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五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52话。

【前情提要】

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开始了人造肉之战。白守时被南溺水邀约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他们通过脑机接口中消灭巨大地行虫的考验，终于来到了南方的秘密基地。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肉与骨的先知

五十二 血烧爱情故事

全文约42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

有的食堂喜欢放音乐，有的食堂喜欢放电影。

据说，前者的翻桌率比较高，后者的老客比较多。

南方的南美基地里的热带雨林食堂，有六个进餐区域，划分的标准就是，其中五个区域都有一个屏幕，在放着不同风格的电影。

还有一个区域，屏幕上只是闪烁的雪花，搭配着沙沙的声音和偶尔出现的有些变音的柔软声线的女声播报，大家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语言，只是那种很嗲的气氛，让那些酒醉后的食客，觉得不那么头疼。

食堂和理发店，都是流言开始形成风暴的地方，鼻子灵的人，能在东北乱炖的热气和上海红烧肉的焦味之间，闻到第三育种基地的花边新闻和财务科的人事变动之间的关系。

几张桌子之间，分别在讨论问题的表面和答案，有时候，排队打饭的两个不太熟悉的人，会选择同样的菜码，也恰巧选择了同样的情人。

白守时最讨厌这种信息纷杂的食堂了，他经历的专业训练，让他有着猎食信息的习惯，他现在追寻的工业家之道，却一直需要他集中注意力和精神，排除杂念。

他就像一个想要成为游泳运动员的厨师，掉在了一游泳池的汤里面，他想要努力开始游泳，却忍不住尝起了汤的咸淡，觉得需要多加盐。

白守时在七个打饭窗口转了一圈，又在自选区里挑了一些小吃，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累了，他觉得自己需要回到预订好的那张桌去休息一下，先吃两个在自选区拿回来的生煎包，补充一下营养。

白守时回到餐桌的时候，看到南溺水拿着一杯奶茶，桌上摆着四个盘子的小蛋糕，脸上的表情也是有点不高兴。

“你怎么了？”白守时明知故问。

“这里怪人太多了，我竟然显得很普通……都没有人和我搭讪。”南溺水说话的语调倒是有几分轻松。

“也没有人和我搭讪啊。”

“一直有服务员在和孙白糖约时间……你看到这四盘小蛋糕了吧。”

“你想补充糖分？”

“不，都是那些服务员送给孙白糖的……”

两个人说到了这里，都觉得气氛有点好笑，却又不好笑出来。

孙白糖倒是真的觉得很开心，他觉得这个食堂的气氛，和自己那家倒闭的咖啡馆有点像，而且更豪放。

咖啡馆的天然属性是纷乱的，是咖啡和烟草还有阴谋混杂的的地方。

然而，消费文化把现代的咖啡馆塑造得有点娘。那些更边缘更怪异的客人，即使喜欢喝咖啡，也会出于友善，选择外带或者外卖，而不会留在店里，打扰那些享受宁静的顾客。

这个食堂里的客人，比东北乱炖还乱，太有趣了。孙白糖试着直接和他们打招呼，所以，又被不同几桌的客人喊住，坐下来喝了几杯。就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孙白糖仿佛成了这个食堂的老板，在培养着那些老客的亲近感，他只是没有权限送菜送酒。

孙白糖终于在江浙菜的窗口打好了饭菜，回到自己的餐桌的时候，看到白守时和南溺水都在吃零食。

“你们怎么只选了零食？”

“我们想静静地看你表演什么是真正的交际花。”南溺水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嫉妒。

“我只是需要消化一下，我听到的那些消息……顺便说，你和那些五花八门的人，到底都在聊些什么？”白守时的关注点总是很实用。

“他们在聊什么，就问一问他们聊到的细节啊，有时候，人们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会错过一些大家更关注的关注点，我这样聊天的方式，在东北，叫做浏缝，能让聊天更愉快。”孙白糖坐下来，放下自己点的菜，“正好，我多点了两个菜，想让你们尝尝，主食看起来不够，我再去要点米饭和花卷，你们等等我。”

“就这样吃吧，别麻烦了。”南溺水摆摆手。

“第一顿饭要吃好，才能喜欢这个地方，你们等等，很快的。”孙白糖起身去追点。

在取主食的路上，孙白糖被那个最早和他约看电影的女服务员截住，“你这个家伙，真的很受欢迎啊，说好了，先陪我看电影，不许放鸽子，否则……你以后要怀疑你吃到的每一口米饭里到底有什么添料。”

“放心吧，我真的很想看看《青蛇》的，我一个朋友说起过那部电影，这里的电影院是老式的吧？没有那么多科技附加的古典播放方式？”

“是的，这里的生活规划师，品味很好的，各种功能区服务的人群都很明确，说实话，这里的年轻人比较少。你是要追加主食吗？回去等吧，我给你送过去。”

孙白糖回到餐桌，对两个同伴说，“我今晚和人约了看电影，你们喜欢看《青蛇》吗？”

“不喜欢。”

“这里还有舞厅和油画俱乐部，总之，下班后的娱乐休闲活动很多，你们都可以去逛逛。”孙白糖接着帮同伴们安排娱乐时间。

“别操心我们了，想好你自己怎么脱身吧，行走江湖，搭讪其实容易，难得永远是怎么脱身，这个基地的这个工作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小心被人拍黑砖。”白守时已经耳闻了，这里是许可私下决斗的……毕竟，这里实际上是“法外之地”。

“我们除了私下打探消息，最重要的是，今天要尽快定好明天去参观什么项目，通知树上的女公爵帮我们安排。”南溺水说完，喝了一大口奶茶。

“我觉得动画里的肉，不错，项目似乎相对简单，我们能在熟悉项目原理的同时，更多些时间，熟悉这里的工作流程，第二个项目再选高深一点的。”孙白糖提议。

白守时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那个项目的思路和执行都很简单，复杂在技术开发细节上，是个有时间适应工作环境的考察项目。我附议。”

“你们还真是长不大，那就选这个项目吧，我通知树上的女公爵。”南溺水拿起工卡，给树上的女公爵发了一封工作邮件，抄送管理中心备份。

几分钟后，回复邮件就到了，“经南方试验基地管理中心审核批准，参观员南溺水等三人参观动画中的肉项目的申请，从10月12日开始执行，请相关工作人员做好参观与接待准备，工作流程起始时间，10月12日上午10点起，请参观人员在9点50分抵达第三工作区，第九试验区。”

南溺水又把回复邮件转发给白守时和孙白糖，三个人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

三个人吃完午饭，返回宿舍，南溺水选择补一觉，白守时找出纸笔，开始整理在食堂收集到的情报。

孙白糖则排了一下时间表，标注了一下今天和自己交朋友的各个人员的名字和特征，约好的第一个约会，是今晚去看电影，约会的对象是服务员齐芍药。

地下房间里，因为有机体感应不到日光，据说，有一种传说中的幻时症会偶发。就是人类大脑中的逻辑混乱，自我意识中会偶然混入那些脑细胞中的原始时代的记忆干扰，进而出现幻觉，以及对时间流速的判断失常。

最常见的现象就是，睡眠时间会失控，普通人睡眠六个小时左右，都是会有一定的苏醒倾向，然后，自我意识会选择接着睡，还是起床。而在长年没有阳光照射的房间中睡眠，人类会缺少这种自醒反应，会长大十几个小时昏睡，直到尿急或者饥饿等生理本能反应把身体唤醒，即使如此，人类的精神状态，还是昏睡的，有的人会忍着饿，接着睡，或者赶快起床尿一下，再回来睡回笼觉。

孙白糖整理好了约会时间表，看时间还早，就开始做约会的准备，刷牙，修整头发，剪指甲，准备衣服，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发觉还有两个多小时，心态一放松，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惊醒的，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对自己说，约会要迟到了。

孙白糖惊醒过来，觉得有点不对劲，视线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毛茸茸的，甚至是在慢慢移动的，他的行李箱，长出了奶牛一样的花纹，原本浅灰色镶嵌导线的地板，也长出了绿色的杂草。

去约会，去约会，去收集情报的果实。那些毛茸茸的东西，都在低声的嘟囔。

孙白糖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也没有警觉到觉得这不合逻辑，他只是赶快看了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电影就要开场了，他连忙去洗手间洗脸，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还是自己。

他赶快换衣服，出门，向商业区赶过去。

商业区在地下五层，电梯大门一打开，发现这一层的举架出奇的高，地下五层，就好像是一个超级商场，内嵌还有三层，中间是通透式天井，顶棚有菱格式顶灯，所有的外墙上，看不到时钟。

他连忙赶去电影院，在电影院的休闲区，看到了齐芍药正在抽烟，脸上有些焦急，黑色紧身短裙，短款蝙蝠衫，腰间一片雪白，有分子式的纹身。

她没有抱怨，很体贴地问，“睡过头了？”

“抱歉，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睡得特别香。”

“看完电影，我带你去买个暴力闹钟吧，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有嗜睡症，因为看到阳光的时间比较少吧。我们快去检票吧，电影要开始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两张纸质电影票。

和服务业的人交朋友，真省心啊。孙白糖由衷感慨。

两个人去检票口，孙白糖直接买了检票员准备在小推车里的两桶爆米花和两杯饮料。

这里真的是那种老式的电影院，铺红地毯的走廊，老电影海报，没有内附人工智能的胶体材质角色模型，电影也还是用电影投影仪播放，观众都是在银幕外观看，不能即时互动，也不能浸入体验。

电影院里的观众……似乎很多，也似乎不多，能容纳三百多人的巨大空间，成对的观众只有几十对，彼此隔开一定距离。但是，还有一些表述不清的东西，坐在那些空闲的座位上，它们倒是很安静。

坐下以后，先是安静地看电影，看着古典女明星张曼玉和王祖贤，不同于当下风尚的妆容，还有那句曾经沦为网络笑话的“大威天龙”，怀旧感十足。

“和你一桌吃饭的是你女朋友？”齐芍药终于问起了南溺水。

“未婚妻，也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

“长得真有气质，你们是来这里参观的？”

“我有点好奇的是，你们这些服务人员，是这个基地雇佣的，还是说，你们也是属于……组织的？”孙白糖岔开话题，问起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里是南美啊，给地下机构打工，也是谋生出路啊。这里很多工作人员，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买断了几年工作时间的人。我欠了一大笔钱，所以来这里当服务员，否则，可能会被卖去旅游城市站街。”

“你为什么喜欢看《青蛇》？”

“因为，想做个人，好难啊。”

…………

十月十三日上午八点，白守时喊醒了孙白糖，“快起床了，我们要去食堂吃早餐，然后去第九试验室。”

孙白糖揉着头起床，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

“你去喊南工起床，第一天去见合作方，可绝对不能迟到。”

忙碌的早晨，三十分钟后，三个人一起赶到了昨天去过的食堂，早班的服务员和昨天中午看到的那批不同，主要都是些练块的男青年，他们习惯了早睡早起，肌肉是他们的太阳。

早餐的特色也很全面，中国南方的各种粥，美式的麦片牛奶，还有油条包子，面包，甚至还有香肠和酸黄瓜。

南溺水还是忍不住在瞌睡，她懒洋洋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到了这里，特别能睡，而且，好像不做梦，又好像做了很多梦，只是忘记了。”

“白厂长，你怎么那么精神？”孙白糖心想，是不是纪律性特别强的人，真的是不同材料打造而成的？

“我昨天下午，睡了一觉，也觉得有点晕，所以，我想了想，我就进入了脑机接口系统……然后，在那个系统里面睡觉，意识脱离身体后休息，身体凭本能休息……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害，所以，先用自己做试验。”

脑机接口还能有这种用法吗？南溺水都觉得白厂长的思路真的很奇怪啊……难怪是能把高肉纤维这种奇想工艺坚持下来的人。

因为要工作，三个人都努力多吃了一些，而且，这里的粥确实熬的地道，米粒都脱节了。

吃过早饭，就向第九试验室进发，这种工作区域之间的移动，才体现出了这个基地的庞大。

地面部分，起始是没有工业等级通道的，那些原始热带雨林直接分隔了各个区域之间的通行。所有的通行通道都在地下，出于严格的控制中。所以，即使是有人作为雇佣工作人员进入生活服务区域，也很难混入各工作区域。

从食堂所在的范围，赶到第九试验室，在隧道移动车厢中，大概行进了十分钟左右，估计已经超过了五公里的距离。

第九试验室的主体也是在地下区域，来迎接南溺水三人的工作人员有十几个，一看就是喜欢“动画里的肉”的类型，无论男女，都是胖乎乎的，皮肤细腻发亮。

带队的试验室室长是个又高又胖又白的大号不倒翁，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个宅男，本名就不用说了，平时大家都叫我大叮铛，是就是因为喜欢动画里的肉，才设立了这个项目。”

听到大叮铛室长如此直接的自我介绍，南溺水觉得这个男人其实真谦虚啊，虽然这个项目的名字有点浅薄，但是，实际上，想要制作出动画中的肉，非常难。

什么是动画中的肉？就是那种动画片中画出来的理想的肉食的形态，中间一根骨头，外面是一块近似于葫芦形的纯瘦肉，在生物学学生眼中，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动物的天然肌肉系统会长成这个形状。

南溺水三人也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大叮铛室长就带着他们去看实际的试验展示。

动画肉的基质培育系统也是使用液态培养槽，只不过，他们培养的基质不是肌肉细胞，而是大量的干细胞，那些干细胞也是游离态的，并没有构成具体的组织。

而这恰恰就是这个项目有无限潜力的优势。

他们拥有“无”，所以可以诞生无限的“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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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哥斯拉2》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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