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已久的吊兰》——一
城中派出所公园分局的办公大楼还是这样的陈旧,像是牛州常年的雨水唯独没有冲刷过这里。大楼跻身在两栋民房内,就连一楼最大的办事大厅门前,都停满了居民们日常停放的电动车。拥堵,成了居民与民警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或多或少的组成之一。办事大厅正对面的居民楼上,有一盆吊兰,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一小伙骑着一辆RG3,带着轰轰烈烈的油门声进入了这片区域,可空档还没挂好,就被人家居民阿姨用嘴给劝退了。
“小伙子,你车太大了,挡在路中间,待会我们开电动车的出不去,你要把摩托车放在外边才行。”
小伙带着点广普,随便应了几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不慌不忙把车开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将车停放好后,才步行进入派出所。在快要走到办事厅门前的时候,那盆吊兰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下来。刚骑上电动车的居民阿姨被吓了一跳,叽叽喳喳的像鸟一样:“诶呀,吓死我了。王嫂,你阳台的吊篮掉下来了,快点出来看下子!”
小伙只是回头简单看了一眼,转身就拉开了办事厅的玻璃门,径直走向一处办事柜台,低下头向警员询问局长的办公室在哪。
局长的办公室内,理所应当只有局长一个人在,在公园分局这样小到不起眼的派出所,局长自己一个人,泡泡茶,看看新闻,日子一过就是一天。果不其然,今天的局长照样用着电脑,看着这两天发生的新闻。
这第一条,说的是总书记来到牛州视察。局长看了一半,悠然点上一支烟,轻轻嘬了一口,口里淡淡的说道:“无论谁来,无论谁走,大家该做的还是要做。”说罢,便用手指点了点鼠标,电脑就加载到第二条新闻。这条新闻,讲的是昨天,一名大学生溺水死亡。
“据了解,当天过去营救的民警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展开营救,才导致……”
“报道!”一声铿锵有力、浑然天成的声音响彻了这间不足12平方米的办公室。
局长将头探出电脑屏幕外,来的正是那名小伙。
过了两分钟后,小伙还是笔挺的站在办公桌前,看着局长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他的个人资料。而局长在看到经历一栏后,带着点小眼神看着小伙。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木沙发,随口说道:“坐呗。”
“是。”
“罗日,没错吧。”
“是。”
“不要紧张,这里又不是部队,我很随和的。”
“是。”
罗日时刻保持着军人的形象,站如松坐如钟,这点让局长满意的点了点头。部队让他做警察,也许真的能够改变什么,至少罗日的出现,能够提醒自己在有新人加入时,能够做出相应的表率并有所作为。DH戴了那么多年,却一直用着这份权利让群众去做事而不是服务群众,刚开始局长自己必然是羞愧的,但是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后,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谁管得着。如果DY要发挥先锋作用,那自己戴着DH,出来露个面,证明自己在场就行。
局长稍微走神了一会,想着以前自己在总局的日子。回过神来,他把新闻的网页关掉,然后把罗日的个人资料随手放在桌上,便和罗日展开了闲聊。
“我也简单做下自我介绍,我姓秦,大家都叫我秦局。”
“在下罗日,在广州服役回来。”
秦局笑了下,心想着用“在下”这个词可还行。
“我前几天也刚从广州回来,还给你妈买了些烧鹅,你待会回家就顺便拿过去,烧鹅就放在门口旁边铁柜子里头。”
“您还认识我妈?”罗日有些难以相信,难道他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才来到这里的吗?
“我们从小玩到大的。你回来后还习惯吗?”秦局贴心的语气让罗日有些招架不住,本以为是两个直男、上司对下属之间的硬碰硬这么一种气氛,却因为一个女人变得奇怪了起来。
“还习惯。只是我回来后,没有去到我妈那边,昨天在我爸那里睡的。”
“哦,这样。他们离婚也挺久的了。诶,干嘛他们给你起‘罗日’这名字?”秦局对名字一直有研究,突然间想起这档子事来。
罗日脱口而出,但是也并没有把家底都掏给人家:“因为我爸希望我和我弟长大后能像他一样。”
秦局这下更好奇了,像八婆一样继续追问:“哈哈,那你弟叫什么?”
“罗天。”
就在秦局差点开玩笑地想说出他爸不会叫罗日天的时候,罗日这下学会了抢答:“我爸叫罗昊。”
“噢噢,我也是突然想起来。对,你爸叫罗昊。我还记得他以前是牛刚的哪个厂的班长来着,现在呢?”
“现在是个赌鬼。”
秦局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笑容,克制住表情后,又向罗日介绍了分局目前的情况、工作。在介绍进行差不多的时候,秦局接了通电话。挂断电话后,秦局又抽了一支烟,对罗日说道:“本来想给你安排个师傅,好让你熟悉岗位工作、职责的,但是他今晚请假了,所以今晚你一个人顶一下,十点钟这样过来,我会跟晚上接班的警员打个招呼,就是那个在一楼办事大厅的小徐啊,你们见过了吧。”
“嗯,见过了。她今晚也过来?”
“没错,待会大家都下班了的。没办法,我们分局人手少,这两天上头摊了件事给我们。”
罗日也好奇起来,问秦局是什么事情,可秦局却不太想谈,就说今晚会有人来,不用管就行。很简单,只要今晚跟着小徐,找个地方睡觉就行,一般来说夜班执勤都是不太可能的,大家都会休息,就算是有人出了事报警,也是优先出动五星分局的人。
罗日提着两袋烧鹅,走到了一楼,看到小徐也是慢悠悠背起挎包走出来,看样子她是下班了。罗日打了声招呼,小徐也“嗨”的一声作为回应,然后两人也简单聊了起来。
“你好,我叫罗日,今晚上我要过来执勤。”
“这样啊。哦对了,我叫徐芸芸,秦局他们都叫我小徐。我看你提着两袋烧鹅,你和秦局关系不错嘛。另一边拿着黑黑的又是什么?”
“我今晚暂时穿的警服而已。至于烧鹅嘛,是秦局给我这个新人的一种鼓励。”罗日就这样把小徐给忽悠了过去。
也还没等徐芸芸开口,罗日便反问她:“你知道今晚要做些什么吗?秦局跟我讲的很迷糊,说有人要来,让我们不要管之类的。”
徐芸芸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自己也思考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管他呢,他也是跟我说不用管,别太好奇,今晚睡觉就行。”
“那好吧。”罗日也不再多说,看样子徐芸芸也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芸芸刚往出口走两步,又回过身来对罗日说:“我和男朋友约会,今晚晚点过来。你其实也不用来太早,毕竟办事厅的钥匙在我这里。”
“嗯,明白。”罗日的回答显然是很随意的,谁愿意第一天上班就开始熬夜呢,总得有个熟悉的过程吧。不过照目前分局的情况来看,它位于两栋居民楼之间,显然是早些时候政府找不到地方来修建一栋急需地方治安的分局,久而久之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倒也是这分局的一大特征。另外,分局内罗日目前看到的也就只有秦局和徐芸芸两人,也许有其他人外出执勤,但是办事大厅内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未免也凄凉了吧,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罗日心想,这还没有自个儿社区的居委会上班的人多。但转念一想,人少说不定也是件好事,也许有人报了警,但就像之前说的,第一时间是通知五星分局的人,然后确定不需要增援后,自己可以毫无负担的休息。这样的摸鱼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就当罗日还在想着如何熬过今晚的时候,那名居民阿姨已经召集了好多人,在王嫂家的楼下挥之不去。因为那盆吊兰掉在地上摔碎之后,无论居民怎么呼叫,所谓的王嫂依旧没有动静。旁边也有好多人在讨论着,这几天都没有见过王嫂下楼,怕是出了事。
听到这样的话语,罗日加快了撤退的步伐。他想着,总不能自己第一天“下班”,就要开始加班吧。像救人这样的事,还是让群众自己打120吧。想法固然是自私的,但是社会上许多的办公场所都已经默认了这样的模式。到点,下班,走人,这样的模式自打有“自愿加班”这个说法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享受着甚至是创造着到点就下班这样的模式。当有人进来询问一些事情,得到只是冰冷的“下班了”,这可真是有够耐人寻味的。
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
罗日把两只烧鹅放在他妈妈家后,又开着车回到了他爸爸的家中。因为爸爸是个赌鬼,他赌掉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车子,剩下没有赌掉的是这栋房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除了罗日,另外一位就是罗日的弟弟,罗天。罗天比罗日小一岁,罗日刚参军那会罗天才高二,直到现在也考上了本市的二本。对于罗日自己来说,自己一个人活是没有问题甚至手头还有富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罗昊,他们的父亲来说,是艰难的。
“老赌鬼又去哪里了?两天了都没见回来。”罗日边嘟哝着,边走进厨房,看着空空如也的各类大小铁锅,心里就犯了难。自己一个人不想动手做吃的,那还是点外卖算了。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紧接着的又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日复一日的一天。
牛州的天,说变就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夜里就是雷雨交集。罗日披戴着雨衣驾驶着他的RG3来到了分局外的停车位上。停好车后,他立马以脱缰野马搬的速度冲向办事大厅外任何躲雨的地方。白天的人群早已散去,留下的只有那个吊兰,躺在尚带余温的地面上,任由雨水冲刷它脚后的泥土,任由它枯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