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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那个地方

2022-10-09 12:01 作者:-李萌-  | 我要投稿


时候,也不是有时候望之特别想念母亲,有时她稍往后再看一看,就会见到,在一团密的,绿的爬藤树后,还有张桌子,还是有这么张桌子,两边都有一半人,两段胳膊,支起来,相谈甚欢。如果望之这时不那么想母亲,她是能一眼就找到这段胳膊。她极度渴念母亲了,就看那张挂在墙上的画。

望之姓楼。

望之想母亲,和想其他人也一样,就是总觉这屋,装下她每天的这个房子,都变得压抑,是压抑无比更确切,这时她就有一次出现幻觉。望之刚洗漱完毕,照例都要站在简陋阳台,也看不见外边,楼子起楼子,见不着天她随便放放眼,这时她听见后边,就从她身子后,突然有个放桶声音,嘣——接着就没了,她确定,非常确定是发生在她站的这屋,不是走廊。望之就真的回了回头,结果什么也没有,她再回头,她相信刚才决不是幻听,是有这么个人,就在这个屋里,放下个桶,转身就离开。


那是张多少年前老画,谁剪的她都不知道,也没必要了。雨天看时反而少,一晴天就看,看进去,如果恰巧没怎么想母亲,她就看出这车是男式。要是怎么不凑巧,她过的差,想念上来,如潮水,往心尖子泼,没处躲,水再走都是灰的,这时那辆车子越来越浑,后边望之就以为是剪画,完全是配前边,涂满绿色,一种常绿里,昏昏无人。换回一口子叹气。

这种时刻,更可悲的是太静,她怕静但躲不了,静它就那么下来,一点商量,余地都不给,望之简直退无可退。但是有这么一天,她放到那画下小浅桌的电话,响了。

是朱雍。

她问楼望之想得怎样了。望之告诉她这俩天她都在想。朱雍说没几天了,这月9号就是启程日子。

我说楼望之你都几年了,这次机会难得,难得。

望之心想我怎么不知道么,嘴上说啊行啊,最后一个啊瘪了,朱雍没落实,再劝哎你不要又回去伤感了,这样很危险的。望之说我说了啊,那边俩边都怎么对不上,最后算是草草结尾。

望之答应准备好了。她决定吃完饭开灯后细看那画,先去理要带的,也没多少杂货事儿,这几年出差得惯,光带个手巾一类,电脑。趴翻到床上,也用不了多大的圆,看了一趁子,又不太想吃晚饭。

仪珏朱雍最先认识,说来细巧。朱雍平白爱上个台湾作家,男的,她就为一眼定人,她老是跟仪珏讲,我每次就是一看他那个样,她问哪样,她说你别打岔你就知道他这样可怜,怜到可怜起我自己。那边听着带劲,兴奋劲上来,朱雍倒有点不对劲,像认证出了什么,就用种稍稍严肃了点的嗓子,压住她内心的,朱雍稍微轻了嗓子,他很孤独。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在台湾。你听着,听着。朱雍有些急,但越来越细,她说他那时戴着个棉帽,线的,一阵灰一蛇晕白。用了蛇使朱雍很感到自己了,望着仪珏那个贴世界地图的楼顶子,最后目光定在了布拉格。缩了缩脖子,仪珏哨出一声,哪里?朱雍看住布拉格那块小地,他眼神往前,细长的,不是很小的眼,瘦脸,但嘴张着,很可怜。不是委实可怜?

朱雍才低落下头,仪珏接上,不是为更精确些么。

不能这样,那都是文学一类,我虽看重他写的,但是我现在说的,是他这人。也不知道是看了这张以后,更加注意他下边小说,还是小说安静在前。

但是后来,是仪珏跨海先得了许舜杰的短篇集。

这曾一度让朱雍很懊悔。那时她还是学生,有天晚上,朱雍住那个靠山房子,山在化雪,泠光剔透。晚上刷微博,看同事一项,都是些文学人,也不知说了几回儿,这仪珏说最近,要有篇写小说评论的要求,她给朱雍发来请求。那时朱雍比她理论上大,到后来能在一起,朱雍发觉好像也大不她几岁,那时她就想起这雪山了。而且那时朱雍很勤奋,写小说,写书评,写影评,写剧本。她看出来了,有时酷暑朱雍周末都在详论太平广记。就问了,说朱雍君,你能不能讲一讲,许舜杰这篇厨房,他到底想表达出什么来。

朱雍心胜,从宽从实,布解些自己读后都再次得知的新观点,让她自己亦兴奋亦感叹。那边一段时间没声音了。台湾那边,许舜杰不久又出本集子,长篇,她这时又想问问,转了过去信,仪珏不回,正纳闷间发现了以后微博。

仪珏一只手,不出相,拿着台湾作家许舜杰的那个出名短篇——安静。朱雍查下评,里边尽说你是怎么把他哄到手。那时之前,她给许舜杰发过请求,说是要买,其时大陆没有版权。

这么多年,朱雍有时趁她不留心,望空看她一眼,她整理书箱,头发稀了。想了一回,从原路回来,倒不怎么恨,就直到现在,搞不太懂她当时能对他说的什么,他都不给她的。

有一次楼望之罕见的在周聚里,踫面仪珏,发现那本短篇集,晚上给朱雍说,她也觉得写得真好,有种静,七篇都有,但不凋。朱雍答应着。

汤思退是最后一个,也是最远地方来的。但她带着一个人而来。她后来和楼望之,朱雍,仪珏互相认识后,她说其实那人只是心跟着她来,但不是她现在待的国家瑞典,那人是个中年女性,现在四川,一个道观,不是尼姑,还没剃度。

楼望之后来在那间隐微发蓝光的大屋,想她真是最浪漫的一个了。


现在四人还未相遇。

楼望之经常能在网上见到朱雍文章,这次虽都脱产,但谁又当真愿见谁呢,或说是一直想见,但可恨就是有对方他不肯见,她这边便也不再打扰,但心是常灰,热络是个多么幸福的词呢。

她走了以后还有第二个,这就是有很多时候,汤思退经常忽然冒在心上的句子。她都不十分确定,她是他是她。说完意思就变反过来。她想静一静,想到闭关的安小姐,打个电话她那边说也在写诗,祝愿她一路顺风。风不遥远,一直在身边,但是家远,汤思退好像不能再这样,她想要系统的被教一教,老这样平故的单句,话一完就如一日三秋,她整人受不住,身上各处乱颤。


她报的创意写作一期班。就越洋问小安你不去一去,她那边说我都这样了,汤思退忙问你都哪样了,不才小50?再说为一人守身。身字轻飘飘掀了,不让她觉她在埋怨。效果真有,小安很感激,冲话筒拜佛,梵音如洪钟,汤思退没放下电话,实际是算舍不得,她想她是不是妙玉,她是单为宝玉。

行啊,听完一段了,就是汤思退一接,小安也如梦初醒,哦哦的。还是感动,感谢你啊汤儿,你替我祝着这愿,你学好了,给我常说说着话,我这里就不算白等这么个人。这么些年。

汤思退一惊,她顶真没想到她挂上这么句,就在那人身后,很是震到了。

楼望之离起程之时还有一周零11小时,她可详端一端这画。也没多少人打断的。她母亲这几天没来,她可是梦到有一夜,她跳上瓦屋高墙,六米高,单腿跳上去的,在昏雪天里,插一把子稻草里俩东西,一株梅花,一树石榴。楼望之看着镜中画出神,她早琢磨过来,那是一梅一留。梅竟是妈名,留则是留一现人,她还是怕再失,千里之外,笔友,她真怕像气,忽来忽走,万没承想,在梦里铬下印。

那后边其实有人呐,一直有人。半天楼望之才发现,原来这是个窗,这么多年,这才看出来,车子被看是由窗框出去的,这边截下来的图,边上有打十字的桔色窗框子。她想放空的地儿,还是个狭促世界,她可是看了不短了,有时是要吃饭,有时便在凌晨,正好凉台有月亮,她在月亮地里看这辆小车,镀镍,也是桔色,大绵羊角弯把,把头上挂三盒热饭,塑料袋上嘘嘘着哈气,地上泼一满钵子墨,晕染了,花花着走西走北,到那棵棵子大花树底,忽的熥干,煨出浪花,湿的总在对面,靠近玻璃,全是黑的,特别湿,特别深,几年几月出不了牢狱,掉几瓣子黄小碎叶,刮不刮,歪不歪。那边有人,却藏的好,老是躲在苍茂的大树后边,再不出的。

她快十点时,想给朱雍打电话,那是老式电话,也不太老,方的小块按扭,刚摁到第三个时,她就想起个纸片人,随后那边朱雍也还没睡,接了。楼望之和朱雍坦率对着话,十分炽诚,两人开聊,不能这一开,只要一开,转起圈来,就是放不下。楼望之在这种时间,总能见着别处,也不耽误交流,最后都能按时接准。

她就想那段纸人。

好像是一些小的学生,这时朱雍正铺开她那边欲交的作业,她说你说这种留印象的,是不是不太能写太平庸的,望之想那应该是个少年,另外一个女小孩子基本不怎么出场,朱雍说有天她忽发现了位帅人,就在电视上,一下子,就是那种一眼认定,终身误,少年顶着蘑菇头,眼很大,大多数时间眯成条线,眉毛好像也粗黑,和底下发育不大匹配,下边小身子小腿都细,朱说那个男人非常刮净,非常的,你知道么望之到咱们这年龄,英雄气概就不重要了,在我这篇小的里头,他应该就算是那个原型,少年很刻苦,有时甚至逼迫,不是从对方,是自觉,他在怕着没有人指责的指责中,学习,课后搬桌子,下学最后一个走,为的就是怕地上再有个渣子一类,朱雍说她想把他不写坏,他什么样就什么样,这样还有异人一说?到见面,这可是第一次给老师留印象的事,那边沉默,下雨天,不是一开始,也不是总下,其实窗外是看不见的,少年裹在蟹壳青中,小的衣服,小的容脸,小的嫩脖子,小的白白净净的手儿,小褂子,小裤子,满教室里闻得见的,前边刚走的人留下的气,桌子往前一推腾的点灰,窗外无数棵低头的梧桐,都有雨天,没在下雨,都是雨天,决定要不就框个帽,说他其实最后也这么优秀最后是单身汉,就根本不值钱,望之的少年,最后一个走掉,那女同学早就走了,他跑到教室外头,马上要看不见雨中教室,就在三楼,他想看了,一抬头,那棵最高,遮了少年一整年视线的桐大叶子,顶着湿乎乎的雨,让他看见些以后发生的事,他又上了楼,原来在雨中发现窗子开了。

 

上了楼他还在生气么?

朱雍问什么少年?望之心笑了,她转而问雍,那你完了么,那边朱雍回反正还有时间。挂上电话时楼望之先看的那块表,画上一块秃头表,差20分12点了。放下后她也没觉得真聊出些什么,窗外这时又传来大学音乐,幽静里有些瘆人,楼望之努力闭住眼,回忆那个少年,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出了气,等她再睁开眼,好像明白过来,少年是冲一位又回来的女学生,说你怎么不摆好呢,女学生也听话,少年越说越体贴起来,到最后她发现那个雨天其实挺好。

 

可是这周的第四天,汤思退害怕了,她每天都在打开文档,写着篇故事,永远不成熟,她不敢问其他三位,就偷偷看朋友圈。果然,仪珏说她手头这个应该还行,评论里出现了楼望之,她是不怎么现身,她说但是烂尾楼题材经历过么,仪珏未回,也许在私信回了。朱雍发了个电脑桌图,上边有过半的稿子,汤思退想写句终没有,关掉了网路。

楼望之坐高铁,到达鹿溪时迷路,给朱雍发信息,站在秋天太阳底下,身上还是刺的慌,不免有点急,朱雍还在飞机上边,声音从听筒传近,弄得临座动了动身子,朱雍也侧歪了歪,说她这就要到了。

楼望之放下电话,也有点后悔,这都多大,再说以前不每年一次旅行,她也根本不是要命女,什么都能过去的。眼见年龄上来,扮不得了。她手机从不下导航,上世纪老人,与长相不符。楼望之长的个别,但是偏冷了,眼那,也不知是上边,还就是下边略有的隐隐眼袋子,让人见到觉得她是有点抑郁,但其实不是。她常看房车播,有个特别呆气的,戴眼镜女子,每次朝回镜头,都是安然,过完一辈子又回来,她先看完结局,储着从容,笑得苦碎。她不是。那她就应该有导航,但她只有豆瓣。有回在密林中第十回迷路,都是老路,看不见来的,走又走不掉,急也没用,朱雍、仪珏、汤思退一直不知道,她喊过个人名,谁也不知道,靠着这个,最终又找到来路。

朱雍抵达鹿溪机场时,那俩个不一会均也活色生香的来了。仪珏在前边,她认识朱雍,守着一屋子旅人,文艺劲显不大出来,穿着上身白绸縀,掐腰插肩膀短款小衣,下身配了槟黄水裤,高雅起来,她并不怎么矮了。招呼过来,俩人还是文静,纷纷头半低,待认不认的,也有说有笑,但是轻,两边这次见面前,有几月未谋面,彼此疏落点,但如下干霜的叶,一蹭到就掉了,就是退退前前的,喜的更文静些的朱雍有几回,省出点时间,贪看下午太阳,看不几眼就听有人喊她。

俩人都在回头,但又认识谁呢?满屋有人,满屋没人。渐渐从人群中,沥出个胖条儿,扁嘴,长发,豆眼,人宣实,朱雍认出来这应就是汤思退。哦这就是汤思退。仪珏不认这人,回头先看了朱雍,回过脸来那汤思退已到身边,她看出来这是个朴诚人。年轻啊,嘴快,也是人多兴奋,声小但思退听见了,代替放上和蔼目光的朱雍,哦我不是从瑞典转机,我先去看了看小安。朱雍表情立马一收,非常崇敬般,往她那边又让出个位子,汤思退也没再往前。三人站了会儿,都不再说话,但也不凋,不过是看着人新鲜,眼里找人,往身上大衣,朱雍真穿了大衣服,黑色,薄呢,细腰那又扎了一把子带子,胡乱垂到胯子,就更细。汤思退胖点,就像个娃娃,仪珏这么心胜的人,也老被记她身上那个颈扣,一个掉落的大桐片子,但是粉的,不仔细看就湮灭,和身上驼色化掉了。她穿着件夏衣裳,驼底上,淡白大牡丹出来回去,西红柿蛋汤最苗细的蛋液花,跑到肩头,涌到腰,也是淡。

 

我是在微信上认识的朱雍。坐上大巴,思退说的话不多,这一句使仪珏点了点头,朱雍还是和气,隔着仪珏耳朵,声音是吹过来的,摇着手机说再给楼望之发短信,问问她到了?还是找到没有。

汤思退打听了打听这位楼望之。仪珏说她听说朱姐认识,她不太了解。不过是搞文学的吧。思退没恶意的,再看窗外倒有了点遗憾。朱雍这时刚好挂上电话,说哎哟!万幸,她好歹找到了,说可能会晚点。哎仪珏你再看看,是不是叫海岸之星假日酒店?

 

嗯,是,是。就在个叫菊花顶的地方。仪珏看手机样子呆相,思退笑着,多看了两眼。

菊花顶。我原先也去了这么个地方,就在威海的。

思退挨着窗坐,有小风不时挤进来,车子静稳,听出朱雍很留恋的口气,但是再没有下话。

楼望之啊我是也在南风写作组。也不知多久,朱雍开始像介绍了,汤思退这边是段海,不大,车在走弯道,那种海边,离海最近的街,铺在这种街上的沥青淡,坡子壮,几乎呈90度。就在拐那个最大最斜的弯,这时汤思退忽见些小红房子顶,朱雍那句话就吃进耳朵,关了关眼皮,打算着再听听,展眼那畦房子就在眼前,火红的边缘,像奶油蛋糕,糊上匹冻湖,静蓝里,一波没有。


仪珏看出神,地面巅了一下,她忽然变大了似的说话里有话?头面还是朝汤思退那边,这现在是条下坡,两边都是高柏子。听说她没母亲已经是,已经好几年了。

汤思退被刺到,独独的,一转脸,苍柏阴影挂上了,印了个眼袋子,没再等朱雍说她查过她。

什么?她,很有名么。仪珏真问出来就脸红了,身子朝前萎了,好像咱们不都是算初级的?

我查过她写的文章。

哦。

窗外上演了一个小岛子,车经过时有座矮山忽的闪走,汤思退近啊,她没回头,告诉说是北竹岛。

但是一会儿就进山了。

根本没看清是怎么进来的,朱雍在这边,她先是看见一截又一截红山,海风厉,没太有固定形状,都是大斧子劈下来,有些就支棱着,常年带盐的风刮一层,上层盐霜,不几月就是如硫酸里的石头,冒着泡就凝固,裸露的都这样,在气泡外边的,倒都黑下来,泡白黄黄。过不几山就拉上网,从上到下,不管多高多陡,朱雍不知这就是不是打鱼网,统统绿色,一些小松从大的网眼中升出,像挣扎出来。

山间夹路白殷殷,弯几弯豁然开朗,就到这面前,道融化了,像条软糖稀。出锅的糖,迎上夕阳,勺一粘出锅就滴,拿勺的路,趟过来再不化的,表面软乎乎。松底街是白热糖,扭手掰脚,决定伸向对面,种上棵巨树,特别高,汤思退离得那样近,头发漆上玻璃摸不全,打开窗还得尽量抬脖子,闻着像松,大半感慨地,哇这是些什么树,嗓是滴的,从脖子里边流下来。仪珏却一直盯路,朱雍安静的看,在些弯道有摩托往这进,周边来路没见商店,该会是送单的?这种小车嗖的擦身,朱雍闻见种树汁,但是特别清冷,完全的秋天覆盖下来,看哪都是熟绿,感到点伤感,觉得好像永远踫不上楼望之了。

到每棵树下,司机都得慢,那种弯垦,经常玻璃缝夹上干枝。大家就都看见,在树的干上,还有小树脉,树干几乎通天,但枝杈不多,铜色上划下底都是细树,雕出来的脉络,像树却是年轮,越见这树越多,车中的空气,都渐寒上来,又使这仨人感觉幸福,包裹在松的底味中的。

这叫韵。汤思退耳边似乎有朱雍,也仿佛是有珏,有些模糊的手型,白黄黄着,拍了拍,掉下去,一些更小的圆点,红边银底一震,换上无边的绿色,一根伸出舌头的长松,绿婆娑,震下点细尘,看着她,挽棵地松,不屈不移,但行色匆匆,鼻子里全是松香,她看到多年前,一块发琥珀,烟丝颜色的松香膏,最雨天,最泥土,扔段五月刚绽蔷薇,漫天叶子,绿碎碎,汤思退听到段电影配乐,起微后奔,挑高的提琴弦瀑,最终都不甘的掉下来,都是这些张开手柏子,遮上天手叶,粗直参天的韵树。


汤思退看那个司机,他正巧看后视镜。汤思退回来,一棵大树果然在腰那,留个木版牌:韵。汤思退想再多了解下,还是没能知道产地,车子如流星,在漫境绿海中,划道箭,溜向前。

一个灯管,两个灯管,三个灯管,这时朱雍以及那俩,才发觉这车中,根本没其他人,生了点诡异,还是仪珏,她就问了问,司机一个回答,她们放了心,都是分批次的。朱雍把肩靠到背上,她记得过去8个灯杆。车中窗框多,一会直,一会斜,天色青得多,树道阴点,朱雍有时在竖框中找到一人,还远,几乎不动。前边忽然过盏黄灯,特别亮就打到这车,晃了朱雍,司机一拐,那人后边没有框,近了,含着胸,走的凄寂,见点旅行箱磨地声,咕隆隆,咕隆隆,汤思退的眼单薄了,传着旁边仪珏看得呆,朱雍最担心了,因她越来越觉得她认识这人。


车子将擦身时,那人很是安然,但抬的微,那头像也看破,略掉一眼,她头顶那杆子橡皮树叶,朱雍记住了,让司机停车后,让上来了楼望之,还替她有点难过,她觉得她这些年过的不好。

到此次学习结束,朱雍也没说,事实就是大家过得愉快,表面上快乐也是愉快总比郁要好,但是朱雍有这么几晚,看那个橡皮树上,橡皮树下。

实际楼望之混在车框中时,朱雍就已经看到,天上净是厚的宽大的树叶,到楼望之出现了,她感出幽静里头,不全是美景,她想她是不是应该早一点认识她。

橡皮树叶子特殊,像假叶,有些还嫩时候就黄掉,在梦里朱雍反复挨着看,下边楼望之脸色还是苍不苍,说不上更悲还是就是她错觉,但是她眼那存着些东西。

下车的时候,几人相互了解了,楼望之想写少年,汤思退就写闭关诗人,仪珏和朱雍倒都旋着,仪珏说她还忘不了许舜杰,但朱雍不再说话。

好像这是个奇怪的聚会。

非常奇怪在,一直没有人却总在说快要来的。朱雍有数,发邀请时就表明,此次野外写作营重在融入。但是每天都有计划,分给作家们。有人就开始说这像散养了。但有些人反而非常喜欢,自由着接受大自然。

第一天, 她们见到一片大草地。

草地也不完全是草。这里还是近湿润气候,过多地域在南方,有一小半偏东,但是这岛正在极靠南的那个点。所以能有些热带植物,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略微出来棵,半腿高,风来老往前合撒合撒叶,偏薄偏白,就是挂层野霜,她们叫不出名,老远远的,她们走是怎么也走不到。

朱雍这天穿着一个斜款散漫的长白衫,能罩得住后臀,走路有风也不带刮的,布衣。上边是个半帽子,野藤子金,帽头压两道白。朱雍这人长得闲静,还梳了个作家头——比波波式长,远开耳披到脖领,她那天非得手拎藤箱,里边是什么最开始没挑明。她又好总走在前,一手抄布袋,那边就是飞在绿草上的金色,有点酷。

仪珏穿着个吊款半织衣,说半,其实像撕裂,底下有蕾丝球的,布楞布楞甩,袖肘那有个“家徽”,漂蓝,汤思退在后边,经常要放眼,想躲就又回到这里。仪珏通身埋白,这徽又这么显,捱在这片绿里,就是蝴蝶,难得。她背着粉嘟嘟布袋子,一根绳篓口,说轻也重,走一步揍一下,仪珏每是兴致,汤思退看见,她那顶浅桔礼帽老高着。

发给楼望之微信时,她反说属最末汤思退打扮——小妥帽裹头,中央勒个驼縀带,把脸没半个。她没说和朱雍撞了衫,盖了屁股那料子是纱。

怎么喊她来她都说还有半稿,得忙。

草软软的,压踝。秋草塌的,踩扁发出朴朴声,草地旷,一股大风来了就是旋,轮一圈扣回来。草多,都沾松味。

楼望之写下第59行字:相见恨晚。接着感觉太矫,又删掉。

打开微信,她们还在走这片无边无际的草。楼望之也发现那个金色箱子。发觉之后,朱雍冲她招手,望之不要再写了,快来。楼望之刺了下,傻傻的也招了招,那边还是一片大草地。

汤思退避开仪珏,草就浮高,她没晕,草却像浪,有点淹没,她两手摁住膝头,绊在草间,说望之,草一直卷在风里,前头听见也像听不见,冲着那边发鱼白的天,只点头。

一个更年轻的女性,手压着边帽,白裙下边有长褶子,就在打腰深的草间过去了。汤思退看见刚才的草,都倒了,不是麦穗,是大捆大捆韭菜,倒伏的倒伏,黄的被压,青的冲头,力道大,九月还有时间活,风下来就歪,甩一圈又再回身,囿是囿住,但不甘心,水汪汪地摔,砸到这边,就是那犁道,供人走的,留不长,砸回去,窝住死草,枯的,它已经死了,她也害怕,再不努力追不上从人,像两个超大轮子,腿都罗圈,一台三轮大车,艰难的咓,只消一会儿,死掉的,活着的,就乱砸,通通的乱,火哄哄地砸,她前边的力好大,刚咽着泪镇得住,脚底向上是了汽,太轻,乱风在飘摇,身子在软,她喉头想吐,一堆半湿物,又迅速下去,长腿发力,前边高草,后身挤她,地上长了泥柱,不停也不走,更大的匹风灌她嘴,她被迫忘记,烈风一走,她又想起,两只长胳膊她感觉要断,和身子四散八零地,要赶,要赶,要赶。

楼望之写到这里,思路断了,她是想写少年,如何是了位少女,她们回家,她想给她们讲讲。

三人回来时很累,但是都有了新方向。朱雍先说,她要一定写一写无奈的人,她在那个草地间,忽然想到想要有个娃娃,她再往下想,是不是这个娃娃可以做个靠。结局就是有人嫁给这个娃娃。仪珏说她想回到台湾,去见见许舜杰,但是她只能虚构出他待的大学,一个小餐厅,其余她没有本事。汤思退要写位孤独吃播,男的,名字想好了,叫相玉。那么你呢?灯光下,餐桌上有烧鸡了,楼望之一天未出门,倒不如这鸡油亮,脸发锈,朱雍想到散了,先去她屋看看,望之就说了,可能还是少年。


咦,你对少年这样感了兴趣,是不是取材于新闻联播?

楼望之笑,眼神蔼然,汤思退的话流淌,灯下温馨,她渐渐地听,到耳后就滤出些,剩下的她嗅出点浪漫,一直隐身。有回……说是大学,真,美好啊。白色,白……褂,啊?嗯,是,就是,是白色褂子,哎哟显得我们……

她们只顾说话,那天晚上回到各人的屋,谁也没记得楼望之要写的是谁,到底有无原型。

楼望之其实很邪恶。

一来到这里,任何事物都变得罕见,但是第一眼爱上那座老建筑的,却还是楼望之。

当时走她们前边的,有位向导,一出这楼,便不见了。汤思退,仪珏,朱雍,连上望之,谁也未发觉异样,因这楼实在特别。老上海味?其中有人,会跑到拉美国度,下午黄昏,坠下藤子,压了影,有时影后有个女的,拽直刚洗完的床单,或就在影里,木香独有的小叶,在左脸印上,往大傍晚前最后缕太阳,发念想。

她们就看到了凸肚窗。

也不完全是,开到地面的门,奶绿,隔出来小方块玻璃,划红条十字,细的,是那溜栏杆,有些弧度。花案上往四边散祥云,出不了框子,被闭。撑着的两柱,写着徽发银号。仪珏接着就笑了,不会给我们命题,回到了民国。朱雍看得很呆,这话后无动静,谁都没挪脚,那天太阳也好,转着照人。朱雍的藤箱,仪珏头上的驼蝴蝶,斜下来,汤思退的白衣,光把白色拉远,有时那个蝴蝶结发着金光,藤箱也有时在今日,微风裹了段斜晖,这箱就在民国待着,安稳。在这两根立柱间,就是绿窗四周,有个铁灰浮雕条,没有花,倒典雅,可能是这里太阳茂盛,摸着黄片片的墙,那里边随时会出来个人物。

三层,却内容非常。

侧边,在阴面里就不同了,楼望之特地到这下面,左右走走,说她不要这个房间,思退一瞥,阳光就潲了整脸,就单纯地上远处看了看望之。

她们准备先少看,进了屋。这是后来记住的,也没看清最后,到底是谁先过去,就是到有点冷的楼下,把楼望之又牵回来。


进所有屋前,有段曲楼,变弯的度夸张,实际不长,但一走就很长。台阶下水泥肚,下挖,一截截雪橇,横亘在天上,在每段的小平台下,不是直线,就是正向前进的吃雪的木板。不仅没带来动感,有点静诡了。这时望之走到一楼平台,朱雍裤子那天是个薄绒棕,好蹭灰,一上就不掉,把脚踏上板阶,来回搓时见栏柱底座,像尺蜡烛,哎?你们这时想到了些什么。仪珏活泼,来回走一会儿,光笑。但一等踏上铺高档地毯的阶,就有点受宠若惊。汤思退追上目光,安慰了,嗐!别乱想,什么诡异的,也就咱四个,大江南北地往这赶,其余的我早看门口那个电子屏了,都是选听了远程课。

可是机会难得……啊。朱雍才搓完,盯着二楼天顶,这段楼梯的吊顶子,连续转折,再挖空,真像连绵不绝的云。疫情!什么呀,自己注意就行了,可是机会难得。

那我就先说了,我想我那个里头,不能出现这种楼梯。楼望之照旧开始登楼,每踩一台,就发现这种梯毯,特别像她最近戴的发卡,宛同深海一种鱼类,本来应银豁豁的,给水一冲,银蓄低,身上绛、紫显现,擦得轻绡好,出了浑雅。


就是汤思退有保留,她们都进了自己屋后,各自想手头的。来时仪珏说还是想写那个台湾男作家,往他身上幻想,但是这种想,就是最终能见的算会儿,还是一直想却总见不到也到底算是种会儿?这是她能否贯彻下去的基础。她热情,但这永远不是可达到成功最后目的的砝码,写作是个战场。连了她也想不到朱雍还是有时会想他。汤思退远从德国那边回到这边,瞒不瞒人做的老到,人脸上愉快,她心底也是黑,谁能救得了谁!?猴在庙里的安,她也能安儿?

当然这些房间,是都进去看了,也都听着说,才最终这样分配:朱雍最后住在圈旧橱之中。汤思退卧房里,有个上百年树龄做成的衣柜。仪珏房间皆是通天理橱。落后的楼望之,给了她个阳光落地窗,能看得见风,她这种人,嫌太亮。和和平平,就里边根本没什么你强我怨,大家都有目的。

朱雍看着橱,这是巨石阵,外观她这面墙,橱子以外,应该是最朝正阳,也就是让她们产生错觉,以为是凸肚窗,有那段弧最圆的栏杆。外边敞开怀抱,热烈地拥,里边却冷的,围起来。第一天朱雍什么也没做,就坐俩沙发中的一个,像刚捞出油锅的豆腐,波波浪浪,停留半空,朱雍头踫不到边,远着豁呐。她先坐窗户底下这个,有光,看着对面,那个壁炉,两边有放碗柜子,里边都是新的,成摞。没燃起火的炉子,上边就是个方镜,朱雍的眼睛,一会回来了,发现她还是坐在这,没动。就有点诡异了,棕色镜框,棕色碗橱,棕色窗框,棕色地板,棕色沙发,她倒没觉压抑,她感觉她的相玉,是否也是棕色,那个小的外出小车,它不是白皮黄里,是棕。

相玉恨那股子光。

朱雍开始了,她给相玉编个梦,她做的,她让他被梦惊醒,有点光,从个陋湖边,或是泛绿波浅河,斜面,兴盛过来,相玉接着见他最不想见的,相玉。守了个石堆,干嘛。他在干嘛呢,他能干嘛。他又忘八蛋地想人,又是他母亲,后来他父亲也来,但他没看见,是朱雍不让他看见,他想不想看见呢,不知。

相玉开始开车。车厢见冷雨,前窗滚掉,车厢死苍蝇,冰在地板,无人悲,他赏,趁着它尸体,悟出美好,过去的,以及可能以后的,那又让他看到他未来了,他怎么办,继续开车哟。

她给他段塘子,不让他撇过,让他下来,对秋风秋雨念神,看脚底水道,里边滤雨,昨夜的,飘枯叶,顶碎花。她让相玉,这个头是方的,雅实人,足足盯上半天,看水不清,分析不清,上游冲陈雨,蹲低,看幼虫,小子一蹦,他格外找,直身看棵狂树,手大可遮天,绿意又是昏黄,他悲凄, 面无表示。

相玉小车的一天,老式的一天,毫无新意的24小时。

做饭,写写那种鲜虾仁汤,葱喷出绿,油画个卷,敛一切香,绕车走一圈,摸摸这,到盛勺地儿。 “一切始于那个阳台”,“一切始于……”,凉台,洒满太阳,大间,窗外窗内,想要人就有,无人也静。

有时朱雍特别描述他夜里,出来定格那个车,灯,黑色之中,黄的漫无边际。

                                              六

仪珏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她的在阁楼上,开了个边窗,有光但看不见太阳。她第一次住的豪华,整壁墙,那种蓝小方块瓷瓦,仪珏一走就是一闪,她天真啊,就常常在走,上厕所能迂磨5分钟,她发现实在是好。还有个壁灯,封在个帝王戴的冕型罩中。水池上方镜中回映身后,搭毛巾的杆子。

她终于能回到屋,对着通天橱子发呆,长了觉得屋里没有色彩,全是轻驼,眼下她坐的下边,是个烟灰色毯。她往后看,是个大床,铺着烟蒂灰单子,她头顶上有个长灯,吊得高,甩下来,老照她,她才试出从那个厕所开始,她一直被种东西,和烟一样,走不走也不留,这种陪伴让她伤心。

一切太静。

她抱起胳膊,无奈看窗,不久就抽嗒起来,屋子一趁这音,断断续续,更加寂静。

她这俩天只好做梦,些微造个大学,食堂里,她坐飞机,搭巴士,从温带好不容易找到热带,就是那个台湾,她这辈子在梦里去的,比这辈子能踏上这片土地的,这种次数当她能坐在那,要杯喝的时,感觉已时过境迁的了。

世上已无许舜杰。

 

楼望之这窗,如果她不拉帘子,经常能见那边一个窗子,一个标准凸肚窗,很多时候她得躲。其实也没人,小露台子整天晒完就阴,她又好坐在这边,那张奇怪的大三角桌西,光阳台露得大,她怕忽然有人。她吃饭时看,琢磨琢磨如何写了也看,还当真可能是这窗,促成她要写的,王亿之与伍梅成,住两座山头的人。

 

不互相依赖,相互支持。他到她山头,她告诉他,一棵异树,最新发现,画本上绝对没有,她来到他山,他请她赏他画,吃烤鲜地瓜,外边大雪纷飞。

每次,她来了,他送她下山,看车灯渐远,他走她就站山半腰,招手。

就有一天,她写到俩人很感到些什么时,发现这桌子中央那个坛,做成个铜火锅,沸锅拱了两塔子,一高一低,这做什么用?楼望之不解,那个下午直到傍晚,看了几次,最终没把它写进去。

汤退之计算那段帘子,怎么个拉法,才能使那个画册女人,脸上逼走光,她脸上一亮,她就想到小安,她抱怨她。

她没来时远没这样,是太华丽,太静异,汤思退在大巴上打听楼望之时,连连想到个人,小安。小安自汤思退到了后,就没再发信息,汤思退这边发过去不少,后来想到是闭关,心情才劝着平复。

那个画册女人,镶在老树做成的立橱侧边,梳个19世纪发卷头,黄的,愁着把眼放她右膀子下头,所有布景是棕。

她要写小安,却在每天计算着帘子,就在这光一闪一闪间,她回想着小安通信的内容,有些是不是就纯是她这边的感觉。


这一周尾,她们才见面,真的,其他时间,都很自觉啊,吃饭时至多说上两句,都不怎么展开,剩下的时间,午休、傍晚散步,也都看到什么略谈,只是略谈。其实每个人都约莫听得出,四人都遇到了瓶颈。

长会的这天,还是选择了读书会形式。楼望之刚一踏进格子间,想起她那个断篇了,一个剧本,老人院里也有这么个会。就是写到这卡壳的。这屋子稀罕了,她们的住屋,也就相距百米功夫,转到现代,简约。坐在椭圆桌两边,胳膊踫胳膊,住四周看一圈,都是灰色百叶窗。

形式非常随便,谁想说就说,这倒没人肯先说。就都呷茶,有的咖啡摇来摇去。朱雍开始观察,陆续到位不少新人,女多男少,她不知道她们住哪屋,就靠拉百叶的窗子看出去,正好是片湖,她记得她来这时绕了幢小房子,漆白漆,一心胜张了张嘴,眼光掉回,一女士,帽子斜的,紫茸茸着罩头,抱着个茶碗,半脸微微笑,小半天吸溜口热茶,朱雍就绊住嘴,也喝了口。


汤思退歪了歪胖乎身子,身上挂件像个玲铛,大家在串金属踫撞里听,她写的太少,7天1万字,写不下去。环视一阵,这不白回国一趟?大家有的笑,才能挪动,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哪里哪里。有位瘦男这么恭敬,汤思退在国外待惯,像没听见,看着咖啡吁了口气。

有人说他在写俗套,但是大家都觉得,他不简单,他太会起题目,万一是爱情。

有女作家说她就是一见园林不行的人。但也每天都走,就是顺着街树回家,这种时候她仔细看,看进去,可写时要从哪入,她想得幽深,这种幽深太难了,她现在每天都在发现。

有位面相十分少年气的男性,大家进屋第一眼都注意他,他声音很好听,夹鼻音,末收到谦恭。他一张口,女朋友们都不喝茶,正而八经抬起头,他说他这一生都只写少年。女性心中油然起敬,身子也不颓了,坐位上直直,他说完便不怎么抬头。

楼望之本来不是念念不忘一位少年么,她现在写的是,两座雪山上的人。

仪珏也不知道是真想,还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补错,许舜杰不太好虚构,就是见男人识广的汤思退,听完也没能给她好建议。朱雍的相玉怕是最成熟的人物。

相玉来到朱雍那屋,是个阴天。

他在小车里也踫雨天,那是日本,这是中国,一个比较偏的地界。眼界一宽,他看窗外,或有根孤伶伶的枝子,也换了场面,他问他内心,最后说不上是寂是枯。他也不是朱雍笔下,那个哑巴。相玉能说话。

朱雍那天,也就是相玉在这屋时,正巧下楼取件,回到铺薄毯的走廊,有点幸福,她感觉他的人,来了。楼自然是静,壁灯仍黄,就是白天,外皮墙厚,也是傍晚,她朱雍就能感到,是她的人。

311锁开了。

进门之后,朱雍倚住门,后脊流到龙骨阵暖流。朱雍的眼更大了,她自己试出瞳孔生长,多少年了,让她见过几个?心仪的,不易的?有人注意过她这时她这种目光的含义么。朱雍瞬间是可爱的,脸下增了双下巴,长得好,便不坠,像佛。相玉倒还那样,盯着对方,眨顾眨顾了牛眼,但是温和,在眉头那锁了锁,算是认了旧相识。

大家就都就坐了。

坐下了相玉招牌出了,两手抓着抓不住的扶手,看着窗外,拍了拍沙发,就像这屋又没了人,窗户外头不是他的旷山。朱雍盯着她的人物,慰得很,相玉眼还瞥住断枝露水,朱雍眼见着从他嘴里,竟说了话。

我不孤独的。

朱雍心一撮,忽然放弃了。像人间第四次抛弃,她写了十年,居然有了不实之音!她瞬间的老,觉得今天也开始继续无聊,身子就是一散,胳膊腿儿的,都断开,掉到一边,但是一会,也就一会儿她很挣扎,清醒过来。

真的,你一直都错。你错。你判的不对。

你从日本房车视频里取材,但我是幸福,从不孤独。不。一点都不。你想孤立这种孤独?让人感觉出孤独,你都是错。这不是孤独。你真错。以前不知道,但是这回是你错。但是你一直就是你一个人。我也不小,这点大家谁人没看出?大家都在说,你一睁眼就是擦桌子,喷酒精。小车里能有多脏,饭前干了为什么饭后也要干,这……就是独到愚了。嘿嗯!你又能了解到什么?这是卫生。卫生!?你中途跑到外边,不管多冷,得照那个小车,陋灯,你,你不是难受着的?

相玉闭上眼。你写过个我的朋友林,你现在又开始那种带入,可那是死亡。我现在已经完全不那样写。但是你思路却一直有。我也在改变。但其实很难。我一直在向前。向前着。可是就算你这样,不也是原地在踏步。有无奖项的肯定,嗯,朱雍?


他说了我名?朱雍脖子那发热,把领扣打开,费了趁子劲。这也不是我写你孤独的……朱雍断了,她想的要更好。

相玉把他今天的裤,黑色的,拍去膝盖的浮尘,眼也没对朱雍,放到窗外,有次你写我渴望太阳,“一切始于”,“也许一切始于那个阳台”,无稽之谈。我从未有过要找一人,伴着过日子的主意,没有。你还在那津津乐道。幼稚。那是你,你的想法,你在害怕将来。

没有。我也没有。朱雍面相极其冷静,甚至害人怕。她远没想到,这惟一一次见面,极其珍贵,相遇机率形同死亡的会面,日后回忆起来,却是她冷漠的——眼长,像正在追个永远摸不上的人,脸白,鼻梁高,实际她很害怕,以前对待生活中任何敌人,她嘴都闭得紧,近看才是严佛。天大愁苦,无辜地降,索然无味罩下来,朱雍托着。

汤思退的手,感到一种腻。她在瑞典见过不少橱子,但没有机会,那都不是她家,思退只便眼记。手底下就滑走了,她看到那个外国的厕所门,磨砂大玻璃上走缨络,这里实木。思退人麻利,甚至是冷酷了,不上国以外就成这样,没有人可靠,也不格外惦记流到自己身边的东西。

但只这一刻,思退也惊,手还没停,顺着勾线,划了一个大的四边型,又往下摸,六底橱扣上的金蝙蝠。什么锁不锁的?汤手烫了,坐到了地,能看见手机来信时,橱上光线就剩到了地板砖。

没有。没有啊。小安所有和她通的话,思退记错,没出现过锁的事。

出门时踫上的仪珏,脸没转过就随便答应着,说走走,她走下了楼梯。

她是走了多少道,最后竟穿到片茶园,她穿着从头到脚套牢的绿裙,厚绒。她记得也没多远,她受不了那个橱子,起先怎么看,往后再看那都是小安,她在里边。闭关,闭关。写诗。断行字,断头路。茶园弥漫水汽,她嗓子被闷了口水,瑞典是上辈子事了,暂停业务,通信方面刚做好的,小安突然决定不出家,她以前还是那样姣美,思退这次再见,脸上,皱纹、憔悴,小安心安,她选择忘记,思退还是伤心。

小安不会出现了。

思退才开了眼,她以为肩上有筐,俩手想抓一抓了,从两膀空虚的栽下来。意外停下时,脚边是湿的,细草包围,敷着晨露,她想要是就这么消失,俩边茶树高,没几人会发现。泛青的天,接近这里的叶,上边有陈水,昨夜的,汤思退还是走吧,向前,没有一点声音,小安便不是小安,谁也锁不住汤,脚底尽路。

朝前走啊,一直朝前,有时噎一口,思退就捶,揉,接着就都下去,小安不会出现了。

十一

楼望之这次走在了前头。

朱雍衣角被风吹,伸手想拉下仪珏,人差点没掀到那片低原,那里草更浅些,风一过,是段简绸,平铺再敷回,思退吸引过来,仪珏问小安写的怎样了,思退看住草嗯着,风一下变大,朱雍抓紧大帽沿,往上跑,边跑边回头,快,快上来吧,小心太陡了。

吃着草间风,仪珏低头边登山,眼朝思退说她这次写的还行吧,至少让许舜杰能了……望之在思退那边,偏点头,看着仪,仪珏送了一眼继续,至少能留住他一会儿的了。

楼望之叹的气,随着小风横着,她闻见青草香。

一种深秋空山鸟叫,几人声音从草里飞出,有的字后边很长时间空白,再说更让人感到寥落,就像深冬,一条街上有人想说话,你在窗中听,几世的事了。

四人伸展胳膊,间隔很大,过风,过声,比穿堂风大,草和树摩擦,化了种笛子,充盈草原,一直响,响的让楼望之想到部电影,一个更小的孩子,被后边藏到古碑的孩子骗,把她蒙住眼,等她喊完口号,能回身,后边所有的孩子,从墓碑中走出,已是大人。

望之站住,回头就是一片草原,一望无际,没有边。

朱雍越过去了,仪珏很意外,她是最关心着楼望之的人。朱雍的步子越来越陡,有几次又快跌到草沟,逗得汤思退也变了小孩,最后跑着跑着,都叫了出来,直到那棵树下。

一会儿望之就到了。

树后有群山,山后是云,很低,青灰,山和山间是小山,那些大山也澎湃,热烈着包围,小山寂静,啁啁着安家。青灰的山后,这棵硕大榕树古貌,往上看啊,怎么都找不到树顶,绿敷敷叶屏蔽干,浑化一体,整棵树一齐摇的时候,分不清哪是树干,哪些地方叶子更密实。但在最天庭,有两枝,一北一南,再不合拢,却也欣欣向荣。

简直是不屈不移了。楼望之心话,脸上合笑,三人也是笑。

十二

回来后,4人作品陆续发表。

朱雍的相玉最成功,汤思退采取的书信体,让人看了,有时觉得有小安这个人,有的就说压根就没有,仪珏的许舜杰算是她一家的,就在她家里的那个人了。

楼望之的雪山,不常下雪。王亿之与伍梅成,现在这俩个原型,仍在台湾,可能还应在那两座山,其实一山叫火炎山,一山是阳明山,望之起的是,火炎山为紫薇山,阳明山是水槐山。

她把刚开始奔跑的女孩去掉,成为少年。

她在隔山,隔着那天有她仨的山头,看见的这位少年,但是她写出来却是个女人。

她请这位好少年,极其美好,极其难得,极其认真,极其纯净的男孩,帮她一个小忙。她请求他,隔着一些山,回一座远山,也叫紫薇山,到一间能看得见山景的501室,推一推窗子,看能不能看见座卧佛,她说它叫紫薇山的。少年回来,真告诉她了,说根本不可能有座山叫紫薇。所以楼望之就自始至终不让这少年出现在小说中。所以还是那俩人的山头。

有少年。

也有楼望之,只是一脚没有踏上这座山。

远山有山岚,说密也有风吹开时候,但是还是远,有时靠脚是走不到,也许就是一辈子。

十三

清晨,楼望之在创作谈的页面,先记首词作起子。

紫薇枝上露华浓。起秋风。管弦声。细出帘栊象筵中。仙酒斟玉液。仙歌绕梁虹。此时佳会。庆相逢。庆相逢。

句号是依古例,宋代一结都是句点。

楼望之看着,狠看了一会儿。

接着她就开始往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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