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卜洵《灰色马》(鲍里斯.萨文科夫《苍白战马》) | 上卷(三)
三月十三日
依梨娜已经嫁了,也住在这个地方。——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尽于此了。每天早晨,如果有暇的时候,我必往路上散步一会儿,看看她的房屋。白色的霜很柔软地铺着。我的足步踏在雪上,轧轧有声。我听见钟塔上的徐鸣的钟声,这时刚是十点钟。我坐在长椅上,很忍耐地一分钟一分钟的数着。我自语道:
“我昨天没有遇到她,但今天也许可以遇见。”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一年以前。我在春天之时,经过N城,有一天早晨,到大公园里去走走,地上是湿的,高大的橡树,细弱的白杨,阴沉沉地临于路上,四面都沉默无声。就是鸟儿也不叫一叫。只有那小溪流低低地吟着。我凝视着溪水的涟涟小波。日光在水面上闪耀着,水潺潺地流着;我静听那水声。当我偶然抬起眼时,我看见一个妇人站在河的对岸。她并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却知道我们正是同静听这水声呢。
这妇人就是依梨娜。
三月十四日
我坐在自己房间里。在我房间上面的一间里,有人在那里弹钢琴。我听得见琴声,但却听得不大清楚。他们足步的声音,则为柔和的地毯所吸收。
我对于革命党的不稳定和寂寞的生活,已习惯成自然了。我不想到我的将来,我不愿意去想到它。我且想把过去也忘了。我没有家,没有名字,也没有亲族。我自己说道:
伟大的甜熟的睡眠,
来临于我的生命里。
睡吧,一切的希望,
睡吧,一切的幻想。
但是希望却永远会死了呢。什么希望?希望得到“晨之星”么?我十分知道:我们昨天曾杀过人,我们今天也要杀人,到了明天我们还是要继续地去做杀人的事。“第三位天使把他的小瓶摆在河上和水泉里时,它们更变成血了。”你不能用水把血消灭掉。你也不能用火把血烧去了。永远是血,一直到了坟墓里。
我看不见什么东西,
我失去了我的记忆,
一切好的与坏的。
唉,悲痛的历史呀!
相信耶稣的复活,相信拉曹鲁斯的复活的人,他是快活的。相信社会主义,相信将来的地上的乐园的人,他是快活的。这些旧故事在我看来似乎只是可笑的:十五亩的均分的田地绝不能引诱我。我曾对自己说过了:我不愿意做一个奴隶。这就是我的自由么?真是一个穷迫的自由呀!我为什么要追求它呢?我是用了什么名义去杀人呢?只是要求流血,更多的血?……
我是一只摇篮,
有一对柄子
摆在天井的空处,
静呀……静呀……
外边有人打门了,一定是爱尔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