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八章 “庄生梦蝶” 第四节(3)

卡拉侯爵(3)
将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结束了家教的牧知清终于回到洋馆,他没有径直走上楼梯,而是望向了依然亮着灯的客厅。轻轻走进客厅,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书的池谕佳,恰好池谕佳也放下了书本,望向他这边。
“哟,谕佳。”
牧知清轻轻抬手,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茶几边,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拿出放在上面的吐司,放在茶几的另一侧:
“我去的时候恰好还有,所以帮你带了两盒给你。说起来,你还不休息?”
“晚饭后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有点睡不着,寿司就放冰箱冷藏室吧,明天早上当早饭。”
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拿起塑料袋走向厨房的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
“喝茶么?我正好要去泡杯茶。”
不经意的回头让彼此的目光正好相遇,池谕佳显得有些慌乱:
“啊,用立顿的茶包就好。”
牧知清点了点头,走出了客厅。角落里,阿尔温的耳朵动了动,它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悠悠地跳上了茶几。池谕佳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后颈,然后拿起摊开在膝上的书继续读起来。半晌,牧知清端着两个瓷杯回到客厅,将其中一杯轻轻地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泡的红茶,虽然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休息,但睡前喝红茶有助于安神。说起来,羽兰呢?”
“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她人影了,要么是回房间了,要么是出门去了吧。”
依旧是平淡到毫无起伏的语气。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想聊天的牧知清拿起扔在沙发上的背包,准备起身回到三楼。正当他离开座位即将转身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皱了皱眉,回过头看向池谕佳,池谕佳依然正面回应了他的眼神,然后歪了歪头:
“有什么事么,牧先生?”
目光继续在客厅中搜寻,但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
“喂,别看了,我在茶几上!”
他看向了茶几上的黑猫,它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从茶几上跳到了地板上,向客厅外走去,示意牧知清跟上。
“果然这不是一只正常的猫啊……”
他小声嘟囔着,跟着阿尔温来到了敞亮的客厅当中。
“我说,小伙子,用‘不正常’来形容一只会说话的玄猫,有些失礼哦。”
阿尔温“喵喵”地叫着,但清楚的语句全都浮现在牧知清的脑海里——大概这也算是自己遇到的诸多灵异事件之一了吧,明明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只猫,但千真万确,它所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就仿佛和一位端庄的女士或者彬彬有礼的绅士对话一样。当然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神奇,不如说更是诡吊——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动物不会说话。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有一次身处梦中,于是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内肘。
很好,这不是梦。
虽然很想直截了当地问阿尔温为何会说话,但松和凌让他好好对待家里黑猫的话在耳边响起,而且,听这只猫的语气,似乎比自己要年长不少。于是他摸了摸黑猫的头,盘腿坐在了瓷砖地板上,凉意瞬间从身体的下半部分传到了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觉得你很不错啊,小伙子,居然能得到我家小姐(我が主様)的认可。似乎在你之前,谕佳就只接纳了羽兰一个人哦,看来你也有着高超的魔法技艺?”
“不……其实我根本不会魔法。”
“不会魔法么?那可真是奇怪啊,明明你的手腕上刻着一圈术脉。”
“这个么?我不知道这个是怎么来的,从我记事开始就有一圈在手上,我以前还觉得是胎记……哦对,我父亲,他是一位占星师,似乎是能够使用魔法,但是我……”
牧知清集中注意力,手腕上发出了暗淡的光,但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只能借助宫小姐的某一块石头,才能够用出最基本的防御法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说起来,阿尔温阁下,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
“不必对我用尊称,直接叫名字就好了,虽然这只是我暂时的名字而已——在遇到谕佳之前,我还服侍过很多位魔法师,所以名字也有很多个。所以小伙子,你想知道什么?关于谕佳有没有男朋友这类的八卦?”
“不,那种事情现在姑且不会去好奇,比起那些,我更好奇阿尔温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来历么?想不到你对一只猫的感兴趣程度会胜过与一位你年龄相仿又魅力非凡的女性。让我想想,我被制造出来到现在,大概有三百来年了吧,我把制造我的人称为卡拉侯爵[1],虽然并不是什么正经侯爵,就只是一位隐姓埋名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一位魔法师而已。后来我的第一位主人在一天夜里被一群当地农民捉了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是被当作巫师而处死了吧……”
“有可能哦,当时那群农民还想连我一起抓住,但是万幸我逃了出去。后来我就在那片土地上辗转了很久很久,最后登上了一艘木帆船——船员们当初看到我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后来船靠了岸,我就溜上了岸。”
“所以说你是后来才到我们这儿来的?那语言是如何相通的呢?”
黑猫舔了舔它的爪子:
“我说的话是直接出现在你的脑海中的,小伙子,你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
在旁人看来,牧知清与阿尔温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在说人话,另一个在发出猫叫而已,但这并不妨碍猫和人之间的愉快交流。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谈论着只有刚认识时才会谈论的话题。似乎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他显得十分健谈,而黑猫也不停地说着它眼中的世界。
当然,人与猫之间的和谐目前也就只到了这一层而已,毕竟阿尔温在某个方面上,把牧知清看作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小伙子,我们还是聊一聊客厅里坐着的那位小姐的事情吧。”
“等……等一下,这样不好吧,阿尔温?”
“虽然我和她相处时间也只有十几年——准确来说应该是十二年?记不清了,但是谕佳在我看来就像是辉夜姬[2]一样,虽然带着冷淡的气息,但就算是在黑夜中也依然闪耀夺目。又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远离尘世的纷扰,但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却依旧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怎么说呢,每天早上她在同一个时刻醒来,为我准备早餐,然后将头发梳理整齐,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这个……我已经见识到了她的这一点,确实让人觉得……”
“对吧对吧?就像是传说里的神女一样,只需要你远远地看着她,然后诚心顶礼。真是冷艳的冰女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每天她在晨光的照耀下出门,而我就在这里目送她离开,然后开始盼望着傍晚快快到来,在门闩转动的那一瞬间跑向门口,迎接结束了白天生活的她回到家中。”
“喂喂,阿尔温,为什么我觉得你一谈到这方面的问题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牧知清察觉到了十分浓烈的暧昧气息,这只猫在开始讲起池谕佳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来好好听自己说话。
“不过谕佳的母亲倒是不像她那样沉闷——那也是一位如樱花一般的美人啊。在她香消玉殒的时候,全国各地樱花纷纷落下,飞舞在每一处街道,樱花雨覆盖了所有的庭院,仿佛春天永久地离去了一样。想看看她的样子么?美丽的程度不亚于谕佳哦,我向你保证。”
“不……这种事情,不属于我应该知道的范畴吧?”
虽然在阿尔温的溢美之词下,他对池谕佳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但宫羽兰将头发扎起那一瞬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打消了继续好奇下去的念头。
“是这样,你只要有朝一日被她邀请进入到她的房间——虽然我是觉得这永远不可能发生了——就能够在她的书桌上看到一个相框,那就是她母亲的照片哦。还有还有……”
牧知清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受到威胁,他站起身来,像黑猫微微点头,然后转身上了楼梯——甚至如果不是两手都抓着东西的话,他都想把耳朵捂上。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是想炫耀你和谕佳的羁绊有多深对吧?”
“差不多吧,我只是看到这些天谕佳有意无意就偷偷地看着你,觉得内心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就想要跟你说这些来提高我自己的底气而已啦。没有别的看不起你或者要挑衅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在谕佳那里你赢过我了。”
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牧知清转过身去,看着门厅里坐姿乖巧的黑猫:
“不想让我赢过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就算我家小姐对你十分感兴趣,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啦,虽然她很少会对人提起兴趣的。而且小牧你已经很多次在我的引导下躲避了Bad Ending哦,明明她对其他闯入她空间里的东西都会毫不留情的说。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你在她心里算是比较特别的吧?”
“阿尔温你的意思是说,我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这栋洋馆里?”
“好几十次都有了吧大概,如果没有我的话。我家小姐跟我说了,让我引导你不要靠近某些看起来很安全实际上很危险的地方,我也是尽心尽力照办了哦,她可是明确说了‘如果他死了会让我很难办’这样的话的,怎么看都觉得她对你……哎哟!疼疼疼!”
一只云雀扑扇着翅膀从客厅中窜出,飞到了阿尔温的头上,像啄木鸟一样啄着它的头顶。与此同时,客厅的灯熄灭了,池谕佳抱着书本走了出来,转身到了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黑猫,又转过身看着牧知清,皱着姣好的眉毛:
“嗯?这家伙跟你说了啥?”
他有些慌乱地侧着身子,让开一条路:
“说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并没有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是么?如果没听懂的话,那就正好不要记住,全部忘掉比较好。”
说着,池谕佳头也不回地踏上楼梯,走回自己的房间。牧知清愣在原地,思索片刻:
“这算什么?怎么想都不可能吧,这种事情……”
然后他也继续沿着楼梯,向三楼的房间走去。
注释:
[1] 名字出自童话《穿长靴的猫》中的角色。
[2] 《竹取物语》中一位来自月宫的天女,因未知之罪而受罚降生于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