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他就坐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记不得了。
我们僵持着,我盯着他,他也似乎在凝视着我。为什么说“似乎”呢?我上学走神时,眼睛多半是盯着老师的,我断然没在看老师,只是把目光瞄准了而已,目标的光投射到我的视网膜上,可是被我的大脑拒收了,所以我不敢说他在看着我。我眨了眨眼,似乎看见他动了,于是我便也活动一下,他便跟着活动了一下,毕竟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挺累人的,我很快调整了坐姿继续静止下来,他便也一动不动了。我们继续僵持着。
介绍一下,我是一位心理医生,行医七年了,空余时间喜欢写写小说或者小故事,职业的缘故,我的取材十分有趣,可是我突然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的生活需要写作,但是我更需要工作来维持生活,所以我的行医之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我依然精神焕发手脚麻利,所以我可以每次都比所有人提前进入医院,比所有人离开的晚一些。
但是我的工作似乎突然变得棘手了起来,我得好好给你讲讲。我见过许多病人,多为抑郁,不乏癫狂,甚至还有哪些只有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中才会出现的精神分裂患者,我都见过。他们要么死寂,要么嘈杂,要么蜷缩在角落中无声地流泪,要么非要在病房后空翻三圈再敬个礼。这听起来已经很棘手了,不过作为医生嘛,哈哈,你理解的,我,是一名医生。在我的眼中,他们再脏再乱再无厘头,他们所有人的心灵也是透明的,只不过是在生活的关卡中染上了几滴黑血。但是,朋友们,我的这位病人,就是现在坐在我眼前的这一个,在我的眼中,他的心似乎并不是透明的,而是黑色的。
当然,如果是纯粹的黑色的话,那事情不会难办,可是,他的这种黑,我只能用五彩斑斓来形容。第一眼看上去,断然是黑色的,可是目光多停留一下,那萦绕的黑色中又露出白光了,紧接着又掀起涟漪,变成其他的色彩了。当然,这还不是最棘手的地方。
“嘿,先生!”
我转过头去看看谁在叫我,啊是他,这也是我新来的病人,他总是以为自己和我一样也是心理医生。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但是与我而言算是很正常的了。
“嗯,吃早餐了吗?”我礼貌地回应着。
他听了,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很快走开了,我看到他在笑,但并非欢乐的微笑,而是一种,至少掺了四种情感的复杂的笑。我现在没有空去管他,立刻转过头来。我惊奇地注意到那个病人也转了过来,那么就说明在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也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我站起身来想去查看前两分钟的监控录像,可我一站起来,他也站了起来,我见他迟疑着,便不忍心离开了,又坐了回去,他便也坐了回去。
我听到脚步声了,是之前那个病人的,他伸出手来,却并没有放在我的肩上,他说:“我听说你是个好医生。”这次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正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这掺了几种情感,我数不清了。“谢谢。”虽然不理解,但是出于礼貌,我向他道了谢,立刻转过身去看我的另一位病人,看来在我没盯着他的时候,他又去看别的东西了呢,这样想来,他似乎在模仿我的动作。那么我就坐着不动试试看,即使我一时疏忽,也可以去调出今天的监控录像来,现在已经快天黑了,他一定会忍不住先动的。
我们,继续僵持着。
终于,我受不了了,我的病人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可是我不能再撑下去了,夜深了,我得回家了。果然,我一起身,他也站了起来。我向他挥手道别,他也向我象征意义地摆了摆手。我便拿好病房的钥匙,锁好门,准备回家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讲这位病人最棘手的地方了。
每次我回到家,对着镜子刷牙洗脸的时候,我都能再次看到他。实际上仔细一看的话,他倒是不像个病人,倒是像一个医生,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