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上卷(四)
三月十七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担任了这个工作,但我知道别人一定会有理由说出来。亨利契声言这是我们的义务。费杜尔所以加入我们的团体,则是因为他的妻子之被害。爱尔娜以为她是羞于活着的。佛尼埃呢……不,让佛尼埃自己说吧。
最近的时候,我们费了一天的功夫在这城中一同走着,他做了我的车夫,我是在一个旅馆里叫了他来的。
他来时穿着长筒的皮靴和蓝色的短衫,如下流阶级中人所穿的一样。他长了胡须,头发剪成圆形。他说道:
“现在,告诉我,你也曾想到耶稣么?”
“想到谁呀?”
“耶稣,那个‘神的人’的耶稣?你难道都不曾问过你自己应该信仰什么,该怎么样生活着么?在我住的地方,在车夫的场中,我常常读那福音书,我得了一个结论,人只有两条路走,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路了。一条路是相信什么事都可以做的。请明白我——无论什么事,没有例外的。那条路就是造成杜思退益夫斯基书中的史美狄可夫[1]那样子的一个人的路,这种人遇事只是往前做去,绝没有退缩的心肠。于是其结果则有这种倾向的理论出来了:上帝是没有的,耶稣不过是一个凡人,世间也没有什么爱;你要做什么就做去,没有一件东西可以阻止你的。那第二条路就是耶稣的路,引导到耶稣那里去的路。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心中有爱——我说的是真正的深邃的爱——在这,那么,他去还杀人不呢?”
我答道:“他可以去的,无论如何。”
“不,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杀人是一件大罪恶。只要你记住:‘一个人为了他的朋友们而把他的生命牺牲了,没有人有比这种最伟大的爱了。’而且他还必须牺牲他生命以上的东西——他的灵魂呢。他必须提高他自己的武士精神,除却为了爱——只是为了爱——以外,不要妄用它。如果为了别的动机,那末又要使他回到史美狄可夫的路上去了。取了我自己的生命去,我为了什么而活着呢?谁也不知道,只等到我最后的时间到了,也许可以证明我的全生命到底是为了谁活着的。我向上帝祷告到:主呀,让我为了爱而死吧。现在,难道一个人真要为了杀人的事而去祷告吗?一个人可以杀人,但他不能为这事祷告……我也知道,我心里并没有充满爱。我觉得我的十字架真不容易佩戴着。”
“你不要笑,”他过了一会又说,“这没有什么好笑的,我讲的是上帝,是上帝的话,而你似乎以为我是妄言。现在,你真以为我是在这里妄言吗?请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他。
“你要记住圣约翰在《启示录》里说的话。‘在那些时候,人们寻求着死,而却找不到她;他们想去死,而死却离开了他们。’当你要求死时,而他却离开了你,有什么事比这更可怕的么?你也许在寻求着死,我们大家也都是如此。我们怎么敢去流血呢?我们怎么敢去破坏法律呢?”而我们竟去流血,竟去破坏法律了。你是不承认法律的,在你看来,血是同水一般的。但是记住呀,总有一个时候你会回想到我所说的话,你要等候着结局,而结局却不来。死却离开了你。我信仰耶稣,我是实在的。但是我却不是与他一起的,我不配,我已经被泥与血玷污了。然而,耶稣是慈悲的,他会到我这来的。”
我很注意地看着他的眼睛,答道:
“那么,为什么要去杀人呢?你可以很自由地离开我们呀。”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惨白。
“你怎么敢这样说呢?我的灵魂正忍受着苦闷呢。但是我不能够……我爱。”
这都是极无谓的,佛尼埃。不要再去想他了。”
他不回答我。
我离开他,一到了街上,我已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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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史美狄可夫是《喀拉马助夫兄弟》书中的一个男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