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但饮莫相问,此中报仇亦报恩(五)叁

这一节文字在前,分析在后。如果说前面尚是对原剧的补白,那么从第四节末尾开始,本系列就和原剧设定行驶在两条不同方向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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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大江五郎用刑时薛敏就在身后。
这是她第一次见你露出如此狠戾的气场。你不动声色拿来盐巴和皮鞭,把废弃的玻璃瓶和各式军刀悠闲码好,准备就绪后,深呼吸,踱向他,每走一步,都离曾经的创痛更近一点。终于居高临下站定在他身前,凛若冰霜。
十成力,抄起玻璃瓶朝他脑袋砸去,那畜生被砸得头破血流,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第一反应竟是自大叫嚣:
“你是什么人?我警告你,赶快把我放了,否则的话大日本……”
你根本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扬手一鞭由下而上将他嘴角打出血痕,然后顺势向下抽在他身上,清脆的鞭响,混杂着那人杀猪般的嚎叫。
你没给他喘过气来的机会。沾了水的硬鞭连同怒火,疾风骤雨般倾泻在那具曾压住薛敏的肥硕肉体上。你是伤痕累累的那个,你的伤数余载间已经化脓、溃烂,变成永远的不见底的疤,但你发泄却不止为了自己,你恨透了他胆敢伤害你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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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敏则更多是在替你报仇。
她并非一直旁观,你们是交替着来的。她一直清楚你有自毁倾向,在战场上如果咬准了目标,哪怕炮弹下一秒就要爆炸在身侧也不会逃离或自保。这也是她坚持在这陪伴你的缘由,她担心你的宣泄不仅会将大江五郎弄到奄奄一息,更会把自己搞得殚精竭力濒临崩溃。
不出她所料,你的动作渐渐变形,仿佛不知疲倦,只是机械地将鞭子交替抽打,已经不在乎落点,不在乎反应,思绪像是解离出这间冰冷的刑房,陷入浓郁而痛苦的创伤情绪里。
你确实再次被创伤情境所摄住,灵魂飘回那间碎瓦颓垣,和穿着粉色短袄的女孩融为一体。你在想,如果自己当时就有能力反抗,是不是娘不会含恨离去?如果当初用碎片划伤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喉头,是不是这么多年也不会无数次在噩梦里无助挣扎?
薛敏知道是时候叫住你了。轻轻靠近,唤你,像无数次将你从噩梦中唤醒。你如梦初醒般震颤,没有回头,但忽然间大口大口喘气,似乎刚刚连呼吸都忘了。薛敏一点点将身体与你布满冷汗的后背紧贴,双手绕上肩头搂住、揉弄,“别怕”,隔着单薄的黑衬衣吻你的肩窝,“我在这”。她想用真实的触感告诉你,现实是安全的,你也是安全的。
“歇一会儿,让我来好不好?”她温热的右手顺着你紧绷的臂膀向下,覆盖住你僵硬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取缔,夺过你死攥在手里的皮鞭。你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目光也重新聚焦在她手上,愣愣点头,任她把你安置在桌角坐好。
她的手段不比你温和,一下一下将他死白色的衬衫染成血衣。
“你个天杀的怎么忍心?”“她还那么小。”“她当时才那么小。”
她没有说出来。
可是你可以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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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畜生第一次被抽昏过去。薛敏转头看你,欣喜看见你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你朝她感激地一笑,跳下桌,顺手拿起玻璃瓶再次把他敲醒。
这次换成了军刀。
薛敏很少见你耍刀。你更喜欢远距离的狙杀,闻不到血腥,也避免看到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视觉冲击。但这次你用刀尖发狠划下去,无视那具脑满肠肥的躯体连连求饶,划下去,交错成一个叉字,故意在重合点停顿旋转。你要这个伤比你曾经受过的所有伤都要深,像是给奴隶烙下印记,你要他就算下地狱,胸前也刻着罄竹难书的罪名。
撒了三次盐。第一次漫不经心从他胸前略过,“你看,你曾经就是这样无视那些女人的痛苦呻吟与哭嚎,你以为她们没痛到哪去”。第二次抓起一把对准伤口撒下,第三次接连而至,往最深的交叉口上砸,使了狠劲,喉间泄出如泣如诉的悲鸣,“你看,这就是我这么些年未结痂的伤口反复被捣烂时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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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折磨到又昏过去。
薛敏再次来到你身后,捡起方才被随意扔下的军刀,放归不会伤到你的位置。你的呼吸明显比上次要重,吐气时带上了气音,但薛敏知道你还在这里,你的灵魂和她在一起。
再一次吻你的肩窝,这一次,汗水已经把肩膀都浸湿。“还好吗?”揉揉你刚刚因为发狠而拉扯到的肩颈。你缓缓点头,她的脸颊与你的短发摩擦,你们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密。
“我去准备炸弹,等我回来,可以吗?”你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让你暂停复仇,而是确保你的思绪安稳锚定在这里。
“嗯。”沙哑的嗓音氤氲着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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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到她回来才开始使锤。
那么重的铁锤,你反手拖着便走,手背青筋暴起,脸色因为抑制激动和委屈的心情而憋得通红,一眨眼,泪水终于落地。
第一下,为了娘,为了那个禽兽在娘身上施加的所有暴行和血债。那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肆无忌惮流泪和撒娇的温暖臂弯,他将她夺去,带着屈辱和悔恨,连同你只剩一个角的童年与安眠,扔给你刻骨的仇怨和无尽的孤独。
第二下,为了薛敏,为了她今天惊惧的眼神和让人心碎的哭泣。你恨他在奸污你的亲人后偏偏还要染指你现世上最在乎的姐姐,你恨他生怕你的噩梦还不够多一再将你最害怕的情境重演。他把属于你身体的创伤记忆复制到薛敏身上,教你的恐慌变成你与薛敏共同的惊魂。
第三下,为了自己,为了那么多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和疤、血与泪。从此你不再穿高领的裙装,你在生人靠近时会发颤,在被触碰时会作呕,你在光怪陆离的梦里看到那只眼睛碎裂又合拢、合拢又碎裂,听到淫笑和痛呼分离又重叠、重叠又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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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把他那根代表恶和淫的东西给废了,毁灭得彻底。他的惨叫戛然而止,世界忽然清净,只剩下铁锤落地的声音和你呼吸时难抑的颤抖。
“结束了,都结束了。”薛敏搂住你发烫的脸,拇指轻轻刮去源源不断的泪珠。你的脉搏透过手指传给她,连同你一路的心情。
“结束了,都结束了。”你喃喃重复着她的话,第一次踏实合上双眼放肆流泪,黑暗里不再出现恐怖的图景。
她把你搂得很紧。
你是安全的。她也是安全的。你们在一起。
下节预告:
“你们在坟前看到了一只蓝歌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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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分析这个场景呢?好像大部分观察到的,想说的,想盗猎的,都已经融入在了文字里。
夸夸蓉这场的表演状态。我的描述不是空穴来风的想象,而是来自她每一帧发自内心的隐忍与爆发,我很感谢她能这么精妙地处理这次重头戏。从“你看清楚我是谁”之后就逐渐胀红的脸与鼻头,撒盐和抡锤几次发力时泄出的哭调,一直眼眶湿润但是到拖铁锤时才恰到好处落下的第一滴泪,还有末了急促的喘息和抽动的嘴角,第一声是张着嘴的如释重负,随即马上憋住,任由鼻翼间泄出嘤咛,最后一声是再也憋不住后重新张开嘴,叹气悠悠长,伴随着一波四折的颤抖。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让我觉得那就是冷月该有的反应,真实,又心碎得要死。
然后就说说为什么选择“三”做标题吧。最开始对这节的定位句子便是:“那三锤,一下为娘,一下为薛敏,一下为自己。”“三”不仅关乎数量(撒盐的动作也是三下),更关乎序列。我思考了很久,如果冷月彼时心中真的有排序的话,是怎样的先后顺序。如果按受伤害的深浅程度,她自己该放在中间,可冷月最大的一个特质,就是把薛敏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三”在古代也是一个作为泛指的多数,我曾在《你从梦中醒来》里用过这个典故,我说,想起薛敏,冷月脑海里会炸出无数比喻和形容,仿佛她是你天地宇宙里最开始的那个“一”,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果说那句话的“一”讲的是开始,那这篇文章里的“三”便算作一个收尾。两人在历经千帆后,心境都终于锚定下来,于是与彼此共处的那一隅便是大千世界,与彼此共呼吸的那一刻便是沧海桑田。
冷月的经历让她一直执拗、隐晦又别扭地寻找着安全感。这是我给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