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EPUS的旗帜下 ——宇宙海盗林莉奈与同事们的短篇故事集（一）
故事一
“你弄回来的这玩意又是什么鬼东西？”
星际私掠舰“LEPUS”的舰长室内人头攒动，三颗毛茸茸的脑袋，以及盘踞在仪表板、舵盘、航海图等地方的一大群猫咪，正围着横放在餐桌上的一大件物品上下打量，说话声与此起彼伏的“喵喵”声交织成一片。
细看之下，比起“物品”这种过分粗略而又毫无特色的称呼，把这件东西称作“人偶”似乎更为恰当：一个圆滚滚，光滑且没有五官的脑袋，下面简简单单塞了个粗糙的圆柱体充当躯干，而躯干又颇为敷衍的向外衍生出四条棒槌一样做工粗糙的手脚，从外形上勉强看得出是参考了标准地球人类的外形模板，而不至于让看客们误认成牛偶，羊偶，胶质粘液怪物偶之类的罕见东西。
“里面好像有骨架？不过好软啊。”
船上的大副兼航海长白牙顺手抬起人偶的一条“手臂”摇晃了两下。软趴趴而又富有弹性的长条应手而变，像雨刮一样在空中甩出几道懒洋洋的弧线，随即晃晃悠悠的颤动着回到了垂直位置。
“这材料是真爽滑，手感没得说...嗯？”一通乱揉之下，人偶的肚子里发出一阵叮呤咣啷的撞击声，随后毫无征兆的开始不间断震动。绵软Q弹的手脚与死气沉沉的脑袋一下活泛了起来，在餐桌上摇摇晃晃跳起了舞，惊得白牙赶忙撒手一丢：
“喂，喂，喂，这是开机了还是啥？鬼狐狸，赶紧让这玩意消停一点。”
“急个屁，没炸的东西就不叫个事。”留着一头披肩棕发的第三VTB中队长“鬼狐狸”叼着香烟一把抓过了人偶，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
“没计时器，放心吧，起码这玩意不会炸，呃...不像会炸。”
白牙皱着眉头本能的退后了几步。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个不管是敌对基地，还是自家厨房锅里的咖喱，都能在分秒之间搞炸的狠角色，这种模棱两可的保证实在是傻子才会相信。
果不其然，一阵徒劳无功的残暴折腾之后，望着抖动得越来越带劲，下一秒几乎就要坐起来开口说话的人偶，失去耐心的鬼狐狸啐掉嘴里的烟头，对着人偶的肚子狠狠来了一肘——
“蓬！”
一声发闷的爆炸响起，人偶抽搐般的震动应声而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但，随着紧接其后的一连串“噗噜噗噜噗噜”怪声，它的肚子快速的胀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撑成了一个圆球。
“噫——这音效好恶心，设计这东西的家伙该是个怎么样的脑瘫？”鬼狐狸满脸看到脏东西的表情，一把将人偶甩回给白牙：“拿去，起码它现在消停了。”
“恶心？我一听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个知名歌手‘魔王Miya’的粉丝。”与鬼狐狸不同，白牙接住人偶，饶有兴味的伸出手指连戳了几下气球般的肚皮，弄出了更多的怪响：“对于我们实验音乐的铁粉来说，这样的声音简直就是艺术品...”
“你们俩能不能偶尔干点人事？”
白牙与鬼狐狸齐刷刷的闭嘴，望向舰长室里的第三颗脑袋：娇小的身材、齐耳的白色挑染黑发、头发中冒出的一对灵活猫耳、雌雄莫辨的长相，航海长白牙的结义兄弟——舰长白菜抱着怀中的猫咪，望着两位活宝舰员的杰作张口开喷：
“我不想说话，我半点不想说话，真的。你们要我说啥？你们指望我说啥？俩礼拜没开张，我他妈出卖色相，出卖灵魂，昨天好不容易厚着脸皮找到个客户，捞了个工商单子来养活全船上百张嘴，活还没开干，客户给的样品就他妈给你们整炸了，你们能算人？”
激烈的言辞，喷壶般的唾沫星子，惹得白菜怀中的猫咪从甜梦中惊醒。它抬头瞪了主人一眼，摆摆胡须，简简单单“咪呜————”一声，将撒娇与不满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融合得浑然一体。
“好好好~乖女儿，快快睡~快快睡~”
白菜大惊失色，赶忙收起碎嘴，撇下一旁的白牙与鬼狐狸，轻轻拍打着怀中的猫咪开始哄睡。这位名列“太阳系知名匪首”，令广大VTB社团与星际大型企业闻风丧胆，业务范围从广告宣传、猎头挖角、情报买卖...直到一切常人想得到与想不到的古怪行当，诨名“星际万事屋”的猫人族大海盗，私底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猫奴，恐怕也是个全宇宙都难以想象的稀罕事。
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在怀中拱了拱，抬起后爪挠了两下脸，随即发出惬意的咕噜声，重新沉沉睡去。白菜蹑手蹑脚走到舰长椅旁，像放置一件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供上猫咪，伸出食指挠了挠它的脑袋，随即转向白牙与鬼狐狸，脸上的神色回归了凶神恶煞：
“要是这单工商黄了，俩礼拜过后没钱给船补燃料，我就把你们俩塞进反应炉子当柴火。”
“不关我事。”鬼狐狸一脸无所谓，掏了掏耳朵，对着小指吹了口气：“反正我这个月干了两单爆破，一单窃取，一单保镖，营收指标早超了，船上没钱肯定不是我的锅。”
“更不关我事。”白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是管理岗，又没业务指标的，只要没把这条船开进小行星带、宇宙垃圾场、太阳里面去，撞成废铁或者搞成熔渣，那我任务就完成了，其他关我屁事。”
“你们都没锅，难道他妈的是我的锅？”望着油盐不进的两个家伙，白菜一撸袖管，进入了红温模式：“我跟你们讲...”
“这不就是你的锅？”
剑拔弩张之间，舰长室里一张堆满文件与纸张的办公桌突然开口说起了话。文件堆发出一阵“刷拉刷拉”翻页声，随后摇了两下，吐出一张纸，晃晃悠悠的飞到了地上。白菜不耐烦地捡了起来，刚溜一眼，脸色立马由红转绿，双手颤抖着胡乱折起纸张就往兜里揣。
“拿来吧你！”
在星海中摸爬滚打数载，久经沙场的老牌VTB机师鬼狐狸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老远望见白菜的脸变成了红绿灯，心知其中必有蹊跷的他一个箭步冲锋上前，猛地抄手抢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和刚凑过来的白牙闷头读了起来：
“火星良品...特A级细胞工艺培养...纯正仿真金枪鱼口感...猫粮？”鬼狐狸一字一顿慢悠悠的读出声。
“两年份？”白牙补全了重点。
“120万联邦币？”两人的目光聚焦向购物请款单底下的一串数字。
四道毒辣的目光射向白菜。
“这就是你在上一港装船的那几百箱‘武器和弹药’？”鬼狐狸伸出手指将纸张弹得“啪啪”直响。
“这就是船上每个犄角旮旯都在不断长猫出来的原因？”白牙冷笑。“轮机舱里现在都是猫尿味。”
红光和绿光都闪过一遍，白菜的脸色理所当然变成了局促不安的黄色。
“家人们。”白菜沉痛的开口。“今天这件事情，虽然是个小事，但却深深地刺伤了我这个舰长的心。我们‘LEPUS’号私掠舰这个大家庭，内部氛围向来是宽容，儒雅随和，互相体谅的。遇到一切磨难，不都是应该同舟共济，团结前进的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什么人那里开始，碰到问题首先想到的是找锅...”
“你说呢？”白牙和鬼狐狸斜着眼睛望向白菜。
“好好好，我的锅。大家觉得是我的锅，那就是我的锅。”白菜硬生生的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后半句“知道为什么吗？”憋在嘴边，吞回肚子，继续发表讲话：“发生这种事，毫无疑问，我有领导责任。这是我们全舰的悲哀，而要改变现状，度过眼前的经济危机，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这件事上我们大家做的都有问题...”
“听您这意思，付款按钮还是大家抓着你的手去点的是吧？”白牙和鬼狐狸阴阳怪气。
明白眼前这俩人大概率是忽悠不过去了，白菜只得唉声叹气地转向文件堆：
“幽乜，要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说话’三个字，是财务人员最大的美德。就算实在憋不住要说点什么，你来句‘无法表示意见’不也就过去了吗？”
文件堆再次摇晃了几下，飞落的纸张间，探出一张梳着银色长辫，知性而成熟的脸。醒目的红色半框眼镜完全掩盖不了脸上的倦意与杀气：
“说完了吗？如果那张单子还不够让你们收声，那我这还有点别的...”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别！”眼看着幽乜又伸手去掏文件堆，白菜急得像刚下蛋的母鸡：“姑奶奶！够了！太够了！这张单子够我们仨慢慢品好久的了！饱了！饱得很了！”
“那太好了。要是我在做完账之前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烦不清楚，不用等两个礼拜，我现在就把你们三个丢进炉子里。哦还有，把你的猫从我这弄走。”甩完这句话，幽乜的脑袋嗖的一声缩回了文件堆里，又是一阵晃动，一只黄色的虎皮猫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飞上半空。
“您吉祥。”白菜大气都不敢喘上半口，麻利的一溜小跑接住黄猫，然后蹑手蹑脚走回桌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幽乜这位VTB第二中队长，王牌特工、前职业杀手，是整艘“LEPUS号”上最言出必行，也最不手软的人。况且，这样一位只拿一份分红，却承担着带队战斗、单人特种作战、对外公关、财务总监等多个位置职能，不但跟着这艘战舰一起冲过了无数生死危局，还能把屎山一般的账目理得明明白白的优秀员工，算得上全太阳系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的六边形战士。作为一个有脑子的大海盗，深知人才重要性的白菜对她的一些脾气也乐于迁就。
客观说来，幽乜如此十足的压迫感，也并非是坏事，起码目前不是——几乎要掏枪开火的白牙与鬼狐狸碍于“立刻塞进炉子当燃料”这句话，对望一眼，同时选择收手。这无疑给了白菜把话题从价值120万的猫粮上岔开的良好机会：
“不说别的，哥几个，先商量下这单工商谁来接呗？”
“你到现在都没说明白这是啥工商，兄弟咋跟你商量？”鬼狐狸不耐烦地抓起人偶的脑袋当做白菜，抡圆巴掌狠狠地抽了几个正反大耳光，抒发心中的不满。
“事儿不复杂。”白菜说道。“‘土木猛犬’克雷斯我想大家没人不认识吧？”
“你这不屁话吗？”听到这个名字，鬼狐狸龇起牙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手不自觉的伸向侧肋：“半年前出那次任务，挨了他一记独门功夫‘应力荷载拳’，我差点连人带驾驶舱给他干扁，肋骨还没全好利索呢，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江湖大前辈，太阳系黑白两道保底都要给三分面子的角色，你问我们认不认识就未免太看不起人了。”白牙同样面色凝重：“莉奈入行的首战，就‘音乐东西军’那个多人死斗综艺，当时她都干炸了场上十几台其他VTB，马上都能拿到500万的ALL CLEAR特别奖了，主办方不就是当场从解说台上把这位请下来，一招‘180dB桩基灌注腿’直接把莉奈的护体声场打到粉碎，然后马上判了她败战？这件事我们全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吧。”
“明明开的是台工地废旧塔吊改装的VTB，还是烧油的，结果光靠唱功甚至能把聚变炉动力VTB按在地上打，甚至还不太怕热核武器以外的常规武器...”鬼狐狸缓缓摇了摇头，突然满脸警觉：“这回的主顾不会是要我们再去跟这怪物打一架吧？那这谁爱接谁接，我不觉得我有命吃这单工商。”
“哎呀，看你们这点出息，怕个屁。”白菜一脸鄙夷：“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回的顾客非但不是要找他麻烦，反而还是个他的重度粉丝。”
“哈？！”白牙和鬼狐狸异口同声。
“这回的主顾来自某个地月系科技巨头...具体个人信息当然不方便透露。”白菜抓起桌上的人偶，翻来覆去的审视着：“这玩意就是该公司——或者不如说干脆是客户个人开发的最新产品‘高速扩增自适应赋型人体框架’。客户强烈地希望，能将这款凝结了自己毕生智慧的尖端技术第一个用在崇拜多年的偶像身上。”
“听着很感人，但我总觉着这个措辞哪里有点不对劲。”鬼狐狸表现出了与名字高度吻合的狐疑。“这玩意是个啥效果？”
“好问。解释原理太抽象了，我也没那个脑子，还是直接上手演示一下吧。”白菜的目光在白牙与鬼狐狸脸上来回跳跃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的闪电出手，啪的一声揪下了白牙的一根头发，旋即一把捏住他的双颊，扯开嘴，将右手食指伸进去，用指甲在口腔壁上狠狠刮了两下，方才松手。”
“呕！你刚才摸完猫都没洗手吧！”从突遭袭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白牙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去你大爷的，我家女儿比你都干净。”白菜狠狠白了白牙一眼，回身拿起人偶。“我记得客户说首先要找到投料口塞进去...投料口...在哪？”
白菜挠了挠脑袋，抓起人偶的一条腿，往看起来应该是屁股的位置张望了一下。
“你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啊？！啥人才会在要找地方塞东西的场合第一时间想到屁股的啊？！”白牙和鬼狐狸发出了震惊的质疑。
“叫毛线，没有现成答案的场合，思路就是要开阔，道路永远在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这是我这么多年做海盗的切身体会。”在屁股上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白菜将人偶翻了个身...
“你可千万别整这烂活！”四只手死死抓住了白菜的手臂。“就算真在这，接下来的也不会让播的！”
正拉扯间，身后轰然响起天崩地裂的拍桌声，一团沸腾的怒气快速膨胀开来，充盈了小小的舰长室，白牙与鬼狐狸只觉得眼前一黑，死亡的阴影从头顶缓缓罩下。
“看来今天船上的动力炉肯定要开荤了哈。”
文件堆后冒出一支火箭筒指向三人，紧接着幽乜闪烁杀意的双瞳从旁缓缓升起。
“你们是想完整的进去还是碎着...哈？哪里来的两个白牙？”
灌满舰长室的杀气瞬间收缩回了文件堆后面。幽乜慢悠悠站起身子，一边活动脖子，捶着肩膀，一边走过来加入了餐桌旁的队伍，眼神里的杀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好奇。
白牙和鬼狐狸顺着幽乜的目光望去，只见白菜正伏在桌面上，胸口抱着人偶棒槌般的双腿和气球一样的肚皮，而再往上...
另一个白牙，或者不如说白牙的上半身，正双眼无神地与四个人对视，嘴巴无力的大张着，里面塞着一根白菜在命悬一线之际终于放进去的手指。
“妈唉，还好这玩意起效迅速...”确认幽乜已经收起了火箭筒，白菜面如死灰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色：“这姑奶奶是真会抠扳机的...”
“所以这就是你们搞来的新工商？”幽乜抓起“白牙”的一根手指捏了一捏。就算一直在对付海量的数字和会计分录，她也对周遭的动态保持着大概的了解：“仿真度倒是可以，组织弹性，关节结构，甚至还有毛孔。”
“又是头发又是口腔黏膜的，这鬼玩意用的是DNA扩增吧？”鬼狐狸不屑的喷鼻子。“有个鸟用，这不也才变出一个上半身？下半段不还是这死样？”
“如果你刚才不手贱上去干那么一肘子，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一个一比一完全还原的白牙了。”白菜对着鬼狐狸翻了翻白眼。“至于有没有用么...这玩意可不是好看而已。来，白牙，你自己贴上这个，贴着头皮，最好找个头发少点的地方。”
白菜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了四个圆圆的薄片——看来在屁股周边藏东西对他而言的确是一种常规操作——扔到白牙手里，看着白牙撕开保护膜，在头皮上摸索了半天，确认四片东西都已贴紧，白菜立马抓起了桌上的白牙人偶，满房间张望了一圈后，走到了幽乜刚刚坐着的文件堆后面。
“你现在看不到我的手吧？”白菜的声音隔空传来。
“肯定，连你的脑袋都没看到。”白牙答道。“毕竟你只有146身高。”
白菜不答，只是掏出个人通讯终端，打开了一个应用，随手按了两下。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文件堆外面的白牙开始惊叫。“账目？这是你那边的画面？”
“如何？”白菜得意地问道。“这玩意有视觉和听觉捕捉功能，这个人偶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会以信号形式传回那四个电极片，通过电流直接刺激脑区，等于是用人偶的眼睛和耳朵暂时把你的原装配件换掉，主打一个高度沉浸式体验。”
“道理我都懂，但是...具体内容看不太清啊。”白牙习惯性的眯起了眼睛，却毫无作用。“这玩意的硬件是不是太差了？”
“哦那个啊。客户就这么设定的，买产品免费送应用，但默认视频码率只有240P，音质64kbps。”白菜又按了几下终端：“要更高清晰度和音质得另外开会员...像这样。”
“诶！清楚了，这下清楚了...等会儿等会儿？”白牙发现了异常：“本月度管理费用——客户接待，40万联邦币，发票是...情趣酒店？日期就在昨天？接待人....”
还没等白牙看完，眼前的单据立马一黑，一阵急促的闪光过后，舰长室里的景色重新出现在眼前。
“这东西不是给你用来干这个的！”气急败坏的白菜骂骂咧咧地提着白牙人偶从文件堆后面转出来。“拿着最新的技术成果，一大堆其他的不看，就盯着别人私事看是吧？真是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我都没看完落款，你这不自己也招了。”白牙耸了耸肩膀，小声嘀咕。
“他提醒我了，下个月开始我得要求给每月分红里加一笔封口费。”幽乜一脸如梦初醒。“不然我这也太亏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东西纯属脱裤子放屁...”一边的鬼狐狸冷眼旁观了半天，此时正坚决地摇着头：“几个功能也都没啥大用啊，你看，复制别人长相，这哪算什么新技术，四百多年大战前的古人类就有差不多的仿制手法了，充其量还原度做不到100%，也没几秒钟这么快；录音摄像就更是烂大街东西，我们干活时候用的那么些间谍设备，哪个不比这吊玩意轻巧好用？还要冲会员，纯纯的贵物。”
“你这就真的不理解我们这位客户的高尚之处了。”白菜突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气质，满脸严肃：“举个身边的例子，大家天天都在开的VTB，它正式名称叫什么？’Viturelepathy-drived Tactical Battle-units’，‘拟心智驱动战术战斗单元’。支撑它的核心理论‘心智联结理论’，最初是研究者为了消除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流失真，排除表达与转译过程，通过心与心的直接碰撞，实现‘零传输误差的绝对沟通与绝对理解’而开发的。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只看中它的军事潜力与非和平用途，最终搞出了VTB这种战争机器来争名夺利，反而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撕裂。所以啊，互相沟通理解，是非常困难的事。我们这位崇高的客户有感于此，特地选了这条新路子，不是通过堆什么尖端科技去硬挖别人的内心世界，而是鼓励，或者不如说是创造合适的场合，诱导人与人之间主动卸下防备，敞开心胸的坦率交流。”
“这怎么还越说越玄乎了？”鬼狐狸听得满头问号。“不是，我们这位高尚的客户，打算怎么靠这破玩意，去搞出这么复杂的效果？”
“我再打个比方哈。”白菜又来了兴致：“你，鬼狐狸，和我白菜。我们现在面对面坐着。你跟我提从下个月开始想增加分红比例，我说滚蛋，然后问你：你对我这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这时候你...”
“咔嚓”一声脆响，一支枪顶上了白菜的脑门，鬼狐狸大拇指微动，挑开保险...
“比方！比方！只是比方！”白菜吓得赶紧用手死死抓住手枪套筒将它推回去：“我想说什么来着...啊，我们是熟人，所以你这样坦率不奇怪，但普通社会人，碰到这种情况，碍于社交礼仪，一般都会打个哈哈，扯点不咸不淡的场面话，或者干脆恭维两句。尽管脑子里可能已经骂了你成百上千句娘，但大多数人是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艹出来的，他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所以你看，‘很多话当面不好说’是个常见现象，也是阻碍了人与人之间坦诚沟通，互相理解的重要因素，社交场上的繁文缛节害了多少人呐。”
“我似乎听着有点头绪了...”旁边的幽乜缓缓开口：“既然对着真人不好说，那就对着假人说，是这个意思吧？”
“对——头。所以我们的客户就搞了这么个功德无量的发明。”白菜晃了晃手中的半截白牙。“假如你迫切的想了解别人的一些...呃...和你有关的真实想法，但又知道对方是打死不可能直截了当对你说的，你就可以从自己身上整点细胞——无论是角质还是组织，但一定要是鲜活的——塞这玩意嘴里，只要几秒钟时间，这东西就会“噗噜噗噜噗噜”地变成一个和你外观百分百相同的家伙...”
“我他妈可求求你别重复那个音效了。”鬼狐狸满脸嫌恶。
“然后你只要想办法把这东西丢给对方。”白菜没接鬼狐狸的茬。“这东西既是你，又不是你。外观上的高度相似，可以确保别人把对你产生的一切想法准确投射到这玩意上；而‘仿真人偶’或者‘玩具’这个定位，又能让别人放心大胆地对它进行表达，而不像当面沟通那么多顾忌，毕竟它终究‘不是你本人’。有了这么一个跟你外观一致，人畜无害的玩意，那上面提到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想骂你但当面骂不出口的人，自然会回家关起房门，把这个出气筒摆出来，叉着腰骂上个昏天黑地，直到血压正常为止；而对你有什么炽热的，灼热的，火烫的感情憋在心里，当面却羞于启齿的人，也肯定要找个器材反复练习，防止真到了关键时刻，丘比特之箭一发脱靶，那就玩大了，对吧？那这时候，你只要舒舒服服待在办公椅里，被窝里，马桶上...反正是怎么轻松怎么来，然后在脑袋上贴上这四个可爱的小片片，就能轻而易举，身临其境地了解到别人对你的想法和情感了。而且内容保证真实可靠！毕竟一个人偶而已，既没有嘴巴不会传话，耳朵和眼睛也是摆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起码在这东西流行起来之前，没人会想到防这一手的。”
“我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白牙大摇其头。“我们这位客户脑子确实有什么大病。”
“想法很脑瘫，产品很弱智。”鬼狐狸同样无法赞同。“且不说有多少神经失常的人会真的对着个人偶唠唠叨叨自言自语个把小时，就我个人绝对不喜欢这种东西。别人对我什么看法关我屁事？让他们背后逼逼个两句，我是会拿不动枪还是装不好炸弹？爱说说呗，你愿意当面说我姑且一听，不想说就别说，至于搞这么些个破事么？”
“毕生智慧就凝结出这么一坨东西？那我觉得对我们这位客户的一生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结论是寄。”幽乜冷静的下了判断。“还是尽快临终关怀吧，抓紧最后的这点时光，晚了只怕就没机会了。”
三位舰员对这回的工商清一色打出了低分，但白菜只是带着莫测的笑容，轻轻摇了摇手指。
“所以人家是科学家，而你们只能干海盗。人家的思维在你们上面一层。”
“怎么说？”幽乜一挑眉毛。
“我就给你们揭秘吧。和这个工商的委托事项有关...”
白菜做作的干咳了一声，停了几秒，确定三位舰员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继续：
“你们肯定觉得，像克雷斯老师这种大忙人，就算收到了粉丝礼物，多半也是找个地方堆起来，基本没时间去管；也不会去对着一个粉丝的人偶说些什么——没准他连这个粉丝是谁都不记得；甚至收到这种和真人没区别的玩偶，会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以为遇到了魔怔粉丝，收都不敢收直接丢掉，是这样吧？”
“对啊。”“那他妈肯定啊！”“这还用说？”三位舰员七嘴八舌。
“所以客户的要求根本不是这样。”白菜面有得色。“这里要‘把思路逆转过来’。客户下的任务是：‘找人从克雷斯老师身上取回一些头发，或者其他活细胞，用这支冷冻管带回给客户，并且把客户指定的，和他手头一个人偶匹配的四个电极，偷偷贴在克雷斯老师头上’！是把这东西反过来用！”
白牙，鬼狐狸，幽乜，三张嘴同时张开着陷入了沉默。三人不约而同的在脑子里飞速梳理着这个玩偶的作用机制，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现...
“克雷斯老师最近忙于生计，已经从机师圈子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很久没能开着VTB给粉丝们唱上两首歌，打上两场架了。很多忠实粉丝嘴上说着‘谁TM要看老东西啊’，心里却是悲痛异常，很多人甚至跑到克雷斯老师的机库外面，想方设法往里钻，想着就算人不回来，能见一见，亲手摸一摸机体解思念之苦，也是好的。就新闻媒体报道的，联邦急救中心光这个月就从他家别墅外面拖走上百号人，都是给防盗网电的。核心粉丝更是发了疯似的想联系到他本人，尽情的倾诉自己的思念...怨恨...渴求...”
“别说了别说了！”鬼狐狸此刻全身已经冒起了一层恐惧的鸡皮疙瘩，连连摆手要求白菜停止讲解。
然而白菜根本不搭理他。
“我们这位客户，在茶饭不思了几个月后，终于想到了这样的小妙招。只要雇人找到克雷斯老师，把电极贴上克雷斯老师的脑袋，让手里的人偶变换成克老师，然后启动自己那份独家应用，就可以立即接管克老师的视觉，以及听觉。不管克老师愿不愿意，只要应用不停止工作，他的眼睛里永远只会有我们这位客户的样貌，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会有我们这位客户饱含感情的诉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可以妨碍我们这位客户在脸贴脸，心连心的距离上接触心仪的，虽然是复制品但和真货没区别的克老师，倾诉内心的一切...是的。这份全太阳系，甚至可能是全宇宙间独一无二的浪漫主义，不管克雷斯老师本人愿不愿意，都将持续下去，直到宇宙毁灭，手机没电，或者电极片上面的胶老化掉落，才会停止。”
“这鬼东西设计出来就是打算这么用的吧！！！”三位舰员齐声高喊。
“不是，乱，我有点乱，真有点乱。”鬼狐狸一副大脑过载的表情，连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克雷斯的狂热女粉遍布整个太阳系，这大家都知道，但做到这个程度还是太...”
“啊不不不，你不要有刻板印象，这回的客户是个男的。这个可以说。”白菜轻快地答道。“谁告诉你的狂热程度和性别有半毛钱关系？老弟，你这是思想出了问题。”
三位舰员再次满脸难以置信，尴尬的沉默填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每一条空隙。少倾，三人再次齐刷刷的喊道：
“你前面替这个终极魔怔人和赛博暴露狂美化那么多到底是干屁啊？！哪来那么些鬼扯的高尚动机啊？！先打枪再画靶子是吧？！”
“瞧你们说的，那个设计理念也不是我能随口编出来的啊，产品手册的卷首语就是那么写的...嗯？我手册呢？”白菜一顿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不得不放弃了为自己辩护的打算。
“产品手册？！还打算批量做了卖是吧？！”鬼狐狸听上去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了：“白菜，你听我说，白菜，不管谁接了这次的工商，任务完了我得去把这个狗日的甲方给他炸死，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我干海盗这么几年欠的功德估计一票能全部赚回来，没准上帝还得给我找零。”
“他妈的白菜，你就骗我把这种危险的玩意贴脑袋上是吧？！”温文尔雅的白牙此刻也爆出了粗口，双手指甲猛抠头皮上的四片电极：“BYD怎么动都不动的？！”
“白牙，把力气用在更有意义的场合吧，那玩意一时间下不来的，我在手臂上试过了。”白菜拉起袖管，露出手臂上贴着的一个已经碎掉的圆片：“拿小刀切碎了，每一块也还是粘的紧巴巴，毕竟考虑到我们客户的动机，他设计这玩意的时候多半是按照终身使用去上的胶。但我没记错的话手册里提过，大概每天坚持洗头，过个60天左右这胶自然也就松...哎别别别别别别别，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掏枪。”
“下次这种不靠谱的工商少接，弄得舰上鸡飞狗跳的，上次还给莉奈找了个男士内裤的工商...”幽乜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你这配套电极片一用光，人偶本体不也就废了？也弄点做完工商我们还能长期自用的经济实惠的产品啊。积少成多，省一点是一点呗。”
“其实这东西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就此没用了。”白菜答道。“就算电极片没了，但本身的变化功能还在。只需要先把应用里面的DNA数据池重置...”
再次掏出终端，白菜在应用里操作了一番，随后扯开白牙人偶的嘴巴，向桌上磕了磕，一阵难以名状的音效过后，人偶的上半身像气球放气般萎缩下去，头发、五官、手指等细节慢慢消融，最后回归成苍白色的柔软面团。
“看到了嘛？撇开知觉传导不谈，这东西本体也不能说一点用没有。”白菜将人偶举到幽乜眼前晃了晃。“只要一根头发，我们最起码可以在几秒钟内立刻获得一个栩栩如生，无论是拉扯还是揉捏起来，手感，反应都和本人一模一样的任何人...”
话还没说完，幽乜立马“腾腾腾”连续退后好几步，高跟鞋在舰长室的合金地板上跺出了回音。
“你离我远点。”幽乜一脸惊恐，顺手从文件堆上抓过两张纸，把自己的脑袋包了个严严实实：“在那个玩意被丢进垃圾焚化炉烧成灰之前，你们所有人禁止靠近我半径两米之内，否则杀。还有，在此期间我的房间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扫，特别是清洁班。我自己会收拾。”
“嗨呀，走了走了，我宁愿再去被一流VTB机师揍得躺在床上个把月，也不想跟这种魔怔人扯上关系。”鬼狐狸更是不敢多呆，连忙脚底抹油扭头走人。“下次有好生意再叫我，老规矩，要分红比例高的。”
正当鬼狐狸的一双高筒皮靴在地板上转过一百八十度，刚要迈开脚步，随着一阵漫长的喷气声，舰长室的气压密封门缓缓打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都在？”清澈冷峻的声音响起。“有大买卖？”
VTB操作服特有的软胶连体鞋底嘎吱作响地走进了房间。一身青黑色操作服，有着一头碎银瀑布般秀发的第一VTB中队长林莉奈正提着一个小箱子，环视房内众人。一副铁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孔，使任何与她交集不深的人无从窥探其下的任何一丝情感波动，难以捕捉到半点信息，仅仅能凭借小巧而又丰盈的双唇，以及刀斩斧劈般利落刚毅的脸部线条去私自揣测这副面具之下的秀丽容颜。铁质面具的双眼部位嵌饰着一长块风镜形状的深色单向玻璃，表面密布的无数裂痕状纹样有规律的闪着彩色的荧光——熟悉她的人能比较清楚地通过这种灯光大概读出她的内心情绪：红色是暴烈，蓝色是平静，绿色意味着飞速思考...而闪烁频率与荧光亮度则反映了该种情感的强度与变化趋势。
神秘莫测的外貌，寡言少语的性格，强悍的VTB驾驶技术，使得这位年轻的宇宙海盗入行半年不到，就在太阳系闯出了“铁面修罗林莉奈”这样的外号，将恐惧根植在无数新老机师的心中。
“任务完成。”莉奈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白菜面前，将手中的小提箱往桌上一顿，按了几个数字，密码锁应声弹开，一小块高密度数据芯片出现在箱中。白菜赶忙伸手从指令台上拖过一根线，接上提箱内部的一个接口，一连串声响，驾驶台主屏幕上跳出一大堆蓝图。
“没错...货色应该对版...”白菜审视着蓝图喃喃自语。“外太空环境下可用的密闭循环式自体冲压液氧发动机...‘深空探索结社’还真的搞出了这种玩意啊，难怪客户开这么高价...好，毛了。”
主控电脑触摸屏上一时间指影飞舞。仅仅十几秒，芯片中的蓝图就到“LEPUS号”的主电脑里进行了一轮观光巡游，留下了一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品，随后悄无声息回到了芯片中。“宇宙海盗LEPUS”名声在外，自然能接到不少内容敏感，价值巨大的上好生意。而作为一名资深海盗，白菜自然不可能听任大把大把有着每字节成千上万价值的宝贵资源白白从自己手中过，却片叶不沾身。留下个把复制件简直是理所当然的活计，而广大客户也基本都默认了这部分额外报酬的存在——反正大多数企划拿到了竞争对手的资料，最后也是会对外公开，阻止技术鸿沟成型的，多流出一份复制件，根本是无伤大雅。但对于LEPUS来说，个中的时间差如果把握得当，无异于一座金矿。
“辛苦你了，莉奈。”白菜放下悬着的心，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起码要个把礼拜才能弄到这个...不过两天也太夸张了。”
“为什么不行？”莉奈面具上的荧光转换成了代表疑惑的黄色：“我找艾露露约了一架，我打赢了，作为赌约她就让我进她的驾驶舱看了看引擎，还把检修程序里的结构图直接拷了一份。”
面对歪着头疑惑的莉奈和如此简单粗暴的答案，白菜不禁一时语塞。
“你赢了。”白菜耸了耸肩。“这里估计也就你能想得到这个简单快捷还不伤和气的办法...让鬼狐狸和三岁他们来，估计这俩人直接就点起百来号打手奔他们生产车间去了；如果是幽乜出手，那她多半会直接从他们总部大楼里把亮子绑出来拷问...”
“没这回事哈。”一旁的幽乜插话：“我又不是傻子，这活肯定在那当场就干了，带个大活人跑这么远多累，况且东西到手人还有什么...”
“别别别别别，消停点，姑奶奶，沉默是金。您还是回去做账吧...”白菜吓得赶紧一把捂住幽乜的嘴把她往文件堆后面推：“都还要吃VTB这碗饭，生意归生意，和气还是要讲的嘛...有的话大家内部把握，内部把握...”
“给我点新的活。”丝毫不在意背后的小混乱，莉奈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桌上的大号人偶，伸手拿了起来。
“刚才在谈新工商？”
“哦，确实，是这么回事...”
大概花上了30秒的时间，白菜把工商要求简明扼要的向莉奈叙述了一番。当然，略去了这次工商的背景介绍，略去了委托人的详细计划，更略去了催人泪下的情感纠葛...
“我寻思这白菜等于是没说半点关键的东西啊...？”一旁的鬼狐狸向正在墙上疯狂蹭头的白牙小声寻求共识。
和鬼狐狸不同，莉奈的面具很快就闪烁起了高频率的绿光，似乎把握到了个中窍要：
“意思就是，让克雷斯拔两根脑袋上的毛给我，再叫他自己把这四片玩意贴脑袋上，就搞定了？”
作为战斗型VTB机师，莉奈过滤出来的重点果然简洁明了，虽然总觉得过程省略得有些奇怪。
白菜又是一时语塞。但作为舰长，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智识使他迅速意识到：
“虽然听起来很不现实，而且情节有点童话...但能做得到的话，好像工商确实就完成了...那就没错，应该是这样。对，就是这样。”
“我接了。”莉奈爽快地答道。“但报酬...”
“少不了你的。”白菜赶忙安抚。“这任务难度我知道，分红比例在常规工商基础上再给你往上浮！我们全舰...这趟任务的报酬，可以说是关系到我们全舰的生死存亡！”
墙边忙活的白牙与鬼狐狸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
“不是比例。”莉奈缓缓摇头。“区区几十万，我不缺这点毛票。只是...客户能不能用产品抵账？”
舰长室里鸦雀无声。
“你这...”白菜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
稍有社会常识的人就能知道：“现金为王”四个字完全不是一句空话。现金就是流动性，流动性就是血液，就是氧气，就是维持经济体运转必不可少的生命要素。实物抵账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和经营不善，资不抵债等负面词汇挂钩的，任何生意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为何莉奈却要主动提出此种结账方式，着实令人费解。
“莉奈啊。”白菜克制着胸口上万只老鼠撕咬般的烧心与焦灼，努力挤出和善的微笑与语气：“可能你对我刚说的‘生死存亡’不太清楚，我们...”
“这东西既然是新技术，那肯定还没商品化，市面买不到吧？”无视白菜拐弯抹角的暗示，莉奈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要来有用，让客户发成品吧。”
“我理解，我理解。”白菜嘴上敷衍着，却压根听不进去，只是加大力度继续暗示：“你看，这个客户结款，是现金结账。正巧我们账上最近遇到一些技术性障碍，导致了一些流动性短缺，虽然在我的组织下大家采取了一系列紧缩性对策，但仍然需要更多的正向流入，来尽快回到稳健的...”
“一句话总结：这王八蛋花了120万给他的女儿们买猫粮，把下次加燃料的钱也给搭进去了。”一直努力在墙上蹭脑袋的白牙抽空扭头拆穿了白菜的一番忽悠，眼神里满是不善。
“打折力度很大的...”白菜彻底放弃了挣扎。
“早说啊。”莉奈的面具闪出不耐烦的暗红色荧光。“算我问LEPUS买，货发过来做成应付款项，再从我的账户里打钱，做进库存现金，不就结了？幽乜姐，这可以吧？”
“技术上没问题~”幽乜坐在文件山后面悠闲地发出了肯定。“甚至如果从你还没结算的月度分红里走，操作上还比正常省事。”
“那就这样，我出任务了。”莉奈伸手在舰长室内的舰员名单上按了一下，“林莉奈”一栏后面的指示灯立刻从“休整”跳到了“任务中”。工作狂林莉奈的灯从来没在“休整”格子里亮起超过24小时，是全体舰员人所共知的事实。
“喂喂喂，对手可是那个克雷斯啊。”鬼狐狸喊住了门口的莉奈。“半年前你们打过那一架之后...你知道他现在的声场强度到了什么地步吗？”
“一直在盯着。”莉奈答道。“他最近一次打出的最高破坏力，是在大约两个半月以前那次杯赛上作为评委的表演，190dB‘三十六路砂浆干拌掌’，离传说中Singer的‘完全境界’194dB只有半步之遥了。但考虑到表演环境的理想状态，普通遭遇战他的破坏力上限超不过188dB。”
“那你现在的上限...？”鬼狐狸小心翼翼确认。
“160dB左右浮动。”莉奈的回答格外轻快且毫不迟疑，似乎不认为这其中存在任何问题。
“你...状态正常吧？”鬼狐狸伸出手就想放上莉奈额头试温度。
“我没问题。”莉奈轻展身法，利落地闪过手掌：“VTB对战，目前的我确实赢不了他。但是...我干嘛要为了这个和他打？”
莉奈伸手摸出个人通讯器，“联系人”一栏里“克雷斯斯斯斯”的名字赫然在列。
面具下方，小巧丰盈的双唇绽开难得一见的浅笑。
“如果不是熟人，我怎么可能比他家里人都清楚他现在的歌力？我打个电话让星际捷运把这四个片片寄去给他，再叫他拔两根头上的毛装试管里给快递小哥带回来，不就成了？”
热爱战斗和人情世故，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喜欢打架，更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人脉解决问题，正是LEPUS第一VTB中队长林莉奈独有的魅力。比起刚入行时动不动狂冲猛打，提着长程步枪往人脸上莽，见到陌生人便以拳会友、一较歌力长短的青涩相比，如今的林莉奈显然沉淀了很多。
“不是不让你们痛快打架，但要适可而止。为了整个太阳系，整个机师行业的稳定发展，我们出门干活永远要以和为贵。”这个林莉奈每天整队时都在强调的理念，也是LEPUS第一VTB中队上百名队员从她身上学到最多的东西。
“那就这么说定了，两天内东西就能到手，麻烦你们联系下客户，让他把产品寄到月球空港，找个公共储物柜放好，密钥发给我。顺带两天后我也请趟假，去月球有点事...”
“别别别，你先等会儿。”鬼狐狸满脸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挥手打断了莉奈：“那个啥...你们既然是熟人，那就更不对劲了...是这样，这工商吧，实际上有点缺德...”
“哈？”莉奈的面具闪亮着疑惑的黄光。“为啥？刚白菜说了呀，这东西其实就类似个通讯工具吧？克雷斯的粉丝一天看不到他全身就有蚂蚁在爬，他这三个月没上VTB表演，很多人身上皮都该褪好几层了，帮他们牵个线，联络一下感情，不是做好事吗？哪缺德了？”
“娘诶，你还真信了白菜那个30秒的缩水版任务简报啊...这东西他...”
还没等鬼狐狸说满三句话，天花板上“吱——”地伸下一条机械手，准确而迅速地把一团黑色的东西塞进了鬼狐狸嘴里，然后反掌一抓，将嘴死死握住。
“说到这我也有个疑惑。”确认过鬼狐狸肯定张不开嘴了，白菜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主控制台上的一个拉柄，赶忙把话题带跑：“你这三位同事刚才批判一番，一致认为这产品原理上不能说屁用没得半点，只能说侮辱公众智商，搞得我也有点动摇了。你居然说要，就当我多事，问下你打算拿来干嘛？”
这一问可不打紧，莉奈的面具瞬间灯火通明，镜片上每一道裂纹都绽出鲜艳夺目的粉红色，并且以惊人的频率高速闪烁——这意味着白菜随口的一问触发了什么引发她内心汹涌狂潮的要素，可惜注视着莉奈的大家都从没见过，更无从推测，这个在面具上绝少出现的粉红色荧光，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就...就那个...”
冷静果决的“铁面修罗”，此刻竟然前所未见地吞吞吐吐，神态忸怩起来。两只手实在无处安放，只得背在腰间互相紧握，扭来扭去，搅成一团；右脚也不安分地一会儿脚尖点地，一会儿在地上前后磨蹭。
“哎呀！反正就个人用途啦！”
眼见炽烈的红光取代了粉色，白菜赶忙识趣的接上下一个问题：
“要几个？”
“两打。”红光一下黯淡了不少。
“哦...那...”不死心的白菜还想另找角度再探探虚实，正酝酿着，只见文件山顶上伸出两只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比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那我走了！”不待白菜反应过来，莉奈也一个转身冲出了舰长室。
气压门在轰隆声中缓慢合上，白菜咂着嘴一屁股坐上驾驶台，操作两下手柄把机械手弄回天花板上。
“今天还真是状况扎堆...幽乜，我还一堆问题想问呢，你那狂打手势是啥意思？”
“呕——我到现在都没看懂。”好不容易吐出嘴里垃圾的鬼狐狸同样一脸懵。“啥节奏这是？”
“我虽然没看到啥情况，但也一样搞不懂。”白牙的脚底下已经多了一堆头发，脑袋上也隐约冒起了青烟。
“而我和你们刚好相反~”幽乜笑吟吟起身。“我都不用看，光靠听的都知道啥情况。这种场合都看不出来，你们仨的眼睛真是白给的。”
“哎呦，那您千万得受累给说说？”鬼狐狸赶紧递过话茬。
“我点两下，要是还不懂，那我也没辙了。”幽乜清了清嗓子。“她的面具冒粉光了是吧？”
白菜浑身一抖，双眼开始神经质地扫视舰长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你在我这也装监控了？！”
“滚，你在侮辱我？你那点底细我还需要上设备？”幽乜大为不悦，但随即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她要了两打那个人偶，是吧？”
这三位眼睛未必好用，但耳朵着实没什么问题，三人理所当然地同时点头。
“好，两个信息。”幽乜微笑着单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竖起食指：“首先，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粉光，是在和莉奈的一次任务突围途中，被人阻击的时候。而当时拦路的那位机师，她的姓氏是‘gagako’”。
“哦————”三人嘴上姑且应着，但表情明显是还没转过弯来。
“第二点说了都等于明牌了。”望着三人呆滞的神色，幽乜失望的摇摇头：
“林莉奈入行一年不到，就能在机师圈子里打出不小名声，江湖朋友总结的三点原因，这个你们可别再说不知道了。”
“拳头硬，歌力强，老婆多！”三个人齐刷刷喊出了这倒背如流的九字真言。
“关键就在第三点上。”
幽乜推了推眼镜。
“整个太阳系内的机师都知道——我还真的奇怪为什么你们反倒不知道...林莉奈的几百位老婆，分为A、B、C三个等级。而其中‘A级’的人数，不多不少，正好24个。”
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后——
“哦~~~~~~~~~~~~~~~~~~~~~~~~~~~~~！！！”三位男士终于反应过来，雀跃得像是做出了一道初三数学题的小学生。
“现在知道我为啥叫停你们了吧？”幽乜走回桌子后面。“如果白菜个傻子要铁着头问长问短下去，而我又没出手，你们仨现在已经是舷窗外面飘着的太空垃圾了。”
惊世的谜题终于解开，白菜轻轻把奶牛猫从舰长椅捧上操作台安顿好，释怀的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挺好的。”白菜舒服躺倒。“起码，有更多东西在慢慢填满她的内心。”
“想到她第一次坐上VTB的那天了？”幽乜挪了挪椅子，头也不抬地重新开始工作。“我记得你做催眠引导的时候，评价过她的内心——”
“什么都没有。”白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培养出了无数个VTB机师，但这样纯粹的虚无，就连我这样做惯了心理支援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感情、回忆、甚至是希望，里面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仓促之间激发了一点记忆，好歹填充了点东西进去，她可能还和刚来时那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也真是过得快啊...算算都半年过了。”鬼狐狸百无聊赖的活动着腰腿感叹道。“她那个面具，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永远都是蓝色，短短半年，也多了这么多其他的颜色...如果幽乜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新冒出来的粉色又是一种这么有意思的含义。”
“走上VTB机师这条路的每个人，都有想要追寻的未来，或是想要逃避的过去。如果在她内心里什么都看不到——既然“过去”对她而言是这么想要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那么从此开始，用新的经历和回忆，一点一点将它重新填满，不就行了。作为舰长——同时也算个前VTB运营人员，帮助她安稳走完这段旅程，也是我对她推卸不掉的职责吧。包括对舰上的每一个舰员都是这样。”白菜若有所思地总结。
“这个确实，毕竟《反方向的钟》唱再多遍，也回不到过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唱起来了。”一旁的白牙放弃了无谓的努力，此刻正委顿在地，有气无力的表示赞同。
“别感伤了，星际海盗的信条：‘往事是负资产，捏着不放只会慢慢蚀掉老本’。动起来动起来。”白菜按了下电钮，舰长椅背缓缓升起，太阳系星图出现在主屏幕上。“莉奈的Azzurro Croma应该需要维护了吧？”
“啊~那当然~”幽乜会意，爽快的表示认同。“维修班那边的报告，胸口主装甲板差点被打穿，十二路动力炉输出管线有五路不带压，声学单元和调频模块烧了好几个，艾露露下手挺重啊~没个把礼拜修不回原样，还得走关系去搞点零件。”
“那就给莉奈两礼拜的假。她不休就把她捆床上。”白菜埋头研究着星图。“我们手头现在没什么要紧的活吧？改变航行计划，回一趟月球，顺带把三岁给接回来。”
“没问题。”白牙从地板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坐到了舰长椅边上的航行调度坐席，打开舰内通讯频道，进入了工作状态：“舰长室叫椰乃，舰长室叫椰乃。航路变更，转舵，不去火卫一了。我们改走月球航道，全推力航行。”
“哦，收到，那啥。”通讯频道传来有活力的少女声音。“舵机线路这两天有点问题，转舵比较慢，可能比平常多花个把小时吧。”
“我咋没听说？”白牙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啥情况？”
“好像是短路。”少女明快地回答。“维修师傅说，线路里很多猫毛，要清一阵子。”
白牙愤怒的目光与白菜心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和你家女儿们造的孽！你现在死过去！死到夹层里去把你家女儿的毛一根不剩的掏出来！现在就去！”
“开什么玩笑！我是舰长诶！管理岗！管理岗晓得伐？找个工勤岗的过去...”
在打斗声与满船“喵喵”的猫叫声中，星际私掠舰“LEPUS号”摇摇晃晃的扭转着身躯，向着远方的深空中飞去。
短短两天后。一位星际捷运快递小哥敲开了“LEPUS”号的舱门，递上一个小纸盒：一支冷冻试管与满满一管子红毛，确证了莉奈的人脉无所不及，也显示出克雷斯老师是个这年头难得一见的实在人。
与此同时，在月球空港公用储物区，一个身着长款兜帽斗篷，将全身上下一切特征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拖着一辆板车，悄无声息的现身。他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没有任何人盯上自己，便掏出个人通讯终端，在储物柜上一扫...
一扇柜门“咔”地弹开，一大堆人偶整整齐齐码放在当中。与白菜之前拿到的不同，这批人偶不光身体表面套上了一件VTB操作服，脸上还全都装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具，并死死地焊牢。斗篷人不敢怠慢，双手并用，口中一边计数，不多时，就将人偶全部转移到了板车上——在寸土寸金，道路狭窄的月面都市，非机动车在很多场合反倒比飞行器与车辆方便灵活。而一大堆外包装与产品手册，则全部满满当当地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好！24个，一个都不少！”兜帽下，柔和的蓝色荧光隐隐映出莉奈刚毅的面容。
确认货品没有问题，莉奈刚要松弛精神，双手却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在自己脸上“啪啪”拍打了两下——每当自己的意识有偷懒的倾向，她的身体便会条件反射式的做出这个举动，给自己鼓劲。不得不说，自我管理能力过于良好，也是工作狂的一种悲哀。
“打起精神来，林莉奈！”
顺从内心的呼唤，莉奈深吸一口气，在通讯终端上叫出了地图导航界面：一大堆地点标记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庞大的月面都市内，甚至横跨了好几个巨型密封城区。一条错综复杂的折线将所有这些点连接在了一起，细看之下，每个点上还有诸如“PST 1330”“PST 1340”之类的注释标记，但有一点特别异常的一致：所有的点位在导航应用内，都被打上了“餐饮服务”的标记。
“做计划的时候24个点看着倒不太多，真要自己一个个跑下来...哎...太受欢迎还真是个痛苦的事情啊。先往第一个点去吧，慢慢来...”
将斗篷的带子系紧，确认兜帽不会无故掉落，莉奈提起板车的把手，拖着两打晃晃悠悠的白色人偶向“PST 1330”吃力地赶去...
事实上，表面冷峻寡言，实则心思细腻的林莉奈，内心一直有着极其强烈而焦虑的不安，或者不如说是一种危机感：自己称为“老婆”的那些位亲亲热热的女性友人，到底对自己抱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磨，风化，或者转移？
众所周知，LEPUS的第一VTB中队长林莉奈是一位驾驶技巧出色，歌唱方式以雄浑有力，开碑裂石著称的硬派机师，战斗风格也是一言不合就上前走脸，猛抽大比兜的激进路线，有她参与的VTB对战，一般都是打得火星四溅，日月无光，代价是大量机师也都被揍得苦不堪言，名为林莉奈的乌云一度让小半个地球圈不见天日。然而这一情形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有人无意中发现，当对手是女性机师，特别是美女机师的场合，林莉奈的钢拳挥到半路，就会变成棉花糖。鲸鱼般恢弘的歌声，也会马上软的发抖，甚至夹起来。非但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杀气，反而处处留力、留手、留情。并且不管打不打得过，是把人揍的七荤八素，还是被人揍的五迷三道，对战一结束，爬都要爬过去加通讯录好友。如若对方也有此意，芳心暗动，那就顺势三拜九叩，结为老婆。但如果对方兴趣不大，婉言相拒，那就五花大绑，劫为老婆。
“我们LEPUS的业务范围终于没有短板了...”莉奈入伙后的第一个月度分红会上，舰长白菜激动得数度哽咽，梨花带雨：“以前兄弟们最多抢机体，抢蓝图，从甲方口袋里抢点钱，从今天开始，终于有人负责抢人啦！”
在莉奈积极的工作态度与高效的工作方法下，这个名为“老婆”的数值，在短短半年就膨胀到了两三百号人。而广大VTB企划，不论大小，但凡觉得自己有半点可能被“宇宙海盗LEPUS”盯上，哪怕在外打架的人手再怎么紧缺，死都要在基地留上几位女性机师看门，为的就是对付可能来偷家的林莉奈。
老婆多了，一个合理高效的管理机制自然呼之欲出。本着扎实的数学功底，莉奈创造性的根据战斗力、交往频繁程度，好感度，性格外向或者内向等上百项维度加权赋分，精确将老婆分为A、B、C三个等级，每个月为一个积分赛季，附有升降级与保级体系，难以仓促详述。当然，打分标准完全出于她个人喜好。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是否巧合，名列A级的机师，不光与莉奈过从甚密，故事丰富，感情不说是502，起码也是牛皮糖程度如胶似漆。而且个个都是机师界身手不凡，斗志与耐性技惊四座的强者，这大概是莉奈血液中涌动着的战斗本能所决定的。
是了，面对这24位相处多时，情谊深重，有着非同寻常羁绊（前提是你保级成功没掉下去）的女性，莉奈又怎能不去在意，自己在她们心中，到底有着何等的分量？
迷茫无助的莉奈徘徊在心灵的荒原上，在无尽的内耗与彷徨中形容消减，直到...
直到这次的工商，终于在灰暗的天空中投下了一束亮光。
“要是用下来发现老婆们和以前一样爱我，那就太好了~”抚摸着满满一板车人偶，莉奈的面具上粉红灯光一阵爆闪。为了这种人生大事，拖一回板车根本不算什么，此时此刻，她甚至想动用存款为这次伟大的甲方在月球上塑一尊几百米高的像。
莉奈抓起车把继续努力前行。四个多小时，二十四家餐厅，二十四次约会，平均每次只有十分钟，不被拒绝地送出二十四个人偶，还要确保这二十四人不会互相发现，实在称得上地狱般的试炼。然而这又怎样？胜利的方程式早已写好，今日，她林莉奈便打定主意，要去战她这最险，最难的终极一战！
滚滚的车轮停在了一家法式餐厅的门口。尽管地球上这个名为法国的国家早几百年前就已不存在了，但正白旗老巴黎人的精神和烹饪理念依然活得和法餐里咬不动的蜗牛一样坚韧，这家餐厅的存在就是明证。
隔着橱窗，莉奈隐约看见：靠窗的一张餐桌旁，一位头戴粉色贝雷帽，梳着侧螺旋发辫的银发娇小少女正啜饮着苏打水，小巧的双脚在半空百无聊赖的来回划动。
“去去去！板车还想进来？滚远点！”还没等莉奈看个仔细，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迎宾早已一边一条胳膊地将她架起，连同板车丢出店门十来米开外。
“别说宾利了，你连辆马自达都没，学别人吃个啥法餐？”迎宾慢悠悠的往回走，一脸嫌弃的在制服上擦着手，还没忘回头调笑莉奈两句。
“什么玩意儿？！等着瞧，等下有你们好看的...”莉奈左顾右盼，拖着板车钻进餐馆旁的一条小巷子里，从车斗里拿出一个人偶，掰开嘴，从自己头上“啪”揪下一根头发，团了几圈，塞进人偶嘴里。
“噗噜噗噜噗噜！”伴随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效，仅仅三四秒，人偶一阵扭曲，变成了另外一个林莉奈，更令人叫绝的是，不光人偶身上的操作服非常合身，就连焊在它脸上的面具，也和本人戴着的位置分毫不差。
“哇，这回甲方爸爸也太用心了吧，靠谱！就是这个声音怎么听着像魔王赞助的...”莉奈一把甩掉斗篷，底下是一身白色西装与白色西裤，内穿粉色衬衣，胸口袋里一支玫瑰的下面还垂着一条金色表链。西服莉奈从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匆忙梳了梳头发，扛起人偶莉奈转出小巷就往餐厅走去。
“Bienvenu！”果然是人靠衣装，见到拾掇整齐的西服莉奈，方才还孔武有力的迎宾立马换上了文质彬彬的形象笑脸相迎，略微搭浆的法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莉奈也不搭理，一言不发走向餐厅大门，突然，趁迎宾不备，她左右开弓，双脚一边一跺，狠狠踩上了他俩的脚面子。望着憋得满脸通红，却苦于职业要求还得保持微笑的迎宾，莉奈满腔憋屈顿时无影无踪，破例赏脸一笑，推门进屋。
“Bonjour！我的蛾子小天使。”还没走到桌边，莉奈便优雅地远远冲着少女鞠了一躬。眼角余光一瞟之下，她敏锐的注意到：少女眼中闪过了一瞬欣喜的光芒，但立刻就收了起来，故意换上了一副不悦的表情——言语和头脑的较量这才要开场。
“哟，几个月不回地球这边，原来大名人林莉奈还记得有人家这么小小的，小小的一个VTB机师啊。”少女蛾子板着脸吐出冷冰冰的话语，若是换了其他人，此刻定然已经方寸大乱，失了阵脚。可受益于刚才一流的观察力，此刻的莉奈俨然成竹在胸：
“怎么可能呢，我的蛾子小天使~林莉奈就算忘记睡觉前给手机插电，月初忘记给宽带交钱，给狗拌狗粮忘记放盐，都不可能把你给忘了的。”
“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蛾子的表情松动了点。“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这又是一个经典送命题，无论怎么回答似乎都难逃一死。但久经沙场的莉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要知道，她从来就不会按照套路出牌。
“蛾子小天使，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啊？”蛾子的思维一下断了线，这样没头没脑的回答明显不在她的老版本二选一参考攻略本上。她不由得眨巴着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莉奈的节奏：
“为什么高兴？”
“犯错是年轻人的特权。”莉奈从桌上抓起了蛾子的手，双手握住，眼神里早就酝酿好了一大团真挚：“我很高兴，经历了这么久的分离，在你的眼里我依然是那个会犯错的青春少女莉奈，正如你在我眼里也依旧那么的青葱，美丽一样。”
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传来，蛾子双颊绯红，眼神也变得格外亮闪闪——她内心的防壁已被莉奈的中央集群突进战术一波击碎，这玩意看起来血条实在不长。
“Sector Clear！”莉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在桌下狠狠握拳。
事不宜迟，趁热打铁。西服莉奈赶紧扛出了蓄谋已久的人偶莉奈：
“蛾子小天使，命运的红线把你我两人联系到一起，但又残酷地从不肯给我们哪怕多一秒的相聚...能在仓促间再见你一面，我发自内心的高兴。但极恶非道的VTB战争始终在召唤着我，几分钟后，我又不得不离开这里，离开你，走上未知的战场，和需要我，信赖我的LEPUS的队友们，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险境，甚至是生离死别...”
“哈啾！！！！！！！！”
上百公里外的月球空港船坞内，“LEPUS号”舰长室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大喷嚏。
“我鼻子也没痒啊？”白菜一头雾水伸手去取面巾纸。“是有人在哪里消费我们吗？”
“我背上突然开始疼起来了...”幽乜龇牙咧嘴的按着背心。“谁搁这咒我呢？”
然而少女蛾子不会知道这一切，她只是泫然欲泣，六神无主的望着莉奈：
“大莉...你...你不会有事的...对吧？（抽泣）这么多高手都打不过你...不会（抽泣）有事的...”
“小天使，所以请你拿着这个。”西服莉奈赶紧把人偶莉奈放到了蛾子腿上。“我特地为你定做了这个太阳系独一无二的等身莉奈抱枕。我不在的时候，或者联系不到我的时候，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只要对着它说就行，可以吗？”
“嗯！”蛾子格外用力的点了点头。
莉奈抬手看了看通讯终端：比想象的要顺利，但这次约会依旧花费了大约8分钟，离赶往下一个约会地点只有12分钟的富余时间，而后面，还有23场。
“蛾子，我还会回来的！”莉奈言简意赅，闪电起跑，一个箭步窜向门口，还不忘回头道别：
“愿苍蓝星指引你的道路！”
门上的铃铛一响，莉奈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诶？”
少女蛾子眨巴了两下眼睛：
“苍蓝星...？那是什么啊？还有...”
少女蛾子又掂了掂怀中的莉奈玩偶：
“...我一个人要怎么把它扛回家啊。”
但莉奈已经听不到这些话了。斗篷一套，板车风驰电掣地从餐厅橱窗前掠过，奔向下一个约会地点。
滚滚的车轮又停在了一家富有东方异域风情的餐厅门口。半透明的窗户纸糊在木格窗棂上，中央贴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红纸倒“福”，金黄的玉米棒子、火红的辣椒、紫皮的大蒜，成串成串的从窗户顶端挂下。门口的招牌上“马克西米利安杀猪菜”的字号格外厚重朴实。
“我咋看这名倒像个德国人开的...好像他们确实也吃血肠。”莉奈心里发毛，皱着眉头吐槽。还好，门口的跑堂一甩肩上的白毛巾，开口就是地道的家乡风味：
“大兄弟，里面儿请哈，吃好喝好！哎~板车撂门口就行~干力气活哒？哎呀，这点儿不高低整两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尽管这欢迎有些串味儿，但家乡人民热情好客，毫不嫌贫爱富的温度与刚才那俩狗日的迎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莉奈热泪盈眶，感动常在。她压根不想责怪跑堂没认出自己的性别，只是微笑地摆了摆手，照例拖远了板车...
一分钟后，西服莉奈再次扛着人偶莉奈大踏步冲进店门，对着坐在最里面的橙发少女高呼：
“露砸！哎呦喂，露砸！好些日子不见，你咋这瘦了呢？！”
面对莉奈的热情，座位上的艾露露只是满脸不屑地抖了抖两只小熊猫耳朵：
“啥好些日子？大前天你不刚和我打的架吗？跟我整这些虚的想干嘛？”
“哎呦，别提了，露砸，大前天你那驾驶舱里太暗，排线也太乱，月色太美你太温柔，咱心里一慌，可没顾得上仔细看。今儿个这么一瞧，哎呦喂！您猜怎么着？咱就觉得越瞧他就越喜欢啦！”
“哼哼~怎么，今天小嘴抹了蜜？”艾露露一下心情大好。
“露砸，平常咱俩见面不多，好些个话他也没办法说。咱也知道你不喜欢虚滴，那咱明人不说暗话，咱稀罕你。”
“哎呀...哈哈哈哈哈...大莉你是咋了，突然这样，我一点都不适应...”橙色的小熊猫笑得耳朵根都红了，心里的防备也缓缓收起——或许生性乐天的小熊猫压根就没什么防备。
莉奈玩偶不失时机的落到了艾露露的面前。
“露砸，咱俩都干这行当，身不由己，你也知道。”莉奈一脸沉痛地盘腿上了炕。“不瞒你说，今儿跟你见完这一面，那边儿马上还得喊咱过去干仗。咱就整了这一抱枕，你要是啥时候想咱了，拿出来看看，有啥话想对咱说的，都对它说道说道，就成。”
“嗨呀~人生在世，活好每一天算一天，想那么多干啥~你有这心思陪我多吃点不就行了~”豁达的艾露露反倒宽慰起了莉奈。“服务员！猪肉炖粉条！锅包又！地三鲜！铁锅炖大讷！”
“露砸，露砸，咱还有事，得先撤了。”莉奈急出了一头冷汗，现在明显可不是个吃喝的好时间。
“哈？可是我菜都点了...”
一阵疾风卷过，莉奈的身影瞬移到了店门口。
“露砸！咱心里有你哈！”
关门声响起。
艾露露举着筷子眨巴眼睛。
“我点了六个菜呢...”
门口，跑堂的诧异地盯着屁股都没坐热就冲出店门的莉奈。
“诶！姑娘！这就吃好喝好啦？慢走不送~”
“哎哟我去，等会儿等会儿，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听到跑堂的招呼，莉奈赶忙硬生生刹住脚步，倒着跑回了门口：“叔啊，一点小费，您可收好，感谢您嘞。还是咱家乡父老让人舒坦。”
“诶呦~您客气~”跑堂望着莉奈飞奔而去的背影，喜滋滋的拿出个人终端瞄了一眼，瞬间吓得呆若木鸡，半晌，才憋出一句：
“十万呐？”
白色的板车旋风再次风驰电掣在月面都市的道路上。
连续不停的拖着重物飞奔，即使预定行程只完成了两站，莉奈也不禁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然而路是自己选的，就算咬碎牙齿，也得走到底。“永不退缩”是林莉奈至今短暂人生的真实写照。板车的轮子依旧滚滚前行，卷起的每一缕烟尘，都是林莉奈在此时，此地，奋力战斗过的证据。
蔚蓝的地球倒悬在月面都市的上空，默默地见证这一人，一板车的苦旅...
“白菜，我说啊...”
时钟显示着地球太平洋标准时间20点，“LEPUS号”舰长室里，白牙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白菜的耳边：
“要不要去提醒下莉奈？虽然她这次假是挺多的，但是不是也得...呃...节省点体力？有些事...一天做完，是很伤身体。”
“这要你说？我可是舰长！你都注意到的事情，我会注意不到吗？”白菜把手里的小册子从眼前拿开，不满的瞄向白牙。“这条船上，没有人比我这个舰长更关心大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但是这话我说不了啊，我怎么说呢？你要我怎么说呢？女女之间的事，我一大老爷们怎么方便说。”
“哎哎哎哎哎，别忘记你的设定啊，你的设定是‘雌雄莫辨’，前面刚交代过，这连第二个故事都还没到呢。”白牙敏锐的发现了这番话里的根本矛盾。
“滚蛋，反正我不去触这个霉头。你真的想管这事，后面——”
白菜冲着文件山努了努嘴。
“那后面坐着一位比你我都适合这件事的。”
听着文件山后面机枪般密集，且大有逐渐暴躁趋势的键盘声，白牙不由得抖了一下，下定决心起码今晚绝对不用任何鸡毛蒜皮的破事招惹幽乜。
“可是莉奈那样...哎。”白牙叹息。“刚才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脱力了，软得跟一团章鱼一样——章鱼你知道吧？没骨头的，给个瓶就能把自己整个塞进去的那玩意。”
“你说的这像人话吗？我可是舰长，舰长。我会不知道章鱼是什么东西？哪次修船我不要从船壳上扒拉下来上千条星际章鱼？”白菜翘着脚把手里的小册子翻过一页：“安心吧，我信任莉奈，也信任我的团队。我们LEPUS没哪个傻逼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丢掉小命的，指不定她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
事实证明，白菜这领导当得确实有道理。十几米开外的生活舱里，刚冲完澡的莉奈正舒服的在单人大床上滚来滚去放松身心。一阵折腾之后，她翻过身拿起个人通讯终端，点了两下，打开问白菜要来的控制应用，抓过桌上的一个口袋往床上一倒。
“哗啦——”一声，九十六个小圆片潮水般倾泻到床单上。
“这些都是预先配对好的是吧？所以只要全部贴在头上，然后用这个应用，就能通讯了？”粗粗读了一遍电子文档，莉奈抓过一个个电极片，以无比的耐心开始撕掉保护膜，慢慢贴上脑袋。
“这东西设计的也真是不高效...视觉听觉两路数据，两个极片也就够了呀，为什么要把双眼和双耳分开采集呢？明明在人偶里面整合好做一路输出更省事...”九十六个电极可不是小数目，莉奈才贴到一半，顿时不耐烦起来，幸好极片不大，又过了一阵子，全部电极片都转移到了莉奈的脑袋上。
“诶~好，让我来康康，可爱的老婆们都有些什么要对可爱的林莉奈倾诉的~”莉奈点开了应用，二十四个数据源先后弹出。
“嗯...先连哪一个呢？算了，随便挑一个开始吧...设置个自动顺序轮换...诶哆...妥了。”竖起枕头垫住背，莉奈忠实的按照说明手册的要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安稳，确认眼前出现了远方的景色后，顺手把通讯终端扔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一个数据源自动开始了播放。
莉奈的眼前出现了一扇厚重的柜门，耳边也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哼，林莉奈，嘴上喊什么老婆老婆，平常一个月才来个把条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个约会吃顿饭，三分钟人就跑了，怎么着？你是○特曼吗？三分钟就不行了？弄半天就留这么个玩偶...”
“哎哟...莱老师...”虽然对面听不到，但莉奈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丢丢愧疚。“我林大莉心里是有你的呀，虽然我的心跟公摊面积一样要大家分一分，但按照政策是永远有你莱妮娅的产权在的呀。宝儿。”
柜门突然打开，眼前的景象惊得莉奈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整个柜子里，满满当当的塞着各种各样的徽章，T恤，抱枕，签名照片...总之是所有能想到想不到种类的周边纪念品。
更重要的是，周边上赫然印着几十位不同的女性VTB机师，许多人甚至同时也在莉奈的老婆名单里。
“哼！海王！进去吧你！”眼前景色晃动几下，光线随即消失，莉奈的耳边也传来关门上锁声。
“哎哟...莱老师...你喊我海王，在我看来你也不差啊...”林莉奈悲愤地连连摇头。“小莉我现在心好痛，好痛呀，没想到第一个莱老师就让我看到这样残酷的场景..”
眼前闪了几下光，耳边一阵噪音过后，嘟着嘴的蛾子出现在莉奈眼前。她小小的肩膀上，扛着一根棒球棍。
“蛾子，我的小天使蛾子！”林莉奈坐了起来。“我们分开才四五个钟头，这谁又让你生气成这样？快说说，大莉去扒了他的皮！”
“林·莉·奈！”蛾子拿起球棒，冲着林莉奈的脸摆出了全垒打的姿势。“我回家想到现在！始终觉得你今天很敷衍！很敷衍！没有半点诚意！”
“哎哟，蛾子啊...你要大莉怎么跟你解释呢？”莉奈听得满腹委屈。“我今天也是有苦衷的呀，一张嘴两条腿到刚才才歇下来啊，很辛苦的。”
“所以我现在有气！”面前的蛾子自顾自的说道。“吃我两棒！”
娇小的少女终究没有职棒运动员的臂力，蛾子挥舞半天瘦弱的胳膊，最后只是“啪，啪”的轻敲了两下人偶的肚子。
“但是你能约我，我还是很开心！”仿佛作为补偿，蛾子凑到莉奈玩偶的脑袋上，轻轻按上一吻。“我期待下次见面！”
然而莉奈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嘿嘿”的满足笑声。
相反，她笔直地坐在床上，脸色煞白，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争先恐后地涌出，向下滚落。
这一切是因为...
随着蛾子的挥棍，她竟然感觉自己的肚子上疼了两下！
“不是...这？！”莉奈完全慌了神，双手拼命扒拉着一脑袋电极片：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眼前的景色还在变换：一脸不开心的艾露露出现在莉奈面前，手里是一条皮鞭。
“露子...不是...你想干嘛？冷静点...”惊慌失措的莉奈疯狂挠头，却碰到了和白牙一样的困境：满脑袋电极片死死地粘住，在这生死关头竟然连一个都拔不下来！
“嗝...大莉啊...”眼前的艾露露一脸木然地打着饱嗝，但瞳孔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焰：“好好的约你吃顿饭...要你陪陪人家，你一口都没动就跑了。这也就算了，但是...你知道我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待遇吗？”
艾露露突然卡住，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等又一个大大的饱嗝涌出，才继续开口：
“店家说了，鼓励适度点餐，拒绝浪费，后点的倒是退了，已经出的菜，店家硬是拖着要我吃完才能走...六个菜啊...六个菜！六个菜！”
“哎哟喂！露子！这么实诚干哈呢？！你就没想到打个包吗？！”莉奈难以置信。
凄厉的破空之声响起，艾露露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了莉奈玩偶上！
“笨蛋！笨蛋！笨蛋林莉奈！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嗷！！！！嗷哦！！！！哇袄！！！！”床上的莉奈本体被抽的满床乱滚，仓皇间，她突然想起：只要去关掉通讯终端上的应用，切断连接，就能逃出这个活地狱，于是勉强从床上挣扎起来...
但两脚着地，眼前和脚下的不协调感才让她醒悟过来。
自己的视觉，已经被死死地困在了那二十四个玩偶里，甚至看不到自己房里的任何东西！
皮鞭的疼痛还新鲜热辣，视觉再次发生了转换。
及腰的黑色长发，清秀美貌的面孔上却挂满冷酷，林莉奈此生最大的梦魇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菲...斯...缇...亚啊啊啊啊啊.....”莉奈开始嘶哑的声音满是颤抖和绝望。
“林莉奈~”眼前的黑发美人微笑着开口。“你现在听得到，也看得到，更‘感觉得到’这边，对吧？我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冲击的发言让莉奈的脑袋陷入了空白。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毕竟，我可是‘深渊的魔女’，对吧？我不止知道我手里的这个人偶，它的作用机制，而且还知道...”
菲斯缇亚扭出一个薄薄的冷笑。
“另外二十三个。”
“老婆...”莉奈彻底服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知道，你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的性格...对吧？”
“当然，我可是很大度的。”菲斯缇亚的回答让莉奈燃起了希望。“事实上，我生气也不是因为那二十三份礼物。”
“那是因为...？”莉奈忍着恐惧与疼痛，小心翼翼地探问。
“你给前面二十三位送礼，几乎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单独的说词。但是...”
菲斯缇亚的瞳孔中散发出深不见底的幽暗：
“到我这里，你居然直接用的是‘谷狗’搜出来的文案！还是搜索结果第一位的那个！”
“哎哟...老婆...我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都快锡婚了...那还用得着这种表面功夫嘛...就迁就莉奈这一次嘛...形式主义害死人呐。”
“既然你打感情牌...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倒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菲斯缇亚沉吟道。“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爱过！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对！不对不对！永远爱你！永远爱你！”莉奈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
“OH，Non~Non~Non~魔女掌握世间所有智慧，要问的自然不是这种烂大街的问题。事实上，为了给个机会迁就你，我还特地选了个你们VTB圈子的，以我的智慧也始终没得出结论，借这个机会正好求教于你的经典问题——”
菲斯缇亚从身后摸出一块长方体，微笑着推上开关，望着顶端绽放的电火花——
“铁棍和电棍，到底哪个打人更疼~？”
“坏了。”
舰长室里的白菜刚将手里的册子翻过一页，读了两行，突然面色一黑。
“咋了？”白牙歪过头。
“这本产品手册...就是我们这次工商的，上次我只读到这里，就没找到它...”白菜的语速格外缓慢。“我发现它后面还有重要信息...”
“呸！你可别提这个！你越提我就越特么来气！”白牙重重的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我把头皮蹭到破，都在墙上把电极片蹭下来三个了，最后一个也快好了，结果你把手册找出来，告诉我甲方在最后一页附了支融胶药水？”
“哎哟！大哥！你可别提你那鸡毛蒜皮的破事了！这一条才是真要命！”白菜心急火燎地把手册塞到白牙眼皮底下，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其中一条：
“5·4·4 电极布设：本产品附带有即贴式电极四片，均为预先调参匹配，可直接使用，分别可投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四种’感觉...？”
读到这里，白牙瞪大了眼睛。
“‘四种’？”
“‘四种’。”白菜僵硬的点了点头。
“没理由啊！”白牙喊出了声。“上次你拿那个我的人偶玩了快半个小时，真有触觉感知功能，我上次肯定就感觉到了啊！哪有不跟你说的道理？”
“不...我想我知道原因了...”白菜面如死灰。“鬼狐狸那一肘子...大概把后两种功能的模块敲坏了...所以我们都没发现。”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突然间，也许是结义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一阵彻骨的恶寒同时从两人背后升起，慢慢沿着脊椎，爬上后脑。
“我们这个客户...”白菜牙关发抖。
“到底想对克雷斯老师做些什么啊...”白牙浑身发抖。
身后，幽乜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吓了两人一跳，将他们拉回现实。
“得了，你们这又开始闹腾了，我这活哪还干得下去？出去换换心情。”
幽乜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提起一旁的暖瓶，踩着重重的步伐走出了舰长室。
气压门咔嚓一声关闭。
“白牙。”白菜瘫坐在舰长椅中。“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接过最缺德的工商。”
“白菜。”白牙抱着脑袋伏在控制台上。“这也可能是我一生中碰到最邪恶，最不是人的客户。”
这对难兄难弟如何感慨暂且按下不表，那边厢，幽乜怒气冲冲地走出舰长室，刚在过道上转了一个弯，就被眼前几十个舰员组成的黑压压的人群惊住了。
“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啊，幽乜队长！”一个板寸头的机师欣喜地喊出了声。幽乜特地瞄了一眼他的臂章——第一中队，是莉奈的下属。
“莉奈队长本来预定要抽空帮我们指导VTB战术的，结果过了预定时间快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来，我们很担心，就来...”
“多虑了，多虑了。”知道莉奈今天日程安排的幽乜丝毫不以为意。“她忙了一天，回来时候人都快瘫了，你们还是换个时间再跟她约，或者自己多想办法练习吧。能积极向队长求教是好事，但自己不勤加努力，光指望依靠他人，上了战场可是会丢命的。”
“嗯...喔。”板寸头费劲的抓了抓脑袋，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是...”
“可是什么？”急着打水的幽乜有些不耐烦。
“可是...里面好像有惨叫声...”板寸头指着莉奈的房门。“我们刚也去喊别的女舰员了，您正好过来，要不，您在一旁监督，我们破门看下情况？快一个小时了，我们着实担心...”
“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幽乜突然毫无理由的急了起来，粗暴的挥手强行驱赶船员：“都走！都走！这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儿！”
望着众人渐渐散场，幽乜气呼呼地理了理头发，提着暖瓶用更为不善的脸色自言自语地抱怨：
“这船上原来是有这么多人不懂事的吗？”
“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过道上归于沉寂。而隔着厚重的房门，莉奈的受难还在继续...
“哎哟！哎呀！别啊！不要啊！怎么还有人在家里放电锯的啊————！！！！！”
三天后。
应另一个VTB社团的邀请，“宇宙海盗LEPUS”在月面都市VTB斗技场，与对方展开了一次联动对战。
LEPUS方少有的在先锋位置就放上了底牌——铁面修罗林莉奈。比传闻中要更加恐怖，对方的先锋、次锋、中军、副将，连林莉奈的一首歌都没撑过去，就被轰至机体粉碎，机师也都有挂彩。
当前已经是本场的第五战——先锋直面大将。现场与通过流媒体收看这次对战的观众已经全部陷入狂热：一般联动对战，即使双方实力悬殊，也都会刻意放水，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五比四、四比五...无尽的人情世故早就无法满足嗜血、嗜杀的观众了。面对这即将达成的“一穿五”盛景，现场锣鼓与彩带横飞，流媒体频道内也是礼物与SC齐射。甚至据传，在之前短短的四局对战中，已经有好几个太阳系知名庄家或翻船跑单，或认罪认罚了。
面对紧张到几乎做不出动作的对方大将，莉奈冷若冰霜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升起了机内主麦克风，全开外部声学单元：
“她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低沉哀婉的歌声起处，莉奈座机“Azzurro Croma”全身被一层厚重绵密的蓝光包裹，浑厚的低音席卷了全场观众席。
“哎...完喽。”
“LEPUS号”舰长室内，观战的白菜发出了无奈的叹息。“这场她也没半点放水的意思...我没法跟对面企划老板交代了啊。”
“鞠躬吧，鞠躬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再不行就土下座。”白牙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调调。“你接这场联动不是本来就没怀好意？莉奈气成那样，想给她找几个沙袋，正瞌睡呢，就有枕头送上门了，嗯？”
“也是...先让莉奈快点恢复正常才是正经。她现在不理我，不理你，不理幽乜，不理第一中队全体，更不理舰上任何人...这样LEPUS完全开不了工啊。”白菜“碰、碰”地猛力用脑袋撞着控制台。
“想想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白牙表现出了难得的善解人意。“从晚上八点多把电极贴上脑袋，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有人下决心破门进去看看...换了是我，我早对人类这种东西的‘善意’不抱半点信任了。”
“真是的...她也不念着大家的好。”白菜嘀咕。“要不是全舰人马出动，几百个人一起去月面都市垃圾填埋场翻了十多个小时垃圾，帮她找齐了24本用户手册，拿到后面的融胶药水，那些圆片片现在还挂在她脑袋上呢。”
“啊对对对，然后你就把全舰洗澡的水费全记她账上了。”白牙敷衍地点着头。“虽然她不差钱，但你提这事的时间和场合就特么欠考虑。”
监视器里突如其来的雷鸣喝彩，打断了白菜刚要开始的反驳，两人同时盯住了屏幕。
“我看到了她的心——！演的全是她！和她！的电影！”
“好唱。”白牙频频点头。“那两个‘她’，把咬牙切齿和撕心裂肺的感觉唱得淋漓尽致。”
画面中，随着曲目进展到副歌部分，莉奈机全身放射出夺目的红色高音声场，它配合着节奏一拳击出，在两个重咬的‘她’响起的间隙轰中了敌机头部。前后两个咬字的爆发重音交叠激荡，一团刺眼红芒绽开，敌方VTB整个脑袋彻底爆碎。
“胜负已分。”白菜摇头。“对面是老机型，索敌模块都在脑袋上，失去了头部，和活靶子无异。”
然而莉奈没有半点要住手的意思。毕竟，对面仍然没有向白菜发来投降信号。而失去了头部的敌机也还在举起右拳，凝结起淡淡的红光——
“你...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敌机的仓促反击到来，竟是一首古早到老掉牙的曲目，不光声场稀碎，错乱的气息还反过来阻止了声波的凝集。
“我看透了她↓↙←↙↓↘→↓↙←↓↙←A的心——！全是别的妹妹逗留的背影——！”
莉奈不闪不避，反而催动一记九曲十八回的长转音，机体配合着使出邪魅的一下钩踢，诡异的踢击路线从正面出击，却绕了半个圈正中敌机腘窝，正如这记转音一般无从捉摸。全场欢呼声中，敌机拳锋未到，支撑足膝关节却已被废，只能轰然歪倒。这徒劳的尊严一击，竟连莉奈机身都没沾上半点。
“卧槽，这转音和滑音绝了！连搓招表都转出来了！”白牙惊叹。“喂喂喂，白菜，你不觉得短短几天莉奈的苦情歌杀伤力简直是质变吗？”
“你可别勾八哪壶不开提哪壶吧。”白菜冷笑道。“二十四个老婆一通球棒电棍皮鞭轮着招呼过来，换你身上你嚎的比这还苦。”
“我是认真的，某种程度上莉奈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白牙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坐姿，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只有最真挚的情感，才能推动出无坚不摧、磨灭大道的歌力。白菜，我看莉奈的演出那么久，今天第一次觉得，她可能有一根脚趾已经踏入了帕莎，黑泽，米神那一干惊世强者所在的境地，隐约摸到了最高的那一层地板。”
“你他妈要夸人也别夸这么碎啊，哪怕说个一只脚你是会掉块肉还是咋的？”白菜言语之间颇为不满。“别说因祸得福什么的了，我只希望这件事过后她多少能想通一点事情吧...人和人的感情，是个不能试探，更不能去考验的东西。”
“咋了？你一开始不还觉得我们这位甲方想法很高尚，事业很崇高吗？”白牙诧异的望向白菜。“三天没到就改主意了？”
“以前吧，我还挺喜欢一个说法。”白菜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每个人都是一个黑箱，人与人之间互相绝对猜不透，既不了解对方的经历、喜好，也不一定能摸清对方的思维模式，价值体系。所有人都是在试探着向别人的黑箱里输入一个信息，看看输出了什么样的结果，然后去倒推，去猜，这个结果是经历了一系列怎么样的运算过程，才能得到。输入次数越多，对比材料越足，我们理论上可以无限接近‘完全理解’对方的运作模式这个结果，但，人类的寿命终究有限。穷我们一生，能做得到真正‘了解’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吗？”
“所以不论哪个时代，才总会有人痴迷于‘挖掘人心’这种可能性啊，总有人想着去给别人的黑箱照X光。”白牙感慨。“远古时期，这种东西叫占卜，巫蛊；中世纪和近代，叫通灵术，读心术；而现代，叫做‘脑电转译’，‘心理量表’...虽然每一种东西都和‘真实’相差甚远，但总有人觉得我们离‘看透别人’越来越近，再发育十分钟就能上高了，始终乐此不疲呐。”
“碰到这次客户的工商，我有了个在你说的那些人看来很‘软弱，没用’的想法。”白菜接着白牙的话说了下去。“会不会，这种试图去‘理解，了解’别人的举动，反而才是对别人的伤害呢？碰到看不透的黑箱，为什么一定要去撬开它，搞清楚里面的每一个齿轮，每一个逻辑门，才罢休呢？况且，搞清楚了这些，对人和人今后的交往真的有好处吗？就和游戏一样，很多游戏虽然难玩，玩家却始终能乐在其中；一用作弊码，想要什么有什么，大家反倒都索然无味，本来恋恋不舍的游戏，立马变得一关都打不下去，甚至马上就把卡带拔了，扔进杂物堆，这辈子不见得会再拿出来打上一次。同理，如果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其他人都是一个个一目了然，玲珑剔透的玻璃盒子，光用看的都能知道输入什么内容，会得到什么结果，那大家还有半点沟通，交流，理解的必要吗？”
“说的很棒，但我很好奇，为什么每次你只有看过别人的倒霉经历，才能说出这些有道理的人话？”发表完意见，白牙总结：“想过度了解他人的人，最后是一定会被这种欲望反噬的。我想这次下来莉奈肯定也有切身体会了吧。”
“但愿吧...嗯？怎么这个时候会有视频通话请求？还这么多。”白菜注意到了侧边栏弹出的“99+”提示，赶忙伸手点开了视频。
“我操你们大爷的！你们LEPUS是有病对吧？！”“信号刚接通，一个发亮的光头伴着激昂的粗口闯入了两人的视线。“我们这边投降按钮都拍烂了！你们那个林莉奈还在打！我们家机师脑电图都快变直线了！你们联动是奔着杀人来的是吧？！”
“卧槽？”白菜赶忙将“99+”的信息往上翻，发现每一条都是“对方发来投降申请，是否同意？”的确认信息。只不过刚才两人聊的过于入神，完全没看到。
“私密马赛！红豆泥私密马赛！！！”白菜一边对着屏幕上的光头“嗵嗵”猛磕，一边对着白牙猛喊：“同意！赶紧点同意！然后让莉奈住手！”
监视器里，对方的VTB已经被按在了场边的护栏上，莉奈正骑在敌机身上，缓慢而有力的一下，一下挥出重拳，在全身声学单元的集中投射下，双拳上的红光早已刺得人睁不开眼。护栏背后，观众席里的观众都开始四散奔逃。
“慢——慢——，慢慢没↑有↑感↑觉↑——慢——慢——，慢慢我↑被↑忽↑略↓——”
莉奈不知何时换上了一首更为悲怆的演唱曲目，情绪已饱满的无法自控。
敌机上半身的装甲板早就碎成了渣，七歪八扭的金属骨架中间，驾驶舱都隐约可见——
“莉奈！莉奈！结束了！联动结束了！”任凭白牙把嗓子扯烂，内部通讯频道仍旧只有莉奈的歌声传来。
“我日！”白菜望着数据监视器上的四象限心理监控坐标系，瞳孔剧震：“她的意识信号轨迹整体掉到第三象限去了！驾驶舱内镇静剂雾化扩散！准备强制断路！晚了她就回不来了！”
“好的...好的...医疗班就位！收容组就位！执行一个检查单...”一片混乱中，白牙机械而镇定地走着应急流程；“镇静剂注入...成功！意识信号回升到X轴上方！三...二...一...断路！”
白牙狠命锤向触摸屏上大大的停机指令。
竞技场边，莉奈机携雷霆万钧之势轰下的终结一击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机体全身无数开口“哧——”的喷出一股股高压蒸汽——控制链路、动力核心、传动系统全部强制停机，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应急措施了。
“要我如何收拾这↑↑↑↑↑爱↑↑↑↑↑的↑↑↑↑↑残——缺——”
竭尽全力完成了最后一句歌词，莉奈模糊着双眼沉沉睡去。
鸦雀无声的静默，顷刻后，全场响起了山呼海啸的掌声。
“白牙...我有在跟你说话吗？白牙...你应该听得到我说什么吧..我们准备去对面休息室当面谢罪吧...”白菜痛苦的用双手捂住面孔，思绪混乱不堪。“顺带到场馆外面去买两个高档蜜瓜。”
“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奇葩规矩？”确定莉奈安然无恙，白牙一边部署机体回收作业，一边胡乱应付着。“等下的事情等下再想，你现在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帮我打开星际娱乐频道，我特么现在需要听点轻松的。”
“哦，好。”疲乏的白菜表现出了难得的顺从，按了两下触摸屏，主显示器的画面从竞技场内部监控切换到了浏览器。
“下面插播一条前方传来的紧急新闻。”主持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我操！我就不该让你干这事！”白牙骂道。“你那个看人倒霉的被动都没内置冷却时间的吗？”
“今日上午，本社资深娱记在地球联邦大阿拉伯行政区的伊拉克地带，发现了隐居已久的知名艺人、土木工程宗师级训练师、VTB 机师克雷斯老师的踪迹。根据前方消息，克雷斯老师这次是出现在伊拉克当地的一家知名心理治疗机构，院方拒绝透露进一步信息，但据可靠信源，克雷斯老师从几天前因不明原因出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以及知觉混乱，目前正在接受积极的康复引导，接下来请看记者冒死拍到的一组现场画面...”
画面切换到一间小小的病房，里面摆着三张床，最中间的一张被帘子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蟑螂都进不去。病房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而病房的窗户外面——
“克！你带我走吧！克！”
“克！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克！”
“克！气氛都到这里了，好歹爬起来给兄弟们唱一首啊！克！”
黑压压的人群在窗户外面堆成了山——要知道，病房的门牌上可是标着“602”。
“克老师——”白牙突放悲声，无数内疚瞬间填满了心头：“是LEPUS害了你啊——”
“白牙...”白菜的声音又出现了那不祥的颤抖：“白牙...你看这里...”
“你可别指了！”白牙崩溃道。“你啥时候能发现点好事啊？！”
“发...发都发生了...你不让我说也没意义啊...物质决定意识...”白菜颤抖着指向最边上一张病床：
“隔壁床那个...是我们的客户...”
最左边一张床上，一个男子正带着满脸令人发毛的温柔笑容望向拉着帘子的病床，脑袋上几个电极片隐约可见。
“等会儿？！等会儿？！”白牙突然也惊叫起来，他同样在画面中发现了令人恐怖的熟悉事物：
客户床脚的人群中，一个身着大衣，带着墨镜和大口罩的男子正悄悄从怀中摸出一包方形物体，贴在床下。
那一头披肩棕发，那一双高筒皮靴，是同时尖叫出声的这俩人这辈子都绝不可能认错的——
“鬼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