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攻防·前篇》
“是宣赞大人吗?”
突如其来的招呼声让宣赞吃了一惊,他连忙站起身来向身后看去。
完全渗透的夜色中摇曳着蜜色的光芒。宣赞的身前站着一位拿着提灯、个子很矮的老仆。
宣赞认识这个老仆,他是关胜的贴身仆从。
“老九……”
“好久不见!”
老仆怀念地眯起眼睛,低下了头。
“您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吧?来,请进……等一下,郝大人也过来了——”
很快,房子里传出了另一个声音。
“怎么啦,老九,有客人吗?”

在老九背后的厨房里,有个手里拿着青菜的男人露出了脸。男人的袖口卷起,衣服上还沾了些面粉,似乎在做包子。老九急忙跑了过去
“郝大人,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
“让你去买酒,半天也没见你回来,于是就出来看看咯。”
在面容有些慌乱的老仆面前,男人向客人投去平静的笑容。
“能吃到我做的包子,你可真是幸运啊!”
郝思文张开双臂,抱住了宣赞融入黑暗中的肩膀。从厨房里透出的灯光让『丑郡马』感到十分耀眼。
郝思文是和关胜、宣赞一起在沙漠中起誓的结拜兄弟中的第三人。
郝思文出生之前,他的母亲曾梦见井宿星座入怀,不久后便生下了他。因此,他也得到了『井木犴』的绰号。
郝思文通晓十八般武艺,也通读经书,身怀不愧“思文”之名的学问。如同应生的星灵一样,郝思文是一个性格稳健,心灵纯净的男人。
“放手,郝思文。沾我一身面粉——”
“啊啊,对不住啦!”
郝思文笑着放开了手。深知三人深厚交情的老九也笑了,把买来的酒递给郝思文。
“我去抓只鸡做个菜吧!”
“如果要抓住那只灵活的黑鸡,恐怕有点难度哟。”
郝思文把酒瓶丢到宣赞胸前。
“宣赞,我话说在前面。关大哥因为很久没看到你,心情很不好。他一直在等你来呢!”
“又骗人。”
“宣赞——”
宣赞的左肩微微晃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宣赞笑时的习惯。
现在,宣赞崩毁的脸已经不能再笑了。即使想要做出笑的表情,隐藏在头巾下的面容也不为外人所见。
所以现在知道宣赞在笑的,这世上只有郝思文一人。
“我是说真的啦!”
郝思文一边安静地回答,一边跟随老九走进了后院的鸡屋。不久,郝思文回头张望,宣赞已经走进了小屋。
老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明明是那么漂亮的美男子……好可惜啊!”
“我倒是比较喜欢现在的宣赞呢。”
郝思文仰望夜空,黯淡的夜空中满是明亮的星星。
他的星座,还没有在天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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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赞独自一人,走进了寂静的房间。
郝思文明白,宣赞会特地来拜访关胜,恐怕是遇到了什么烦恼,所以留在屋外没有进来。他是个做事细心、考虑周全的男人。但是,像郝思文那样的温柔,宣赞偶尔也会有。
紧靠窗户的房间已经熄灯了。
里间的起居室里有似乎传来了什么微弱的的声音。
忽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震动了冬日的空气。
“下围棋吗?”
宣赞出声招呼道。
准备酒宴的桌上放着一只棋盘。关胜正只身一人,拿着棋谱,向棋盘上摆放黑色的棋子。

“好久不见。”

宣赞加重了语气,但关胜并没有抬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
宣赞丝毫没有觉得这种行为的无礼,相反地,他反而更加放心了。

除了宣赞自己之外,看过他头巾下那副面容的只有三个人。关胜、郝思文,还有他的妻子。现在,妻子已经去世,这世上见过『丑郡马』宣赞面容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郝思文似乎已经忘记了宣赞毁容的事情。但是,与关胜见面时,即使将真实的面孔隐藏在头巾之下,宣赞也畏惧着被对方凝视。
虽然宣赞时常想念自己的结拜兄弟,但这份心情也成为了他们不常相见的理由之一。
现在,宣赞依然没有在关胜面前抬起脸来的勇气。
他前来拜访的理由,郝思文很难想象的到——
请关胜应召出阵。
用世俗的语言来说,如果能取得辉煌军功的话,关胜就能得到相应的荣升。每当在关胜面前,宣赞就会感觉自己非常渺小。
但宣赞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现在关胜能抬头看着自己的脸,也许还能说服他,带他一起返回东京。
烛台的油并不是很满的样子,饭桌上的盘子里也只有些野菜,残烛余羹让宣赞鼓起了勇气——关胜绝不该处于这种境地。
“看来我的来意,已经被您察觉到了。”
宣赞从怀中取出锦缎缠裹的敕书,在关胜面前轻轻展开,用严肃地声音继续说道。
“『蒲东巡检』关胜,跪接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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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梁山泊已然完全置身于冬景之中。天空中飘着纷飞的雪花,冬天的风也很冷。
燕青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正与卢俊义一同在北京街头玩耍。鲜美的酒菜、欢快的音乐。女人们美丽的容颜被蜡烛的火芒衬托出闪烁的光辉。梦中的卢俊义时而变成年轻的样貌,时而又变回现在这个年龄,但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面带愉快的笑容。
这段时间,燕青总是做这样的梦,而且每当他醒来时,都会觉得很痛苦。燕青疲惫地翻了个身。虽然空气很冷,但身体却像燃烧的火一样炽热。渐渐地,燕青感到呼吸困难,关节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燕青像是想逃避什么一般,回到了梦中。梦中的燕青依旧和卢俊义一起喝着酒,唱着歌,欢快笑着。连燕青自己也不分不清,刚才那种痛苦的感觉,与眼前卢俊义的笑容,哪一个才是现实。燕青就这样在梦与现实之间徘徊,感觉已经过去了几天甚至几年,但事实上,连一天都还没过去。
睡梦中,燕青似乎听到了大军出征的消息。有人走到他的身边,用十分细微的声音嘀咕着“一定能得救”之类的话。燕青闭着眼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回到梦境之中。
燕青哭了。他做了一个在某个极度空虚的地方放声大哭的梦。
那个极度空虚的荒芜之地,又冷、又饿,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终于,燕青醒了。

燕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午后的阳光从床边的窗户斜射进来。
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十分奇怪,燕青感觉自己就像孩子一样无助。
「什么啊……」
燕青模糊地回忆着过去几天发生的事。
很久以前,燕青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大概是在记事之前了。明明紧紧抓住了谁的手,醒来时却只剩下自己一人。
燕青的心头传来一阵莫名的不安,于是起身向房间外跑去。
房间的门外站着一个牵狗的男人。
“吴军师呢?”
看着疑惑的燕青,男人指了指山上的方向。
得到男人的指引后,燕青连忙跑上了通往高处的台阶。
越跑,记忆就越清晰。
这里是梁山泊。
燕青跟随在荒野遇到的杨雄一起来到了梁山泊。二人在小酒馆等待渡船,经过复杂的水路来到了岛上。而且,当时应该也爬上了这个台阶。但是,彼时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
突然,一个带着猴子的异形男子在山腰的关卡挡住了燕青的去路。就在燕青摆好架势准备战斗的同时,从阴影中跃出一个身背飞刀的男人。男人拦住异形的男子,并让燕青通过了关口。
燕青再度奔跑起来。
台阶的尽头是一面杏黄的大旗。
但燕青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旗面的文字上。
聚义厅的门敞开着,燕青快步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燕青的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休息好了吗?”

光线照到聚义厅里的座位上,吴用雪白的面容在燕青视野的尽头浮现而出。
燕青来到梁山泊那天的记忆也在这一刻苏醒。
那天,燕青来到聚义厅,才知道石秀口中的“吴用”就是那个算命先生——把卢俊义从北京骗到山东的占卜师。
“哪一位是吴用?”
一旁的男人指了指前方的白衣书生,以此回答燕青的疑问。
“是你?”
燕青向前踏出一步,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种踩在云彩上的轻浮感,视野也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此后发生的事情,燕青再也记不得了。
那之后,到底昏睡了几天呢?燕青也不知道
夏天的疲劳和紧张感,全都在那一瞬间向燕青袭来。
离开那家酒馆后,路上再没有遇到一家旅馆,三天来,燕青滴水未进,就这样迷茫地向前行进着。途中,杨雄再次因发烧倒下,燕青不得不背着他继续上路。
到达梁山泊时,燕青的体力和精力都已耗尽。
所以昏倒也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北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很快就会有吧。”
吴用正指导一旁的裴宣和萧让处理什么文件。
人们陆续在聚义厅中忙碌地出入着。对每一个人,吴用都详细地下达着不同的指示。而关于燕青和卢俊义的事,他似乎丝毫没有提及。
燕青在睡梦中,听到了大军出征的消息。有人说是为了救出卢俊义。燕青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从杨雄那里听说的。这些消息让燕青感到久违的安心。
他认为,只要醒过来,一定能马上见到卢俊义。
但现在,卢俊义显然并不在梁山泊。
“我要回北京。”
燕青走到吴用面前端拳说道。
“回到北京后,我会拼尽全力救出主人,这些天来,承蒙您的照顾了!”
吴用没有回答。燕青看了看默然不语的吴用,转身向门口走去。
然而,燕青的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背后便传来了吴用的声音。
“等一下——”
燕青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他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但是,吴用并没有挽留燕青。
“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燕青回头看去,吴用手中挥动的白羽扇,正指向苍白的天空。
冬日的晴空中,回荡着湖畔传来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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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己暗中安插的眼线——“店”。这些“店”一方面经营赌场并发放高利贷,另一方面则进行着黑盐和私酒的交易,这些都是梁山泊重要的收入来源。
而这些“店”的负责人,正是原李家庄的大员外『扑天雕』李应。
当然,“店”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工作——收集情报。
这天,位于东京和梁山泊之间的兴仁府的“店”向梁山泊派来了急使。
头领们听到太鼓的信号,陆续聚集到聚义厅。“店”里经常会传来新的讯息,比如什么时候会有带着财宝的调职官员经过,哪里有欺压贫民的地主等等。
但是,所谓的急使还是第一次。
急使用高昂的声音告诉聚集在聚义厅的各位首领——
“官府编集了讨伐梁山泊的军队,现在已经选好主将,向京城进发了!”
一瞬间,聚义厅陷入了沉默。
“确定是要讨伐梁山泊吗?”
吴用问道。
“是的,军队沿着大路由西向东,大约有一万五千人。”
吴用无声地扇动着手中的羽扇。
“这是好消息。”
在这个时间发动军队讨伐梁山泊,恐怕是北京向朝廷请求援军的结果。如果是平庸之将,大概会直接前往北京援助。但是,作为曾击退“军神”呼延灼所率领的讨伐军的梁山泊,若是要面对这种敌人,朝廷不可能派出普通的将领。
“‘围魏救赵’——官军中也有懂兵法的人。”
这位负责讨伐梁山泊的将军,选择袭击梁山泊,以此来吸引身在北京的梁山泊军的注意力,从而解除北京的包围——吴用是这样解读的。
而包围北京的“幻军”在牵制梁中书、保住卢俊义性命的同时,也是梁山泊的诱饵。
“那么……主将是谁?”
“『大刀』关胜。”

吴用手中的羽扇戛然而止。
燕青也明显感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而头领们当中面色变化最为明显的,正是那些原本曾在军中任职的男人们。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个男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大刀』关胜,一个已经成为传说的家伙——这位龙一样的男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姓埋名,沉睡了十年。这个名字,只有在军中才被人们像神一样传颂。
聚义厅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呼延灼将军在吗?”
“他马上就到。”
“萧让,把地图给我。”
这时,一个燕青并不认识的男人从来往的头领之间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自称军政司裴宣的男人郑重地对燕青说道。
“为什么?”
“您是局外人,不能触碰机密。”
虽然裴宣的语气十分温和,但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可辩驳的严厉。
燕青无可奈何地走出聚义厅,坐到了外面的台阶上。聚义厅外的台阶上,可以一览环山的湖水。厚重的云层和斑驳的湖水隐约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冷风撩起了燕青的衣领。现在的燕青又冷又饿,刚醒来时的奇怪心情再次从燕青的脑海中复苏。
很久以前,他似乎以这样的心情等待过谁。
「怎么回事啊,燕青……」
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件事呢?
燕青站起身来,走进前方生起炊烟的小屋。燕青从小屋里的男人手里接过刚出锅的馒头和热水,痛快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燕青又回到了聚义厅前的石阶。
不一会儿,石阶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里面的头领们面露苦色,相继离开了聚义厅。吴用是最后一个离开聚义厅的头领。他看见燕青的身影,主动走了过去。
“我会让北京的军队撤退。”
吴用的语气,在燕青听来过于淡漠。
“主人怎么办?你们不管他了吗?”
“不用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燕青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嘴。
“我——还是要回北京。”
“现在不仅北京城戒备森严,我们梁山泊人员也全部进入了临战状态。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岗位,没有得到命令,谁也不能离开梁山泊。”
“我不是梁山泊的人。”
“那就更不用说了。”
吴用缓缓走向燕青身前的台阶。花荣正在平台上等待吴用。
“先生,您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花荣苦笑道。
“为什么不让他去?”
“他是个好孩子,我可不想让他就这么白白死掉。”
忽然,楼梯上传来了斥候急迫的声音。
“敌人已经从东路进军过来了!”
“这么快吗?”
花荣立刻跑下楼梯,查看敌军的动向。
吴用仰望着布满乌云的天空。
“开始了——”
直觉告诉吴用,这将是一场关乎梁山泊命运的大战。
『开始了……』
吴用不断在内心重复着。
至于即将来临的东西,是梁山泊的荣耀还是末日,连吴用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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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回到了聚义厅。
正厅的桌上整齐的摆放着梁山泊的地图,在战斗期间,聚义厅就是梁山泊军的大本营。
现在聚义厅中只剩下朱武和呼延灼两人。
“呼延将军当初是如何进攻的?”
吴用将视线投向较之前又沧桑许多的老将军。
“从西路。”
呼延灼望着眼前的地图说道。
梁山泊陆地的形状像是一颗蚕豆或是某种动物的心脏,它的周围被一片略微弯曲的椭圆形南北长湖包围。五丈河从泊南注入,泊北的济水和汶水交汇流出。
呼延灼在进攻梁山泊时曾详细地调查了梁山泊周边的地形。梁山泊的南北两面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北方是被称为“北冥”亦作“鲲湖”的广阔沼泽,是如同无底洞一般的泥海,连船只都无法渡越,更不必说人类能否从其中游过了。巨大的沼泽即使在冬天也不会结冰,到了夏天也不会枯萎。一旦踏入其中,无论是人类还是野兽都会被瞬间吞没,溺死其中。
与北方沼泽相对的是西南方被称为“南冥鹏森”的迷宫森林,错综复杂的林路阻挡外人进入的同时将森林尽头湖泊上的险峻岩山完全隐藏起来,除此之外,在森林尽头的泊水处还坐落着一片广袤无垠的芦苇原。直到加入梁山泊后呼延灼才知道,整片湖泊之上,只有朱贵的小酒馆旁才能有船停靠。
所以想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梁山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开封的军队如果想要进攻,就必须东转越过河流,但梁山泊军在东边也建立了严密的防御体系。湖泊的东部和东北部分别是东平府、东昌府两座城池,梁山泊经常到此处“工作”,所以两座城池和梁山泊一直保持着非常极端的敌对关系,随时可能发动讨伐军参战。湖泊的南部是管辖梁山泊的济州,近年调任的知府张叔夜为人清正廉洁,实行善政,所以梁山泊一直没有侵扰济州府一带的官民。至于梁山泊的西面,除了宋江的故乡郓城县之外,再无其他城池。
宋国的讨伐军往往会从开封出发,沿广济河、五丈河北上,在梁山泊西部列阵。在此之前,呼延灼也曾率领连环马军从梁山泊西路进攻,最终被诱至“北冥鲲湖”的西南端战败。
不过与那时相比,现在梁山泊的防御体系已然更加完善。
“想要攻下梁山泊是很难的。”
呼延灼抚摸着自己自从来到梁山泊后越来越白的胡子。
“如果想要发起讨伐的话,关将军也一定会从西边发起正面进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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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梁山坡的东北部出现了两支军队的身影。
两支军队都高举“东”字大旗,但似乎并不属于同一个势力。

其中一支是来自济水以东的东平府军,另一支则是来自济水以西的东昌府军。领军的两人都是近期赴任的兵马都监,看起来十分年轻。两名年轻的将军身穿威风凛凛的铠甲,在冬日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东平府的领将名叫董平。他腰间的两支箭壶里插着两根大旗——“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似乎是自己挥毫题下的字迹,看起来是个非常自负的家伙。实际上,他完全是一个有资本自负的人。他不仅。两支铁枪使用的神出鬼没,还精通四书五经乃至于诸子百家等天下各种学问,在诗词歌赋和管弦乐器方面也有不凡的技艺。因此,他也被人们称为『风流双枪将』。但是,即使拥有着如此秀丽的面容,精通天下所有的学问,但他似乎对自己仍然不甚满意。

与之相对的是东昌府领将张清。张清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将军。他有着窈窕淑女般端庄的面容和温柔的举止,但却丝毫没有阴柔的女子气息,这一点着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他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身边并没有携带长枪和弓箭,取而代之的是两侧的两名异形男子——其中一个男人满脸都是伤疤,另一个男人从脸上到身上都雕满了虎纹。
他们都是接到官方即将发动讨伐军的消息,为了从后方支援而前来侦查地形的。
年轻的将军在冬日的枯水两侧互相寒暄起来。
毕竟是相邻府中年纪相仿的武将,所以二人都知道彼此的名字。相比语气殷勤的张清,董平不知是因为自尊心太强还是其他缘故,脸上多少带着些许的敌意。
简单的招呼过后,董平率先开口说道。
“听说张将军很厉害呀。”
“我也曾听说董将军至今未尝一败。”
“那么我和你,谁更强呢?”
“不打一场怎么知道。”
“要试试看吗?”
张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表示回应。另一边的董平则抬起头,仰望着云雾缭绕的梁山泊。
“有恋人吗?”
“有了。”
董平非常意外地回头看向张清。
“一定是个美女吧?”
“不,还是个孩子。”
“怎么?是父母决定的娃娃亲吗?这也太不像话了。”
张清再次回以董平一个温柔的笑容。与此同时,军队的后方卷起了阵阵烟尘。
“董将军,太守阁下有事召见,请尽快回府!”
在听到命令的瞬间,董平露出了不快的神情。但在与张清的目光汇聚后,他故作夸张的耸了耸肩。
“难得相见,竟然这么快就要分开,真是遗憾。”
张清拱手说道。
“我也是。”
这时,又有一骑快马从河滩上飞奔而来。
“好像是来找我的呢。”
“看来我们都不太走运的接到了上司的通知呢。”
东昌府的传令兵也向张清传达了太守命令速速归来的消息。
“有缘再见,张将军。”
“一定会再见的。”
二人在马上别过,然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花荣率军抵达时,远处的沙尘中只剩下两军离去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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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胜军出现在梁山泊附近,是发生在第二天的事情。

宣赞望着身后的千军万马,恍惚间想起了蒲东的海岸。
在海岸边那座小小的房子里,宣赞取出了圣旨。
圣旨是由天子直接下达的敕书,为人臣者,应当行跪礼接旨。但关胜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将手中的围棋棋子置于棋盘之上。
“已经过了十年了。这一次,可是你回归现世的大好时机啊——”
宣赞不禁加重了语气。
“梁山泊盗贼集聚,国家受害甚深。陛下在山东和河北征集一万五千士兵组成了一支精锐之师,命关将军率领讨伐军围剿贼人的敕书——难道有拒绝的理由么?”
这时,郝思文带着端菜的老九,擦着手走了过来。
宣赞回头看了看郝思文。
“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关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关大哥住哪,我也住哪。”
郝思文露出了一个温柔但不容置疑的笑容。
突然,宣赞的耳边响起了棋子落盘的声音。
关胜依然沉默不语。
“关大哥……”
夜深了,星星在夜空中交替闪烁,一直到东方发白,关胜一直在无言地下着围棋。
郝思文一个人喝了酒,吃了菜,不久就去睡觉了。而宣赞,始终凝视着关胜。
在皓月满照的沙漠之上,三人结下了义兄弟的盟约。第二天,三人所率领的军队迎来了与敌人的决战。他们胜利了——但却毁灭了一个民族。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关胜在照样中沉重地低语道。
此后,关胜便离开了军队。但宣赞一直都不理解。难道为了这样不明所以的理由,就做逃兵隐居山海吗?如果放任梁山泊不管,最终导致国家毁灭,到时岂不更是一样的万骨枯吗?
宣赞的耳中,传来了远处波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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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局一直到黎明才被打破。
关胜放下了手中的书。
“围魏救赵——”
合书的关胜,这样对宣赞说道。
除此以外,关胜什么也没有再说。他立刻整理行装前往开封,接受任职,率领军队向东进发。
现在,他们正顺着五丈河向梁山泊前进。
关胜在中军悠然地策马前进。宣赞身旁,是和他一起被任命为副将的郝思文,两人正并马而行。和对关胜的突然变化不禁感到困惑的宣赞相反,郝思文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是敕书的威力巨大吗?”
对于宣赞的解释,郝思文摇了摇头。
“敕书什么的,都来过好多次了。”
“那么,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次,连你都亲自前来了吗?”
“不会吧?”
“孟子说过,‘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宣赞沉默下来,他无法理解郝思文的话。明明自己是离“至诚”这个标准很远的人。而一旁的郝思文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轻轻地笑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全是猜的。那个人在想些什么嘛……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
不久,讨伐军抵达了郓城县南郊,在靠近河水的地方立下阵脚。

东北方向可以望见广袤的湖水和远处的山峰。
宣赞遥望着悠远的风景,仿佛感受到什么命运一般,板起了头巾之下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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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斥候便将关胜军抵达的消息带到了聚义厅。
呼延灼的预测只对了一半。关胜军的确是从西边发起的进攻,但他并没有选择在郓城县郊外东北的区域布阵,而是在偏南方向的五丈河河滩上扎下了阵营。
梁山泊在西岸特地布置的西山酒店地带是梁山泊的“咽喉”。这一带周边的地形是方便大军移动的平地,从岸边到梁山的距离也最窄。过去,呼延灼也曾判断此处为必须争夺的要地,所以对此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因此,呼延灼想当然地认为关胜军的目标也是西岸。但与预想相反,官军在更南的地方——在那个照理并不适合驻阵的河滩地区停止了进军。
“想背水一战吗?真是难以理解。”
呼延灼望着放置在聚义厅中央的地图,焦虑地捋起了胡子。
“吴军师能理解这样做的目的吗?”
“这片河滩上,满是碎石和泥泞。”
吴用挥扇向河口的岸边示意。那里阮氏兄弟们的家乡——石碣村。
“关胜最畏惧的,就是呼延将军的连环马吧。布阵于河滩的话,立足之处不稳,连环马也无法使用。”
吴用用自己所熟识的地理知识解释道。
“仅此而已吗?”
这个看起来理所当然的原因却让呼延灼感到十分疑惑。
“当然了,毕竟是‘关菩萨’,一定还有什么深谋远虑才对。”
呼延灼对吴用的话深表赞同。
如果无法判断敌人的真实意图,就不能贸然发动攻击。所以在作战之前,必须要探究其所谋划的真实目的。
次日清晨,梁山泊军在西岸布阵,以呼延灼为主将,由林冲和花荣率领五千骑兵出阵迎击。官军也出阵北上,两军在郓城县东边对峙。
官军的先锋——『丑郡马』宣赞的锦缎头巾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那就是一箭赚得郡主的郡马殿下吗?”
花荣从箭壶中拔出了箭矢。
宣赞与番将比箭取胜,从而得到招赘提拔的故事天下闻名。花荣与宣赞,二人都是世间绝顶的弓箭高手,同样身负勇将的名望。
“贼人们,听好了!”
宣赞在朝霞满映的湖泊之上自报名号。
“吾受圣旨而来,讨伐尔等贼人。如不愿与我相抗,便速速投降!如若不然,且报上名来,与吾决一死战!”
这是在军中已经许久不见,但却符合古时战法的“请战”。排列整齐的官军部队也一齐哄哄呐喊起来。
“不愧是郡马阁下,礼仪周正嘛!”
梁山泊军中,花荣持弓在手,飒爽奔驰,跃向阵前。
“花荣参见——阁下且与我以弓箭一决胜负!!”

花荣在马上绞紧弓弦,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支利箭脱弦而出。与此同时,宣赞也射出了一箭。两支箭镞伴同着映在簇矢上的曙光,笔直地向彼此飞去。
二人瞄准彼此眉间放出的两箭都没有射中原本的目标,最终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正面撞在了一起。
两军的呐喊直上云霄。
“哇!”
花荣立刻拔出第二支箭。以此为契机,两军的欢呼声更加剧烈了。花荣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瞄准宣赞的眉心再次射一箭。而另一边的宣赞则伸手接住飞来的箭矢,瞬间将箭柄折成两段扔到了一边。花荣假装拨马逃走,同时在马鞍上返身又射出一箭。这一箭的箭锋刚好射中了宣赞的前胸,护心镜被砰然射裂。
“彼此交替出箭才是战中礼仪——真是无礼之人!”
宣赞愤怒地拔出配刀,猛然向花荣袭去。同时,两方的先锋军也相继交接开战,湖边立刻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战场。理论上在梁山泊军独占地利的同时,官军还要承担远征带来的疲劳感。但是,现在的官军却士气高昂,战况并没有像呼延灼料想的那样发展。梁山泊军奋勇战斗,却始终难以打破官军的防御,逐渐被逼往湖畔。敌军不是乌合之众,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即使是杂兵也能成为精锐之师。很快,呼延灼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领将很强——」
呼延灼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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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本阵后方响起了一阵厚重的杂音。
“备马——”
坐镇军前的关胜手持青龙偃月刀,缓缓站起身来。家仆老九从一旁牵来了马。那是一匹从鬃毛到蹄子,全身都像被血染一般殷红的赤色战马,名为“赤兔”,是关家先祖关羽的坐骑,在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名马。

这匹马正是关家千年来流传的“赤兔”的末裔。

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下跨赤兔,手持青龙偃月刀,长髯飘飞的关胜身上。
「那是……」
呼延灼也被是被那神明般姿态所吸引的众人之一。
「那就是——『大刀』关胜吗?」

宋国四天王中,士兵们恐惧着被称为“军神”的呼延灼,却崇拜着被称为“武神”的关胜。两人并没有共同战斗过,但呼延灼却听说过被称为“武神”的关胜各种各样的传说——如何战斗,如何胜利,如何凝聚友军,又如何震慑敌人的心。然而,呼延灼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传言。
关胜,无非是被寄托了古代关羽之名的偶像化产物而已。
但是,如今其姿态真的出现在眼前之时,呼延灼的心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动摇。“军神”一直以来始终维持的心态,如今也因为“武神”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
那个身姿——连神明也会为之感到恐惧。
关胜乘马前行时,官军的士气也一举达到了顶峰,梁山泊军的士兵纷纷被这股气势压倒,被官军逼到了湖岸的尽头。呼延灼举起双鞭,打响了突击的军鼓。
但即使被关胜的身姿动摇,呼延灼也没有遗失自己作为将领的冷静和强韧。
“稳住军势!”
与此同时,代表进击命令的军鼓声如暴风雨一般轰鸣着袭过梁山泊军的头顶。
梁山泊军再度攻了回去。但是,官军的防守十分稳固,整齐的阵容无法轻易突破。只要有前队被押后,就会有后队立刻前进补上。如果向右翼发起突击的话,官军就会加强右阵的防守,同时左翼会从背后包抄过来。整支军队简直变成了一只同心同体的怪物。这就是传说中的“鱼丽之阵”——春秋时代,以勇武闻名的郑庄公曾在繻葛之战中使用过的阵型。他将部队分为几个方阵,前后左右各自重叠,形状宛如鱼鳞。前阵崩溃的话,后阵可以立刻补进,右阵崩溃的话,左边可以随时支援。这个阵法只有具有卓越的统帅能力并掌握古代阵型极意秘诀的主将才能完美掌握。面对分为一个个小部分变换交替的“鱼丽之阵”,梁山泊军竭力尝试以楔形突入。但不管如何苦战,梁山泊军前站立的始终是完好无伤的新部队。
梁山泊军再一次被压倒退回。
“撑住阵型!!”
呼延灼鼓励着梁山泊军的士兵们。
「林冲,还没来吗!!」

就在这时,从战场的西北方向,由林冲所率领的游击队如同锥子一般突入了官军之中。敌方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新援军,官军很快便因此动摇起来。“鱼丽”之阵对于纵横方向的攻击能够柔软地应对,但在斜角方向的防御却十分脆弱。林冲奋力挥动手中的蛇矛开拓前路,搅乱敌军的阵型,率军顺直线向阵中杀进。梁山泊军也以此为契机,再次发动进攻向杀向官军。但是,官军的动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鱼丽”之阵的“鱼丽”即“鱼鳞”。阵型集散变换自如,可以散为小鱼,也可以集成大鱼。忽然间,之前分为数十只小鱼的战阵,顷刻便集合成一枚巨大的鱼鳞,挡住了梁山泊军的去路。
但林冲想要阻击的,其实只有关胜一人而已。
丈八蛇矛不断驱散左右拦路的官军,林冲宛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在战场疾驰而过。阻挡在他面前的,是蹴马持枪蓄势待发的『井木犴』郝思文。但是,林冲的视线依然凝视着正前方。目光的尽头,正是『大刀』关胜伫立之处,两人之间此时已然只间隔数尺的距离。一瞬间,二人的视线在同一处交汇。林冲笑了,笑容中没有半点怯意。
下一个瞬间,林冲拍马从郝思文头顶一跃而过,砂尘飞舞,战马如同飓风般席卷而过。
“要追击吗?”
郝思文回头向关胜看去。
“不必。他自己会回来的”
关胜也不做架势,依然端坐在赤兔马上。太阳从他背后升起,闪烁的光辉照亮了整条五丈河。
河流的岸边是郁郁葱葱的茂盛苇原。比人还高的芦苇密集地聚成了苇丛。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芦苇丛在缓慢地移动着。马车般大小的芦苇簇,缓缓地逆着河流,向关胜军的后方移动着。十几簇芦苇相继停了下来,然后再次开始了移动。那是从梁山泊的河水中逆流而上,伪装为芦苇丛的小船。船上各自隐藏着全副武装的梁山泊敢死军。朱仝和雷横也乘着马匹一同潜伏其中。不久,芦苇船就这样漂到了关胜军的背后。
战场上的喧嚣,即使在覆满芦苇的小船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朱仝啊——”
雷横一边从芦苇的缝隙中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一边低声向一旁的老伙伴朱仝说道。
“我要好好确认一下,你和那家伙,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美髯公』啊!”
此时,恰逢林冲率领游击部队突入战场。
雷横敲响了代表进攻信号的铜锣,掀开覆盖着小船的芦苇,乘着马跳到了岸上。朱仝和百余壮士高声呼喊着,紧紧跟在后面。
雷横越过苇原、落在堤坝上,径直向关胜奔去。梁山泊军的主力部队在正面吸引官军的注意力,而游击部队则趁乱搅乱其阵型,芦苇船上的骑兵则借此机会,从河边向官军的背后发起奇袭,这是吴用定下的战略。
雷横用朴刀斩倒眼前的护卫兵,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最远处傲然伫立的『大刀』关胜。赤红色的战马,缭绕沉重的胡须,雷横立刻就认出了关胜,随即全身加力,策马向前奔驰而去。与此同时,关胜向这边回过头来。
雷横看到了关胜风中摇曳的长髯。下一个瞬间,雷横胯下的坐骑像疯了一样,站起身来高声嘶鸣,即使拉住缰绳,马匹依然激烈地摇动着脖子。雷横的坐骑一直都是一匹很老实的马儿,现在却发出从未有过的惨叫,一路向前狂奔而去。
但即使如此,对侧的关胜也只是静静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雷横不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压力。
“这家伙——真是个怪物啊!!”
雷横不禁发出呻吟。
同时,关胜已将青龙刀抡过了头顶。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被震惊到无法移动,雷横的手脚都像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青龙刀一闪而过,赤兔的脚猛蹴地面——
“雷横!快跳!!!”

朱仝呐喊道。
回过神来的雷横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偃月刀在同一个瞬间挥下,斩断了烈风。马儿的鬃毛在风中散落。关胜的青龙刀在距离马颈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同时,突然暴走的马儿也立刻安静下来,低下了头。落地的雷横呆呆地望着眼前毫无防备的小马,和正喷响鼻息向关胜撒娇的赤兔。关胜身边的护卫兵一齐向雷横杀了过来。
“雷横!!”
朱仝冲了过去。
关胜轻轻摆弄着手中的青龙刀。刀影微动,仿佛闪烁出雷光。这时,林冲的部队再次突入进来,发动前后两面的夹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伺机讨取关胜——这就是林冲率领的游击军和朱、·雷横率领的水上部队的使命。百余名壮士纷纷跳入敌群,为击溃阵型而拼死搏斗起来。
而林冲等待的,就是讨伐关胜的这一瞬间。
林冲握紧蛇矛,向关胜奔去。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关胜,林冲无言地举起了蛇矛。就在这个瞬间,关胜回过头,挥动手中的偃月刀画了一个正圆。

关胜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息如同烈风一般袭向林冲。白马一跃而起,青龙偃月刀与丈八蛇矛锋刃相交。

蛇矛与偃月刀如同要击碎这盛夏的白日一般发起激烈的碰撞。

就这样,林冲头也不回地从敌阵一跃而过。
与此同时,关胜军出现了一瞬的空隙。朱仝没有错过这个时机,在帮助雷横起身的同时,重整水上部队向官军背后攻去。在两面的挟击下,鱼丽之阵逐渐开始分崩离析。林冲率领部队再一次突入进去,这一次,鱼鳞彻底被击成了碎片。但是,在那更早之前,官军中已经响起了命令撤退的铜锣声。锣声响起的同时,官军井然有序地排成行列退了出去。就在雷横准备追上去时,梁山泊军也敲响了撤退的锣鼓。
官军就这样一人不损,肃然回到了本阵。
“《春秋》中说的‘少长有礼’,原来就是这样啊。”
呼延灼目送着关胜军离开的同时,花荣也横着银枪回到了阵中。
“简直完美,符合礼法的作战。”
花荣感叹道。先是自报家门的比箭,再是从混战之中依令整肃地撤退。简直是如同古代的合战绘卷中描述的战斗。
不久,林冲也策马回到了阵中。
“林教头,为什么不去追击?”
花荣询问林冲。
代替林冲作为回答,呼延灼用鞭子指了指官军后方的部队。
“殿后的官军都是无伤的精兵。一旦追击,他们就会反转阵型掉头进攻。我军如果突入敌军中,就是自取灭亡。这就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善动之势’——即诱敌的阵型。”
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但呼延灼却感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战斗。
“这就是关胜啊……”
呼延灼凝视着消失在沙尘彼方的敌军自言自语道。关胜的战法符合古代的礼仪,但绝不是虚张声势。在每一步的兵法背后,都布置了面面具到的策略。
“但是——”
林冲回头看向呼延灼。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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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阵的关胜下马回到了营帐中。
他神色从容,根本不像是刚结束一场大战的人。士兵们也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这支军队与迄今为止进攻梁山泊的所有官军都不一样,在紧张和自信交错的气氛当中,官军的士气也在不断上升。
关胜在营帐中看书期间,郝思文前来报告。
“他们来了吗?”
郝思文点了点头。
“已经到了。您要去见见他们吗?”
“没有必要。”
关胜的视线再次回到了书上。
郝思文行了一礼,随即离开营帐,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在微微出汗。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他早已忘记义兄关胜这个男人真正的姿态——那个在战场之上,让所有人、甚至同伴也敬畏的身影。
关胜并不是因为使用青龙刀作为兵器而被称为『大刀』。他的存在,就像巨大的刀刃一样震撼人心。
这是时隔十年再次想起那种感觉——郝思文无言地擦去了额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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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的东北方向,是一条济水,流经梁山泊,最终注入渤海的河流。岸边,有三个旅人的身影在缓缓移动。冬日的天空中弥漫着深灰色的云层,明明天色还早,光线却已经很暗了。

在“还童泉”疗伤完毕的张横和穆弘,在初冬时分向南方出发了。郁保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柳絮对穆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奇怪的女人——」
带着女人同行,总让穆弘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旁张横微妙的眼光,更让穆弘感到头疼。
“柳絮啊——”
穆弘开口的同时,走在前面的张横停住了脚步,伸头向河里看去。眼前正是是支流汇入济河的河口。
“怎么了?”
“河水有点奇怪。”
张横指着支流说道。往日的济水一直都是可以任人遨游的深水河,可现在水面骤降,几乎能看到河底。
“虽说是冬天的枯水期,可也未免浅得过分了些。”
“是不是雨水太少?”
“没听说啊。”
张横爬上河边的岩石,向河水的方向望去。河上生长着稀疏的杂木林,林子对面就是“北冥鲲湖”。
“怎么了?”
“躲起来!”
张横从石头上跳下,躲进了草丛中。
“搞什么啊?”
“有人——杂木林里,有军队在。”
“不会吧?”
穆弘不敢相信。虽然旅途中曾听说梁山泊军和官军展开战斗是消息,但眼前的这条支流,是梁山泊以北的广阔泥沼湿地“北冥鲲湖”的地下水渗透而出的河流。河上是无底的泥沼,不管是士兵还是战马都不可能进入。
“我去看一下。你呆在这里不要动——”
张横藏在草丛中,悄悄地向杂木林缓缓移动去。
“看错了吧?”
但张横并没有理会穆弘的话,默默地继续向前。穆弘没办法,只好在河滩的草原上坐下。一旁的柳絮稍稍隔开他一段距离,也无言地坐了下来。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等着张横回来。
但张横似乎一时半会还无法返回。
微弱的风轻轻吹过草地,摇动了柳絮侧脸的一绺头发。“柳絮”,是初夏之时柳树飞舞的白色绒毛。穆弘也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你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问题不由自主地从穆弘口中冒了出来。
柳絮抬起头,像被问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将视线转向了穆弘。
“不知道……”
柳絮又垂下了目光。
“婚礼结束后,正是两人独处要取下盖头的时候,传来了曾家攻打过来的消息。我最后只看到丈夫握着刀,离开房间的背影。他是个肩膀很宽,脊背宽厚的男人。至于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穆弘沉默着地望向黄昏的河水。
“……跟你,很像。”
水静静地从两人中间流过。原野上的矮草也缓缓地摇动着。
“不要去——”
柳絮那时的心情,穆弘终于了解了。
那时候,对这个连长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的丈夫,她也是一直这样呼唤着吧。
“不要过去。”
草丛被一分为二,是张横回来了。
“怎么样?”
穆弘起身问道。
“是官军。树林里有很多工兵。”
“『船火儿』,你是不是没睡醒啊?这个泥沼,不要说船了,连人马都不可能接近的了……”
“但是,我亲眼看到了。那些家伙,截住了济河的支流,毫无疑问,他们打算引水灌入‘北冥’——”
“怎么可能?”
“那片泥沼,确实是敌军的地狱。但是,如果放水的话……”
“就是普通的——湖?”
两人面面相觑。
“这样岂不是……相当不妙!”
两人丢下一旁的柳絮,立刻向杂木林奔去。
暮色在天空中蔓延开来。
逐渐变浓郁的黑暗,是利于他们潜入的屏障。穆弘向树木中窥视,确实看到了来往众多的工兵。工兵们隐藏在树林之中,堆积着岩石木材,正搭建阻水的堤坝。
“你要去哪里?”
张横低下身子,向堤坝的方向走去。他的脚下已经布满泥泞,淤泥一直陷到膝盖。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拆了那座大坝!”
“怎么拆?”
“蚁穴的谚语,听说过吗?”
此时的工兵们正要结束作业。由于担心在白天工作会被梁山泊军发现,所以他们只在夜间加班建造。两人乘着黑暗靠近河堤,估算着拆毁堤坝的位置。“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意为即使是细小的误差也会导致巨大的败局。
现在,两人就在寻找着那样的机会。
“从堤坝内侧挖穿洞穴,如何?毕竟现在已经积存了很多河水,如果乘势而下的话,一口气就能把它冲毁。”
二人脱下衣服,躲藏在阴影里向堤坝靠近。
已经看不到工兵的身影了。
“那群官兵在这种泥海里,是怎么办到的?”
“嘘——”
穆弘侧耳倾听。没有人声,只能听到波浪击打堤坝的声音。
“好了,走吧——”
两人跳过堤坝,泥水瞬间漫过胸部,身体也立刻沉了下去。两人口衔短刀,一边在泥水中游动,一边观察着堤坝的结构。堤坝是借助树枝和稻草的浮力建筑起来的石墙,底部用淤泥混合草木灰加固过。能在这样的湿地上规划出此等建筑,毫无疑问对方拥有着一位具有非凡技术的大人物。二人集中注意力,在黑暗中用指尖摸索着。
“这里的石墙砌很薄——”
张横低声道。
于是两人在堆积的树枝上站起,削去周围的淤泥,在石墙的中间扎入短刀。但石头之间似乎使用了某种未知的粘合剂,几乎无法拆除。二人就这样在漆黑的泥水中默默地捅咕了半天。不久,石头一块两块地接连掉入水里。
突然,穆弘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听——”
两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波浪撞在堤坝上破碎的声音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水中前进的声音。
哗啦哗啦地劈波斩浪,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接近。不是人类、不是船舰,也不是野兽
两人背向堤坝,纵览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湖水。声音正渐渐地不断靠近。就在这时,云层突然分开,月光照亮了湖面。
“那是……什么鬼……?”
波浪在两人的眼前破碎。月光下散落的飞沫当中,两人看见了无法置信的东西——


是牵引着船只的巨大水牛,水牛的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漆黑盔甲的将军。两人连忙跳进水里,准备逃走。与此同时,那个身披黑甲的将领抬起了手。下一个瞬间,从四面八方都投来了无数的渔网,很快,张横二人的身体失去自由,沉入了淤泥之中。虽然两人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短刀,但网子是用细长的金属丝编织成的,无法切断。由水牛牵引的船上跳下了数名士兵,将被网住的两人扔进了船里。
“没有时间了!”
黑衣将军严肃地说道。
“尽快修缮,今晚一定要全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