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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西海的巨像(第62-65章)

2023-02-13 13:22 作者:晨雨月寒雪Official  | 我要投稿

第六十二章  西海的巨像(其一)

 

哦,汐海的女神,请你平息滔天巨浪,

我愿深入未知地底,为你铸造黄金雕像,

繁星之尘化成棘刺,日月之辉点燃束棒。

这里没有无助的人,自由定会驱散迷茫,

这里没有贫穷的人,因为人人充满希望,

离乡的人前仆后继,只为沐浴你的圣光,

遥远的人不必自弃,巨像与你隔海相望!

 

注:本诗为奈文威尔一位无名诗人所写,没有标题,后被镌刻在德洛莉斯大教堂前院的女神巨像底座上。

——《熠星简史初版》,第三卷

 

“伯克兰小姐,请问你有什么违禁品需要上交吗?”

张望晨此时已经通过了教堂门口的安检,在大门的另一边看着李芳念要怎么解决她携带的那个大铁坨子。只见李芳念一脸不情愿地身后把那把手枪掏了出来,下一刻门口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直接举起了他们手里的突击步枪,张望晨虽然想到会有这一刻,但是警卫的动作之快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她要是直截了当的告诉警卫自己带了一把枪,哪怕让警卫取出来,场面都不会这么剑拔弩张。

“放松,保险开着的……”

警卫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把枪放下来,一直到李芳念把手枪放进门房窗前那个塑料筐里,他们才放松了戒备,目视着她从金属检测仪下面走过。李芳念的脸上满是无所谓,就好像她带着的不过是一个玩具一样,实在不知道她的自信是谁给的。

“二位,请随我来。”

戴着兜帽的领路人慢慢地向远处的台阶走去,张望晨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他记得在等待期间,这个人从始至终一直纹丝不动地站在警卫身旁,哪怕是李芳念把枪掏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仍然没有什么动作,这让张望晨开始怀疑这个人的底细。不过这样的思考并没有什么用——至少在现在,毕竟他和李芳念在客场作战,要适应这里的环境已经花费了很多功夫,没有必要再花费一些在无谓的思考上。

张望晨抬起头,那座黄金铸成的雕像已经近在咫尺,那个在教堂的灯光映照下金光闪闪的女人,此刻正在用无神的双眼注视着他。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上了数不清级数的台阶。

十步,二十步,张望晨的心跳愈发加快,但不是因为身体的动作。他隐隐之中觉得有人在注视着他,就像李芳念说的那样,这道目光就来自教堂。这会是谁的目光呢?

三十步,四十步。身旁的李芳念已经开始放慢步伐,而他却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那座女神像离他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但是似乎并没有遵循一般的透视规律。接着不知何处的灯光,他看清了这个少女的双眼——不仅不是什么死鱼眼,反而一直注视着他。

五十步,六十步……他甚至有一次必须要停下来等待李芳念,她的动作迟缓也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因为“那样的目光”让她非常不舒服。真的是这样吗?张望晨努力抬头看向女神的双眼,他看见了智慧,看见了苦涩,但是他的内心一片平和,就像月海那样宁静。

他在心里默数到七十时,右脚踩上了台阶的顶端。现在他知道映照着塑像的是什么了,教堂的上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再加上通向教堂正门道路两旁,造型怪异的路灯所发射出的光线,这些人为制造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射着塑像,才让她金光熠熠。如果一个普通人在夜晚来到教堂的围墙之外,在远处看向女神像,那么也许它真的会以为这座用常人难以企及的材料铸造的巨像真的在发光。

“你在干什么呢?”

张望晨一时无法回答,猛烈地喘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过于走神,一直在费力地张嘴抬头,死死地盯着女神像,以至于脖子都算了,还忘记了正常呼吸。李芳念的笑容里充满鄙夷,不知道是冲着自己还是这座几十吨的黄金像,张望晨连忙把自己的表情调整到正常状态。

“你看起来就像丢了三魂,走了七魄。这只是雕像而已,是黄金做的不假,但是你也拿不到啊?”

张望晨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雕像的头部,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见过这张脸。他一定见过这张脸,但问题是,这是谁呢?

是李芳念吗?他偷偷看了一眼李芳念,确实有一点像,但是整体上不是她。他摇摇头,想努力把自己脑海里的这些胡思乱想赶出去,自从走上这七十级的台阶,他就有点不太对劲,可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教堂的大门缓缓地在二人面前打开,领路人率先走了进去,站在门后几步的地方。“请一直向前走,上楼梯,然后走进平台上的门。”

“等一等,”张望晨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能放我走进教堂,难道你们知道我此行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我们无需从你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当你出现在奈文威尔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这是为什么?”

“走进那扇门,你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张望晨点点头,向着楼梯走去,身后的李芳念却被拦住了。

“抱歉,伯克兰小姐,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你可以把接下来会发生在那个房间里的场景理解为告解,而通常在告解的时候,那个房间里只会有神父和信徒二人。”

“放心,不会有事的。”张望晨这样说着,向着李芳念露出一个微笑,全然没有注意到李芳念脸上那急切而担心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转身,向着楼梯走去。

大厅里无比昏暗,只有火炬的火焰在摇动,楼梯上这两扇门里却发散出明亮的光辉。此时,他的身体几乎在控制不住地走向这两扇门。他仅剩的理智已经被好奇占满,如果要强行停住脚步,这些好奇心恐怕就要像水一样从脑袋的各个出口涌出来。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更让他一点都没有想到。

“欢迎,张望晨……从东侧陆地前来的影子,被阳光的过去式所照耀的树苗……欢迎你,欢迎回到这里。”

阳光如此刺眼,张望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在这失去视觉感官的一刻,他闻到了一股独特的味道。这并不是什么芳香的气息,相反地,像是过去某个阴暗而没有发霉的地方留存的味道。这气味很熟悉,他感觉被这种气味浸泡着,润湿了全身。

“你的记忆还在困扰着你吗?如果是的话,现在就是你告解的好时机。你可以畅所欲言,你所说过的,只有我,我们会记得。”

“我……”张望晨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这是被阳光刺痛眼睛时常有的现象。但是,现在难道不应该是黑夜吗?

“黑夜也有光。光是绝对的,黑暗是相对的。一切生物都不会放过生长的时机,有些是在日光下,有些是在日光下。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有在白天生长的大树,也有在夜晚开放的花朵。”

“但是,我不应该被阳光刺痛眼睛!现在正是晚上,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光……”

此刻,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手轻轻揉搓着不断流出眼泪的眼睛,直到眼睛变得肿胀疼痛。那声音再一次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既然现在是晚上,那么又是什么刺痛了你的眼睛呢?或许比起逃避,放心地去看更重要。”

听到这段话,张望晨试着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出乎他的意料,那炫目的光芒已经完全散去了。而自己现在所属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阶梯型礼堂,而他就站在比最前排的座位还要靠前的位置,与高出一截的平台只有一步之遥。

“不要惧怕光芒,人类也有趋光性。”

这声音来自平台上的八个人之一,像是刚才和他说话的一个人。当张望晨仔细观察他们的长相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些人都是老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系的服饰,带着半圆形的小帽子,虽然相貌不一,但神情却惊人地一致。面对着他们的注视,张望晨好似一丝不挂,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感觉啊。

“你们……是谁?”

“我们,是奈文威尔的八位枢机主教……人们管我们叫红衣主教,”左手边一个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欢迎来到奈文威尔。请把这当作我们的官方欢迎。”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都算是奈文威尔各地的管辖者,为什么会特意来欢迎我?”

另一位瘦高的主教笑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几年前就写好了。因此……你应该问问张星灿。他是问题的制造者,答案的撰写者。”

“你们知道张星灿是谁?”

“当然。正因为有张星灿,我们才会在今天齐聚在这里。”

“正是因为有张星灿,你才会来到这里。”低沉的声音说道。

“张星灿把我们的命运线牵扯在一起。”慈祥的声音说道。

“他把奈文威尔的国运交到我们手里。”尖细的声音说道。

“正是因为有张星灿,才有你。”沙哑的声音说道。

 

第六十三章  西海的巨像(其二)

 

张望晨的脑袋就像要爆炸了一样,巨大的信息量压得他眼前一片灰暗。他并不关心奈文威尔的事情,但是因为有张星灿,才有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真的有那么疑惑吗?你觉得张星灿会是你的什么人呢?他认识李芳念和李恒翊,和陆星柏有这么好的交情,你觉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张望晨的嗓子已经哑了,“所以,他是我的……兄弟?”

一个故作玄虚的声音传来,“不。并不是。你们基因的不同之处,并不来自于你的母亲,或是他的母亲。”

一个矮胖的身影说话了,“你和张望晨的关系并不能用一般的血缘关系来衡量。你是他的……继承者。”

“——继承者?”

“他没有完成的事情,会有你来完成。”瘦高的身影说。

“他曾经拥有的特权,依然为你拥有。”佝偻的身影说。

“所以,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你出现在奈文威尔,带着和张星灿如此相似的面貌,我们就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带着沙哑声音的老人用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张望晨,“也就是你怀里那封信所写的东西。”

“‘如是我到来,那么到来的必不是我,我既永恒,无予无取……此人将带走我赠予之物,撤除圣堂所享的供奉。’”

“之所以你来到奈文威尔,正是因为龙萃剑。”

张望晨的心彻底地凉了。他掉进了一个圈套,一个早在三年前就由张星灿设下的圈套,而触发这个陷阱的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他的这张曾经世界的历史上出现过一次的脸。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解释的通了——那个在中途打电话的检查员。

“因为你不是张星灿,所以,我们能够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从东侧前来的客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望晨看着面前这八个面沉似水的老者,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高深莫测,此时他早已没有了走进礼拜堂之前的那种兴奋和好奇,沉重的内心已然疲惫不堪,连带着方才得知的真相,这些突如其来的只言片语,让他只感到无尽的沧桑。

原来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自己不过是张星灿的牵线木偶。正是因为张星灿的消失,他才会出现,当自己顶着他的脸行走在这世界上,张星灿所安排好的一切就会悄然开始运行。

他怨恨张星灿吗?很难说。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样来到这世界上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不同时期都不一样,但现在,他决定放弃寻找这答案。

现在他还需要知道的答案,只剩下最后一个,属于张星灿赋予他的使命。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现在就站在这里,等待你们的回复。”

八位枢机主教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们却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张望晨皱起眉头,“这是否定的回答吗?”

仍然没有回应。礼拜堂一片死寂。

“你们的沉默,是在否定我一开始的问题,还是在否定刚刚提出的问题?”

“很好。”沙哑的声音点头以示赞许,“他开始像我们一样说话了。”

神秘的声音摇头,“说话的艺术有千百种,他只是在模仿我们的腔调,并不能明白我们的哲理,就像他模仿张星灿的长相一样。”

“或许吧。他就来自奈文威尔,他以后也会像我们一样。”

来自奈文威尔?

张望晨警觉起来,“等等,你们说我来自奈文威尔,这是什么意思?”

“这很难理解吗?来自奈文威尔,就是来自奈文威尔,字面上的意思,仅此而已。”

“不,不对。我虽然记不得太多事情,但是我至少还记得我是燕国边境上的一户农民家的孩子。”

“你每天都忘记成千上万件小事,你有过这样的自觉吗?当你忘记了六千天里的百万件事情,为什么剩余的东西就如此真实呢?”

“也许这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失去太多的真实,剩下的即使全是虚幻,在他眼里也是真实。”

这怎么可能?张望晨摇摇头,试图尽力理解他刚刚听到的事情。但其实,他已经明白了……

“你的困惑是必然的。没有人曾生活在玻璃的子宫里,也没有人拥有橡胶的脐带。人类对自我的否定,就是肯定的一大步。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怀疑的余地,木已成舟,尘埃落定,不可辩驳的才是真理。”

这样就算是天选之子吗?那些真真假假的梦境,他们难道真的在现实中发生过吗?如果这真的是现实,那么这些梦还能叫作梦吗?

“是否能把龙萃剑交给你,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龙萃剑供奉在圣堂里,而圣堂的主人是教皇。”

“你想要的答案,教皇会为你解答。”

“我们只不过是你的领路人,我们同样对教皇的答案充满好奇。”

“那么,”张望晨艰难地抬起手擦去额头和太阳穴上流淌的汗液,擦去眼角的泪水,“我要见到教皇。我要见到他。”

“去吧,孩子,教皇一直在等你。”

跨出第一步如此困难,特别是那些刚刚学会站立的婴儿。张望晨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样挪动沉重的脚步,又是怎么样从侧后方绕出礼拜堂,从宽阔的后门离开。漆黑的夜色包裹着他的心,遮蔽了他的双眼,方才那万丈圣光全然不见,他一个人站在漆黑又悠长的笔直走廊里,迷失了自己的去路。

他究竟是谁?他从何处来?他又要去往何处?

张望晨觉得自己哭了。或许他并没有哭,他只是用手掩住自己的脸,任由泪水无声地在脸颊上无声地划过,就像那一天降落在南部国境线上的暴雨,当雨水划过叶片,发出声音的并不是雨滴。

忽然,他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歌声。

在寂静的长夜里,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歌声。

这段歌声虽然微弱,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魔力,正是在这段歌声的吟唱中,他不知不觉地再次行走起来,向走廊的尽头走去。那里灯火通明,那里舒适温暖,那里是那样美好,以至于身边这漆黑的走廊显得一无是处。

张望晨记得这歌声,这声音的主人曾经不止一次地和他交谈过,有时是在寒冷的雪山上,有时在紫泉市的望月楼上。

这一次,她出现在了德洛莉斯大教堂的纳祭圣堂。

在这间高达三层楼的正七边形圣堂中央,一把剑竖直地摆放在圣坛上闪闪发光的钻石护罩里,几十步远的展台之后又几十步的窗边,一位面朝玻璃幕墙的少女正在歌唱。她的声音如此微弱,又是如此悠长,圣堂灯火通明,她身穿的金色教袍闪闪发亮。她所面对的彩色玻璃窗上勾勒出一位少女的侧脸,美丽,却又悲伤。

有那么一瞬间,张望晨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歌唱,是玻璃窗上那彩色碎片幻化的少女,还是他面前这位留下了背影的少女。

直到很久之后,张望晨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听到这位身披金色长袍的少女所唱的这首歌,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这首用群岛语歌唱的歌曲背后真正的含义。

随着他走进这间圣堂,悠扬的歌声慢慢地低沉下来,消失不见。远处的少女转过身,带着长长的裙摆向张望晨走来,她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逐渐变得清晰: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有着未经任何修饰的长长的眉毛,她的鼻梁高度恰到好处,紧闭着的嘴唇显出再自然不过的淡红色。她的外貌没有任何的修饰,就已经如此惊艳,如果这张脸画上淡妆,想必会倾国倾城。只可惜,这样一副本该笑靥如花的容颜,现在却满脸凝重。

“所以,你最终还是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少女绕过圣坛向张望晨走来,这银铃般的话语让他心头一震。他稳住心神,用自己的目光直视向她,“我求见奈文威尔的教皇。”

“我就是教皇。”

“我本来以为教皇会是男人。”

“以前是,但是这几年来很多事情都在发生改变。”少女抬起头,“他们很少允许外人进入教堂,更不会放其他人来到教堂,既然你能来到这里,那么应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请求了。”

“难道你不知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少女轻轻地摇头,“不,我不知道。”

 

 

 

 

 

 

 

第六十四章  西海的巨像(其三)

 

这是为什么?张望晨本以为教皇知道的事情比枢机主教还要多,但现在的情况显然让他没有想到。他正打算询问,少女已经开口了,“我等了很久,但是我等待的不过是有着和你相似面貌的……某一个人。我也从来没有被告知这个人的姓名会是什么。”

“难道你等待的是张星灿吗?”

“一开始,是这个名字。但是他们告诉我,张星灿不会再来了。你是张星灿吗?”

“我不是张星灿,我的名字叫张望晨。”

少女轻轻地点头,“我的名字叫陈晗青。”

“你的名字……”张望晨疑惑起来,“你的名字不是用群岛语来命名的?”

“不,这个名字是张星灿给我的。我只知道,你和我的名字都有特殊的含义。”

“这样看来,张星灿确实在奈文威尔做了很多事。”张望晨抬起头,“我来自东面的燕国,此次是为了完成一件由张星灿交予我的事情。我本以为会直接见到教皇,但在此之前,我先行见到了八位枢机主教,而他们已经知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这是很显然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从来都比我多。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告诉我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张望晨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从衣服里掏出信封,只见陈晗青轻轻一挥手,两个信封就从张望晨的手里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手心。这样的场景现在只能让他感到有些惊讶,如果放在以前,他应该会用“不可思议”或者是“不可能”来形容。

“所以,这和我想得差不多,”陈晗青面无表情地拆开了那个封住的信封,“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一个人来借走龙萃剑。”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这里也有一封署名是张星灿的信,信里详细地描述了很多事情。一开始,我只把它们当作一般的预言,但现在这些事情全部都应验了。”

所以张星灿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一个能够道破天机的超凡之士吗?

“在信的最后,他描述了有人会来索要龙萃剑,这个人来自汐海对面的新生国度,继续龙萃剑来实现缥缈的梦想,扭转战争的局势。”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把它给你。”

陈晗青打了个响指,张望晨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封信在空中化为了灰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晗青就转过身朝着圣坛走去,“龙萃剑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确切来说,这些拥有人类熟识的外表,用人类不能理解的技术锻造而成的被大多数人认为过时的武器,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命运。仅以龙萃剑来说,张星灿得到他,坐拥三十万兵力的东国就在战争中战败,并导致了燕国的建国;它来到奈文威尔,奈文威尔的经济和科技就飞速发展。站在奈文威尔的角度,作为教会的教皇,我不可能把它交给你。”

听到这番话之后,张望晨的心里难掩失落。这件事的结局无非是得到或者得不到,但他很难接受自己没有办法得不到龙萃剑的事实。如果他空着手回到龙庭省,不要说怎么向陆星柏交代,他自己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接下来的这段话,如果你愿意听下去,你可能会意识到这件事情其实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张望晨惊讶地抬起头,说实话,他只听到“但是”这两个字,这后面的内容,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只见陈晗青再一次转身,此时她的表情已经不再失落,反而显得无比地坚定,这让张望晨大为不解。或许,接下来她要说的这段话,就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愿意成为教皇吗?”

张望晨迟疑了,“我……”

“的确,你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考了。你有着众多的牵挂,而在当初成为教皇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陈晗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我不认识任何人,我不知道我的年龄和名字,我甚至不会说他们的语言。我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就有修女为我穿上衣服,为我递上这件金色的袍子。刹那之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开始理解他们说话,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我的脑海里被翻译成我能懂的语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种浮现在我脑海里的语言叫作华夏语,也就是燕国和东国所说的语言。”

张望晨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晗青,仍然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我的确是奈文威尔的教皇,但是我日常的行程,并不是教皇应该做的那些有关宗教和管理这个坐落在群岛上的国度的事情。你也许猜不到我平时在做什么,或许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在拿到一本陌生的书之后很快就能理解书里所讲的内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难道他们让你去当老师,给别人教授这些知识?”

“差不多是这样了,不过,既然我能够直接理解这些东西,那么我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说到这里,陈晗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构造一种新式的激光炮,可以设计核反应堆,可以参与到拉美瑞亚新城区城市交通规划中,可以谱写各地教堂里需要咏唱的圣歌,可以撰写有关宗教和哲学的书籍,还可以从人类既有的艺术形式中总结人类社会发展对艺术形式的主观能动影响以及从中收到的反作用。”

“这……”

“这只是一些例子,重要的是,当一个人有着这样的能力,那么他作为一个人的性质就会发生改变。你现在知道我作为一个教皇站在圣堂里祈祷,但实际上,枢机主教们并不把我当作教皇看,他们仍然觉得我是个小孩子。”

“所以,你想要的是作为教皇的认同感?”

“不,我完全不需要这些。我甚至都没有作为一个奈文威尔居民的归属感。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不能和人聊天,因为我每一天都被要求沉浸在学习和工作中,你能明白我的处境吗?”

张望晨默默地点头,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但是,这又和她之前提到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简而言之,张望晨,我可以把龙萃剑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需要把我带出奈文威尔,手段不限,但是我需要你的保证。”

张望晨听到他可以拿到龙萃剑的时候,心里一阵狂喜,但是更多的疑问让他顿时冷静了下来。“等等,你的意思是就让我这样把龙萃剑带出去?如果我在背着这样一件东西,每个人都会看见的。况且,你已经说了枢机主教们都不信任你,那你真的还有权利把它给我而不至于让他们反对你吗?”

“我和主教们做了一次交易,这应该能顺利保证你能拿到龙萃剑,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回复我是否接受这个交换条件。但是首先,我需要你向我保证,你一定会救我出去。”

张望晨的脑袋又快要爆炸了,他试着用手指去揉搓鼻梁根部,但这并没有缓解他内心的纠结和紧张。如果陈晗青所言非虚,那么他现在离龙萃剑只有一步之遥,但问题是,这仅剩的一步会不会是深渊呢?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明白陈晗青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

“你从刚才到现在说了这么多,我也一直在认真地思考,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明白,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晗青笑了,但是这笑容太过苦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为……我以前见过你,在那个特殊的地方。这只是段残存的模糊记忆,但是我一直记得那两个玻璃材质的培养罐。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张望晨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了一次,他明白陈晗青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的记忆虽然不是以自己的视角来描述的,但是他还记得那个梦境里出现的地点,那厚重的灰尘,锈迹斑斑的仪器,沾满污渍和半透明液体的玻璃罩子。等一等,这不就是说,难道……张望晨脑袋里的这个想法一下子卡住了,只有他的手在胡乱地打着手势,“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的那个里面!这样难道是说,我们……是那个,呃……”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但现在,你至少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你了吧?”

一股温暖的感觉开始在张望晨的胸口流动,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自己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熟悉的陌生少女的请求似乎仍然可疑,但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他必须在所不惜。他抬起头,用自己的双眼去碰触陈晗青那急切的眼神,“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走,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带着你回到燕国去。”

“那么,”陈晗青的语气一下子轻松了,“非常好。让我们开始吧。首先,关于龙萃剑,枢机主教们允许你借用它一年,之后必须要返还到这里,如果没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把我扣为人质。好吧,其实从一开始,我自认为就是他们的囚徒,不过是在衣食住行上得到了最高等级的优待而已。”

“这个就是你答应他们的条件吗?”

“还没完,”陈晗青转身向圣坛走去,“我同意从教皇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被安排到数个科研机构去担任要职,不再参与这个国家的行政管理和宗教事务。”

“但是,这样子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救出去。”

第六十五章  西海的巨像(其四)

 

“你在关心这件事吗?我一点都不担心。”陈晗青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奈文威尔得到更重要的东西时,我对教会而言就毫无作用了。一直以来,我在枢机主教们的眼中都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偶,而人偶不需要自我意识,他们暂时还不能把我甩开,因为我还不算是熬干的药渣,一点价值都没有。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似乎已经联系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愿意向他们效忠,并且带来不亚于我的价值。”

“你有打听到这个人是谁吗?”

“还没有,我只知道这个人极其愿意拥有张星灿那样的力量,我很好奇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一个明确的愿望,但是我想不到实现它的方法。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你拿到龙萃剑,扭转东燕战争的局势,从而巩固你在战后的地位。这话也许不太好听,但是人们在投靠亲戚的时候,往往会希望亲戚身居高位。”

“你也相信它有改变一场战争的作用吗?”

“据我所知,龙萃剑可能是什么天基激光武器的启动装置,但是启动机理和条件仍然不清楚,目前这一项研究没有什么进展,而如果我离开这里,想必这项研究就会终止。话说回来,如果张星灿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最有可能让3年前的场面复现的人选就非你莫属了。”

“这就是所谓的测试吗?”

陈晗青充满歉意地笑了,“是啊,测试。枢机主教们对你在战场上表现出的能力非常感兴趣,所以这场测验也是他们的测试。你的反应速度是一个特例,大多数人不管是先天的资质还是后天的训练都无法支持他们达到这样的程度,因此,你的天赋可以说是……难以复现的。只能希望在遴选中寻找,不能强求所有人都这么出色。但是,以现在飞速发展的科技,或许你这样的人将不再罕见。”

“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天赋是不能复现的。没有两片叶子完全相同,何况是两个人。”

“但是人类现在不会再用叶子当衣服了。你身上的穿着全部是机器制造的,只要能保证机器不出差错,避免所有的误差,那么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衣服,彼此之间难道不是一模一样的吗?如果你这惊人的肉体反应速度可以通过科技得到,未来的战场局势很有可能发生改变,他们会培养你这样的士兵,这些人的智商和反应都将远远超过一般的士兵和军官。你千万不要低估了他们的决心,如果能知道你身上隐藏的秘密,他们甚至愿意用四名枢机主教的性命来交换你的人身自由。”

“真的会有这样的科技吗?”

陈晗青微笑着摇头,“不要低估科技发展的速度,尤其是在奈文威尔。东国和燕国之间的恩怨牵扯了一百多年,南北的人民都把彼此视为最大的敌人,于是西方一个面积狭小的群岛国度就长久地被忽视了。你的国家这几年都把奈文威尔当作重要的贸易伙伴,认为可以和奈文威尔结盟,从而达到可以在人口上和东国相抗衡的程度。但是,这是否妥当呢?燕国是商人立国,凡事以利益为本,殊不知自己在考虑利益的时候,也在被别人当成筹码来算计。”

张望晨倒吸一口凉气,他作为一个军校的士官生,长期以来只看见了南边的敌人,而把奈文威尔当作盟友,这种思想今天被陈晗青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是啊,人与人在交往的时候会互相算计,如果把国家拟人化,那么会使出的手段绝不比人际交往中的少。

他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陈晗青,她对自己说的这一段话也不见得是完全出于真情实感,也许是出于更深层次的目的。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视角总是相当重要。

“如果这场战争能够结束,你觉得奈文威尔会怎么样和我国以及东国发展外交和经贸往来的关系?”

“这是你今天问的第十七个问题了。你的问题真的很多——没有双关。”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张望晨心说。“这个月以来,我似乎一直在向别人提问。有些人也会向我质问,可惜没得到太多答案。”

“不要过度相信回答你问题的人,毕竟有些人会用答案来玩弄你。”

“那么你呢?”

“我?”陈晗青迟疑了一下,“我向你提供的大多不是答案,是事实。就拿你刚才的问题来说,我不会说太多主观的臆测,只会告诉你:如果奈文威尔能够和燕国发展关系,那么东国也可以成为更好的贸易对象。”

张望晨点点头,“直截了当的见解。”

一阵响亮而遥远的钟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这样的声音在夜晚更加洪亮和悠长。张望晨和陈晗青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钟声敲响八下之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好吧,看起来,我们只能聊这么多了。”陈晗青抬起头,看向穹顶的壁画,“你该走了。教堂在晚上八点之后,是不留外人的。”

张望晨瞬间感觉自己被耍了,这是什么玩笑话吗?他挺直腰杆,“条件已经答应好了,毁约可不太好。我在拿到龙萃剑之前,不会离开这里。”

陈晗青拿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随着它的转动,龙萃剑周围的玻璃罩像花瓣一样缓缓张开。她用双手轻轻地把剑取了出来,这时张望晨才发现被罩子底部遮住的剑鞘顶端居然是竖直悬空着的。

“我的确说过给你,但是不是现在,当然也不是我把它拿起来,然后就这么当面递给你这种方式。你需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来使用它,张星灿做到了,做得很完美,现在轮到你了。”

张望晨暗暗握紧拳头,“所以我现在可以来抢,对不对?”

陈晗青把剑换到左手,转身走向窗边,“方式——正确,时点——还早。钟声是不留情面的,多一秒或是少一秒它都不会响,而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遵从钟声中暗含的信息。还有一件事,你在一生中会面对的人,大多不会把剑作为武器。”

背后的门被轻轻叩响,紧接着就被推开,那个戴着兜帽的领路人就站在门口,身后是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卫。他向张望晨深深鞠躬,“张望晨先生,时间到了,请您离开圣堂。”

张望晨恋恋不舍地看向陈晗青手中的利剑,他完全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奈文威尔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此刻他对陈晗青的信任度掉到了谷底,,他甚至开始怀疑陈晗青是不是故意用那些话来从自己这里套出点什么秘密——就像很多人对自己做的一样。

领路人仍然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悠长的回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张望晨开始仔细地回忆刚才谈话中的每一个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信息,但直到他回到教堂的前厅,站在辉煌富丽的楼梯上,他仍然没能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晗青的话语就像天边的浮云一样虚无缥缈,他感到深深的挫败感,自己这一次完全被耍了。

他走出了教堂,重新感受到青草的气味,月亮已经升起,并且已经有由满转亏的迹象。李芳念朝他迎了过来,但是在用视线打量了他的全身之后,又停在了原地。

张望晨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脸上那失望又不甘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安慰他,只能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们走吧。”

李芳念默默地点头,难掩失望之情。二人走下了70级台阶,远远地看到大门处又多了几名卫兵。他们都是准备离开的人了,有必要抱着这样的戒备心吗?

或许还是有必要的,毕竟李芳念还有一样“东西”寄存在门卫室里。只不过,她很有可能要失望了。

“对不起,您所携带的东西由于过于危险,只能由我们代为保管。除了这把手枪之外,请问您还有什么寄存在这里的东西吗?”

李芳念看着塑料篮子里已经被装进透明塑料袋的手枪,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翻了个白眼。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请您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因为当您走出大门,就不能再回头了。”

“哼,那要是我回头还想来找教皇呢?”

领路人微微一笑,“这恐怕也是不行的,因为按照八位枢机主教的意思,张望晨先生此后被禁止进入德洛莉斯大教堂了。”

张望晨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这下他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所谓的测试吗?”

“我现在可以来抢,对不对?”

“你在一生中会面对的人,大多不会把剑作为武器。”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测验的话,那么他的确做好准备了。这也是一次恰当的时机,能让他发泄一下长久以来受到的愚弄。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了?4月以来,他已经很多次在生与死的境界线上行走了,可是还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充满戏剧性。

“你们这里有车可以把我们送回去吗?”

“有的,枢机主教特地吩咐,命我派专车送二位回到宾馆。此外,将于明天起航的客轮船票,也已经送到二位的住处了,这次和你们一同前来的伙伴都可以平安地回到东岸,只要不在海上遭遇海怪。”

真的吗?海怪对他来说只是传说罢了。张望晨在不经意间环顾四周,四名警卫分别站在门的两侧,目光直视着前方。他打定了主意,来到李芳念身边,“麻烦把伯克兰小姐先送回去,可以吗?”

领路人没有说话,而一旁的李芳念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好意思,但是伯克兰小姐恐怕并不能一个人在夜路里行走。”

这样做不是太过分了吗?张望晨向来不会怎么愤怒,他更喜欢把情绪用行动来表达,而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要让奈文威尔的人看看他的怒火了。他再一次环顾四周,接着伸出左手把李芳念护在身后,她眼中的意思此时再明显不过了,但是他下定了决心,现在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让他回头了。

今晚最后一次,他以平静的气息呼吸这夜晚的空气,因为他知道,不久之后这里的空气就不会这么好闻,这么清爽了。

“你们的步枪里,会填装橡皮弹吗?”

说罢,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抄起手枪,隔着塑料袋握紧枪把的感觉并不好,但是他仍然怀念这种手感。而他怀念的方式,就是把枪口对准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的领路人的胸口。

他毫不费力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过后,一枚弹壳被温柔地抛出,就像金色的和平鸽正欲展翅高飞。

巨像由黄金铸成,教徒为此欢呼雀跃,而女神并不在乎自己的象征究竟由何制成。和平鸽终有坠地的一刻,因为即使是离家很久的猛禽,偶尔也会回巢。



下节预告:

“我的反应速度,就算是子弹也能躲开!”

“那我就来把你所能反应半径内所有实体都毁掉!”

对上奈文威尔的教皇,究竟鹿死谁手?

张望晨的冒险刚刚开始!下一节:华殿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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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

File:The New Colossus.jpg - Wikimedia Commons,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The_New_Colossus.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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