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树银原，初遇兔
♫：夜的钢琴曲四 - 邓壬鑫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绕过了大讲堂，一片开阔的草坪出现在眼前。
失去了灯光和植被的遮盖，月亮终于能毫无保留的展现它的绮丽。泛白的草坪顺着丘陵漫延，直到和远处的星空缝合在一起。一条木板路蜿蜒而过，和小溪交错着，将这草坪分成两半。
原本还在和确捷嬉闹的大凤停了下来，盯着这幅绝景有些出神，看着大凤的样子，确捷也停下了脚步，她抿了抿嘴唇，嘴角扯出一点点弧度。
但远处的徐明已经在对着她们挥手了。
不得已，确捷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大凤的手，拖着她追了上去。
邻近水边，夏夜的蛙声渐浓。还没走出多远，便踏入了一条长廊。与大凤印象里的长廊不同，这条长廊的一侧骨架被移除了，呈倒立的“L”型。支撑柱的内侧摆有长椅，廊架上爬满了藤状的植物，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雨棚。
最终，她们还是在长廊里追上了徐明。
“怎么样…哈…哈……”
停下来后，确捷一边喘气一边对着大凤笑了笑。
“……很漂亮对吧。”
大凤点点头，她的眼睛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片草坪。
“但是，想要快速了解这片园地的话，还是得那个家伙来讲才行……”
确捷瞥了瞥坐在椅子上的徐明，转身对着他：
“喂！别看了，过来干活。”
徐明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但在和确捷对上眼后却愣了一下。
天空飘来一朵残云，刚刚好遮住了一点月光，本来就亮度不足的长廊显得更加阴暗。
确捷朝着大凤的方向挑了挑眉，只见她依旧盯着草坪看得出神。
“那边走边说吧。”
徐明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将文件放进塑料袋里。
“该走了，大凤。”
叫醒大凤后，确捷把她拖到徐明身旁。徐明把脚步放缓，保持身位略微超过她们两个，慢慢的向前走去。
“先说近的吧，头顶上的这个东西，叫紫藤。在原本的设想里，我只是想找一种藤本植物，让它附在廊架上，做个遮雨棚的效果就好，但最后还是莫名其妙的选了它……紫藤的花期是4-5月，但这里的气温比较高，所以开花会早些。”
“每年的3月末到5月初，花芽抽条成形，成片的花蔓从廊棚上垂下，开出长长的花穗，最长的……能有半米吧。”
“但托这个的福，每年光是修剪枝条，就要耗费我大量的时间，或许……这就是贪图美丽的代价……”
大凤抬起头，看向那些黑乎乎的藤蔓，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紫色花海拼成的穹顶。但眼下正值夏初，紫藤的花期已经过了，腐败的花瓣也早已和灰尘混在一起，变成黑色的泥，静静的躺在路边。
“吸取了这个教训，再次选花的时候，我选了比较好养的葱兰。”
徐明指向长廊开口的一侧，小溪在这里开始分岔，向着草坪延伸，木板路则跟着它一起向着深处进发。顺着溪流的方向望去，零星的白色花朵散落在溪流两侧，草坪上也有几片类似的区域。
“这里的土壤干净得出奇，却也肥沃的让人不敢相信。撒了种子后，没怎么管就长了起来。”
他弯下腰，捡起一小块干土，贴近鼻子嗅了嗅，随后用指腹碾碎，抛在地上。
清风徐来，残云渐消，月光再次撒在草坪上，那些零星的小花被镀上一层冷光，映入眼中，便成了这凄白原野上一个个高光的白点。
“葱兰的花期是7-9月，现在还没到，只能看到这么一点，等再过一个月，溪流的两侧以及草坪的远端，应该就能看到成片的花丛。”
“那…那个呢？那个是什么？指挥官。”
大凤指了指更远处，瞳孔中满是热切的光。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棵树突兀的矗立在草坪中，它的枝干粗壮，树冠外扩，枝条横展后下垂，像是拖着长长的裙摆，它的叶子长长的，随着枝条向四周舒展，散瓣的红花则簇拥着树冠和枝头，为这寂静的夜色填上一点温情。
“那个是…火树。”
停顿了一小下，徐明缓缓开口，
“青绿色羽状复叶，橙红色团状花簇，那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鲜艳的树……而事实上，它也确实被这样叫着。”
“而且……或许你们应该称它为前辈才对，因为早在我选择指挥所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
大凤惊奇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对着那棵树微微鞠了一躬，而确捷则是皱了皱眉头，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
“每年的5-6月，火树开花，橙红色的花瓣会缀满树冠，把枝头压成伞状……可能是天气太热，而且这块草坪也没有别的地方遮阴，没人的时候，那棵树下总少不了各种动物……”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了长廊，没有了紫藤的遮蔽，那种自由开阔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最后，就是那里了吧。”
徐明指了指正前方，那是一片新的树林，远远望去，黑乎乎的阴影叠在一起，看不太清。
“那是白玉兰，东煌特有的花，通常种植在中纬度的地区，也是你们的‘前辈’。”
“因为是落叶乔木，临近年关的时候，它的叶子几乎会全部掉光。但谁也不会想到，在那样光秃秃的树枝上，能开出巴掌大的花朵。”
徐明微微低头，看向一旁的溪流。
“那些寡淡的白花会从12月一直开到来年的2月，不知道已经陪着这条小溪度过了多少个新年……”
潺潺的水声袭来，提醒着逝者如斯，却丝毫不舍昼夜。
“……你们俩有想过吗？为什么开阔的原野上会突然出现一棵火树？为什么中纬度地区的白玉兰会成片的出现在这里？这难道不显得突兀吗？”
徐明突然的一问把确捷和大凤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们互相看了看，摇摇头。虽然经他一提，确实感到一丝异样，但景观塑造，本身就需要一定的意外性。
“不是你自己弄的吗？”
确捷反问，可收到的却是徐明的摇头。
“我没有改变附近的地形地貌，也没有那个精力……”
“而且……早在我来之前，那棵火树和这片白玉兰就已经在那里了。”
“……”
沉默了片刻，徐明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原野中那棵荫蔽四方的树。
“这里的天气太过温和，以至于四季都被淡化了……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在常绿植物的包围下，人很容易失去斗志。”
“试想，如果呆在一个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变化的环境中，人对于季节的概念是不是很容易就会模糊？光靠日历带来的逻辑巩固，是很难说服自己的，渐渐的，季节就不再重要，而当季节的概念模糊后，时间的概念就很容易被蚕食。”
“就像一块光滑的玻璃，放得久了，也最多附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可一旦破损了一条小缝，灰尘就会在那里聚集，以此为支点，向四周蔓延出厚厚的结块。”
“当环境不再有变化，时间也暧昧不清后，最终带来的，就是世界不会改变的错觉。这样的错觉下，人，太容易纵容自己……”
“或许那个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种下这棵火树和这片玉兰……”
一阵强风吹过，紫藤叶子和草株发出“沙沙沙”的回响，冷冽的月光下，火树的花瓣如雨而下……天文学的界定中，春末夏初，通常是6月22号。
“红花凋谢的时候，夏天开头，白花绽放的时候，秋天结尾……”
“可对我来说，光是这样是不够的……”
徐明伸出一只手，叉住腰。
“……我想让你们看看四季。”
他笔直的脊背佝偻了一瞬。
“我种下了紫藤和葱兰，这样……就补全了我的四季。”
他转过身，接着往前走，脊梁挺得笔直，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
“但这些都是其次的，就现在而言，只要大家认为好看，那也就够了……”
♫：夜的钢琴曲四 – 停止
他回过头，眉毛舒展的望向大凤。
“还有别的疑问吗？”
大凤微微低头，摇了摇她的脑袋，刘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任何东西，徐明只好转向确捷。
“满意了吧？满意了的话，就快走吧，这些东西还等着要我的命呢。”
他取出袋子里的文件，端在手中，弹了弹纸页。
“你这什么态度啊？哼！”
显然确捷被这句话膈应的不轻，她别过头去，脸又鼓了起来。
“待人接物而已。”
徐明提高步频，快速的向前走去，很快就拉开了距离。过了半晌，确捷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气得她举起拳头，小跑着追了上去，大凤只好跟着跑了起来。听到身后传来跑动的声音，徐明也跑了起来。就这样，三个人追逐着穿过园林，直到一间平房门口才停下。
那是一间极其简单的平房，门口不远处立着的一根路灯，房屋的正面多少能蹭到点儿馨黄的灯光。它的顶棚铺有太阳能水箱和电池板，以及一个中型天线，整个平房的墙壁呈脏兮兮的白灰色，青苔遍布。
等到大凤她们赶上来，徐明已经站在了平房的门口。
平房的门是双层门结构，外侧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它外翻搭在墙面上，粗壮的合金门轴上，长满了蓝绿色和褐色的锈花。
内侧是一个底部带着翻转宠物门的木门，它往里半开着，而他，正从门的开口处往房内望去。
“徐明！你到底几个意思，今天不说清楚，我……”
确捷刚伸出手想去抓徐明的衣服，却被一声命令喝退。
“脸都朝着门给我列队站好！”
听到命令后，大凤和确捷立刻跑动起来，面朝着木门一字排开，对齐后，摆出立正的姿态。
徐明轻轻推了一下木门，随着机械摩擦导致的“吱呀”，屋内的景象也逐渐在三人面前展开——那是一条L型的走廊，与这扇门相对的，是两扇扎实的合金门，地板上，水漫金山一般，仔细听的话，还能从屋子的右侧，听到一种杂糅的复合声。
仔细分辨可得成分如下：
“滋————”
液体受压移动声。
“咕隆咕隆！”
入水声。
以及……拟声词无法形容的微弱漫水声。
确捷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这…这水龙头流量还挺大，哈……哈哈……”
她用手抠了抠脸颊，干笑了几声，可尴尬的气氛并没有任何缓和。
最终，徐明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大凤跟前。
“不好意思大凤，刚来就让你看到这样的东西。在屋子收拾完之前，你先去宿舍把鲜花饼送了吧，本来应该先休息一会儿再送的，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可以帮忙收拾的。”
大凤惊慌的开口，但徐明摇了摇头。
“不，伴手礼远比打扫要重要的多，而且…作为一个军人，我也是有礼仪底线的，至少……不能让新部下在一个乱七八糟的房子里入职吧。”
言已至此，大凤只好听话。
徐明把装有鲜花饼的袋子放在地上，将文件册夹在腋下，接过她手里的蛮啾，而大凤则提起地上的塑料袋。
“那一袋的数量已经点过了，正好一人一个，这么晚了，她们估计都在宿舍里休息，但还没有睡觉，所以不用顾虑，送完之后再回来，估计就打扫的差不多了。”
“……明白了。”
大凤用双手将袋子提在身前，朝着徐明和确捷鞠了一躬，便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刚转身没多久，身后就传来徐明的训斥声，以及铁门撞击门框发出的“哐当”声。
她忍不住的再次转身朝着平房鞠了一躬……
……
♫：二次元好きで悪いですか? - 吟
踏上木板路，大凤又一次沉浸在开阔原野的美景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很喜欢那棵火树，那种辽阔原野上，孤身一人却荫蔽四方的气魄，实在是让人向往。
一边看着美景，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长廊的末尾。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规划好线路，她甚至连前辈们的宿舍在哪里都不知道。
于是她就近找了把长椅，坐了下来，点了一下别在胸口的投影器，等地图完全展开后，仔细的研究起来。
「嗯？刚才……有这些标注吗？」
就在她认真研究的时候，视野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对扎眼的兔耳。那双兔耳耷拉着，在她的视野边缘不断的变换位置，随着移动，轻微的摆动着，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吸了过去。
不得已，大凤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头戴黄色贝雷帽的小女孩。
由上至下，粉红色的蝴蝶结，靛蓝色的头发和兔耳，为了协调那双长长的耳朵，她的鬓发和刘海都留得很长，刘海用樱花发夹偏分了一下，露出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鬓发上系着白色发绳，末梢被挑染成木槿紫色，连衣百褶裙，身板小巧娇柔，胸口却带着一个大大的樱粉色蝴蝶结，显得格外乖巧动人。
看她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也是重樱的才对，身材娇小，很可能是驱逐舰，可重樱的驱逐舰那么多，大凤根本记不起名字来，于是她开口：
“你好。”
“阿姨好。”小萝莉恭敬的鞠了一躬。
“谁…谁是阿姨啊？姐姐，叫姐姐才对！”
“明白了，胸比脸大的阿姨。”
“……”
大凤气得差点把女仆装抓破。
“水无月（杌）。”
“欸？”
“我叫水无月，阿姨呢？”
“姐姐叫大凤哦。”
“明白了阿姨。”
“……”
“算了，随便你好了。”
大凤叹了口气。
“这么晚，你不回宿舍吗？”
“不想回去…反正只有我一个。”
大凤愣了一下，她的心门好像被掀开了一条缝。
水无月一蹦一跳的往长椅边走去，她似乎只能踩在阴影上，所以轻巧的跳开了月光。
最终，她面无表情的坐到了大凤身旁，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小巧的身躯，肉乎乎的小短腿稍微脱离地面，轻轻的晃动着，她的手臂弯曲，死死的压住一个文件夹。可爱的兔耳随着身体晃动着，乖巧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她。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大凤自然的放低了音调。
“我是来这里找老师的。”
“找到了吗？”
“没有。”
“那老师的样子你能说一下吗？”
她摇摇头。
“衣服颜色记得吗？”
还是摇头。
“名字总该知道吧？”
依旧摇头……
“那……你知道她可能在哪儿吗？”
点头。
“……”
「她好像没办法描述老师的样子，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信任我……但无论是哪种情况，继续交谈下去意义已经不大了。」
停止了问话，水无月盯着眼前的美景，开始出神。看着她的样子，大凤歪了歪头，无奈的笑了笑。
她把袋子放到腿上，低下头检视起里面的东西，突然发现自己的和服居然放在在里面。
「这袋子原本是指挥官提着的，我记得……在为我们讲解这片草坪的时候，指挥官把文件放进了袋子里，那……」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红了，像是怕被什么人看到一样，她一把将袋口压住。塑料袋发出“滋滋”的声音，惊醒了沉迷于美景的水无月，她将身体侧倾，把脸靠近大凤，天真的瞪大了眼睛：
“阿姨，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啊？”
“欸？……啊…那个……阿姨，不对，姐姐没事。”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也被那个叔叔传染了感冒。”
“叔叔！？”
“对啊，叔叔就是这个指挥所的指挥官，老师经常被叔叔传染感冒，阿姨，你也要小心啊。”
“啊！？”
那些看似天真的话，信息量却庞大得让大凤有些混乱，她再次打开塑料袋，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感到羞愧，自己穿过的衣服被指挥官提着走了这么远，关键还被看到了。
不敢再多想了，她取出和服，想要换掉身上的女仆装。
可刚把女仆装的扣子解开，脱下一半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姑且还是在露天下的。一时间，她感到骑虎难下。就在这犹豫万分的时候，水无月站了起来，她的脚踏进月光里，挡在大凤身前，背对着她，手臂依旧死死的抱住那个文件夹。
“你换衣服吧阿姨，我帮你挡着。”
一股暖流彻底融化了大凤凌乱的思绪。
“……谢谢你。”
她躬下身，把身体更多的部分，藏进水无月小小的影子里……
等到换完衣服后，水无月再次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晃起她的兔耳和小粗腿，对着火树发着神。
大凤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再次观察起水无月的侧脸。
“为什么……要帮我啊？”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了。
“……，因为老师说过啊——女孩子的身体，不能随便被看到的。”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那种表情，隐隐透露出一种复杂感：一点点的精神不振，一点点呆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语调没有失去儿童的那份天真。
大凤将女仆装放进袋子里，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水无月却率先开了口：
“再见了阿姨，我已经休息够了，要去找老师了。”
小胖手撑了一下椅面，她便从长椅上跳了下来，顺利落地后，她转向大凤，又鞠了一躬。
可她刚抬脚要走，却被大凤喊住了：
“等一下！”
大凤慌张的站了起来。
“我能……和你一起去找老师吗？”
水无月警惕把文件夹往怀里的收了收，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斜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可以啊！但是阿姨……你那么大，不需要这么做吧。”
“欸！？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水无月摇了摇头，回应很是平淡。
思考片刻，大凤决定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她转身想要领着水无月走出长廊，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抓住了。她低下头，对上一双波光闪烁的眼睛，水无月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看到大凤低下了头，水无月伸出原本护住文件夹的小胖手，踮起脚尖，勉强的钩住大凤提着塑料袋的手，随后别过脑袋。虽然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脸上却多了一丝红润……
大凤会心一笑，将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轻轻捻住她柔嫩的手指，开始了她们寻找老师，并顺路送出鲜花饼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