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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rmamos

2023-07-20 15:36 作者:bili_3494362199624606  | 我要投稿

        歪歪曲曲的、有些硌手的碎铁块,囚禁中的特鲁布斯盘在手里。那是他离开广场时匆匆地上拾来、塞进兜里的圣物,是芙奈尔用身体凝固的铁水。它丑陋,表面粗糙,有一块焦黑,大概是芙奈尔的皮肤或者黏膜。那东西不知把多少束哀伤拧作一捆,特鲁布斯看着它,一会儿焦躁,一会儿镇定,背靠凉飕飕的石墙,凉飕飕的义愤……

        不过特鲁布斯是不解的。他本该像芙奈尔一样惨死广场,只是现在还活着,虽然是囚禁中。不久前两个士兵把它押来这处阴暗的地牢,但没人对他下一步处置。正困惑,他听到地牢大门处一阵脚步,随后两个卫兵赶到自己的囚室,开了铁栅栏门,毕恭毕敬立正。特鲁布斯用余光看到,走廊里一团黑影在逼近。特鲁布斯偷偷摸摸地把铁块藏到兜里。

        啊……记得他是……圣女的贴身侍卫丹尼尔——武力胜过阿特柔斯的人!来处决我吗……

“潘恩·特鲁布斯,”丹尼尔说,“第一神圣学院,明年毕业。”

丹尼尔瞟瞟特鲁布斯的脸,特鲁布斯低头盘坐。

“回去吧。”丹尼尔随口一说。

“您说什么?”

“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轻轻松松被放出来,没有好后果!特鲁布斯慌张走在回家的石头路上,他认为自己的厄运还没到头。

就明天,也许就是明天,他们凌晨突袭我的卧室,把我拉出来,在广场!砍头、绞死都是好的,腰斩更疼……哪能是那些便宜了我的东西!至少是芙奈尔那样,比芙奈尔灌铁水更痛苦。折磨人,“他们”什么想不出来!

芙奈尔,多么单纯、无辜……

手指探进口袋,铁块锐利的触感诉说无限苦楚。到家不过两百步;转身,折返:我要去郊外。王都奥库莱城,奢华的宫殿和教廷位于中心,东部是富裕的港口,西部……西部是……特鲁布斯还是不愿具体设想那里的情形。为了让东部繁荣,为了让国王、圣女和那一票贵族享受,现在那里说是无人区也不过分。不过他还是要去,还是要给芙奈尔的圣遗物一个归宿——那些庸俗的教会墓园才配不上她。

一片荒地,周围可见几间破败的木屋。在它们的陪伴下,特鲁布斯挖出了一个小土坑,庄严地将铁块放入其中并亲切地念了一段安魂词。掩上土后,他在上头竖插了一块随手寻来的石板,然后跪地嚎啕。他也想将铁块交给芙奈尔的家人,不过从事实来看,他们最后连两半遗体都懒于捡回去。要起身离去时,风和沙土作声,像极了人的脚步,简直让特鲁布斯疑心这附近还有人的生气。

当晚,特鲁布斯享受了目前为止这辈子最踏实的睡眠,什么也不用多想,反正明天会在超出一切想象的酷刑的烈痛中,前往芙奈尔的所在。也许会痛苦到哭天抢地吧,像她那样;也许会痛得求饶;也许会直接昏死。但那些似乎与今晚的迷糊觉无关……

来了!翌日一早,特鲁布斯如愿以偿听到了丧钟——一名“独狩”巡察官敲开了他的家门。

“早安,潘恩·特鲁布斯先生。”巡察官客客气气的。

“呃……”特鲁布斯有点迷糊,“您早。”

“请上车。”

特鲁布斯随官员上了马车。竟然坐马车,看来是大阵仗……

“请问,”特鲁布斯盯着官员手里的一沓文件,“我要去哪里呢?”

“神宫。”

没错了,每次重大的全国性处刑都在那里,每次都花样百出。特鲁布斯还记得,上一个在神宫处死的人是被活活剥皮的。比起那个,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官员竟不惮和死刑犯说话。

很快,特鲁布斯看到神宫大门。虽然他是神学院学生,也是第一次亲身来这儿。那可比王宫还豪华,每代圣女的荒淫都胜过老国王,尤其是现在这位——特鲁布斯从小道消息听来的。官员下车向门口的一队卫兵展示公文,卫兵示意放行。

“请下车。”官员彬彬有礼。

特鲁布斯随着他进入神宫的区域,眼前首先出现一片纯白的广场,那里就是大处刑的场所。每当行刑时,大门会开放,允许市民自由进出观赏。广场的正后方就是神宫——通体银白的庞大围柱式,每块石砖都镶少许金丝,显出点点金光,一墙之隔的王宫都相形见绌。

不过领路官员的脚步并未停在处刑广场。特鲁布斯跟随着爬上一级又一级台阶,走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才在官员身后停下。

“先生,”官员说,“从这里往前需要您自己走了。”

“直走吗?”

“是的。”

“我要去哪里呢?”

“圣女大人,”官员翻翻公文说,“圣女大人要见您。”

特鲁布斯不意外,每次大处刑圣女都要亲眼欣赏,真够丧心病狂。他根据指示直走,来到两扇巨大拱形铁门前,门上的雕花令人眼花缭乱。门是虚掩的,留了条缝。一个人,戴着大帽,看不清脸,大概是官员,风尘仆仆地从缝里溜出来,像刚汇报完。在那人之后,特鲁布斯紧接着走向铁门,考虑到礼仪问题,没有直接进入。他敲了三下门,报上自己姓名。

“进来吧。”

那是跟广场上同样的声音,唤起特鲁布斯不详的回忆。

他是低着头进去的,没能仔细观察房间里的任何布置,眼前的只是一块块昂贵的地砖、地砖、地砖、台阶。到此,特鲁布斯已双膝跪地,忏悔状。

“潘恩·特鲁布斯。”蕾蒂雅发声。

特鲁布斯不敢作声,他发抖。

“潘恩·特鲁布斯,以神的旨意……”

要来了吗、要来了吗……

“任命你为……”

啊?

“第一神学院教授……兼奥库莱西区‘独狩’总监督官。”

特鲁布斯猛抬头——那当然不合礼节——只为看一眼圣女真容。才发现她不坐宝座,而坐一张大床,四角黄金立柱。丹尼尔坐在床前,圣女大人坐在丹尼尔腿上。银白的长发,异于常人的双耳,圣洁、慈祥、正义……特鲁布斯的嘴接住了温热的泪水和鼻涕:我的全部生命,所有的艰辛、读过的全部经卷、每一次祈祷,就是为了这一刻呀!特鲁布斯甚是激动,不过说不出一句话,全部的热爱、感恩都浓缩在喉头。

特鲁布斯在“独狩”部队的职位是个位高事少的大肥差,每月的俸禄精确是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每次只是从圣女那里领受一箱或两箱金块,那还没算上作为教授的特殊补贴。他真正要做的就两件事:一是每周在神学院给学生讲授神学,教育学生该对圣女大人抱有何种感恩——他每次都要把芙奈尔这个敌对分子揪出来批判、侮辱,活灵活现讲述他亲眼所见的惨死状,没有学生听后不是如临现场般战战兢兢的;二是坐在帝都西区官邸的惬意办公室里,欣赏海景,尽自己监督官的职责。确实要他做些努力的事务则是在三个半月之后——

由于前一天晚上在酒馆喝到太晚,特鲁布斯早上一到办公室就开始打盹。反正也没有要紧事吧,他想。不一会儿副官敲门进来禀报了一起案件。副官口齿很清楚,但特鲁布斯昏昏欲睡,只约莫听到什么“西区”、“上吊”之类的词语。哎呀……不做任何事也没关系,手下的巡察官可以做好,他想。事实也确是那样,就算失职了,根本没人来问责。不过……他又想,上任这么长时间,没点什么成绩,光拿俸禄了,虽然圣女大人乐意……他脑壳在桌上一磕又弹起来,瞬时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是表现的好机会,他指示副官带路调查。

西区,普通的小房子里,从屋顶降下两根麻绳,分别吊着一男一女的裸尸的脖子。尸体悬空,不远处一把翻倒的木凳。

“太明显了,”特鲁布斯断言,“就是自杀。”

副官头直点表示非常赞同。

“按流程处理吧。”特鲁布斯下命令。

按流程,自杀的人可以安葬,但葬礼上必被一群神官围着诅咒下地狱。如此,案件解决很轻松,可惜没什么向圣女大人表现的机会。此时一名卫兵递来一张纸,像信件。

“您请看,”卫兵说,“桌上留有这张纸。”

特鲁布斯细细阅读那上面工整的字迹:“我们拒绝承认虚伪的圣女,拒绝参加肮脏的集会,纯洁的灵魂不能降生于诅咒之地。无上的喜悦中我们一道离开此世。看到我们尸体的冷漠麻木的人,嫉妒着我们的爱情,辱骂吧。”

他的视线离开纸张,瞥瞥尸体。

“禀报大人,刚发现时是抱在一起的。我们几人费不少劲才分开的。”

听完卫兵的报告,特鲁布斯脑中有了更清晰的还原,他又注意到地上有件长袍,是神学院学生的服装。

“学生?”他问,“男的是学生吗?”

“是的,大人。第一神学院新生。两人本来都要参加今天的生育集会。”卫兵回复。

“哎呀……真是好的不学!”特鲁布斯感叹。

这样一来,又不能按普通自杀者的情况处理了。以殉情逃脱集会,在全国还是首例,可不敢开这个坏头,如何处置可要特鲁布斯创新。于是下午晚些时候,市民们在西区海鲜市场外见到卫兵鞭打两具枭首示众的尸体,卫兵轮班一直抽到深夜。期间人群越聚越多,喝采经久不息。

“年轻人太坏了,不想承担责任了!就该这个下场!”

“自杀太懦弱了!”

“抽的好,抽的好!逃生育集会,神让你们下地狱!”

第二天,特鲁布斯捧着一盆树苗觐见圣女。

“殉情的两人在此。”他说。

蕾蒂雅看到盆内的土里亮晶晶的粉末。

“骨粉吗?”

“正是。”特鲁布斯气宇轩昂,“如此,罪恶的灵魂将永世流转于我斯彼切帝国。”

“有趣。”

蕾蒂雅是那样说的。特鲁布斯始终低头面地,不那样认为。他没有看见圣女大人的表情,但至少语气上听来,她不觉得有趣。接、接下来……特鲁布斯想,要请功了……如果能去——

“兰斯瑞王国……”蕾蒂雅说。

那着实惊吓到了特鲁布斯,自己最幽深的想法仿佛裸露。

“兰斯瑞王国,赫坦山,前任监督官的庄园。”

听到圣女钦定奖赏,特鲁布斯一再拜谢,难掩喜悦的小耗子一样,雀跃地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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