩希亚让讯使送她回了家。
恩希亚伫在了原地。
“二小姐……？”
角峰试探性地问着。
“我没事，角峰。”恩希亚很快地转过头来答应着角峰。“我只是，突然很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也是希瓦艾什的一份子。”
“二小姐一直都是希瓦艾什的一份子。”
“是，但又不那么是……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很伟大的希瓦艾什，哥哥和姐姐会成为很伟大的希瓦艾什，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像希瓦艾什一样伟大，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会有人期待我成为像爸爸妈妈那样出色的人。”
“二小姐……”
“我不是在感到沮丧，角峰。这也不是一种压力。”恩希亚露出了她标志性的笑容，无论在任何的状况之下，她总是能保持这样愉快的心境，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过于优渥的生活让她从不知畏惧与悲伤。
“我会成为一名杰出的希瓦艾什，让希瓦艾什的荣耀在谢拉格重新闪耀。但，是用我自己的方式。谢拉格需要希瓦艾什，同时谢拉格也需要恩希亚。”
听到恩希亚的话，角峰便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实在是多余。
他原本担心着恩希亚会因为这样的压力而迫使自己追逐哥哥姐姐以及父母的成就，去改变自己的性格成为那个谢拉格群众眼中的“伟大的希瓦艾什”，但他错了，他低估了恩希亚的坚韧。
永远保持乐观，永远保持开朗，坚定地遵循自己的道路。
这才是恩希亚，过去，现在，将来，她都会坚韧地做着自己，为希瓦艾什增添一分不一样的闪光。
Chapter 4 en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