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甄秦卧在石椅上，两眼无光。

他与羊族大战数年，从未表现出这副模样，但现实就是如此：三天前与羊族一战，虽未取胜，但我方也无死伤，只是自己和部分族人都有中毒的症状。你肯定会以为我们狼族和羊族打仗是盛气凌人，就算打平手也该惭愧。不错，狼羊大战，死伤多半是羊，胜者多半是狼，但是我们狼族并非盛气凌人。

狼人虽强，但羊族人数几乎十倍于我。如果还是像当年那样，一只狼撵十只羊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时代变了，我们都幻化成了人，猎物与猎人的食物链关系发生了巧妙的转变。

这次，甄秦想不通羊族到底用了什么诡计。父亲也是于羊狼之战中死去的，每次作战，他都会想起这一点。他虽未即死，但断然是活不成了，脑中嗡嗡作响，四肢无力，简直就是在等死。

“大王，这可能不是毒，这是病。”一位侍从匆匆赶来报告。

“哦？”甄秦缓缓坐起来。他爬到狼王这个位置可不容易，也算是父亲的遗志、母亲的期望，不过披肝沥胆，也总算是成功了。风起，风落，只恨天生命薄。可是现在自己这副模样，手下依然忠心耿耿，他也不忍就这样撒手离去。他望了望这山洞，只有隐隐火光，如果有个窗子能看月亮，那该多好啊。他见过人类的房子，他们都有窗户，不愧是万物修炼最终幻化成的模样。甄秦的瞳孔突然放大，转向那位侍从：“倘若让人类医治，去找那叫做郎中的人，你认为如何？”

“啊，这……”侍从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看来他认真思考了，“只能这样了吧，大王。”

甄秦沉思片刻，站了起来：“善，就这样吧。”

狼王就是狼王，虽然身体欠安，但依然迅捷。可是甄秦似乎察觉到这位侍从，越走越快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并非侍从越走越快，而是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了。

很快，两狼到了最近的人都。虽然他们很少来经此地，但甄秦也知道人们是喜欢群聚的，可是现在这城内竟然几乎见不到人影。

“大王，你看这家，这家有人。”侍从指着那开着的红门。甄秦顺着看过去，果然有一个提着小木箱，斯斯文文的家伙。

“不错，这正是郎中。”甄秦已经走不动了，只好让侍从搀扶着。

“大王你知道吗？其实带你去找人类医治是大伙儿们想出来的。”

“竟然与我暗合吗？”

“是的大王，这是他们想出来的，可是您竟然自己也提出来了。”侍从的声音小了许多。

甄秦默不作声，只感到奇怪，他知道侍从说话一向干净利落，这次怎么像是有什么隐情。

“大王，对不起了大王。”侍从猛地一推，把甄秦推到了门里，等到甄秦再回头看，那侍从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甄秦恍然大悟，但他还要活着。

看着院子里惊讶的人类们，他努力想了一下称呼：“先生，救救我。”

那郎中第一个反应过来，提着药箱正要过来，却被另一个胖胖的家伙拉住了胳膊：“哎哎哎！”郎中不解：“我已经医好了你家老爷，为何还要拉我？”那个胖子便指了指甄秦，指了指他的兽耳：“先生，可不能去！这是妖怪啊！”

“这……”郎中捋了捋胡子，开始踟躇不前了，那胖子便招呼下人来拿着棍子将甄秦赶走。“竟有如此病弱的妖怪。”

甄秦苦笑，征战厮杀多年，何其雄壮，竟然落得如此窘境。所幸死于人类之手，倘若这幅模样被羊族看见，怕是要被羞辱致死。

“且慢！”郎中突然叫住那些下人，“我观此妖之病与你家老爷相似，恐其传染，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此时，若非城中大疫，定会围聚一堆人来充当看客。当然即使如此，看客也不会缺席。下人果然不再靠近，但也不愿离去，就握着棍子站在那里嗤笑观望，出去这几个，还有后面的郎中和胖子。

突然又来了不速之客，一男一女。胖子认出这是隔壁的邻人，郎中也认识她。这女子大字不认得几个，却谙熟中草药秘方，买得钱财，现已有一宅邸，男子是一直跟着她的，也不知道关系如何。看这男子满脸嘲笑，想来是听见动静，来看热闹的。

“小马，麻烦你把这位先生背到家中吧。”女子指了指甄秦。

“可是，他是……”小马愣了愣，似乎在等着女子再说一遍。“他是妖啊。”

“姑娘不可！”郎中也摆了摆手，“小心染病！”姑娘对郎中笑了笑，依然指着甄秦，甄秦也一时间不知所措了。

“妖，也是一条命啊。”那姑娘说。

郎中却沉默了。

小马也知道不情愿地背起甄秦，三人回到了家中。“为什么？他是狼族的人啊！”小马十分不解。但是女子很快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

吩咐小马点起炉火后，那女子便忙碌了起来，终于凑齐了一方药。

“我医术不精，不一定能治好你，权当试试吧。”女子笑着将药端到甄秦面前，见他不能自理，只好再用勺子喂他。

“哼。”小马不想在那站着，却又不能离开，只能自己发牢骚。

甄秦十分费力地抬起手来，抓住那女子的手：“姑娘……姓甚名谁……”他抬手的时候，小马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许多。

姑娘笑起来眯着眼睛：“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甄秦看着眼前的两人，皆为青年，却皆为白发。看着女子的白色长发，甄秦忽然想起了什么，那白发中似乎恍恍惚惚地生出羊角。

他明白了。

“这也是一种救赎吧。”白发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