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扯:叫牌体系设计原理(上)

前言
这篇文章最早是我在知乎上写的文章。有段时间刚刚忙完一个大工程,之后闲得发慌,正好大学时代的同学要教自己家小孩打桥牌,想问问我如何给 12 岁以下的孩子讲叫牌理论。我思来想去,觉得如果给小孩子讲叫牌体系,不如先告诉他们这个东西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孩子们理解问题的方式和成年人差异极大,这样做往往事半功倍。
下面这一大段就是原版的前言。
这个专栏设立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工作繁忙,没有时间专心打牌,也没有时间整理手头的资料并系统化各派观点学说,故难以成文抒发一家之言。想到离校数年之久,仍然欠着大学桥牌协会的一份桥牌新手指导,更是懊恼不已。
临近国庆假期,抽空就去年在知乎上回答的一个关于叫牌体系的问题,进行展开回答。这篇文章将和我之前的回答,在内容侧重点、先后顺序、语言习惯上有着很多的不同,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原问题在此:桥牌叫牌体系是如何设计的? - 棋牌游戏
关于已有的,或者成名的叫牌体系的数据分析与研究从未停止过。即便是对于需要大量练习的职业桥牌选手而言,借助严谨的数学与统计学思维与工具去分析在实战中遇到的问题,未尝不是一个值得借鉴的手段。然而数学公式和计算结果并不能说明一切;桥牌界也存在着像电子竞技界一样明显的“战术螺旋上升”的现象(虽然进程要迟缓得多)。而且在面对许多个例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高超的坐庄、防守、判断能力往往比一套先进且熟练的叫牌体系重要得多。
推荐 Quora 上的一个提问和回答:什么叫牌体系最好?(https://www.quora.com/What-is-the-best-bidding-system-in-Bridge-Why)

核心要义:准确
从我之前回答的那个问题上迁移一下,就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叫牌体系与编码-自动机系统高度相似?”

因为这样的系统稳定。所有的牌型+点力+大牌点分布状况等要素构成的状态空间被下一步将要执行的叫牌规则严格地分割为若干个子空间,边界清晰,没有重复与歧义,便于傻瓜式操作(理想状态下)。
我们很容易想到一种场景:一名桥牌新手第一次上桌和其他牌手一起打牌的时候,他不免要随身带上一些叫牌体系笔记随时参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出一丁点错误。每一次做出的决定可能都非常正确,但是却多多少少显得刻板和笨拙,就像老式计算器一样。
这使得我们逐渐开始了解叫牌体系的意义:规定操作策略,避免边界效应带来的额外风险;让不同技术水平的牌手在操作策略上得到统一,进而在搭档时得到理想的结果;避免无端猜测而产生分歧和错误;等等。
每一步将要的执行的叫牌规则都会给尚未使用的叫品赋予一系列定义;这些定义可能是单一定义,也有可能存在多项定义;存在多义性的叫品,一定会在尽可能快的再叫中明晰唯一的实际情况且尽量不被干扰。
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精确体系:开叫1C:保证不低于16个大牌点;不保证任何牌型。
斯台曼约定叫:同伴开叫强1NT->主动叫出2C:保证不低于8个大牌点;保证至少有1套H/S的恰好4张套。
Roman Key-Card Blackwood:4NT(激活RKC流程)->5C:根据定义不同,一般认为是[0或3张关键张]/[1或4张关键张]。
Texas转移叫:同伴开叫1NT->4D/4H:保证不低于8个大牌点;保证至少6张H/S。
精确体系:同伴开叫1C->1NT:保证8-10个大牌点,均型牌型。
斯台曼约定叫:1NT->2C->2S->2NT:“我有16-18点。”“我有一个高花4张套。”“我的高花4张套是黑桃。”“Sorry,我的高花4张套不是黑桃,是红桃。”
我们很容易发现,各类叫牌体系和叫牌工具中都涉及到大量的限制性信息,通过连续不断的限制性信息,探讨到基于当前所拥有的手牌资源所能达到的最大收益水平,并通过竞叫拿到对应的定约进而赢取分数。
在各类叫牌体系中,每一个具备实义的叫品,都包含一定数量的限制性信息。我们来看一下简单精确体系的一阶开叫定义:
1C:保证不低于16个大牌点;不保证任何牌型。
1D:11-15个大牌点;没有五张以上高花套;四张以上方块;通常不是均型牌。
1H:11-15个大牌点;没有五张以上黑桃套;五张以上红桃。
1S:11-15个大牌点;五张以上黑桃。
1NT:除第四家之外,应用此定义:13-15点,没有五张高花套,均型牌。
我们清楚地发现,1C开叫是没有点力上限的,而其他的叫品都具备点力上限和下限的要求。对于点力上下限都有严格要求的叫品,我们通常称为限制性叫品;反之,则是非限制性叫品。
限制性一些性质使得我们可以快速得知使用该叫品的牌手所持有的手牌资源现状,并且能够对双方实力对比和场面形势进行足够准确的判断。非限制性叫品在这方面的贡献通常不如限制性叫品直接,但是我们也能够通过其已经确定的信息中,提取最关键的内容,并确定探讨和前进乃至搏杀的方向。
我一直认为,一个合理的叫牌体系中,限制性叫品应当足够多,以求快速、精确地将一手牌的价值进行范式化描述。在国内流行的精确体系,其设计思路很大程度上印证了我的这一想法。

重要原则:快速判断与仔细讨论并重
实际上在桥牌世界里,快速判断与仔细讨论,二者并无冲突。比如精确体系如下叫牌过程:
1C -> 1H
就确定了一手联手不小于 24 个大牌点的成局机会,同时留有至少到 3NT 的叫牌空间可以反复操作。同理,在部分自然体系中:
1H -> 2NT(Jacoby 2NT)
答叫方告知自己持有 13 点以上,红桃恰好 4 张的情形,让开叫方继续判断。
这样的定约探讨速度快吗?从叫到成局的角度而言,非常快,仅仅一来一回就完成了任务。然而整体进程快吗?不快,双方还有大量的空间去探讨点力、牌型等信息,追求最为合理的定约。
我们把因此衍生出来的节省叫牌空间的重要原则放到后面讲述,先专注于快速判断与仔细讨论两点。
快速判断需要明确的信号:发出信号前,准确计算双方持有的牌力,不可随意僭越;接收到信号后,即刻确定定约下限,不可随意停止。这种信号,和我们平日里人与人之间日常的交流与探讨类似,是一种旗帜鲜明的立论或态度。
在桥牌的世界里,所有能够将双方的点力总和的下限提高到成局要求的第一个叫品,都是一个这样的信号。以限制性开叫为主打的叫牌体系下,我们甚至经常见到类似 1H -> 4H -> PASS 的状况,其原因也是在快速判断的前提下直接进局,不再讨论对进局的判断无益的细节。
这似乎又和我们经常见到的仔细讨论有所冲突。那么为什么又要仔细讨论?
我们都知道,在一副牌发好之后,对垒的双方所能达成的最佳定约已然确定(只不过所有人都必须经过讨论才知道)。在搭档双方摆明“是否成局”的信号之后,仔细讨论双方手牌情况的目的在于确认和排除一些尚未讨论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通常包括:赢墩/输墩分布、是否存在多套配合、能否构建将吃、关键张询问/表示等等。
我们常见的以 Roman Key-card 式为主流的 Blackwood 问叫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款约定叫,以问 A 和将牌 KQ 作为主要突破口,确定是否存在满贯。作为一种以步进式回答为主的叫牌工具,它可谓相当典型。
除此之外,精确体系常见的将牌问叫-控制问叫体系则更加清晰和凝练,通过一次步进式的叫牌进程,确定答叫方的将牌质量,对于寻找满贯定约而言可谓事半功倍。
扣叫进程则是我们最常遇到的情形。通过一次或者连续的扣叫,展示各自的资源优势,证实各种可能性是否存在,尝试提高定约上限。这种连续扣叫的含义通常因人而异:显示控制、显示长套、示强加叫、寻求支援、开启非常规逼叫进程等等。
合理的叫牌体系,需要为牌手的各种操作留有弹性空间,适应牌手在不同状况下的不同需求。快速判断和仔细讨论只是诸多需求中普通而又特殊的两种。在设计体系的过程中,应当考虑为上述二点留有充足的准备。


重要原则:节省叫牌空间
节省叫牌空间是设计叫牌体系的又一重要原则。
迈过入门门槛的牌手大抵都知道,如果不是动用阻击、牺牲等手段,通常的叫牌方式就类似“能者多劳”的感觉,持有一手实力强劲的牌,理应达到更高的定约上限;反之亦然,要相对保守甚至让出竞叫中的主动,转攻为守。
节省叫牌空间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仔细讨论手牌情况与价值提供操作空间。精确体系的将牌问叫也是节省叫牌空间的一个很好的例子。通过一问一答,最多 7 个叫品空间就确定双方在将牌范围内的可操作性,同时为停在四阶高花留有余地。
所以我们会看到,除去广泛应用的强梅花体系(以各类精确体系为代表)和多义梅花体系之外,常规梅花体系现在不算多数;在这样的的大前提下,很多牌手对 1H -> 3H 这类粗放的邀叫手段进行了扬弃。以 Bergen 加叫为代表的人工叫品集中的加叫方式,以致诸多密码式叫牌进程并驾齐驱的今天,叫牌空间已经被充分榨取了其存在价值,并被最大程度地高效利用:
[Fantunes]
1C open -> 1D response ->:
2C = 14-17, NF, 6+C or 4D-5C
2D = 5+H F, was 2542 7, 4531 10, 3541 7
2H = was 3fit min (recently 1fit min) (3N = c.o.g. promised 5H)
2N = was 3226 av [3C NF])
当世最佳组合之一,Fantoni-Nunes 组合所用体系,从本质上而言,就是基于节省叫牌空间原则,大量应用转移叫和人工叫品的优秀设计。几乎每一种叫牌路径和终点都对应着唯一的牌型而非点力范围,对于叫牌空间的利用甚至压榨可见一斑。
然而从职业桥牌的领域退下来,回到业余桥牌的领域,我们对这些复杂而精准的工具和手段的认知要模糊地多。从数学的角度而言,对于这些复杂情形的精细分类,业余牌手并不是经常能够遇到,而职业选手却非常严肃对待,不可退让一丝一毫。正是对于竞技水平的要求和细节把控的需求存在着巨大差别,所以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
研究叫牌体系只是一小部分,坐庄、防守为主的实战技巧和应变能力更为关键。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认同的这样一个观点。拥有一套先进的叫牌体系就好比拿到了一把名剑;然而能否很好地使用起来,就要看个人的武功修为了。然而神兵不会骗人,武功也不会骗人。
即便是在业余桥牌领域,我们仍然认为,精确体系对于叫牌空间的利用,比起传统的自然体系仍然存在一些优势。这也是我个人认为,国内精确体系被各阶层桥牌选手大量采用的原因之一。

附加章节:起始位置
基于桥牌的规则,开叫的最低叫品是 1C。这个叫品在近五十年反复被人提起,其主体是从传统的自然体系中的一个常规叫品,转变为强开叫或者包含强开叫的多义开叫。因为强开叫的定义开始向 1C 倾斜(包括少数体系保留 1C 作为常规开叫,而以 1D 作为强开叫手段),更高级别的开叫,其定义也因此对应着发生变化,而其中以 1NT(自然体系的强无将)为最典型的代表。
当代桥牌界流行的叫牌体系中,仅从 1C 开叫的定义模式分类,大体分为如下几种情况:
常规 1C(弱梅花):包括各类自然体系、美国黄卡、二盖一等。1C 开叫通常对梅花张数没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点力范围要求也非常宽松,下至 11-13 点,上至 19-21 点。
强 1C(强梅花):典型代表为精确体系、超精确体系、蓝梅花体系。1C 开叫通常对牌型没有明确限制,但是点力下限要求一般在 15-17 点的水平。所有符合该点力要求的牌型集中至 1C 开叫,其余可以开叫的情形均为严格的限制性叫品。
多义 1C:以波兰梅花为代表。波兰梅花的 1C 开叫包含三种定义:12-14 点的均型牌,允许梅花套且不符合其他开叫要求;15-17 点的非均型梅花套牌;18 点以上的任意牌型。复杂的 1C 定义使得波兰梅花体系在叫品处于低阶位置时,具备良好的适应性。
不同的体系对于 1C 开叫的定义不尽相同。这使得我曾经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最开始叫品,用来表示“单纯的起点”好,还是“有用的信息”更重要?
任何一个叫品都携带相当数量的信息,特别是结合位置、局况两个外部条件,综合分析考量的前提下。就连最消极的 PASS 也不例外。

每一盒叫牌卡中,PASS 卡的数量都是最多的,它最消极,也最常用。
一个叫品携带的准确信息可以很多,但是容量存在上限;留有最大后续叫牌空间的 1C 叫品一直面临着一个问题:在牌力和牌型信息方面,我应该侧重于哪一边?
倾向于明示牌型信息是各类常规 1C(主要是自然体系)给出的答案。在这样的前提下,自然体系欢迎在低花(特别是梅花)上面进行将牌选择讨论。美国黄卡是一个典型的“5533”的自然体系,而进入 21 世纪之后,Max Hardy 仍然在自己的二盖一体系中沿用这一法则,对低花将牌的讨论留有足够的可能。
倾向于告知强牌是各类强 1C 体系的选择。这样的强牌开叫方式,将各类强牌统一到 1C 开叫中,并在后续叫牌过程中逐渐展开牌型信息,节约了低阶开叫空间,并给强牌充足的空间进行可能性探讨,并且在点力分布较为畸形时,具备较大的抢先可能。
多义 1C 试图通过一个叫品涵盖上述多种可能,并寄希望于后续的叫牌流程进行展开。波兰梅花对此有过非常详细的探讨。通常来说,面对对方以高花套进行阻击的时候,强 1C 体系处理较为容易一些,而多义 1C 的应叫方需要快速分析出此时 1C 的含义,并做出合理的选择。除此之外,区别并不是很大,而且还有正确分析后立即得知牌型的潜在收益。
孰优孰劣,绝无定论。如何选择,依靠当事人的风格和习惯。只是在选择或者建立一套叫牌体系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学会针对所用体系的特性,扬长避短地进行实战操作。
与 1C 的变化相对应的就是 1NT 的定义变化。1NT 是最方便表达“点力不差,四门平均”的叫品;但是具体点力的要求,依叫牌体系的不同而变化,而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1C 的定义:
如果 1C 定义是倾向于预备性的叫品,包含 14/15 点及以下的均型牌情形,那么 1NT 的定义就不能与之重复,提升到 15-18 或者其他更高的范围;反之,如果所有的强牌都通过 1C 开叫宣示,那么 1NT 就可能转为 11-15 点范围内的一个抢先性叫品。
所以我们看到很多强 1C 体系中大量应用弱 1NT 开叫,甚至迷你无将开叫,将“定义交错”而导致的抢先性 1NT 叫品发挥到极致。
不过虽然各有优劣,都是牌手自己的选择。最重要的是深刻理解其定义,严谨并灵活地处理每一副牌所呈现的不同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