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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联雷诺舰长义无反顾地驶向黑洞,普罗米修斯号向最近的卫星发射了踌躇满志的讯号。这将是人类史上重要的一步,一如月球上的脚印,太空飞船的引擎。 他带着人类的希望出发,也必将带回巨大的收获。让我们为之祈祷。预祝得胜归来……”
“这或许就是当初的新闻风格吧。”有人凑在了我的耳边说话,轻佻地不像一个专业人士,“情绪化,娱乐化,强烈的主观意识。”
我翻着手中的书页,并没有应答。这本杂志显然上了年纪,细腻清晰的灰尘代替了它的封面先一步入人眼球,好在字迹的分辨率不算低,场景还足以还原,情绪尚足以传达。这些对我来说,足够幸运,就像文中能够遇上黑洞的他们。
“没劲。”说话的人继续喃喃,声音离开了我的耳畔。他远离了我,脚步声移向了建筑的窗户。窗外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我右眼的余光里,却又被屋顶的灯照的模糊暗淡。很熟悉。
“没劲。”他又说了一句。不是在说我,我知道。只是我不怎么理解,人造穹顶那道精密的光束,理应比我更有趣些。
可他总是这么说,在每一栋建筑里,在每一扇窗户前。穹顶的光均匀且和谐地洒向星球上的每一寸土地,也精确地填满了每一户人家的窗。究竟怎样的计算和布局才能做到这一点,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似乎比我还要无聊的多。
“我走了。”他说道,声音传向我的耳朵,“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我低头,经过全星系统一的24小时制时间在纸张右上角闪动着,代表夜间的标志尚未亮起。
“下午茶。”他这样说着,向出口走去,影子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似乎能猜出它的方向,经过我的身侧,再绕中庭一圈,然后它会离开窗户的范围,骤然缩成小小的一块,躲进他迈着步的脚边。
为什么这么熟悉?就像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没变过。
“等一下!”我抬起头,望向即将出门的他,开口呼到。他很明显的一愣,转头的同时间,踏门而出的左脚将影子重新钻回门里。
“什么事?”
“那奥联雷诺舰长,他回来了吗?”好像我的提问是有几分愚蠢。
可他没有马上的回复我,他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自然是没有,那是连时间都可以吞噬的地方。”
尾音还在室内回荡,他走的很快,或许是想到什么严重的事,亦或许只因为那个下午茶时间被我侵占了许久,内心有些许不耐烦。
我站起身,看着那个被光线穿透的巨大窗子,它没什么奇特之处,每栋建筑都会有的用来透光的窗子。它接收着穹顶一视同仁的光照,让每个室内的亮度完全一致,连人的影子也千篇一律,找不到任何奇特又罕见的造型。
着实无聊,我也这样想,关掉了手中的终端。和图书馆关联的所有数据流被电源切断,面前的杂志缓缓透明,最终消失在了空气里。
没劲。
“时间是什么?”他时常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在他空闲的时候。 事实上,在人们眼中他似乎从未忙碌过,只是他偏执地占用着自己的时间,做着那些旁人并无法理解的事情。例如下午茶,再如看日出,即使穹顶的光从未熄灭过,最近的那颗恒星也足够遥远。
我想他并没有问我,他在问他自己。我只需要敷衍,再围观他为自己的辩解。
“时间是人类最渴望掠夺的资源。”我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他,好似发觉手上的触感不再虚无,纸的粗糙传至指尖。
这不是他的回答,至少不是过去的回答。他或许该回答些久远的景象,就像“时间是日薄西山的危机感,是星河流转的宇宙浪漫,是四季变换的人间温暖”之类不会被人们理解的胡话。
真稀奇,我想。为这个想法,也为曾经——所谓的胡话也被我认为是最正常的发言。
“不觉得吗?”他这样讲着,手中提着一杯不明配方调制出来的红色饮料,“从最早母星的不可再生资源,到各个行星独有的特殊矿物,再到如今这穹顶之光的起点。”说着,他抬手指向那个不会暗淡的光源,皱着眉头,好似那柔和的光芒刺眼得让人心生厌恶。
“人类吞噬了地球千万年的沉淀,抢夺了行星万万年的累积,最后盯上了恒星亿万年的膨胀,因为那里虽沸腾如地狱,但有着近乎无穷的动力。然后,他们望向了黑洞。”他说着,吮了一口饮料,轻指我面前铺开的文档,“只为了窃取时间。”
我没有再抬头望他,只是低着脑袋将视线移回了那篇文档。这不是什么严谨的科普文,因为直到现在人类对黑洞的理解也不过寥寥。所以我不懂,不懂他的目的,不懂他的心境。但我能理解,理解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像那天他遇见图书馆里发呆的我,笑着丢下几个终端,我同样不懂,却在打开的那刻倏忽理解。
“这些老旧的书籍影像,来自如今已不可望的历史,分明不久远,景象却沧海桑田。这或许是时间对他的特殊意义?所以才留着那些习惯,才有着人们无法理解的忙碌。”我这样想着,没能望见他的表情,但只听得一声叹息。
“记着我。在我离开那天。”
黑洞,和他究竟有什么联系呢?明明只是嘴上的谈资,影响不到各自的生活。
如果它有的话。
“在N96星系再次观测到黑洞,代号克罗诺斯!”“最近的行星级飞船已整装待发,将进行165年后的又一次穿越行动……”
我一直这样认为的,就像知道电子彩票上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一样。可是出现了,他的名字,在随后报道的飞船成员名单上。
仅此一人。
我想找到他,问些事情。
问为什么区区卫星级飞船的船长会参与这样的行动?问他是怎么样得到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是处罚?
可我找不到。我也不可能找到。
影子的轨迹很容易记住,但没有影子就只是毫无逻辑的光滑地板。但这地板上,却多出了一件奇怪的东西。我望着它,仔细端详。这或许是图书馆遗失的终端,没有关闭就任其铺洒。
我抓住它左边的白色方条,将它关闭。这突兀的东西只可能是他留下的,像他出人意料的行为一样。但我怔住了,影子直挺挺倒在地上,手的部分延展出了一道斜方形,像极了我在脑中想象了许多次的真书的倒影。
它没有被关掉,手中的触感不再虚无,纸的粗糙传至指尖,细腻的灰尘代替封面沾上了我的手掌。我抬起它细细端详,好似再看分辨率不高的影像,努力地让它清晰地进入双眼。
书,和它边上的笔。
我突然理解了,我突然懂了,我突然明白我该干什么了。
他将这穿过历史的东西送到了我面前。他让我记着他。
我打开书,小心翼翼地。我不知道纸是否脆弱,是否能经的起我胡乱地翻页,是否能经的起我漫不经心地涂抹。是
我提笔欲写,却再次愣住。熟悉的名字伴着些微噪点映在侧边,也最终让我看清,原来这也是一本杂志,记录着组成历史部分的事件。
“气象卫星的残骸今日落回地球大西洋海域,英国海军回收的同时发现一陌生舱室,并在其中发现一具尸体,死者的外衣胸口上标注了他的名字:
“奥联雷诺。”
他开始写了,在背后的汗些微暖和之后。
“…他带着人类的希望出发,也必将带来巨大的收获。让我们为之祈祷。预祝得胜归来…”
他写完了,忙不迭关上了书本,没有再仔细翻看,好似其中有着不得了的秘密。
他没有看见,在书的一半之后,同样的一篇报道:
“令人痛心的是,25号载人航天飞船于太空解体,船舱下落不明…
5日后,科研人员观测到了黑洞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