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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一位剑修拿起了刀

2023-05-03 15:01 作者:天堂吵  | 我要投稿

山壁平整陡峭,与地面几乎垂直,山下是片片农田屋舍,山上是缭绕的云雾。 高山之巅,有人执剑而立。墨色衣袂与霜色发丝随风翻飞,若非手中有剑,倒让人以为是个拿笔杆子的读书人。 密密麻麻的人影各持法器,杀气腾腾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不容一丝情面,个个打定主意,必要叫他折在今日今时。 带头的修士手握一柄利剑,剑锋凛冽,直指崖边之人。“傅抱一,你已山穷水尽,入地无门!看在你我曾为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我愿留你一些体面,你自裁吧!” 崖边的黑衣修士背对众人,并无应答。人群中又有话语劝道:“抱一剑尊,你休怪我们。修仙之人,哪个不是与天争命?怪只怪你挡了天下人的路!” 傅抱一嗤笑一声,“不可理喻。” 他出生于一户富庶的大家族当中,十岁被云游的元婴修士看中收为徒弟,测得身具灵根后,踏上了漫漫修行之路。二十年筑基,五十年金丹,六百年元婴……仅仅五千年便修炼至渡劫期,只待一个契机就能飞升成仙。 提起傅抱一,谁不说一句天道之子、修仙奇才。可奇怪的是,自从出了他这么一个奇迹后,傅家偌大的家族中再无一人生有灵根,最杂最差的灵根都没有一个。更怪的是,在傅抱一修行的五千年中,众修者无一人飞升成功! 不知何时,修仙界出现了一个传闻:天下机缘尽汇于傅抱一一人身上,只要他存在,其他人就不得天机,无法飞升。 当真无妄之灾。他傅抱一哪里得天道机缘了?瞧瞧,眼下他正被人堵在家门口,逼他自尽,要他身死道消呢。 傅抱一抬手,将剑横举眼前。 对面众人因他一个动作顿生警惕,戒备地盯着他。 傅抱一压根没理,只是细细注视着他的剑。 这剑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日夜,陪伴他历练、渡劫,一日比一日锋利,几乎已经是“傅抱一”这个个体的一部分,是他的本命法器。 如今它遍布裂纹,完全不见往日的熠熠生辉,像是把普通的废剑。脚下崖壁平直,上面是他用此剑篆刻的字迹,“抱一而终”。 抱一而终,必有所得。他此生专注于剑道,日日勤学不辍,这般付出,理应有所“得”才对。但看此时…… 也罢,成仙之路本就艰难,他不过是数万万个无缘者中的其一罢了。 傅抱一将剑归还鞘中,跨出山崖,纵身而下。 重伤又疲惫的身体,不能也不想再使用什么飞行御风之法。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以一场安眠,告慰五千年剑修大梦。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主公”,他若有所感,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就这样吧,大道无垠,他止步于此。 ………… “……把他用传送器送到其他时代吧?说不定能活下来。” “你忘了吗陆奥守,我们的传送器被封锁了。” “外面被围着,传送器被锁着,我们死了倒是没什么,反正逃不了。可惜了这个人……” “话说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傅抱一听见耳边有两人絮絮叨叨,说的语言从未听过。其中有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扶起来,一只勺子贴上嘴边,要把温热的水往他嘴里渡。 傅抱一猛地睁眼,扭头避开。 围攻之前他被人暗中下毒,如今他还真不敢随便入口什么东西。 面前是个戴一只眼罩的青年,黑色短发,穿的衣服怪模怪样。几步远之外的另一个青年也是,穿的与独眼青年不同,却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款式。 独眼青年见他醒来,面带笑容地说了什么,傅抱一听不懂,但他仔细打量这两人后,略微惊讶的发现,他们并不是凡人或修士,而是…… “器灵?” 而且应该是武器中诞生的器灵,因为他们身上凌厉的锋芒如此引人注目。真不得了啊,诞生灵性的器物千载难逢,现在他竟然一下见到了两个。 就连他培养了几千个年头的本命剑,都不曾出现一丝意识,直至破碎也只是一件死物。 他不由得问道:“你们说的,难道是器灵的语言?” 器灵有自己的语言吗? 两名器灵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这时,门外忽然又进来一人。 此人宽袍大袖,头发是黑色的长发,穿着的款式倒是有几分正常样子了。 又是一名器灵! 那名黑色长发的器灵上前来,打量他几眼,张口说出了他熟悉的语言。 “……看来,你我曾仰望过同一片星空。” 傅抱一问他:“此处何地?可是阁下几位救了我?” “此处乃我等居所,我等穷困于此,自保尚且艰难,如何有余力救助阁下。”他的眼睛一红一蓝,异色双瞳注视着傅抱一,“阁下是凭空出现的。” 傅抱一抱拳道:“是吗……抱歉叨扰了,此事我毫无头绪,我本该是死了才对。”不过能活下来倒是意外之喜,傅抱一说道:“眼下我受伤未愈,不知可否借贵宝地休养几日……抱一日后定当报答。”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器灵面含忧色,向窗外望去,“我等面临旧主与宿敌的围剿,只能过得一日是一日,阁下最好能在我们战败之前离开,免被波及。” “旧主……围剿?”傅抱一重复了一遍,“那人是谁?什么修为?虽然有伤在身,但只要给我一柄剑,我仍有一战之力。” 异瞳的青年眨了下眼,“……你只要一把剑?” “是的,一柄剑足矣。”傅抱一说道:“在下傅抱一,于剑道上算是有几份心得,我愿助各位一臂之力。” 傅抱一这么积极,其实也有私心。一是为了报答落难之际的收留之恩,二则是……器物有灵实在难得,他不想看到他们被摧毁。 如果可以收服其中一位的话,那更是幸运了。 那位器灵用听不懂的语言和另两位同伴说了什么,随后回过头来,略显遗憾地对傅抱一说:“多谢好意,可是……我们面临的敌人是没有尽头的,此战无解。”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傅先生可以安心养伤,若出现危险,我们会派人护送你离开。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说。” 说完这些,三位器灵一起离开,给傅抱一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只剩下自己一人,傅抱一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他受伤颇为严重,不仅余毒未清,本命剑损毁导致自己元气大伤,再加上各种内伤外伤,自从出生,他就没这么凄惨过。 不管怎么说,总比死了强。 傅抱一盘膝而坐,沉心静气,抱元守一,开始给自己疗伤。 天色渐深,疗伤中的傅抱一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睛,几息过后,门被轻敲了三下。 “请进。” 进来的是白天见过的一名器灵,手里端着食盒,“咱以为你睡着呢……啊,忘了你听不懂了!” 傅抱一听不懂器灵的话,不过他已经有办法了。手掌一翻,一枚玉简出现在他手上。 傅抱一把玉简递给器灵,示意他贴在额头上。 修仙者之间传授功法,最常用的就是使用玉简。他在养伤时分心将自己的语言刻录入玉简当中,此时正好给器灵试试。 “贴在脑门上就行?这是啥东西啊?等等,哇,哇哦————”器灵眼睛唰地瞪大了,语言转换成了傅抱一听得懂的那种,“了不得了不得啊,咱一下就学会了新的语言和文字,你快和咱说句话听听!” 傅抱一看他叽叽喳喳十分兴奋,低笑一声,依着他开口道:“在下傅抱一,一介剑修。” “咱叫陆奥守吉行!你好你好!”器灵笑得爽朗极了,“那啥,名字最好不要告诉付丧神,不过你的话大概没问题,你好像很厉害!” 傅抱一问:“付丧神是什么?为何不能告知姓名?” “咱就是呀,咱们这儿的都是刀剑的付丧神。”陆奥守吉行装作一副吓人的样子:“被咱们得到了姓名,可是会被神隐的哦,就再也出不去啦!” 傅抱一一点也没被吓到,若是被几个器灵控制了自由,他这五千年算是白活了。“你们三人,都是刀剑的器灵?” 陆奥守吉行点头,“戴眼罩的那个是烛台切光忠,是太刀,咱是打刀,七星剑就是一把剑。咱们目前没有主公,自力更生。” 傅抱一饶是再镇定,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难道他真的很得天道偏宠?不仅能在九死里逃得一生,还撞上了三名无主的器灵,这是多大的机缘啊! 他已打定主意帮三名器灵杀退敌人,他要争取收服他们! “啊,你还没吃饭呢,光顾着和你说话去了。”陆奥守吉行把他带来的食盒打开,浓郁的食物香气顿时四溢出来。 傅抱一一直潜心问道,早记不清有几百年未曾吃过凡尘间的食物,正想要拒绝,却见陆奥守吉行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了桌子,一脸期待地把筷子塞给他:“来尝尝,光忠做的菜能把人舌头香掉!” 迎着器灵亮晶晶的眼神,傅抱一最终没忍心拒绝。 夹起一块豆腐,他本以为刀剑之灵做的饭菜不会好吃到哪里去,没成想,竟意外的好吃。 明明是兵器之魂,却能做出人间烟火的味道…… 陆奥守吉行离开时,在傅抱一同意后带走了玉简,跑去给他的同伴们使用去了。傅抱一再次盘坐下来,静心疗愈,从夜晚到天明,一动未动。 大约辰时,他察觉有人在靠近,探出神识一看,发现是个未见过的器灵,白发白衣,轻盈地从屋顶上跳过来,像只不受拘束的鹤在翩飞。 脑袋里面刺痛一下,傅抱一面无表情,把神识收回。 伤没有好,他必须悠着点。 陌生的器灵很快来到了门前,扒着窗户想往里瞧,傅抱一直接出声:“请进来一叙吧。” 门外的器灵讪笑两声,“哎呀,被发现了。” 白衣的器灵身材纤瘦,容貌不俗,就是性格有些跳脱,“哟,初次见面,我是鹤丸国永。” 他大大方方地打量傅抱一,“听说来了客人,我实在好奇,本来想偷偷看一眼的,竟然被你发现了!” 傅抱一也在打量他,“你受了伤在身?” “昨天守门挨了几下,不要紧!”鹤丸国永显然对傅抱一的兴趣大过了对自己伤势的关心,“你管我们叫器灵?你见过其他物种的器灵吗?” 傅抱一摇头:“不曾。器物生灵极其不易,难逢难遇。我只见过你们四人。” “我们四人?哦————”鹤丸国永眨了眨眼,不知怎么把话题跳到了早饭上:“今天还是小光下厨,应该已经做好了,你的伤怎么样?能去吃吗?还是我帮你带过来?” 傅抱一说道:“我的伤不影响行动,只是,我早已辟谷多年,无需进食。” 鹤丸国永:“小光做的饭特别好吃哦,真的不去吗?他肯定带了你的份呢。” 器灵真心邀请,傅抱一没忍心拒绝,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跟着他一同出门。 器灵们称呼他们居住的地方为“本丸”,一层防御结界笼罩其外。不过这层结界,在傅抱一看来已是岌岌可危,像一面被撞得松动的墙,再一击就将倾覆。 穿过回廊,路过庭院,鹤丸国永把他带到了一间宽敞的房屋前,打开门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快请进!” 傅抱一道谢后踏入屋内,刚迈了一只脚,人就愣住了。 五、六、七……十一。 整整十一个器灵。 鹤丸国永在傅抱一身后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看来不止四个人呢,吓到了吗?” 十一名刀剑的器灵。 有青年,也有孩童,齐刷刷望着傅抱一。 十一名器灵,全都已经修成人身。做梦都不敢这么离谱啊。 “刚想去给你送饭呢,快坐,和大家一起吃吧!”烛台切光忠喊两人落座,“今早是茶泡饭,中午我打算做烤鱼,傅先生,你吃辣吗?” 傅抱一茫然地摇摇头,烛台切光忠:“不吃辣呀,好的,我记下了。” 不是不吃辣……是他不用吃,他辟谷了啊。 烛台切光忠给他送上一碗茶泡饭,撒上海苔碎和芝麻,上放几颗梅干,清香味扑鼻而来。 许多人同坐,各自一碗简单的饭食,气氛平淡温馨。傅抱一捧起碗,热度烙到手心里,让他不知怎么回想起修行入道之前,还在本家生活的那几年。 自从踏上仙途,他基本没有再吃过人间的食物了,辟谷之前靠辟谷丹,辟谷之后,则是一心扑在剑道上,几乎已经忘了饭食吃起来的感觉。 时隔许久,面前这碗饭的香味,与久远记忆中的味道重叠了。 面前的器灵们都在享受着食物,享受着聚在一起的时光,低声说笑着,完全不在乎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倒是轻松惬意。 傅抱一却从这愉快的氛围中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们都在笑,根本不像是面临着被围剿的危机。难道是险情解除了?不像。那么只可能是…… 那个唯一懂得他的语言的剑灵,七星剑,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傅先生,今日午饭过后,便离开吧,信浓藤四郎会为您引路。” 傅抱一心中一叹,果然是他们坚持不下了,敌人即将攻破本丸,所以才会聚在一起,享受最后的时间。 傅抱一摇头:“诸位与我有恩,我怎可甩手而去?请允许我留在此处,与诸位一同迎敌。” 七星剑笑着拒绝:“多谢好意,可我等的危机,只要本丸一日不毁,便一日不会消除。旧主舍弃此地后,将位置透露给了宿敌————他们的军队庞大,数无可数,战胜我们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一次有您相助,下一次我们还是躲不过。想必您看到了,防御结界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傅抱一:“为何不离开这里,另寻他处?”总比困死在原地来的强啊。 “许多同伴折断于此,怎么舍得弃他们而去?已经被旧主厌弃,又被同伴丢下,那也太可怜了呀。”鹤丸国永说道,“况且,丧家之犬一样四处漂流着苟活,我可敬谢不敏。” 七星剑微微点头,“无需伤怀。生命只规定了终结,我们只是选择了以此番姿态前往终结。” 十数名器灵,每一个都从容而平和,对即将到来的厄难,以最优雅的态度去迎接,仿佛只是踏上归途般淡然。 在此刻之前,傅抱一只是因为器灵珍惜而对他们另眼相待,现在,他发自真心地想要延长这一段相遇。 高贵、高傲、高洁。如此性情,怎能叫人不爱?“收服”一词实属无礼至极,他想,自己不应该只把他们视作“宝器”,而应当给予尊重,平心而交。 正在此时,外面天空之上,忽然炸起一道雷鸣般的轰响,天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防御结界破了。 非人的怪物从天空之上降临,铺天盖地。傅抱一看得出那也是兵器之中的器灵,但不同的是,它们毫无神智可言,只会嘶吼着砍杀,像是被人为批量地强制唤醒一样,丑陋可憎。 “来的真着急啊,”烛台切光忠解下身上的围裙,拿起身边的刀,“抱歉大家,中午可能吃不了烤鱼了。” 一名红发短裤的孩子抓住傅抱一的袍角,“傅先生,请跟我走,我保护您离开!” 傅抱一并不照做,向七星剑问道:“可否借我一柄剑?” “您当真要参与进来?或许会被他们背后的人一同盯上,追杀不休的。”七星剑问。 傅抱一笑道:“那些事,等中午吃上一顿烤鱼再说。” “既然您心意已决……”七星剑把自己手中的武器递给傅抱一。 “始即是终,终即是始,我乃镌刻死亡的北斗之剑,愿你对星宿的祈愿,皆能得偿。” 那是一把极为华贵的直剑,握住刀柄时,傅抱一仿佛触摸到了一片星空,深邃悠远,带着玄之又玄的力量。 真是一把好剑。 “多谢,我会好好使用的。”傅抱一认真道谢,带着剑迈出门去。 陆奥守吉行和鹤丸国永跟在他身边,陆奥守吉行提醒他:“小心噢,长得像蛇骨的那种速度很快,会飞速近身攻击,大的那些力量很强……” “无妨。”傅抱一反手取出两枚丹药送入口中,暂且压制伤势,“且交给我吧。” 衣袂翻飞,无风自动,傅抱一单手举剑,遥对漫天不速之客,横剑一扫———— 剑气如一道无形丝线,所过之处的一切顷刻断裂,轻易得如同砍瓜切菜。淅淅沥沥的雨点掉落,却是殷红的颜色。 场上出现了一阵不短的沉默。 鹤丸国永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真是好大一个惊吓……” 裁成两段的尸体坠落一地,树叶和房顶上下了一场血的雨,一片狼藉之中,执剑之人负剑而立,白发与黑衣不曾沾染一点血污。 傅抱一内心却没外表这么平淡,他细细回味方才那一剑,对手中的宝剑越发喜爱。真不愧是诞生出灵魂的宝物,那一下他只用了两三分力,威力竟然不小,与挥舞死物的感觉完全不同,能明显感受到这柄剑在配合他、协助他。 “哈哈哈哈哈,看得人热血沸腾啊!”陆奥守吉行放声大笑,像是按耐不住了一样,提刀冲着残兵杀去。 那漂亮的一剑提升了所有人的士气,唤醒了兵器们血中流淌的好战因子,众人纷纷参战。刚才来势汹汹的敌军已然不成气候。 傅抱一伤没有好全,就没做什么大动作,拿着剑站在原地,哪边状况不好,便相助一剑,没多久,敌军已经有了撤退的迹象。 看来快要结束了。 “傅先生!!” 傅抱一听见一声焦急的呼唤,刚要转头,只见那名红发短裤的少年飞扑而来,紧接着是数道嘭响,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少年身上。 难闻的硝烟味,那是什么武器? “信浓!”不远处的鹤丸国永发现了动静,往攻击袭来的方向掠去。 傅抱一接住少年失力下坠的身体,摸到了一手鲜血。他背后被不知名的武器洞穿了两处,鲜血汩汩而出。 “……傅先生,小心子弹……”少年咬着牙提醒他,“寻找掩体躲避……” 他一边说话,血一边从嘴里涌出,握在手中的短刀无故出现两条巨大的裂痕。傅抱一心说不好,“先别说话,我喂你一枚丹药。” 傅抱一把药丸塞进信浓藤四郎口中,可他仅仅是清醒了一点,伤势并无减缓复原。 “……原本是派我,保护您离开的。”信浓藤四郎断断续续说,“我们命运如此,可您死了就太可惜了,您要活下去。” 傅抱一听见清脆的钢铁崩断的声音,少年的身体随之溃散,只余残刀碎片。 信浓藤四郎,刀剑破坏。 傅抱一见过许多人的死亡,有凡人的,也有修行者的,甚至还有自己————摔下悬崖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命绝于此了。 因为见过无数场死亡,他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命消逝,不会心生波澜了。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是有人为他而死。 傅抱一拾起断成碎片的残刀,用手帕包了,揣在怀里。抬头的一瞬间,数枚子弹冲他激射而来,他早已有防备,手中七星剑一旋,气浪掀起,把那几颗小东西搅了个粉碎。 开枪之人只见视野中的人影一晃,消失不见,正要寻找,脖子上忽然一凉。 那双淡漠的眼睛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只是随手斩断一棵路边的杂草。 虽然有内伤在身,使不出几分实力,但对付几个普通人绰绰有余。傅抱一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方才开枪的人屠杀殆尽,直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高喊停手。 “住手!住手!鹤丸国永在我手里!想让他活着就住手!” 一个在脸上覆着一张纸的男性向傅抱一喊道,他身后的人挟持着几乎红透了的鹤丸国永,一把枪抵在他太阳穴上。 傅抱一面色不善地踱步而出。面前这伙人都是人类,倒是有那么一点灵气在身,与先前那帮没有神志的东西完全不同,应该不是一伙的。 场面暂时安静下来,器灵们能够动弹的都聚集到傅抱一身侧,陆奥守吉行低声说道:“他就是我们的旧主。” 刚拒狼,又进虎。傅抱一淡淡扫过去一眼,暗含杀意。 器灵们的旧主被一张怪纸挡着脸,看不清其表情,只听见他有商有量地劝傅抱一:“我与阁下无怨无仇,只是在教训背主之刀罢了,阁下不应该插手!” “啊,还是说阁下看中了哪振刀剑?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可以把他带走,他过去的不敬我既往不咎,权当我们交个朋友!” 傅抱一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只看着鹤丸国永受伤严重,濒临破碎,被挟持在人手里,刀也被夺去。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傅抱一吸引,鹤丸国永蓄力一挣,抢去了旁边人腰侧的短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战力了,为了不拖后腿,他用力将刀刃捅向自己。 “嘭!” 一名枪手看穿了他的意图,射出子弹击穿了鹤丸国永的手,刀摔落在地上,他的手也失力地垂下,鲜血直流。 傅抱一眼角一抽。 这个活跃的器灵,早上还在生龙活虎地吓自己,现在一动不动的被人掐在手里,脚下的血都积了一洼。 “……若阁下愿意,我那还有几把好刀,天下五剑我愿意送您一把,希望您————” 一道冷风贴着旧主的耳朵飞去,卷携着断发,击向鹤丸国永的方向。 挟持鹤丸国永的人感觉凉风扑面,正待扣动扳机,却发现手不听使唤了。低头一看,两只断臂正好坠地。 后知后觉的剧痛直冲大脑,但很快,这份痛苦他感受不到了。 “怎、怎么回事……” 旧主尚未反应过来,白发黑衣飘然而至,剑锋抵住他的咽喉。 “我向来不屑杀人夺宝之事,但你,真的不配拥有如此灵宝。” ………… 修复室里躺了好几个人,鹤丸国永更是直接失去意识,昏迷不醒。傅抱一怕他就这么碎了,把自己压箱底的丹药拿出来给他吊着命,平时积攒的伤药都拿了出来,给受伤的器灵用。 “谢谢你,傅先生。”烛台切光忠说道,“若非你在,今日我们就全数折断了。” 傅抱一摇头:“别谢我,那个叫信浓的孩子因为我而死了。” 烛台切光忠目光中浮上一层哀痛之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那是信浓选择的终结,他这么做了,就说明是值得的。” 傅抱一:“今日我所杀那人,手下扈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背后可还有势力?” “他的家族十分庞大富庶,他本人又是家中独子,所以行事嚣张,唯我独尊。”烛台切光忠叹了口气,“傅先生,独子被杀,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傅抱一:“我走了,他们来寻仇怎么办?” 烛台切光忠笑道:“事情本就是因我们而起,该我们去解决。” 傅抱一并不赞同:“你们硬扛只是死路一条。我倒是可以铲灭一个家族,但那些行尸走肉的器灵却是源源不断,无法尽灭。” 他再一次提起了先前的建议:“不若与我一道离开吧。” 几人沉默下来,七星剑起身对傅抱一说:“我带您去个地方。” 傅抱一不知是要做什么,沉默着跟上他。 七星剑带着他来到一栋占地宽广的殿内。里面空旷寂静,席地放置着大大小小无数个长方形木盒,悲怆之气充盈其间,哀绝凄婉。 七星剑不卖关子,打开木盒,让傅抱一清楚看到里面盛装的,破碎的残刀。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陆奥守吉行拿着修养刀剑的工具进来,“嘿嘿,去拿了下东西。”他用绒布擦拭盒子里的碎刀片,还举起来给傅抱一介绍:“你看这个,他是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中的一个。这个,压切长谷部,是个有意思的家伙……这几个短刀,还有那两把太刀,都是信浓的兄弟,很多吧!” 一把把断刀被珍惜地收藏在这里,在所有人全部折断前,一直会有人记得他们。 “……大家都为保护这个本丸而死,我们,又怎么忍心一走了之?” 七星剑取了个小木盒过来,摆放在那许多短刀的中间,对傅抱一说:“这是为信浓预留的,如今用得上了。请把他放进来吧。” 信浓藤四郎的碎片被傅抱一收在衣襟里,他拿出来,打开手帕,里面碎得彻底的短刀静静躺着。傅抱一把它递给七星剑。 在交给他的前一秒,傅抱一忽然收回手。 七星剑:“您这是……?” “我有办法修复信浓。”傅抱一忽然语出惊人,“不只是他,还有在此每一柄刀剑。” 陆奥守吉行手里的打粉棒掉在地上。 ………… 议会室里,一道道目光紧紧盯在傅抱一身上,傅抱一迎着这些视线,镇定自若地浅啜一口茶。 “你真的能复活他们?”陆奥守吉行着急地问,“如果是真的,咱愿意奉你为主,以后你指哪咱打哪!” 傅抱一面前的桌上放着信浓藤四郎的碎片,他手抚过断刃,“凡是灵器,皆可滴血认主,从此器物与主人命运相连,祸福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以将损伤和破毁的器物收入内府识海中温养,虽不知完全养好所需时日多久,但无疑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众位刀剑认真的听他说话,傅抱一觉得有戏,正了神色,肃正道:“我傅抱一以道心立誓,绝不伤害任何一位器灵,以诚相待,不背不弃!若违此言,傅抱一不得飞升,神魂俱灭!” 一道雷鸣炸响,是天道回应,印证此誓有效。 七星剑把自己的剑递给傅抱一,“那么,请让我先来吧。” 傅抱一确认道:“你们的珍贵程度远超想象,哪怕是一件未化人形的器灵出世,都会引来八方争夺,实际上你们的选择有很多。” “那么多选择里,偏偏只有你出现在我们危机之时,”烛台切光忠说,“证明你就是最优选择。” 七星剑将自己的剑推至傅抱一面前,“请吧。” 傅抱一不再多说什么,用剑刃刺破指尖,血珠滴落于剑身上。 滴血认主,从此命运与共。 七星剑明显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首先是对于傅抱一这个主人的情绪与身体状况感触更深了,其次是他的实力更精进了,因为羁绊深厚的主人非常强大,这份强大影响到了他自身。 “……约定永恒,契约神圣。”七星剑对傅抱一说,“今后我便唤您为主公。” 傅抱一也是心神激荡,得到了器灵的认可,他可是古今因祸得福第一人了。以神识探了探储物袋,找到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将它取出赠与七星剑。 “我一介穷剑修,没什么好东西,这枚玉佩你收下,可以灵力催动,抵挡一次大乘期以下的全力一击,当是见面礼了。” 七星剑毫不扭捏地道谢收下,将玉佩系在腰间。 陆奥守吉行凑过来,“主公,我的刀在这!” 傅抱一轻笑,“这声主公我厚颜应下了,不过我可没法一下子出那么多血,契那么多人。暂且等两日,让我先与鹤丸、信浓滴血,如何?” 鹤丸国永仅凭一口气吊着,是最需要救治的一个,刻不容缓。其他人的伤倒是可以慢慢恢复,不着急。还有锁在木盒中,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些断刀,或许要过很久很久,这座本丸才能重现以往的热闹。 傅抱一把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挨个送了见面礼,心中盘算着回去之后得注意收集一些宝物,好留着给那些没见面的器灵。 虽然不知多少年后才能送出去……但是不要紧,修真之人,最不畏惧岁月悠长。 ………… 半月之后,鹤丸国永彻底修复完成。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才听说自己有了个新主公,正是傅抱一,可真是实打实的一个巨大惊吓。 “鹤丸国永,我知道你在门后,快出来吧。”傅抱一在进入手入室前说道。 躲在门后想吓人的鹤丸国永只好放弃计划,“怎么被发现了,我明明藏得可严实了……” 一个戴眼镜的小孩子跑过来,“主公,我想看看信浓!” “可以。”傅抱一半蹲下来,食指点住博多藤四郎的额头,“闭上眼睛。” 傅抱一修为高深,内府识海宽广无垠,一把碎刀浮在其中,浅浅的华光缭绕着刀身旋转环绕,那是属于傅抱一的灵气。 相比之前,碎刀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 博多藤四郎问:“一直耗费灵力修刀会不会很累?” “不会很累。”傅抱一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已经完全好了!”博多藤四郎看起来精神十足,“龟甲贞宗先生说你重建了防御结界,真的吗?” “嗯。”傅抱一回答。 他花了一天时间布置了防御阵法,不止如此,为了警示仇敌,他在外面山上劈了一剑,竖直的裂痕深入山体,非常张扬,若有人胆敢来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扛下这么一剑。 不对,这么一刀。傅抱一用鹤丸国永砍的。 “有点亏啊。”博多藤四郎托着下巴分析道,“你不是要带走我们嘛?到时候本丸就废弃了,干嘛还费劲做结界?” 傅抱一说:“不是舍不得本丸吗?动身那天,一起带走。” “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器灵异口同声。 傅抱一看着那崇拜的眼神,笑道:“别那么惊讶,虽然有点难度,但还是做得到的。” 博多藤四郎捂住心口,喃喃道:“赚了……赚了……捡了个厉害的主公,赚大了这次!” 傅抱一:“正好我的住处被砸了个干净,可以把本丸落在旧址上。” 刚好进来的小夜左文字抓住了一个重点:“……住处,砸了?谁砸的?” “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傅抱一说道,“我与他们必有一战,但我不会再输了。” 小夜左文字仰头:“我帮你报仇。” “我有个主意!”鹤丸国永带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说道,“给你们整个修仙界一点小小的震撼如何?你和他们对阵的时候,高喊一句 ‘ 天降几个器灵助我一臂之力吧!’ ,然后我们闪亮登场!怎么样,够让人吃惊吧?对了,得想个厉害的登场方式才行……” 傅抱一:“……” 那群说他独占天下机缘的疯子见了,不得把后槽牙咬碎了啊? ………… 有了门口那道剑痕,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安静了许多。傅抱一专心养伤,器灵们则是忙着修理之前战斗时损坏的房屋设施。 陆奥守吉行打扫路上草叶的时候,看到傅抱一站在时空传送器面前,低头打量。 “那是时空传送器!”陆奥守吉行说,“用它可以来往于过去的时空,不过现在不能用啦。你看这里,红色的字是封锁禁用的意思,旧主下了这种禁制,怕我们逃去别的时空。” 傅抱一伸手落到传送器上,传送器上的红字闪烁几下,倏忽消失了。“现在呢?” 陆奥守吉行左看右看,“……禁制解除了,你太厉害了怎么弄的啊!” 傅抱一:“把别人遗留的灵气抹除,换成自己的就行了。” “既然这东西好用了,不如我们用上一回?”陆奥守吉行怂恿他,“回到你遇袭的那天,直接反击回去怎么样?有仇就得当场报嘛!” 傅抱一低头思索。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输给那些找茬的修士,上次他被事先下了毒药,灵力运转滞涩,损失了大半实力,因此被打了个跳崖自尽。 如果重新回到那天…… 傅抱一暂且按下一切想法,“等回去再说吧。” 差不多可以考虑回去了。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需要熬时间慢慢恢复。 回去之后得给每位器灵配置储物袋一个、法衣至少两套、伤药得多备一些,飞行法器得每人一个,还有他们吃饭日用……看来他得想办法多弄些钱了。 傅抱一苦笑,想他清修五千年,一人一剑就那么活了一年又一年,几乎不知钱财为何物。如今也有为钱发愁的一天。 正在脑中思索着来钱的办法,一名身披袈裟的长发青年缓步走来,是江雪左文字。 “江雪左文字!”陆奥守吉行冲他打招呼,“来找主公的?” 江雪左文字略一颔首,声音清清淡淡的:“……感觉到您今日心绪浮动,可有烦忧之事?” 滴血认主的器灵在某种程度上与主人心意相通,傅抱一稍微浓烈一些的情绪很容易被他们感知。若是傅抱一在心里呼唤器灵,不论多远他们都能听到。 江雪左文字此时来问,傅抱一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想来钱的路子,“没什么,只是在想,我的山头不知被毁成什么模样,山下凡人百姓可有受到殃及……” 江雪左文字:“……山下还有百姓?” “嗯。我入道前曾住山下,颇有几分渊源,便在附近的山峰隐居修炼,时间久了,邪魔外道不敢靠近,凡人们便因此聚居于山下。”傅抱一知道佛刀生性怜悯,说道:“受袭当日我自保尚不得法,更是无暇他顾……” “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有它了吗!”陆奥守吉行拍了拍运转正常的传送器。 ………… 搬家的前一晚,大家几乎都没睡好。 鹤丸国永是最兴奋的一个,夜已深了还没一点要睡的意思。“听主公说,他那边修行的人都会御剑飞行!踩在剑上,就能浮在天空中飞!” 博多藤四郎捧场地“哇塞”,龟甲贞宗扭头正儿八经地问七星剑:“七星剑,今夜的星象适合许愿吗?” 七星剑:“你对繁星有何祈愿?” 龟甲贞宗双手交握合十:“我希望被主人踩在脚下,御剑飞行!” 七星剑:“……?” 烛台切光忠:“说起来,主公专业学剑的,我们不是很对口啊。” 目前唯一的一把剑,比起主公惯用的剑还短了许多,大家都不怎么趁手。 “没关系,我之后再学学刀就好了。” 人未到声先至,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给让出一个上首的位置,次郎太刀倒了满满一碗酒,“来的正好,快来尝尝这坛酒!” 傅抱一一入座,这个早就喝了一身酒气的家伙小声说道:“这是人家从日本号那里发现的!他藏的可深了,也不知道在防谁!” 陆奥守吉行哈哈大笑,“不就是在防你嘛!” 日本号不是刀也不是剑,是一把锋利的长枪。傅抱一见过他的残片,那柄本该威风凛凛,令人胆寒的枪,断得一截一截,只剩下毛茸茸的枪套还算完整。 若其中器灵复苏,应当是个魁梧不羁的武者吧? 傅抱一饮一口酒,最开始他想着,能拐走一位器灵就谢天谢地了,如今他却连一个都不想放过。 烛台切光忠把炉火上烤着的栗子剥了几个,小盘盛着放到傅抱一面前,“明日如何离开?我们需不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傅抱一捏起一个栗子吃了,“我会暂时把本丸收入袖中,或许会有些晃动,你们不要惊讶,小心坐稳扶好,待我劈裂空间,即可寻到路了,无需你们做什么。” 次郎太刀:“是会用到大哥的刀吗?” 傅抱一:“嗯。” 太郎太刀与次郎太刀是一对兄弟,兄长太郎太刀是体型最大的一把,比傅抱一整个人还要高出许多。在此前的战斗中,傅抱一有注意到他,此刀虽然不善速攻,但威力巨大,是位典型的力量型选手。 用他来斩破空间最适合不过了。所以傅抱一征求了太郎太刀的同意,明日搬家时借用他的刀。 一夜等待,天刚亮时,傅抱一带着大太刀出门了。庞大的力量超过某个范围阈值时,空间都会被撕裂,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但够用了。 留在本丸内的众人,只觉得脚下大地一阵颤动轰鸣,防御结界外的天空瞬间黑暗,片刻后又重归光明。 傅抱一从天而降,大太刀握在右手,举重若轻。 “新居到了。” ………… 信浓藤四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察觉自己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身体像是浮在半空中飘忽不定,又像是落在哪个踏实安全的怀抱之中。 不知如此模模糊糊地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差不多该醒来了。 身处的地方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辽阔空间,不见任何物体,只有一片虚无,脚落不到实处,却也不会下坠。一道道流光溢彩的光芒绕着他转来转去,伸手一碰,它竟然钻进指尖不见了。 有个温和的声音从未知之处传来,关切地询问他:“你醒了吗?大家等你好久了……” 他记得,那是傅先生的声音,如今听来只感到无比亲切,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见面。 傅抱一心念一动,一柄完整如新的短刀落在手心上,灵力纠缠凝聚,一个红发短裤的少年重获新生。 未等傅抱一说什么,少年一个猛扑,抱住傅抱一的腰,脑袋埋进他胸膛里,“主公,谢谢你……” 傅抱一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他常年独居,甚少与人接触,别人也畏惧他修为高强,不敢接近,因此根本不曾被谁如此热情地拥抱过。 察觉到主公突然很高兴的鹤丸国永正在此时跑进来,看到某个离开了好久的短刀,惊喜极了:“小信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鹤先生!”信浓藤四郎抱着傅抱一的腰,“主公身体里有个巨大的修复室!” 鹤丸国永:“我也去过,像宇宙一样好大一片,还没有地面!” 傅抱一:“那是我的内府识海……算了,其他人在何处?如今信浓归来,应该告诉大家。” “他们在看山壁上的字呢,”鹤丸国永问道:“那是你写的吗?” “好奇那几个字么……”傅抱一轻笑,“走,一起去找他们吧。” ………… 傅抱一的修行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曾经也心生魔障,险些进了死胡同里。 他出生在傅姓的大户人家,傅家人丁兴旺,家财万贯,还横空出世了他这么一位剑修大能,谁人提起不是满眼羡慕。 但凡人的性命短暂脆弱,傅抱一仅仅闭关十年,出来后,却发现这个庞大的家族,倾灭于一场地动。 这件事后的几百年,傅抱一被困于自责之中。他一拿起剑,就想起那个举全族之力供养他学艺修行的家族。可笑他本事通天,却没有保下族人。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忽然听闻家族旧地今年恐有水患。 这个消息让傅抱一清醒了几分,他立即动身前往查看,果然,连日暴雨使上游河岸决堤,农田屋舍尽遭了殃,浑水中浮着一具具泡得发肿发白的尸体,随处可闻哭嚎与呼救。 傅抱一一剑劈裂山峰,使它倒塌下来拦截洪水,再一剑撕裂地面,让水流汇入地下,不再四溢。 他看见地上的凡人向他跪伏叩拜,因劫后余生而痛哭流涕。他在恍然中把那些人的脸看成了族人的相貌,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久远得早已模糊的画面。 他那记不清面容、只剩下一个轮廓的父亲,在他十岁离家的前一晚,握着他的手写下一行字:“抱一而终,必有所得。” 回过神来,他正持剑面对着缺了一半而格外平整的山壁,壁上以剑气为笔竖刻四个大字————“抱一而终”。 他像忽然被点醒了一般,摆脱了魔障。 傅抱一对他的器灵说:“字就是这么来的。” 博多藤四郎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傅抱一:“怪不得什么?” “陆奥守拍了一张字的照片,有几个人看到了非要买去,说多少钱都行,要把字拿回去收藏,以后走到哪儿都有抱一剑尊的护佑。”博多藤四郎打了个响指:“我们多拍些照片,普通照片价格放低,走薄利多销路线,往上塑封版本、裱框版本都分别定价,还可以接受定制,晨景雨景夜景,付费即可获得……” 傅抱一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好像不用愁赚钱了? 半个月过后,山下的人们几乎人手一张“抱一剑尊真迹图”,据说放家中镇宅能消灾挡厄,出门带在身上可震慑妖邪鬼怪,灵验得很。 小赚一笔的几个器灵回到本丸,带回来给傅抱一的礼物堆了一桌子,还和他讲了这几天遇到的事。 陆奥守吉行说,他向一些村民打听过,得知现在的时间距离傅抱一坠崖已经过了整整一年。村民说,一年前抱一剑尊招致道友嫉妒,被下毒后围攻坠崖,好在苍天有眼,傅抱一命不该绝,一群传说中才有的修成人身的灵宝,在危机时刻将他救下,杀退来犯之人。之后抱一剑尊销声匿迹整整一年,或许是去何处闭关疗伤了。 早在那时,所有人就知道了他手下器灵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和器灵肯定在某一时刻返回了当日。傅抱一感叹:“真是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山下的凡人都很喜欢主公,”信浓藤四郎说,“ 好多人在家里供奉了主公的长生牌位,我遇到的那几个人说,他们家的牌位前香火不断,日夜期盼抱一剑尊早日康复出关!” “长生牌位很久之前就有人在供奉了,毕竟我久居此处,如有天灾人祸,求我比求神管用得多。”傅抱一不太好意思讨论这种仿佛在自夸的话题,他向左文字两兄弟问:“江雪和小夜可有到处走走散心?” 小夜左文字抬头看他兄长,江雪用他没有起伏的语气丢下一颗大雷:“……有一佛修,认出我乃刀剑……劝说我随他前往佛家之地……” 傅抱一:“什么!”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被挖墙脚……但来得也太快了吧! “那人可有留下法号?他长什么样子?”傅抱一追问。 江雪左文字嘴角扬起一个约莫是笑的浅淡弧度:“我已拒绝他了。” 傅抱一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激动了,没办法,身怀异宝就是得小心谨慎。稍作平复,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外面的防御大阵被触动了。傅抱一神识一扫,是几个不曾见过的面孔。 上门夺宝的? 傅抱一神色一凝,只听外面传来浑厚的传音,有一人厉声大喝道:“阁下何人!可知此处乃抱一剑尊居所?还请速速离去!如若不然……” “吾等便要出手驱逐了!” 傅抱一听罢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误会了什么。身形一闪,当即来到大阵之外,与那几名来势汹汹的修士面对面。 这下,轮到别人愣了。 “抱一剑尊?您回来了?!” “我等以为是不知何处来的散修占用了峰头……万分抱歉,打扰您清修了!” “是我该谢过各位。”傅抱一说道,“各位道友如何称呼?” 为首那名修士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等区区小人物,不足挂齿,是山下凡人们发现山顶有结界阻拦,以为什么人占据了剑尊住地,便张贴悬赏请修士上山查看……” 傅抱一心中颇有触动。凡人因他强大而崇拜他,本以为这种崇拜并不牢固…… 他忽然有些遗憾后悔,往年一心扑在剑上,未曾额外关注过山下的人和事,从不曾知晓这一份来自于人间的关心维护。 恰好此时,烛台切光忠和太郎太刀两人提着鱼竿渔网回来,见门口一群人,烛台切光忠向傅抱一问:“主公来客人了吗?” 傅抱一点头:“嗯,乃是客人。” 烛台切光忠:“怎能让客人站在门外呢,主公,我和太郎太刀钓了不少鱼,您与客人们进院内喝喝茶,我们稍后烤鱼如何?” 傅抱一经他这么一提醒,觉得确实不该把人放在门外,转头对那几人说道:“各位道友若无事,请入内小坐吧……道友?” 几名修士全无反应,一只只眼睛粘在两个器灵身上。 “器灵!真的是器灵!” “还是两位!” “师尊竟没骗我,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修成人身的器灵存在!” 傅抱一:“……” 忽然不想让他们进去了。 与天下第一剑修抱一剑尊同席而坐,数位器灵奉上美食清茶,一室生春,其乐融融。 一名修士感叹:“今日之事若说与师弟师妹听,他们怕只会以为我在吹牛!” 成为抱一剑尊的客人已经够难以置信了,可遇不可求的剑灵甚至一下见到十位,说出去谁信啊? “那位戴眼罩的器灵,叫光忠对吧?我听到两个孩子这么叫他,他厨艺当真了得,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一名修士说道。 “话说,我曾经远远见过剑尊一面,只觉剑尊凛如霜雪,落落穆穆,如此清冷淡漠的人应当是早早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才对……没想到竟是我先入为主,想错了。” 傅抱一夹鱼的筷子顿了那么一秒。他以前的确实是那样的……不过手下器灵一日三餐特别规律,回回都带着他的份,他念着这份心意不舍浪费,结果短短一段时间竟然形成习惯了。 “抱一剑尊绝非那种冷心冷情之人!”一名看起来很年轻的修士说:“八百年前我还未步入仙途,有一年正遇上洪灾泛滥,若非有剑尊出手劈山裂地,绝了洪水,我此时已不知过了几次轮回了!” “凡人于修士眼中,与蝼蚁几乎无异。如剑尊这般在乎凡人性命的修士,真不多见!” “抱一剑尊渊淳岳峙,难怪有如此多位器灵愿意追随!”为首那名修士说,“只怕会有人禁不住诱惑,上门夺宝……剑尊,若有那不长眼的人来打扰,您只管喊我!” 傅抱一浅笑,温文尔雅的面容浮出一丝冷峭:“多谢道友,如今我伤势已无大碍,哪个胆子大的想要夺宝,尽管来便是了。” “对对,尽管来就是了!”次郎太刀带着一身酒味过来,“能抢得走一个我都当场戒酒!” 那么大的体格子歪倒在傅抱一身上,愣是没让他晃动一下,“ 次郎,我看真的该限你酒了。” 次郎太刀花容失色:“不要啊,不喝酒人家没力气挥刀的!” 一名修士噌地站起来,“这位,这位就是次郎太刀?” 次郎太刀:“你怎么认识人家?” “剑尊遇袭那日,我赶去想要相助剑尊的,正巧见到阁下使用大刀,一刀杀退三名金丹修士!”这名修士难掩激动,“我使的也是大剑,这些年来拼命锤炼体魄,然而总觉得用刀时颇不顺畅,那日见到阁下的刀法,只觉茅塞顿开!大刀就该那样大开大合、以一当百!当时场面,我回味至今!” 次郎太刀哈哈大笑,“还回味什么,不如我们现在去比划两下!正好想活动活动呢!”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其他修士也坐不住了,“抱一剑尊!我们可以去观战吗?” 傅抱一放下茶杯,“那便同去吧。”正好也到了他每日练刀的时候了。 自从回来,傅抱一手下的刀剑还没与谁动过手,顶多是跟傅抱一过两招,然后被傅抱一磨练五千年的技法压着打。今日来的修士们实力各有高低,正好能测测大家的水平在哪,毕竟器灵没有修为可言,没法像人一样看着修为预估实力。 若是器灵们实力还不错,返回遇袭那日后,他也不至于太担心。 “对了,抱一剑尊,请问,您那位养了灵兽的器灵可在家中?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最近得了一只有几分灵气的犬兽,可它天天只会撕咬家具,我有心驯养却不得法……”一名女修士问道:“之前见到您那位器灵带着一只颇通人性的狐狸,我想请教他是如何养的……” 傅抱一低头看自己身边非要贴着他走的信浓藤四郎,这孩子说过同刀派里有人养了小动物来着。 信浓藤四郎脑海中浮现了两个人选,追问女修士道:“姐姐,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女修士回忆道:“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大概是少年体型,请问他是谁呀?” 被问到的傅抱一:“……” 说出来可能不信,他也想知道是谁。 “他,他是我的一个哥哥,”或者是一个长辈。信浓藤四郎说道,“他今日不在家呢,哈哈。” “原来如此,真是不巧了……哦,还有一个短发孩子,”女修士说,“穿着和这位小朋友相似的衣服,我看到他在废墟里救了好几个凡人,他是哪位?” 傅抱一:“……” 别问了拜托了。 ………… 傅抱一觉得得早点回一趟遇袭当日。 这些日子他做了不少准备,压箱底的丹药、防御用具都掏出来了,一一分发给每个器灵。交代了用法后仍不太放心,叮嘱道:“你们太过珍贵,定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觊觎,有人可能会试图暴力收服。如果打不过就唤我,不管多远我立刻过去。也可以直接回到我的识海之中……” 博多藤四郎悄悄跟信浓藤四郎说话:“比起刚认识的时候,主公话多了好多呀。” 听得一清二楚的傅抱一难得反思,自己好像回不到以前那个“凛如霜雪、落落穆穆”的剑修了。 “……算了,出发吧。” 陆奥守吉行熟练地摆弄传送器,傅抱一踏入光芒范围内,还不等细细感受其中变化,直觉脚下一空,下一瞬,他眼前出现了崖壁上的四个大字。 陆奥守吉行:“以前来的时候,把这个地点录入传送器了,嗯,果然看几次都觉得激动!” 傅抱一:“有什么可激动的?” “当然激动了,看看,那被万众敬仰的字,”陆奥守吉行不无自豪地大声道:“那是咱的主公写的!” 傅抱一还是不太了解他到底激动什么,抬头看去,只见数条锁链忽然从崖顶窜上天空,纠缠成网状平铺扣下,一道剑光自下而上劈去,只堪堪断了几根。那是去杀他的修士所炼制的法器,用来困锁住自己的。 “锵————” 小夜左文字看到这一幕早已按耐不住,抽出刀来,纵身而去。其他人也各自磨刀霍霍。 傅抱一早知道拦不住他们参战,便说道:“注意不要出现在那个我面前,现下时候,我们还不相识呢。” 几人一刻也等不得了似的往山上奔去。傅抱一摇头失笑。当时围攻自己的人很多,而且做了充足的准备,什么毒药、法器,层出不穷地往他身上砸,他能坚持那么久才跳崖,说不定多亏了器灵在暗中帮他对付敌人。 傅抱一打算跟上去,忽然感觉到鹤丸国永的刀出现在内府识海。 怎得回来了,难不成受伤了? 他连忙查探一番,好在这把刀完好无损,擦痕都不见一道。 “嘿嘿,吓到了吗?”鹤丸国永从识海中离开,化成人形出现在傅抱一面前。 傅抱一无奈地用食指点他脑袋一下,“你是真不老实,回来何事?” 鹤丸国永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好奇,试一下。” 傅抱一:“……” 罢了,他五千岁,不与这孩子计较。 “哈哈哈,其实我有事要告诉你。”鹤丸国永神秘兮兮地凑近,耳语道:“战场交给我们,你去四处转转,有惊喜!” 傅抱一敛了气息,换了身低调的装扮,向山下走去。 此时人们已经意识到了抱一剑尊被围攻,正乱作一团。时不时有碎石或气浪波及到人和屋舍,那些来自大能的力量无比强悍,所过之处犁庭扫闾,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只能舍弃家财出逃,一向热闹的人间混乱不堪。 嘭地一声巨响,山体崩碎,飞石呼啸而下,几个修为不算高的修士合力击飞碎石,以免它们坠落伤及凡人,其中就有去本丸做过客的熟悉面孔。 傅抱一暗暗点头,这些个年轻人心性倒是不错,可以允许他们与自家器灵往来。 只不过眼下场面混乱,仅仅靠这几个轻修士根本没法保全所有凡人。 “嗷呜————” 傅抱一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忽然感觉自己的袍角被什么东西拽住,低头一瞧,是一只脖子上系着蝴蝶结的幼虎,叼着他的衣服还十分无辜地看着他。 幼虎发出猫叫似的嗷呜声,引着傅抱一转过街道。他看到一个衣着与博多、信浓相似的小孩子,正在吃力地掀动一根横梁,那底下隐约有呼救声。 傅抱一轻一抬手,那根横梁轻松浮起,被困其中的人爬了出来。 “……主公!” 小孩看见傅抱一的一瞬间便笑起来,大步跑到他面前。几只幼虎不知从哪儿窜出,有只胆子大的更是踩着小孩的帽子,往傅抱一怀里跳。 傅抱一接住幼虎,这小东西兴奋地在他手里扭来扭去,简直像个小狗。 傅抱一试探问道:“五虎退吗?” 小孩的眼睛里蓄上一层水光,“我、我是五虎退!主公现在就知道我吗?” 傅抱一对他笑道:“信浓他们与我说过你。你是从未来而来?” “是的!”五虎退说:“主公,我是从五年后回来的。”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一名沉稳贵气的青年。他向傅抱一微微躬身,“一期一振,初次见面,主殿。” “一期一振,孩子们的兄长……”傅抱一看着他,难掩满目欢喜,“我一直期待着和你们见面……” “那一日很快会到来的。”一期一振说,“我与兄弟们都承蒙您厚爱,今日之事,便交给我等吧。” 青年向傅抱一行礼告别,赴身往山上奔去。 五虎退:“主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我和小虎们在这边帮忙救人!” 傅抱一把手里的幼虎还给五虎退,好好看了他几眼,叮嘱他注意安全,步履缓慢地向前继续走。 “我正在四处流浪,寻找主公。”从旁路过的金发青年拦住傅抱一的去路,“这位先生,知道我主公在哪儿吗?” 傅抱一失笑:“在这儿?” 金发青年吹了声口哨:“对咯。我是小龙景光,初次见面。不过我的名字挺多的,先给你说这一个,保留一点神秘感,四年后再见面,我好好向你自我介绍一下。” 看起来有些轻挑的小龙景光很快离去,傅抱一没走两步,又遇上两名少年在拌嘴。 蓝衣的那个在催促:“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主公一会儿该走远了!” 红衣的那个在崩溃:“我的头发被那个修士扯散了,我不能就这么去见主公,一点也不可爱,根本没法讨人喜欢!” 他遇到了背着一柄大刀的孩子,小小的身体力大无穷,一刀能砍飞三个人,红发的短刀活跃极了,配合着收割人头,戴眼镜自称监护人的青年懒洋洋地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一边拨弄头发一边对他说,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可以稍微拿出一点干劲。 他遇到了一身腱子肉、笑声格外魔性的僧人;遇到了给凡人处理伤口的藤四郎的孩子;遇到了一见面就要脱衣服的怪家伙;遇到了自称会带来幸运的少年,在崖下捡到了他本命剑的碎片,仔细包好还给了他。 傅抱一看着断剑,心绪浮动,感慨万千。 他曾经将剑视为此生目标,剑是他人生中的一切,只有剑是有意义的。直到此剑折断,他发现,没有了这东西,他也能活。 苦修五千载,他是否被剑困住了? “有心事啊,或许可以说给老头子听听?呀……在主公面前,可没法自称老头子啊,哈哈哈哈哈……” 来者是一名容貌昳丽的华服青年,步履从容,不紧不慢,“三日月宗近,我带您四下转转,如何?” 傅抱一没有拒绝,任由这位颇有贵族气质的器灵带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他看见眉目慈爱身具神性的绿衣青年抱着扭伤腿的孩子,孩子抱着一块木质的简陋长生牌位,天真地问道,您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帮抱一剑尊渡过此劫? 又看到清风峻节的读书人对着山上的人大骂,说他们朱紫难别、是非不分,活该不得飞升。修仙之人最忌讳被人说这话,当即便要来打杀,一名胸前戴花作文人打扮的青年出手阻拦,说着让他们选一个风雅的死法。 “看那边。”三日月宗近提醒道。 傅抱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向崖壁顶上望去,正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主公”。 是小夜左文字喊的,因为这个时空中身负重伤的傅抱一刚刚坠崖。小夜左文字似乎被这一场面冲击到了,不管不顾地跟着纵身向下跳,好在崖上伸出只手来,把他拽了回去。 傅抱一有些担心:“我去看看————” 三日月宗近拦住他:“别急,马上就来找你了,先看看你自己……” 修仙之人五感俱佳,傅抱一很清楚地看到了重伤的自己坠下悬崖,半空之中,无数道浅色光芒向他涌去,飘渺如烟的光汇聚一起竟然变得耀眼夺目。 那些流转的光线,是从一块块长生牌位中来的。它们向他靠拢,凝成几乎不可直视的光晕,空间都为之扭曲起来,短短几息间光芒又骤然消失,连带着被笼罩的他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来自众生的祈愿,给了他一线生机。原来落难之日,他并非孤身一人在苦苦挣扎。 傅抱一顿觉豁然开朗,梦在心头上的迷茫烟消云散,道心稳固,心境提升,他突破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持剑是有意义的,这便足够了。 “小夜左文字,你清醒点,主公死不了,咱们现在去找他!”陆奥守吉行胳膊夹着小夜左文字,感受到傅抱一的位置,直奔过去,找到他的同时,小夜左文字也回神了。 “抱歉……”小夜左文字低声道,“我————” 傅抱一并不觉得小孩需要道歉,弯弯腰把又瘦又小的器灵抱起来,放在臂弯上,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小夜左文字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傅抱一一贯清清冷冷的,与人肢体接触都少见,更别说这般主动亲近谁…… 他不一样了,不是指外表上的变化,而是更深层的东西。虽然傅抱一长相如同儒雅文士,但常年与剑为伴,沾染了一身不可接近的冷肃之气,叫人不敢放肆逾越。而现在,他好像把一身锋芒都收敛了干净。 更像一位书香门第的学士了。 但……果然还是剑修啊,这双臂膀格外有力,沉稳而安心,“被保护着”的感觉无比强烈。小夜左文字默默抱住傅抱一脖子,脑袋靠上去。 傅抱一抱着小孩,抬头看峰顶愈发激烈的战况,那是从未来折返而来的器灵们在为他的坠崖而爆发怒火。 傅抱一不由得庆幸,幸好跳的早,没犹豫,但凡再拖一会儿,这群杀疯了的器灵就要被他发现了。 去看看吧。 傅抱一心念一动,便身临山峰之上。 龟甲贞宗与两名金丹期修士合力抵挡一名元婴。相比两个金丹修士狼狈模样,这位犹如白菊般淡雅的年轻人显得从容许多,给两人分了丹药回复气力,有条不紊地让两人配合自己一起进攻。 洁白的披风轻轻扬起,镜片后浅灰色的瞳孔暗含杀意。在那个腹背受敌的本丸中坚持到最后都没有折断,龟甲贞宗的实力不容小觑。只需金丹修士们将劲敌牵制那么两三秒,他就可以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鲜血溅在白色的衣服上,龟甲贞宗甩掉刀上的血,“多谢两位相助我家主人,请问两位怎么称……啊,我的主人!” 两位刚准备好自我介绍的修士,眼睁睁看着那位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青年脸颊泛起潮红,原本温和有礼的浅笑骤然放大,迫不及待地奔向某个人。 “主人!你刚才一直在注视我吗?啊啊,那可真是太叫人兴奋了————” 傅抱一就当没听见什么糟糕的话,“龟甲,怎么负伤了,防御法器用完了吗?” “只是轻伤而已!”龟甲贞宗说:“主人给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轻易用掉呢,防御法器,也就是主人给我的束缚啊,更不能用掉了……!” 傅抱一:“……” 是他年纪太大了,和器灵有代沟了?他怎么不太理解这把刀呢? “哟,大将!你怎么在这里啊!” 一个寸头的男孩发现了傅抱一,奔跑过来,“大将,这边交给我们就好了,肯定给他们一个教训!作为大将,你只要稳坐后方就行了。” “正是如此,主上,请您稍候片刻,”又一名青年过来,似是不经意地把龟甲贞宗挤到后面去,“我压切长谷部,定会为您献上胜利!!” 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替他报这个仇了。 傅抱一笑着点头:“好。” ………… 近一年中,修真界一件大事传得沸沸扬扬。 抱一剑尊遭人围攻坠崖,生死不明。同时,有多达近百数的器灵现世于抱一山附近,在傅抱一坠崖后集体为他复仇,当日参与围攻傅抱一的修士,只逃了零星几个。此战结束之后,众器灵不见踪迹。 这一消息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到处寻找器灵,然而少有人见,仅有的几次“目睹”也难辨真假。 民间传闻,傅抱一坠崖未死,是器灵将其救下,如今应当在某个隐秘之地疗伤。而这件事,在一年后终于有了后续。 有人发现抱一剑尊旧居上忽然出现防御结界,使人不得进入,山下凡人张贴悬赏请修士上山打探,回来的修士称山上的乃是抱一剑尊本人,器灵也在其内居住。 ………… 傅抱一家外面围满了人。 全————是想要见器灵的人。 生出神志且修成人身的器灵千万年难见,他这儿一抓一大把,怎能不叫人趋之若鹜,蜂拥而来。 先前看中江雪左文字、想把他带回佛门的那个老和尚毅力最足,日日蹲守门口,使出各种办法招揽,见江雪左文字始终不为所动,甚至用上了迂回战术————先招揽他的弟弟们。 “你能把山劈开吗?”宗三左文字似笑非笑。 和尚:“这……” “这都做不到,我凭什么选你呢?”宗三左文字一声嗤笑,目不斜视地走开。 有时人多了,博多藤四郎就拽着人出去摆摊儿,卖点茶水点心。意有所图的家伙为了能和器灵搭上话,当然不会吝啬一点钱财,竟然就让这小家伙赚了个盆满钵满。 傅抱一不止一次怀疑,这孩子莫不是财神座下童子吧?敛财手段怎得这般犀利? 上午在莺丸那赴了个茶局,下午又被日本号等人叫着赴了个酒局。或许是有些醉了,傅抱一仰头看天,忽觉得如今的世界好像与先前的五千年完全不同。 不对,不是世界不同了,是他不同了。曾经他的一日与一年毫无区别,从无差错地重复不休。现在却每天都不一样,他从没如此明确地感觉到时间在流动。 他从没有如此期待往后的日子。 忽然,识海之中传来一声叠一声的呼唤,是鸣狐的狐狸在喊。 难道遇上危险了?傅抱一放下酒盏,对仍在喝酒的几人说明情况后,凌空而去。 鸣狐肩上背着狐狸,健步如飞奔驰穿梭在林间,后面两个人紧追不舍。 傅抱一刚一落地,鸣狐立刻向他跑来,他的狐狸扑向傅抱一:“主殿!主殿!救命!!!!” 傅抱一接住狐狸,放到肩上,鸣狐跑到傅抱一身边,“主公,救命。” 傅抱一冷脸望向那两名修士:“两位意欲何为?” 狐狸告状道:“左边那个想抓鸣狐,右边的想抓我!主殿快制裁他们!” 见傅抱一来了,两个意图夺宝的人立刻停下,右边那个拱手行礼:“抱一剑尊,我愿出全部身家与您交换那只灵狐!它神志清明且能口吐人言,正是我想要的灵兽,用什么交换都可以,恳请割爱!” 傅抱一抚摸狐狸的皮毛,“免谈。此狐是我部下鸣狐的爱宠,容不得你觊觎。” 另一人就不那么客气了,他修为倒是不俗,直接出剑:“抱一剑尊,你我就按照修真界的规矩来,谁更强,谁才配得灵宝!拿出你的兵器!” 傅抱一未动:“我没兵器用。” “?你再说?”对方横眉倒竖:“你那么多器灵,你说你没兵器用?!” 傅抱一:“……” 他真的没兵器用,本命法器早断了,重练一柄又容易叫某些器灵心中别扭,唯一的两把剑,白山吉光和七星剑又短了些,他不太趁手…… 鸣狐把自己的刀给傅抱一:“主公,给你用。” 他打不过那个厉害的修士,不过主公可以用他打,四舍五入,也算是他打败了那家伙嘛。 傅抱一接过鸣狐的刀。 远处行人听到一阵轰鸣,只见密林中的树木齐齐拦腰倒下,成一片扇形的空缺。 傅抱一:“果然喝多了,有些没控制好力度……” 鸣狐细长的眼睛都要瞪圆了,狐狸更是激动:“主殿太厉害了!” 傅抱一把刀还给鸣狐,“走,回家。” ………… 后来修真界又传出个没头没尾的传闻。 抱一剑尊没有剑用,以后许是得改尊号为抱一刀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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