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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列王志·伪王遗记

2019-07-24 22:18 作者:说书人云泽  | 我要投稿


钟山自八千七百年前龙雀射日、精卫葬海的神话时代开始,直到羽帝踏火归故土为止,数千年动荡离乱,数不胜数。亦有武夫狂士,在血火乱世中慷慨悲歌,继而拔剑奋起,创下不世的功业。他们之中,有人生前便已君临天下,俯瞰整个时代。有的人一生籍籍无名,死后却尊荣加身,为人纪念。羽帝那同样狂傲孤戾的兄弟,隐帝华夜行在他统治的最后十年在深宫中作《狂王悲歌》,记述那些曾经举世无敌的狂王们。那饱含狂心的歌声和琴音撕裂禁宫的门墙,帝都的居民都被迫驱赶而出。当隐帝那满怀血火兵戈的琴声停下最后一个音符,他在空无一人的帝都沉沉睡去。这位并未在自己所唱诵的狂王悲歌中出现的皇帝被后人称为最后一位狂王,象征着风华绝代的狂王时代的终结。

所谓,隐帝弹指摧弦断,百岁不闻战鼓声。二世而亡的羽王朝之后是无王却和平的四百年光阴,人们仍尊隐帝为这片大地的统治者,他们选出代王者来管理各个州的事务,而因为羽帝将帝位传于毫无血缘的隐帝之前例,代王者也以推举制度更替,而非家族继承。即便是最偏远的殇州和离州也迎来了数千年未有的和平时期,羽帝和他麾下的裂雀王、黯星候用他们恐怖的武力将潜藏妖魔的穷山荒岭统统碾平,而继任的隐帝无差别的压迫着所有世家势力熄灭了他们的野心。但并非所有人都享受和平但一成不变的生活,一部分人循着千年前先祖西来时记载的地图,在茫茫荒原上寻找羽帝建造的秉烛如昼的千里炎路,一直到飘零海岸,乘着雍和的黑舟回到了旧陆,那个羽帝将太阳高高托举的地方。

旧陆依然流窜着数量庞大的妖魔,而重归旧陆的人断断续续,一批又一批,为了对抗险恶的环境而抱团就近建立据点。在最开始的二百年里都各自为政,混乱不堪,多有据点为兽群乃至妖魔剿灭。而及至渐渐发展,各地据点成为城邦,也困于道路艰阻,无力他顾。直到又有七十年过后,不世出的名将白凝苦于久安的新陆无处施展抱负,乘着黑舟东渡,在现如今被称为通州的地方登陆。此后二十七年的时间,白凝和他的苍衫军经过了数百场的苦战,打通了沿海各个城邦的通路,从此各地方才得以沟通往来。而白凝也被认为是本已随狂王时代一同失落的军主制度的复兴者。

此后三百年,城邦的活动范围越发向内陆延伸,而白氏在白凝之后亦代代都涌现出非常优秀的将领,诸城邦的武力因此渐渐都集中向白氏统领,白氏的家主也被称为旧陆诸城邦之主,在抗御外敌的同时,亦负责调解城邦间的关系与纠纷。

一代代奋战与开拓之后,旧陆的真王终于在白氏的第六代子系中诞生了。白明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荡五路以领诸城,他用天生的领袖气质和统御力促成了城邦的统合,用天才的指挥连续击垮了五支入侵的妖魔部族,并凭此真正成为旧陆人族的统治者。

白明秋在随后的三年发动了前所未有的远征,试图妖魔自钟山的中心驱离。终于,在钟山的山脚下爆发了大战,数以万计的妖魔组成浪潮袭击白明秋的军阵,凭借三日的苦战和苍衫军反复凿穿敌军的合围,白明秋最终击溃了自己的对手,获得了一生最辉煌的武勋。

志得意满的白明秋并未在钟山诸州所信仰的圣山前勒马,而是决定循着千年前羽帝的足迹,登上圣山。没有人知道他在登山的路上看到了什么,即便是他本人的书信中也只提到“铁戟树立剑丛生,锈草血花漫甲石”的铁林和“举目如夜,炽热寂静”的升阳地两处。在山路的 尽头,白氏的年轻家主看到了宽十丈,高不可测的石剑矗立。这如墙壁般的巨剑引起了白明秋的好奇心,他请教随军前来的诸城邦之主,询问这把大剑的由来。

诸城中历史最久也是最繁华的新枫(注1)的城主李笙给予了答案,他说这是羽帝当年君临天下,败尽了这世间一切胆敢窥伺王座的敌手,便在这圣山之巅钉下这把剑,记述自己的功绩。

得到答案的白明秋疑惑地看着巨剑,绕行一圈之后又对着李笙询问:“这剑上没有刻下文字或图案,又怎么记述羽帝的功业呢?”

李笙深施一礼,回答说:“将军,这样宏伟的奇观矗立于此,千年不易,俯瞰其下古战场,展示羽帝镇压一切的霸威,又何必再用文字另作描述呢?”
正史的记载就此戛然而止,但在某部李氏家传的手书中,记述了白明秋的反应,据说他在听完这番话后凝望着剑身贯穿的云层,很久后才赞叹着说:“为王者就该威严如此啊!”

自圣山归来后的白明秋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自封为王,并且就在钟山脚下举行仪式。由于他大胜的威势和卓绝的统御手腕,各城邦之主都未反对,并当场施行了秉王礼。仪式却遭到了李笙的强烈反对,他说钟山之下是绝世的君王羽帝迎接他浩瀚战争的古战场,狂王的凶姿映照于地,若有新王惊扰,恐有不祥。

白明秋笑着说:“钟山之下一样是我溃敌之处,以此封王正是大吉,何况我是王,羽帝也是狂王,何来惊扰之说,如今羽帝作古千载,天命在我,又怎生不祥?”

李笙长拜而答曰:“王上荡涤凶魔,此为武功,总领诸城,此为文德,功德相济,兼有天命为助,是为王者。但古之狂王并非如此,其间多有暴王桀君,天命不眷,但他们却能在大势的倾轧下屹立不倒,以自己心意狂傲的号令天下,方才称为狂王啊。如此凶横,又怎会容忍另一位王呢?”

白明秋并没有采纳李笙的建议,也许是存心起了和古人一争高下的念头,他不仅下令建造封王的祭台,而且将位置选在了自己击败敌人的战场和古战场遗迹的交界处。

施工自一开始就不顺,堆砌祭台的石料莫名开裂,守夜的将士常听见兵戈交击之声,一时军心不稳,不过白明秋再度请教李笙却得知这是古战场杀气太盛所致。白明秋只好一边懊恼自己选址惹事,一边安排诸项事务安抚杀气以便动工,而对于李笙趁机再次建议放弃在此封王的谏言充耳不闻。

在安抚镇压杀气之后,果然再无怪事发生。一连九十日,祭台将成,那是个足以容纳千人军阵的宏伟高台。而传报各城的士兵也返回复命,身后跟着大批觐见新王的各城权贵。白明秋定下计划,在第九十一日正式封王。

“是夜,风起四方,卷石以上,台尽毁。”——《旧陆志》

被巨大声响惊醒的白明秋冲出营帐,看到的是这一生都未曾见过的巨大暴风,自四面八方吹刮而来,汇聚成接天的龙卷,雷霆以比军队箭雨还要密集的频率轰鸣,天空的云层都被狂暴的拖拽下来,而堆砌祭台的成人合抱粗细的石条像芦苇一样被拔起,大地发出如同被撕裂般的可怕声音。一连三月不见的兵戈杀伐声响起,像是太古的武士们复苏了,但千军万马的杀声、大地的撕裂声、雷霆的爆响都被另一个巨大,但是模糊的声音所压倒。遥远处的铁林都在摇晃,振下血与锈的外衣,在夜里闪烁寒光。

各个城邦的军队几乎瞬间就崩溃了,他们以为那是羽帝麾下的北溟铁骑从荒古的神话里归来了,所有人都狂奔着试图逃离铁军即将发动的冲锋碾压。白氏直属的苍衫军勉强维持了镇定,拱卫着白明秋在混乱中撤离。白氏的家主在护卫的背上不甘的回头,看见常年笼罩钟山顶峰的云海坍塌了下来,像是神话里如山崩般倒下死去的巨人,而后露出一直隐藏在云中的巨剑顶端,一只巨大的石手紧握着剑柄,就像钉死了一条巨龙一样刺穿整座山脉,雷霆照破的黑幕里,隐约照见笼罩整个天空的巨大羽翼。

直到百里之外,溃退的军队方才恢复镇定,跟随白明秋逃离的城主只有三位,不过在五日之内,各城邦之主都陆续找到,军队也几乎没有损失。甚至有多人都讲述自己被卷进那可怕的暴风中,却被轻飘飘的吹拂出去的经历。

白秋明再次询问李笙,李笙回答说:“传说羽帝的命魂是鲲鹏,在天空时,就是庞然如天的巨鸟,翅膀一扇,就会掀起吹刮整个世界的巨风。天崩之象,震世之声,裂地之风,这是狂王苏醒了啊。至于为何无人伤亡,应是狂王孤傲,不愿伤害凡人之故。”

白明秋经此变故,息了封王的心思,但那巨大的龙卷却不曾停息,一路缓缓朝东行来。白明秋一路退居新枫城内,而暴风被人远远望见日复一日缓缓向新枫逼近,而与此同时,飘零海也日益翻涌浪潮,海线不断上涨,不过半年,已经蔓延过新枫城墙根。

李笙告诉白明秋,鲲鹏在海中时,便是浩瀚如还的巨鱼,微一翻身,便是浪涌海啸,只是想不到飘零海这种满是沙子的海洋,也会被鲲鹏的鳍翅搅动。

不过半年时间,风暴临城,翻涌的沙海也已快漫过城墙。半年来白明秋一直都在寻找解决之道,但却苦寻无果,于是遣散城中居民,整肃衣冠,端坐于城中。他对李笙说:“悔不听先生之言,如今我当以死了结此事,还请先生早日离城。”李笙宽慰他说:“王上不必多心,羽帝虽蛮霸,但王上葬以城殉(注2),已有狂王的风姿,必有生路。”

第二日,白明秋身边仅剩的几位亲卫来报,有一位老者泛舟登城求见,言称有解祸之法。白明秋立刻接见了他。只见那老者白眉虬须衣冠打扮,颇有古风,自言自新陆而来,前月方至,听闻王上为狂王困,特来解救。

白明秋谦逊施礼:“多谢先生相助,不知先生姓字,解祸之法如何施行。”

老者连忙还礼:“王上不必如此,小人涿州张氏之后,名道林。解祸之法甚易,却要逾矩而行,还请王上暂以王礼待我。”

白明秋说:“以王礼相待又如何,我如今见狂王威仪,方知为王之尊,不以功移,不以礼废。”于是取出自己的王袍王冠,给老者传上。

张道林与白明秋李笙三人一同登上城墙,沙海翻涌,暴风吹袭,城墙都在颤抖。张道林站住身形,对着暴风的流形大喊:“青玄之翼,沧溟之鳞,我乃凿山葬城的王!请见王礼!”

说罢,他拿起一把弓,将点燃的火箭射了出去。

这一箭射出之后,风声陡弱,但见风暴散去,流沙沉寂,沙海都在慢慢退潮,遥挂在天际的巨大羽翼不见踪影。

白明秋大喜之余,又掩不住心底疑惑,便询问张道林:“多谢先生救助,请问为何这一箭射出,狂王便退散了。”

张道林早已经脱下一身王服,深施一礼回答说:“禀王上,自古以来,狂王两两不相见,俱是盖世无敌的王,又怎会有所交集?自古以来,王与王之间所传故事,殇葬杯酒结相知,炎王灾妃隔江望,悲主枫江会诸王,云羽相争天城上。无非这几件而已。但王之所以为王,都是因那一颗沸血狂心,两两之间,总有所感。是以悲王盟会诸王之后,就定下了诸王相见的礼仪,而王上在钟山脚下建筑祭台,正是会见狂王的盟地,羽帝显化的异象,便是感应至此,想要会见新王而化。而小人乃是葬王之后,那一箭,乃是效仿古时殇王会恨王后裔安岩涛之事,羽帝便知道这是狂王后裔,没有能力支撑禀王礼,不愿为难我等,自行散去了。”

白明秋听后,感叹说:“仅是交感显化已是这等神异,当年狂王的风采不是我辈能够想象的啊。莫非新陆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张道林回答说:“自古狂王行迹多在新陆,是以此事颇为常见。羽帝在列王中,性格温和,不曾有太多祸事。而其弟隐帝华夜行所居帝都,至今不可近人,百里之内,寸草不生。”为白明秋解疑之后,张道林便飘然而去,再未有人见其踪影。

此事之后,白明秋终其一生都再未行封王之事,但他统治整个旧陆,各城邦亦都加以遵从,是以为无冕之王,旧陆人族的势力在其治下蒸蒸日上。其死后,不封不树,仅在坟头插下一柄石剑。

据说白明秋死后一年,突然天上砸落无数巨石,将坟墓堆砌成陵。有当年孩童时觐见过封王仪式,如今已是古稀老人的人指认,这正是当初被风暴卷走的祭台。有人说羽帝到底还是承认了白明秋的王者身份,奉还了当年的王礼,于是后世也有人称白明秋为白帝。

白帝陵如今尚在,只是那石剑如何,未有人敢开陵探验了。


注1:新枫乃是自新陆枫江而来的殖民者建立的,意即新枫江。

注2:离帝姬苍玄建城守边,晚年城破,离帝以身殉城,城遂大动摇,葬入地渊,敌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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