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花伞雨落

“嘎吱嘎吱”的走在栈桥上,雾气逐渐加重,等反应过来,她们已经被迷雾团团围住,虽然能见度不低,但根本看不到栈桥的尽头。
大凤转过身,发现甚至连凉亭也消失在了雾气中。
原本牵着水无月的手空荡荡的,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在她心中蔓延,她不由得双手用力,把塑料袋捏得“滋滋”作响。
走在前面的逸仙突然停下了,她转过头来。
“走那么后面干嘛,快过来!”
大凤赶紧赶了上去。
“水无月,这个我帮你拿着吧。”
逸仙从水无月手中轻轻接过那个文件夹,随后转向大凤,朝着水无月空出的手掌挑了挑眉。
会意后,大凤轻轻牵起水无月的手,指腹传来熟悉的柔嫩触感,让她平静了许多。
突然,水无月弯动手指,将大凤的手和自己的扣在了一起,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力度,大凤心中的异样,也烟消云散了。
“嗯……一直这样闷着头走路也不是个事,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我不要,逸仙姐的故事又难懂又无聊。”
逸仙用大拇指的指甲轻轻拨了拨水无月的掌心,吓得她浑身一颤。
忍不住的笑了笑,逸仙伸出食指戳在自己的脸蛋上,眼睛看向斜上方。
“嗯……”
瞥了瞥大凤和水无月,她眨了眨眼睛。
“那就讲个‘八月槎’的故事吧,你们俩知道‘八月槎’是什么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槎’是木筏的一种叫法,‘八月槎’其实就是指‘出现在八月份的木筏’。”
“这个命名人的脑子……”
水无月忍不住想要吐槽,却感受到头顶突然出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灵压。
“……真好使。”
逸仙拍了拍额头,舒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浮槎 - MT1990
“古代东煌有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天上的星河是与海洋相通的……”
“有一位住在海边的渔夫,他一共有五个儿子,他的妻子在生最后一个儿子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
“为了抚养他们,渔夫起早贪黑,拼了命的打鱼。可等到儿子们都长大成人,他们却又因为工作,各自离去。”
“岁月经年,渔夫也随之老去。体力的下滑,导致他每天能打到的鱼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连海都出不了了。”
“为了过活,他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但好景不长,渔夫得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经常接济他的邻居看到他这样,情急之下,帮他写了五封信,送给他的五个儿子。”
“时间日复一日,病危的老人躺在床上,看着家徒四壁,等得万念俱灰……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但那脚步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繁杂,它很稀疏…稀疏得让人痛心……却也让人安心……”
“泪水从老人的眼里溢了出来,他感到有人伸手帮他擦了擦脸颊,于是他睁开眼,发现——是小儿子。”
“激动的老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可这一动,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感到自己时日将尽,于是赶紧抓着小儿子的手,说道:‘儿啊……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但是有一样…咳咳…在你们小时候钓鱼的地方……咳……每年的八月…都会有一条浮槎往海里去……月末时又会漂回来……有一次…我投了只海螺上去……漂回来的时候……槎上多了好多金粉……’”
“‘可惜一年后……我已经出不了海了……要不然……就有东西……’”
“老人就那样死去了。”
大凤低下头,把塑料袋捏得“滋滋”作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小儿子认为父亲说的话太过离奇,再加上他为人勤劳,不求富贵,所以开始的三年里,他并没有再想过这件事。”
“后来,他工作的当铺失窃,自己被人诬陷,负上了债款,这才开始着手乘上浮槎出海的事。他准备好一个月的食物和水,以及一间可以拼装的船屋。”
“某年的七月末,他回到父亲家。从八月的头一天开始,每天他都带着那些食物、水、以及船屋的零件驾船出海,去到他们小时候钓鱼的地方。没过几天,果真看到一艘浮槎往海里漂去,他把所有准备好的东西都弄到浮槎上,开始了自己的漂流。”
“前面的十来天,他还能看到日月星辰;但随后就陷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根本分辨不出昼夜。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他的睡眠也失调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时辰是多少,恐惧开始在他的心中累积,等到再也容不下了的时候,他陷入了癫狂之中,他发了疯似的摔打着浮槎上的一切……”
“当他恢复理智后,才发现,他至少扔了一半的食物到水里……没过几天,他就断粮了……”
“就这样,男人饿着肚子,在浮槎上又挣扎了十天……”
“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际,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
“他睁开眼,看到密集的宫殿和房屋,那些高大建筑的纸窗上,仙女般的剪影在什么机器前忙碌着;往近处看,隔着一条河,一个女人正皱着眉头望着他。”
“男人挤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他饿了。听到后,女人立刻就取来大量的食物和水,装在两个木桶里,渡给他。”
“抓起食物,他狼吞虎咽起来,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女人开心的笑了,但眉头依旧皱着。”
“吃饱喝足以后,两个人攀谈起来……”
“男人问她叫什么,女人不答;”
“男人问这是哪里,女人不答;”
“男人再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女人说,她在织布。”
“织布是为了什么?”
“为娘娘欢心。”
“娘娘是谁?”
“女人指了指他身后,男人回头,极远处,隐约可以看到宫殿的轮廓。”
“这条河的两岸各有一座城,君王在此,娘娘在彼。”
“老人们说,小时候的他们经常隔河喊话,隔河嬉戏,所以到了后来,他们隔河相恋,一时间传为一段佳话。”
“但这两个人都是经天纬地的奇才,成年之后,各自执掌了城中的大小事务,肩负着保护一方安危的职责,根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隔着河谈情说爱了。”
“两座城的人都很感激他们做出的贡献,所以聚集起各自城中所有的布料,让城里会织布的女人将它们织成一条长长的布带。”
“每年农历的七月七日,河水最低的时候,人们把布带的一端系在木桶上,漂渡到对岸去,两座城的人各自抓住布带的一端,把它拉平,便在这条河上建起了一座布桥,君王和娘娘也因此能短暂的见上一面。”
“确实是一段佳话啊!男人感叹道。”
“是啊……”
“说完,女人哭了。”
“男人问她为什么,女人说,她不想织布,但家里人逼着她做。”
“男人说,这简单,你救了我的命,我带你离开这儿。”
“说完,男人伸出手拨水,想把浮槎渡过去,但是无论怎么拨,浮槎都纹丝不动。”
“女人说,这岸边有仙人庇佑,近不了船。”
“男人便说,我会水,我驮你到船上去,他跳入水中,游到靠近岸边的地方。”
“女人却以死相逼,不让他再靠近。”
“男人问为什么?”
“这时女人身后来了一个中年人,他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棍,左手拿着一块布料。”
“他对着女人严厉的说道:‘你看看你都织了些什么!’”
“男人定睛一看,纯色的布料上,纹有海螺的图案。”
“中年人对着女人一顿棍棒,男人想冲上岸去帮她,就在他要上岸之际,中年人将木棍扔进了河里,愤然离去。随后河岸边突然卷起浪潮,把他带回了河的中心。”
“看着浮槎越漂越远,岸边的浪潮却一点都没有减弱,男人只好游回了上面。”
“女人在岸边一路小跑着,追赶着浮槎。”
“男人对着女人大喊,质问她为什么不让自己靠近。”
“女人让他回去后,找最懂星象的人问问。”
“终于,前方河道的方向改变了,女人再也追不上浮槎了……”
“没有办法,女人扯下自己的帔帛,系在木桶上,渡给他。”
“女人呐喊着,让男人忘了她。”
“男人呐喊着,让女人等着他。”
“随着浮槎越漂越远,女人的影子也消失了……”
逸仙抬起头瞟了瞟星空,却又立刻低下头,闭上眼睛。
“八月末,他乘着浮槎回到了父亲家中。一踏上地面,他手里的帔帛就变成了一堆金粉……”
“原来,漂流的终点,真的有宝藏……可他并没有因为这些金粉而感到高兴,因为……那个拯救了他性命的灵魂,还在那座城里饱受着折磨……
“休息了一天后,他立刻起身前往蜀郡。他绞尽脑汁,再加上那些金粉,终于找到了当时最懂星象的大师询问。“
“大师告诉他:‘就在今年的八月中旬,一颗星星侵入了牵牛星宿,差一点就和其中的一颗撞在了一起。’”
“听到大师的话,他愣了一下,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
“好了!”
逸仙用手臂将伞柄压在身上,双手拍了一下,表示结束。
“欸——!这样就结束了吗?”
大凤猛的抬起头,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我都说了的!逸仙姐的故事……”
水无月一边踢着石子,一边说着,但她突然从自己的右侧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综合评估了一下自己脖子上这颗肉球的价值,最终她还是决定改口。
“讲得真是好!”
收回那份怒气,逸仙看了一眼大凤,随后把视线撇向水面上。
“其实……刚才的故事,很大一部分是我编的。到了最后的地方,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就停了。不过‘八月槎’的传说,基本都被囊括进去了,就是结尾差了一点……”
“你能帮我想一下应该怎么结尾吗?大凤。”
她把脸转向大凤,而大凤则在听到这句话后,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想举起手掌挡在身前,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低下头去。
“……我尽力吧!”
突然,大凤感到脊梁上被拍了一下。
她往被拍打的方向望去——原是逸仙前辈。
“抬头挺胸,不就是个故事的结尾嘛!这东西本来就是我推给你的,想不出来,甚至不去想,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凤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栈桥,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处,道路的右边是一栋别致的中式吊脚楼,前院用青石墙围住,整体风格偏向苏州园林,精致而典雅;左边则是熟悉的广场。
“更何况,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吗?”
面朝着大凤,逸仙将视线斜向水无月,眨了眨眼睛。
“好了,那边就是广场了,这么晚了,我也不能再送你们了,就此别过吧。”
逸仙松开水无月的手,蹲下身,将她的文件夹递给她。
“要乖乖听大凤姐姐的话啊……”
水无月接过文件夹,略显犹豫的点点头。
看到逸仙想要转身离开,大凤赶紧从塑料袋里拿出那盒前辈交给她保管的鲜花饼,再取出两盒新的叠在下面,恭敬的递给逸仙。
“逸仙前辈,最上面这盒是前辈的,下面的两盒,我想麻烦逸仙前辈帮我转给东煌宿舍的前辈们。”
看了看大凤手里的东西,逸仙愣了一下,随后取走自己打开过的那盒以及一盒新的。
“谢谢你,但是东煌宿舍只有两个人哦!礼物我一定会帮你送到她手上的,放心吧。”
她灿烂笑了笑,穿在手上的镯子叮咚作响。
大凤略显惊讶的抬起头。
“那……再见咯!”
逸仙挥了挥手,拂袖离去。
“辛苦前辈了。”
对着她的背影,大凤恢复了恭敬,弯下腰,鞠了一躬。
……
♫:寄夏予你(off vocal)
牵上水无月,大凤转身离去。
「这样就行了吗?」
啪嗒,她踏出第一步。
「你说什么?」
第二步。
「我说那个故事的结局。」
第三步。
「那个结局只能那样……强行接触的结果,就是两颗星星相撞,然后走向灭亡……无论如何,保持距离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每年八月去见一面不就好了,牛郎与织女都能过,他们凭什么不能过?」
第四步。
「牛郎和织女可是有鹊桥的啊……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第五步。
「那你要我怎样!」
第六步。
「我是说逸仙前辈。」
第七步。
「……」
第八步。
「嘛……也是,打了把花伞就以为不会被发现了,哈哈哈哈……你说到底要多蠢,才能一边耷拉着眉毛一边强颜欢笑,却不自知呢?」
第九步。
「我想,正是因为指挥官把科学发展用到了正确的地方,世界才会愿意如此巧合的给予我们这份奇观吧……」
大凤的脑袋里开始回荡起逸仙的话。
「对不起,我办不到……」
第十步。
「如果……大家都能像这样使用技术的话,战争……或许也会消失了吧……」
「前辈不是也说过了吗,即使想不出来,甚至不去想,都没有关系……」
第十一步。
「你知道吗?大凤……这是我第一次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感到高兴,因为它证明了那些遥远又美好的愿景…并非虚妄的楼阁……」
「对不起……我不想帮你……」
第十二步。
「为什么要道歉啊?你只是什么都不做而已,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事了。」
「不是的……」
第十三步。
「明明是她刻意让你察觉,刻意让你知道的。她可以那样做,为什么你不能什么都不做?你是天照吗?你想要照耀大地?」
「不是的……」
第十四步。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温柔善良这种东西,只要你大凤想要,什么时候掏不出来?更何况现在,你只是把它放在了地上,等过了那个路口,随时都能捡起来……」
第十五步。
“不是的。“
第十六步,她狠狠的点头,放下袋子,咬咬牙,握紧拳,松开手,转过身,迈开腿……
……
“等一下!”
她一边跑着,一边大声的朝着那把“花伞”喊去。听到了她的呐喊,“花伞”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
“哈……哈……前辈…哈……关于那个结局…哈……”
她终于跑到了“花伞”面前,喘着粗气。
“我想是这样的……”
她咽了下口水。
“又一年八月,男人再一次踏上浮槎。”
“而这一次,他还带了一根红色的绳子。”
“在天河的岸边,男人与女人再次碰面。”
“互诉衷肠之后,男人把绳子系在了腰上。”
“他将另一头抛给女人,让她也系上,然后两个人一起跳入了河中……”
“他们沉啊沉,沉啊沉,穿过了天河的底部,化作了流星,坠落到了地上……”
“因为那根绳子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走散,从此姻缘相结,白头到老……”
可能是天晴了,那把“伞”收了起来。
“真的……可以吗?天上的东西到了地上可是会变成金粉的啊!”
可能是下雨了,那把“伞”撑了起来。
“可以的!天上的东西到了地上确实会变成金粉,但人不会,一定不会!”
可能是雨太大,那把“伞”滴下了水。
“谢谢你…大凤……谢谢你……”
……
挥别了逸仙,大凤赶紧跑到水无月身边,等待她的只有一个面无波澜的嫌弃表情,她牵起那双柔嫩的小手,提起塑料袋,朝着铁血宿舍的方向走去……
对于真正的荒漠而言。
水的源头,无足轻重。
深究纯度,更是滑稽可笑。
重要的,是有雨飘落这一事实。
哪怕……只是一朵乌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