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鸟Mockingbird
“Hush little baby，don't say a word，Papa's gonna buy you a mockingbird。And if that mockingbird don't sing，Papa's gonna buy you a diamond ring……”
我的眼前是黑暗的，只有耳畔的歌声证明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走出黑暗，但歌声能让我安定下来，我只能顺着歌声往前走。
那是温柔低沉的声音，混合着呼吸和空气，也混合着一些湿润的吻……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肢体，我的轮廓……我的自我。
是什么在黑暗里唱歌呢？为什么他要唱歌？我又为什么会听见他的歌声？
我想要知道，我想要了解。
“好奇”大概是我的第一个思维，第一个欲望。
是黄昏的天空。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黄昏”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样如血的天空和橘色的太阳，意味着黄昏。
我的眼前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我在黑暗里听到的声音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我能感觉到他的声带在震动，因为他正在吻我的脸颊，我可以感觉到微弱的颤动。
那些黑暗中让我苏醒的声音是从他的身体深处发出来的，透过喉咙、穿过嘴唇、顺着皮肤和肌肉，爬满我的身体。
我也想说话。
“啊……”我只是机械地张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我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太好了！你醒了！”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和飞扬的眉眼。
开心？是他的情绪么？
他用力抱住我，我从他的手臂里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挤压之后的感觉并不排斥，我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感觉安全。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我多希望能见到你再次睁开眼睛。”他的声音甚至带着颤抖，大概是真的欣喜和激动。
“我？”我不能理解他的兴奋。
我知道他是把我从黑暗中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你在唱歌，我听见你的歌……为什么？”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哦……你才刚刚睁开眼睛，就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么？”他的拥抱更柔和了，还掺杂着轻轻的吻，“不要心急亲爱的，我会慢慢教给你的。关于你需要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有什么是我不需要知道的？身体深处传来钝钝的痛感，好像在抵抗着什么，我好像不能思考太多。
“为什么皱眉呢？你怎么了？”他发现我的异样，用手捧起我的脸，开始上下打量。
“我的身体有点疼，现在好了，刚刚……我在想什么……但是现在不记得了……”我如实回答，他的焦急和关心让我没法隐瞒，我不想对他隐瞒。
“哦是的，你才刚刚醒过来，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没关系，我在这里，我会帮你的。”
他低下头，手顺着我的脸侧到脖颈，再到肩膀和手臂，他用自己的手指描绘我的轮廓，像画家创作艺术，也像神创造生命。
之后的日子里我都跟他生活在一起。
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堡，有花园，阳台，很多楼梯和很多房间。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几个月，甚至几年？我的时间观念并不太明确，因为每天过得都很相似，我们每天清晨被鸟叫声唤醒，他会在阳光照到床头时给我亲吻，然后我们牵着手走过一个一个房间，他给我介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城堡里的一切。
我知道城堡是有门的，就像那些房间一样，有里面，也有外面。
我一直在里面，他从不说外面的事，这大概就是他第一次说的“我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于是我不提问，也不好奇，他说我不需要知道，我就不去知道。
后来他慢慢开始教我认字，我开始学会更多的东西，我开始看书，阅读。
读书的感觉像是在跟除了他之外的人对话。我喜欢读书。
我隐约知道他在试探我，“试探”这是我在书上学会的词，他没教过我。
他会像叫我数数一样，慢慢地说数字，一个接一个，然后在想要我说的时候停下，等着我说出他想让我说出的数字。
他的试探也是一样的，会重复每一天的生活，一天接着一天，然后再某一天不再像从前一样，他在等待我，做出他期望我做出的事情。
我知道他想让我做什么，于是我每次都照做了，他希望我信任他，依赖他，不怀疑他，不反抗他。
我都知道，于是我都照做了。
然后是今天，我遇见过最大的“试探”，也是唯一一次，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的试探。
他带我来到图书室，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
然后他打开墙壁后面的暗格，里面是窄窄的通道。我知道这里有暗格，但我从来没打开过，我知道他不愿意让我打开。
我有自己的好奇，也有欲望，但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打开这里面的东西。
所以我很兴奋，他主动带我走进通道里，我轻轻捏他的手，告诉他我的不安。我知道这会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依赖的，他果然回应我，用他的手包住了我的，转过头吻我的额头。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他的声音也有点颤动，他也在紧张么？
我没回答，因为他继续转身牵着我的手往深处走去，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陈列着我从没见过也从来没在书上读到过的器材，看上去已经有一些年头没用过了，表面上都积着薄薄的灰。
我伸手去摸手术床上的灰，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我在书上读到过，灰尘大部分其实是人体的碎屑。那这些，是谁的身体呢？”
我问出这句话，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顺着我刚刚擦掉的痕迹，又划上一层，他的手比我大出很多，灰尘中的线条也更粗跟明显。
“我创造出了很多人，我的爱人，可没有一个像你一样，你是我最终最完美的作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我的脸，把手指上的灰尘蹭到我的眼角和脸颊，像是灰色的泪痕。
“你读过了很多书，对吧？我知道你一直有疑问，但你为什么不问呢？”他露出悲伤的表情，像是在告别，是在向我告别么？
“你说过，你会告诉我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你不说，我就不问。”我迎合着他的抚摸，把头侧向他的手掌。
“现在可以了，我允许你，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他的眼神变得冷静下来，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试探了。
但这次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我要问什么问题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他说过他创造出了很多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我又怎么能做那唯一的一个呢？
“我想知道……爱。爱是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
这是我在书上看到过的词，他也对我说过无数次的词，我知道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感情，一种欲望或者说是一种美。
但我从来没理解过这种东西，它会令人强大也会令人脆弱，我在书中读到过关于爱的故事，有些人因为它陷入癫狂，也有人因为它无比冷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想知道。
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所有的情感，我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所有的感受，唯独爱，没有人为它定义，也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不是也能拥有这种东西。
他的眼睛里开始闪烁光亮。
不，那是泪水。
他哭了，在我面前显得脆弱又委屈，我抱住了他，像他每次拥抱我那样。
“Hush little baby，don't say a word，Papa's gonna buy you a mockingbird。And if that mockingbird don't sing，Papa's gonna buy you a diamond ring……”
我学着他的样子唱起那首歌，那首把我从黑暗中唤醒的歌。
如果他也在黑暗里哭泣。
我想救他。
这算爱么？
我等着他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