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叶子
（一）
镁光灯，打亮。
雯玉看着在面前的记者，突然有种想嘶吼的冲动。
冷静，要保持住人设。她想。
“雯玉小姐，”记者语速如电，珍惜这一分一秒的，能够挖掘出新闻头条的潜在可能，“您才刚刚结婚，而您的先生，在娱乐圈素有温婉的音乐家之称。那么，您能向我们展露一下您的婚后生意吗？陈顾先生是一个称职的老公吗？”
你管我？这是我的个人隐私。雯玉在心里这样想。
“啊，他，很称职。”雯玉保持着她自己都恶心的笑容，回答着标准的面对采访三段论。
“那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啊，毕竟两个人都正值年轻，而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毕竟都需要磨合……”记者还是不甘心，还想再挖掘出点什么东西。
有了！这个年轻瘦弱的三角眼记者想到了什么。
“雯玉小姐，现在网络上都传的很火，关于您和您的父母……”
突然，有一种燥热难耐席娟在了雯玉心头。自己一直在盯着的那个蓝色摄像头，变成了黑色，又变成了紫色，上面发出了幽幽的光，好像要把人吞食进去，然后是诡谲的惨叫。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都看向这里，仿佛有期待，仿佛是贪婪。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一扇窗子，照不进外面的一丝阳光，只有灯光。灯光照射着形态各异的人群，他们神色不一，但是，是同一种类的呆滞。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的味道，混着嘴臭，令人恶心。
叶子……绿的叶，绿的叶……不知为何，雯玉很难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
“是谁跟你说的？不要相信那些谣言！”雯玉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话冲撞起来。但当她说到一半时，她的大脑就开始后悔。
“哦？”这个年轻的娱乐记者头戴着一顶红色鸭舌帽，鸭舌帽向斜上极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他嘴巴缓缓张开，不经意地露出了舌头，舔舐了下他猩红的嘴唇。
唰！雯玉的经纪人从座位上迅速起身，就好像膝跳反射的本能一样跨步到雯玉跟前，并用一双大手遮住雯玉的脸。
年轻的记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圆脸光头，被吓了一跳;其他周围的摄像人员倒是见怪不怪，利落地关闭摄像机，一个貌似头头的人在大声说：“剪了！”
“熊哥啊，还没……”记者想要再辩解什么。
“嗯？”熊哥一米八几的大个儿，俯视着记者；他露出了粗壮的胳膊，并且瞪大了眼睛，长眉毛立着，一副生气要打人的样子。
“哦哦……没、没事了……采、采访完了……”记者最后说的这句话，明显带着哭腔，红色的鸭舌帽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镁光灯渐渐熄灭，只留下余韵的颜色，如微暗的火焰……
（二）
盛夏的傍晚七点，天空还是亮的，雯玉瘫倒在保姆车里，仰头看着落日霞光的告别。自然的白天就要歇息了，但作为一个艺人，工作的白天才刚刚开始。
“唉！”雯玉敲着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叹息。
途径公园，孩子们还在那里嬉戏打闹，老人们晚饭后闲来无事，三五个人在成群走动。这样的景象似乎勾起了雯玉某些不好的回忆，她皱了皱眉。
“雯雯，这是今天的日程安排。”贾熊在前面的座位，递给雯玉一张打印表格。不过与刚才暴戾的粗壮相比，他的声音明显细小了许多，甚至有些娘娘腔。
熊哥，本来就是个极胆小的人，只是外表凶悍罢了；贾熊是假熊，一只假的熊，但却真的雄。他是个同性恋，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始终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仅仅是为了生存，这与私下里不同，他也已经习惯了在不同的场合下，进入到不同角色，而且逼真到在那时自己真会忘掉了曾经的自己，人就这样活生生地被逼迫成了极端。
雯玉撇了下嘴，用手一巴拉，算是礼貌地接过那张单子。她厌恶这个中年男人，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他那表里不一的人格。就跟她厌恶她自己一样。
“一会儿要走红地毯，得赶紧了……然后是电视剧的发布会……大约在凌晨两点，综艺节目录制完……”贾熊，手比划着，并不厌其烦的解释。
“雯雯，电影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剧本是烂，导演也滥竽充数了点，但是给了这个数……”
雯玉根本没有去听贾熊说了些什么，她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撇在了脚下，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什么。
叶子……爸爸……不想他！一堆叶子……妈妈……我想她了……可是她……好累！叶子底下埋藏的根……自己已经多久没回家了？我是不是该跟老公？叶子……不！什么叶子？！
现在的她很想找一个清净的环境，四下无人，自己不用戴着面具，远离吵闹，或补觉，或者什么都不干，只要不让自己想。
“雯雯？到了，——我们下车吧！”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很长时间过去了，谁知道呢。雯玉只知道，贾熊这一句话就把她抽离的思想拉回到了现实里。
“熊哥，要不把我最近的一切活动都取消吧？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雯玉是个演员，为了博取得经纪人贾熊的同情，不知道真感情到底占了几成的，挤出几滴眼泪。不过她确实累了，这倒是没有任何的虚假成分。
“啊？！雯雯，可我们都……”贾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盯着她，仿佛她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女人。
“我知道熊哥，您别说了，一切后果我自己来承担！”雯玉自己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唉……既然你都决定了，推了吧！我给去你处理……？”贾熊这么说，脸上带着慈爱，看着雯玉脸上的疲惫，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两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儿。
雯玉有些惊讶，因为贾熊对自己的工作从来一丝不苟，她本是抱着要与他争吵，到最后要以自己的撒泼打滚，才能最后让其妥协。但没想到结果是这般顺利。
“雯雯，这样吧，我看今天晚上月亮挺好的，我们去附近走走，聊一聊？”熊哥又说了这一句。
哼！雯玉在心底里冷笑。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想要再来劝我？没关系，反正姑奶奶我是铁了心的。雯玉这样想着。
即便是在似火烧的夏日里，也会有凉爽的夜。风吹拂过，吹起贾熊身穿外衣的下摆，吹乱了雯玉才做好了的金色头发。
雯玉脚步凌乱，脸色疲惫，撇着远近不同高楼处的不同灯火。雯玉有着心事，不想再走了。
“熊哥，有话你就开门见山吧！不要再劝我了。我要退掉活动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您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很不容易，要不然你的损失全由我来……”
“你说什么呢？”贾熊的模样像是在生气。
“你要是觉得我是这样想的，那就太看不起我贾熊了！”
“是，我是个烂人！很多人一知道我的性格和性取向，甚至都会觉得我就不是个好人。我也很俗气，为了钱也会劝你多工作。但是，这回我确实是真诚地想帮你！”虽然这话说的很有力，但贾熊的表情动作，却是扭着屁股捂住脸。总会让人有种恶寒的感觉。
但在雯玉心里，这确实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对不起，熊哥，是我俗气了。”
熊嫂没回答，掩面，一副魅态，似要哭出来。他说，“还不是怕你年纪轻轻的，就得上了忧郁症？”
“你是明星，工作压力确实大，我只是怕你干出点什么傻时，万一喝点毒水儿，我再上哪赚钱去？”贾熊最后一句，是在开玩笑。
“呵……放心吧！不能！”雯玉心里对这句话格外受用，风冷，但心很暖。
叶子……叶子……这东西又在雯玉脑海里盘旋了。
“你要不是个娘娘腔的话，也会是个很好的男人！再血性一点，不知道会有多少貌美的小姑娘喜欢。”雯玉知道自己失了言，自什么世面没见过，自然知道说这句话对自己到底意味这什么。“不过还好，是跟熊哥……”雯玉自己又在想着，今天的自己倒底是怎么了。
“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贾熊没有听出来雯玉这句话的意思，他却毋自生起气来，这倒与雯玉没什么关系，只是勾起了贾熊对往事痛苦的回忆，和那些难眠且挣扎的夜。
……
北京，已经很少的晚上有星星了，不过还有光亮，来自于那些闪烁的车灯与霓虹，甚至更加的繁复与变幻，给人以迷茫和压抑的感觉。
雯玉想起了自己那不快乐的童年时光，想到了那些逼迫自己成熟事情……但也有快乐的事情，雯玉这样想着，比如再往前的单调的色彩，那时的自己是个胖子傻子……这就是人生……由少变多，再变得更少……由黑白变成彩色，再变到无色……
“不过有个真人秀……你喜欢读她的诗……”
雯玉的眼睛亮了，“真的？我去！”
“叶子……叶子……”雯玉没有再抗拒自己，想着。
哪里的毁灭？灯火……灯光……
（三）
啊！刀划破了指尖，露出鲜血，这诡异的颜色。
“来！老公，快来喝我堡好的汤！”木门当当作响。
“滚！我在创作创作！说了多少回，不要打搅我！。”
咣！盆子被掀翻。
哗！是瓷盘的一地碎片。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
……
叶子……叶子……你怎么了？为何将要燃烧？
“女儿……隔！没钱了！”隔着着电话就能闻到父亲的酒气。
“我也没那么多钱了……我工作压力大……我想……”
“嗯？听说你们女演员要是跟导演睡上一觉的话……”
“你个老不死的！居然、居然对你亲生女儿说？！”
“不，女儿……啊，我喝多了……哈哈……但是，——赌债……猫哥可是放话了啊……”
“一、我爱你。”
“二、你爱我。”
“三、现代社会。”
“四、春风啊！草原呐！
“好，不过一定要注意保密，我主要担心狗仔。”
“你！”
“贾熊！”
“这是啥？！”
“多漂亮啊？”
“但他是男人！”
“爸爸，你跟妈妈……”
小时，妈妈！我一定赚钱为你治病！
长大后，妈妈！可是直到现在你都不理解我！我的心里话到底该跟谁诉说？
咣！
安静。
叶子燃烧着，停留在了半空中。
……
（四）
镁光灯，打亮。
一个女记者，戴着红色鸭舌帽，组织好了自己的采访词。女演员梓赫虽然与雯玉并无太多交往，但却也是最近的一个在雯玉死前，与其接触过的女明星。
“我也不清楚，但我听报道说，她是吸了毒，然后被车撞了的……”
“那您在当天，有没有发现雯玉小姐……”记者不甘心，想要询问些细节。
燥热，这是梓赫的感觉。
“……叶子……绿的叶……一堆……叶子底下埋的跟……”她脑中这么想着。
镁光灯，熄灭。
……
可是现在到了冬天，外面是白雪，不会再有一片叶。
至此
献给！
于2018年12月25日
一个十八岁的叛逆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