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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都·往事】第三章 重逢

2023-03-13 23:56 作者:浮光跃金Tenda  | 我要投稿

“唉……”

“先生,阿兹卡部长叫您下午五点钟过去开会讨论搬运文件的方案。”因沙来提醒我。

“好的,谢谢你。”我回应道。

“对了,他要我跟您说,希望您和那些兽人们适当保持距离。”

“好的好的,谢谢哈。你先出去吧。”我不耐烦地打发他走了。

三个小时前,我收到消息,提拉夫——就是我认识的那只“鹿”,出事了。

我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若干年之后也不愿记起——从大家的反应看,大概是提拉夫口出狂言。舆论场仿佛现代派以降的艺术场景,在外行看简直是群魔乱舞:批判的有之,辩护的有之,中立做科普的也有之,更多的则是吃瓜搅混水的。昨天有人还夸赞他多才多艺而广受欢迎,必定前途无量;今天反手就是一句“恰烂饭的”,痛骂他以名利为道德,以流量为操守。我过去还从未经历这样的事情,不免有些失落和困惑。更何况这还是我首个单主。我也没想到,我竟会与他在森林中重逢。而他的过往,也伴随着那些手稿一起呈现在我面前。

离开叙托斯,直向北走,就是广袤的森林。它们像一团绿色的烟雾,笼罩在西北边疆,把曼都和北边的俄奇亚隔离开来。我至今难以理解阿诺把档案馆修建于此的动机,但我也不好问他们。毕竟我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唯一回答是“神的行迹非凡人可解”。尽管如此,我还是多少有自己的解释:在边疆建立如此奇观,能宣扬自己的宏伟功业,向他人展示赫赫天威,同时还能以此为据点开展教化活动,岂不美哉?毕竟神话传说中“神迹”永远不会缺席。故事中,“神”也许没有实体,但一定要用实体体现自己的无所不在与无所不能。

我坐在车上,呆呆地望着路边的风景。弗里努亚的风景很好。在城市与森林的过渡地带,我们望见无边的原野,看见牛羊自顾自地闲游;转瞬就在高山之间盘桓,与云彩擦肩而过;之后又一头扎进蓊蓊郁郁的森林,看见阳光躲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才有幸照在这片土地上……都挺好的,唯一不好的是,我太久没坐过车了,几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我晕头转向。除了欣赏风景之外,我只能用睡眠来抵抗不适感。一旁的因沙把枕头拿过来,询问我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我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丑态,就说没事,只是风景看久了,视觉疲劳而已——后来阿兹卡跟我说,他一看就感觉我晕车了,让因沙问了好几趟,还说我死鸭子嘴硬:“你这点还是没变,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跟个神像一样。体面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只是谢了他的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因沙把我叫起来。原来我已经睡着多时了。司机在前面等着我们。他告诉我们,前面的路车就开不进去了,得步行。我们在不知何人开辟的小路间穿行,向东走了大概几百米,视线就突然开阔。密林中突兀地出现一块空地,树桩像低矮的坟冢一样遍布其间。随行的神使们都很高兴:这附近应该有人家的。但我想起了那些狼兽人,内心惴惴不安。向远处望,是耸入天际的雪山,雪山的前面有一些较矮的山丘,其中一座山丘上矗立着一根大理石柱子。柱子正好落在两座雪山之间的位置,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正当我为这似真似幻的景象感到疑惑时,因沙突然窜出来,把我推到一边。我回过神来就看见他把一只狼一样的生物踹开了几米远。狼的头上和手上都戴着一些石头和贝壳做的装饰,脸上画有油彩,手里攥着长矛。不会有错的,和三千年前一样,我与狼兽人的命运线在此再次交叠。像这样的狼,现场有几十个。神使一般都是文职,没有那么强悍的武力。一些有武力的也仅仅与狼打个平手。好几个神使要带着我走,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您是重要人物,请赶紧离开吧。正当我准备拔腿就跑时,一只狼兽人飞扑而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因沙抄起登山杖,对着狼的腰部就是一下重击,把狼打飞了出去。“快走!”因沙喊道。只见远处传来更多兽类的叫声,听来还不止狼这一种。我们只怕是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惊动了。

正当这时,传来一股暖流,紧接着狼兽人逐渐停止攻击,变得畏惧而退缩。众人抬头看,太阳在正上空,变成了绿色。阿兹卡在太阳下悬空盘坐,双臂张开,从他指缝间和发梢生出绿色的枝条——这是他在施放“神怒”。所谓神怒,可以理解为这些神仙特有的神力。神怒各不相同。有些是呼风唤雨,有些是移山填海,更厉害的甚至可以扭转因果。阿兹卡的神怒,就是生发并安抚生命。此间,满是生命喜悦的乐音,没有之前恐怖的嚎叫或刺耳骇人的鸣声。狼兽人们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我后来凭着记忆,用拉丁字母记录如下:

“A-bayor ba-lirman, ushuda`im anot a-sbulun.”

这话我是后来学了他们的语言才知道的意思,大概就是说,神明在上,请饶恕我们无礼的小人。一位身材特别壮硕的狼兽人颤抖着走向阿兹卡——这应当是这群狼兽人的头子。跪在他前面,流着泪,竟然开口说话了,好像是在忏悔,其他狼也重复他的话。阿兹卡看似一动不动,其实我和神使们知道,他的意念在和兽人们交谈。过了许久,头子终于站了起来,于是众兽人也站起来,拿起武器,分开列成两列,像是摆出迎宾的阵仗。阿兹卡对我们说:“你们随我来。”

我们跟着狼兽人穿入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又是一整片平坦的土地,上面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十座简易的草房。狼兽人头子领着我们进了最大的那一间,向他们的酋长汇报。酋长是一只年老的黑柴,他先是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后放声呵斥狼兽人头子,那头子就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酋长见到我们,就流露出喜悦的颜色,对着阿兹卡就是一通叽里呱啦——请原谅我这么表述,因为我那时实在是听不懂。有神使会读心,把大意翻译给我们,这才算理解了。其实也就是礼节性的话语。酋长说,有神明大驾光临,实在是失敬,不知有何贵干。阿兹卡“说明”来意,酋长连声答应,并表示如若不嫌弃,还请留下做客几日。酋长还说,柱子就在这里后面的山头上,等过几天自己准备好了,就带我们去。我们大喜,只是疑惑为什么还要准备呢。酋长说,你们领头的,身上有万丈光芒,乃是有大能的,但是我为了保险,还是希望能向神明占卜,核实你们的身份;再来进入神明留下的遗产毕竟是大事,还需求得吉日,虔心准备。于是我们决定暂时在这里休息。

总的来说,路上挺顺畅的,顺畅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阿兹卡随意施放神怒的那一刻,我不禁疑惑:这是真能存在的吗?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出奇的好,这多半有大气部在操纵,所以我也不奇怪。酋长——用当地人的说法是长老——占卜了,结果说,十天后放心去做。与其说这是占卜结果,不如说是阿诺给我们的指示。

第三天,有人告诉长老,提拉夫回来了。我感到大惊,就带了翻译要去看他。我到时,看见一个少年,容貌与我记忆中提拉夫的形象完全一致。长老和一众部落高层也在场。我问长老:“这不是像我一样的人吗?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呢?”长老说:“你看。”

只见少年脸上显出一幅面具。少年把面具摘下来,就变成鹿兽人的模样。我说:“真是神奇。”长老疑惑:“你是神的助手,这种法术也不明白吗?”我说:“神的意旨不可捉摸,即使是对于他最亲近的人而言。”

长老见了提拉夫,就显出高兴的样子,上前说:“提拉夫·西弗尼·耶·沙尔提·法·丹鲁德(Tilaph Sibhni ye Sharti fa-Danlud),我们的吉星。你在外求学,为何归来?”鹿兽人解释说,这段时间放假,就回家看看。

提拉夫瞟了一眼就见到了我。虽未明说,却有惊喜的神色。长老和一众(疑似)部落的高层把他围住,问他各种问题。他略感难堪,还是一一解答了。其实我听着不过是一些常识,比如喝热水、勤洗澡等基本的卫生问题,但长老们还是连连点头称赞,说小鹿学了一身好本事。

等人都散了,我就甩开翻译和因沙,招呼提拉夫过来。

“好巧啊,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开口说。

“嗯,我也没想到。”提拉夫的眼神有些闪烁。

“你从学校到这来多长时间?”

“还好吧。你们那交通发达,再不济一天一夜还是够的。”

……

我们从最基本的小事聊起,聊了约莫三四个小时。那次对话中我获得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说,提拉夫的名字——提拉夫·西弗尼·亚·沙尔提·法·丹鲁德。提拉夫是他的名字,西弗尼和沙尔提是他父母的名字——西文和舍勒特(Sibhen, Sheret)的属格形式,“耶”是连词;“法”的意思是“从”,而丹鲁德就是当地对狍子的称呼。就是说,他父亲叫西文,母亲叫舍勒特,他们(狍子)在当地被呼作丹鲁德。这有点像父子联名制的改版,只不过它更加完善。想往上拓展到祖辈也是可以的,不过因为要加进来四个名字,实际基本不会去用。

我问完他的名字,就说:“有时间我想拜访下你的父母,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介意?”他回答说,他家不在这里。这里是部落联盟的中心阿拿姆舒尔(A-namshur),意思是权柄之地,丹鲁德一般住在离这里较远的地方,具体他没丈量过,因为那时他还没有钟表,不过走肯定是要花点时间的。“我在白天长的日子里,日出我就出发,一直到中午才能到。”提拉夫如是说。“这个不急,”我说,“我估计要待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介意多走几步。”提拉夫没说话,只是点头。

我看氛围僵住了,就想问问他的生活。刚问完,他就说:“啊……我生活啊,我那边生活挺好的,不需要你太担心。就这样吧,我们走吧。”

我和他回去。他到一间小屋前与我告别。我回到我的房间,看到因沙在我门前。他见了我就焦急地说:“您可算回来了,这都中午了。”

“有什么急事吗?”我说。

“只是担心您的安全,毕竟您和那只鹿走了这么久,我有些担心。”

“谢谢你,是我聊得太尽兴了,没控制住。以后一定注意哈。”

“呃,先生,您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然后我就知道了提拉夫的瓜。

“你在开玩笑吧!还有这事?”

“我们查到是这样的。这实在太巧了。”

“我去问问他。”

结果这些事情就被提拉夫自己证实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长叹一口气。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披了一身假皮毛的人。”

“那不是假皮毛,那是兽装。我理解你的心情,这对真正的兽人而言的确是比较难以忍受。只是兽装对他们而言确实很重要,你发言要看下场合啊。”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会不惜花重金买那种玩意。”

“不理解是普遍存在的,尊重就好。”

“说到这个,今天好像是我们约好的交稿日吗。你文字的设计稿做好了吗?”

“嗯,做好了,不过我没有纸质材料,现场交的话……”

“我有电脑。”

“哦哦,那好说。回去我发你一份。”

我发了稿件,提拉夫只说要给他点时间看看。一想到还有七天时间才能去办正事,我内心不免感到有些无聊,又想到提拉夫的事,各种各样思绪就像阴暗潮湿的环境下生长的真菌,以张牙舞爪之势蔓延开来。我感到无所适从——为什么我又一次遇见了这样的情况——等等,又,我为什么要说又?好像上一次也是这样,是哪一次呢?一定是三千年前吧。三千年前,统一部族的时候?但又是哪一个……想到这里,突然感觉思绪中断,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竟然能忘掉这么多?

想着想着,因沙提醒我下午五点开会。此时已经是四点半了,我就动身出发。其实阿拿姆舒尔内部是很小的,走几步就到了。但我实在无聊,也就不拖延了。

开会的内容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在谈及处理手稿时,阿兹卡强调:

“滕达,你到时候把手稿内容翻译好就可以了。整理的工作会由专人进行。”

我说:“我的手稿内容很乱的,别人直接来整理是不是有点困难?我先过一手吧?”

“不用了,感谢你的好意。”

“而且作为手稿的翻译者兼作者,我说不定还想往里面加点什么东西,”我笑了笑,“毕竟是千秋万代之财产,不可不谨慎啊。”

“我说过,你不需要整这么多花的。当初人家面试官就抱怨你太能……”

“好的,我了解了,下一步是什么?”

……

(以下是经滕达允许摘录的部分日记)

明天就要正式开展工作了。今天上午我教孩子们唱《两只老虎》——当然只是旋律,我不想让我们世界的任何语言与这个世界扯上关系。孩子们很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按他们惯用的调子去唱,也就是我们的小调。我已经很尽力地用大调去唱了,他们似乎不是很理解。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哪里听过?记不清了,怎么这么多都记不清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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