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七十二章.

       带有湿咸气息的海风透过圆形的舷窗吹进了船舱内，蔚蓝的海浪尽头，地平线已将最后一丝太阳的光辉吞没。

       船只已经离港有一段时间了，站在船尾，还能隐约看见北境海岸线那通明的渔火在波光中闪烁着。

       白沃的房间很宽敞，似乎是船长有意加装过一些设施，就算好几只小白狼在床上翻滚也不会显得小，对于一艘不大的船来说也能算得上费了好些心思。

       误打误撞，本来白沃的房间也不只有他一条狼兽睡在里面。

       船身的摇晃配上时不时在耳边响起的海浪声让白沃不太愿意待在那个密闭的房间里，他们上船前已经吃过了晚饭，所以偌大的餐厅里现在也是空无一人。

       仅剩的一名调酒师也被白沃给支走了，至少这个四通八达的餐厅要比一个密闭的房间更能让人透过气来。

       白沃坐在一个高脚圆凳上，因为是船只的原因，所有的凳子都被固定在了地板上，上面的每一颗螺钉都做了除锈处理，看起来无比崭新。

       但对于白沃这样略显瘦弱的狼兽来说，这样凳子距离吧台的距离就有一些远了。

       他叹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着的那一盏煤油灯 ，没有说什么。

       没有一个人经过这里，却依旧能在耳旁听见船长吆喝船员们干活的声音，若即若离，分不清虚实。

       龙垣缥缈的巨大身形从吧台后的酒柜中缓缓抽离出来，高大的体格近乎就要抵住船舱略矮的顶部，那对巨大张狂的龙角差点就将木质的船顶给顶破。

       黑色的魔能在他的肌肉和鳞甲间流动，塑形成一身类似于水獭船长手底下船员们的水手服，如流地将收纳柜中的调酒工具和糖浆之类的摆放到桌面上，一副调酒师老手的姿态。

       “亲爱的狼先生，不知道龙某能为您做些什么？”

       有些暧昧的语句搭配着那副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出，着实有些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白沃浅笑一声，撑着脑袋身体前倾，眼神上下打量着龙垣那一身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衣物。

       “你是想逗我开心吗？”

       “但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喝酒的……”

       略甜的酒精味窜向鼻尖，被白沃用狼爪扫开，耳边开始回响起龙垣用那一双龙爪摇晃冰块的声音。

       听着很解压，但也让他不禁伤神。

       “我们需要往前看……宝贝……”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们，一切结束以后，我们会像做了一场悠久的梦一样，忘掉这里所发生的任何事情……”

       黏稠的糖浆在冰块之间流淌，清水和果实蜜糖的调配下，几分钟龙垣就将一杯果汁递到了白沃的面前，上面还放上了一颗类似樱桃的红色果实。

       “我以前还从来没有看你调过饮料。”

       白沃有些惊讶地接过那个杯子，里面随着船身摇晃着的淡黄色液体散发着一股类似橘子的清香。

       纯天然的果汁喝起来少了些许甜味，却多了一份自然的清香，白沃小抿一口，对这个味道还算喜欢。

       他没有回复龙垣的话，他们是夫夫，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一定程度知道对方的心思。

       黑色龙兽用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白狼，看他仰头时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柔软的脖颈时，眼眸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饮料只有一两口的量，龙垣还想接着调，但被白沃给阻止了。

       “坐我旁边来……陪我说说话……”

       他拍了拍身旁的那一张高脚圆凳，对他来说略大的空间和间距对于龙垣来说却着实有些小了。

       将那条尾巴和双腿摆放在中间显得有些困难。

       白沃上手抓了抓自家大黑龙的尾巴根部，却被对方轻柔地抓住了手。

       一抬头，便毫无防备地与对方相视。

       “你在暗示我吗？小沃？”

       “没有……只是帮你一把……”

       龙垣把话说得很明显，但白沃却依旧兴致缺缺的模样，周围船员们的吆喝声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在前进船身上的声音。

       看着依旧心事重重的小白狼，龙垣很是不忍，他用手肘撑着桌子，身体正对着白狼，将自己散发着雄性魅力的躯体霸道地占据对方的视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那么白先生需要龙某做些什么呢？”

       “除了调酒之外……心理辅导？抑或者是某些……特殊服务？”

       听见自家老攻的话，白沃微微翘起嘴角，却没有笑出声来，他将身子趴在吧台上，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龙垣那张帅气的脸庞。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龙某还拥有心理咨询这项技能呢？”

       魔王正经起来可以是威武霸气，生人勿近的，但当周围的人只剩下自己的小白狼时，便会露出自己的另一副面孔。

       “刚才还不会，现在就会了。”

       龙垣沉着眸子说道。

       “你这家伙……”

       白沃笑骂道，只是那浅浅的笑容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

       他的眼眸低垂，像是在透过龙垣的身体思索着什么，而后再次抬起头来，那双原本透亮的眸子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情绪所遮挡，看不出原本的鲜活。

       “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小沃的一切我都愿意听……”

       黑色龙兽如是说道，巨大的身体似是更向前了半步，略高于白沃的体温让这片盛夏时节夜晚的海域变得有些燥热。

       “你需要一个发泄口……小沃……成年人发泄的方式无非就是这几种……”

       他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已经缩进自己稍微一揽就能将对方拥入怀中距离的白色狼兽，散发出那不应该在一位魔族身上所体现出的温柔和悸动。

       “性、酒精和烟草……”

       “我最近都没有做那些事情的心情……”

       白沃毫不犹豫地摇头，从爱人怀中的舒适圈里退开了半个身位，那令人燥热的温度也再次被溜进船舱里的海风吹散。

       至于酒精，他知道自己喝完酒之后会处于一种完全不可控的状态，即便有龙垣在自己身边，他完全不必担心自己醉酒之后的安全问题，但丢人的是自己，即便他只是在爱人的面前丢脸罢了。

       这样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可以考虑的必要。

       就在他要全盘否定的时候，龙垣将一个小巧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

       白沃微微一愣，双眼聚焦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略微扭曲的木质结构在龙垣那张宽大的龙掌中显得过于小巧，鼻尖能够很轻易地从其中闻出植物的香气。

       那是一支“烟”。

       不同于现代的香烟，而是更接近于旧时代老人手中常有的烟斗。

       白沃见都没有见过几次，更别说是抽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

       白沃也有些好奇，他将那烟斗拿在手上，渡过一层油的烟柄很是光滑，抹在手中有一股温润的质感，烟嘴和斗口都镶着一圈黑曜石，放在手中分量十足。

       “凯都里有专门地做这个的商行，也算得上是北境独一家的……”

       “但我从来也不抽烟……”

       白沃不喜欢烟味，在他出生之后，父亲就把烟给戒了，从小到大也都没有接触过几个会抽烟的朋友，出国留学之后也没有过这类的尝试。

       从前的龙垣倒是偶尔会叼着一根雪茄，不过那也是装装样子罢了，为了当时还处于小众的公司，多与上流人士沟通，雪茄算是必备的物品。

       白沃想再次摇头拒绝，但至少他对烟草的抵触并没有酒精那般强烈。

       “偶尔一次不会怎样……这个世界的烟草也算是稀缺物品，更何况，小沃你确实需要一个舒缓情绪的手段……”

       他不想让白沃继续郁郁寡欢下去，也许适当的借助某些物品发泄也是一种良好的选择。

       白沃没再拒绝。

       他看着手里的新鲜玩意儿，眼里透露着微微迷惘。

       一个响指，一簇小火花便在龙垣的指尖盛开，它缓缓靠近低处的斗口，没一会儿，略微刺鼻的烟雾便开始从斗口升起。

       白沃有些皱着眉头，但是没有后退。

       两只成年兽人此刻都围绕着这个小小的烟斗，各怀有各自的心思。

       烟斗逐渐升温，龙垣将它调转了个方向，将那小巧的烟嘴朝着白沃的方向，略微抬了抬手，示意白沃可以开始了。

       他赤红色的瞳孔带着鼓励，也许也带有一种教坏自家小白狼的罪恶感，但也很快被他自己扔在了墙角。

       白沃犹豫再三，还是接受了自家大黑龙的好意，轻轻抿住烟嘴。

       第一次抽烟的人并不会了解到抽烟的乐趣和技巧，所以绝大部分人的第一次总会呛到自己，当然也包括白沃。

       入肺的感觉着实不太美妙，那种直通身体内部的闷烧感让白沃止不住地咳嗽，将那些呛鼻的烟雾尽数排出体外。

       “咳咳咳……”

       他的身体奋力想将某些东西分离出奇，有些扭曲的面部表情让他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脸。

       龙垣没有上前帮忙，烟斗依旧在他手中安静地燃烧着。

       但咳着咳着，某些情绪便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宣泄而出，将白沃憋屈了许久的坚强外表瞬间击溃，防御瓦解。

       白沃颤抖着身子，他就在龙垣的面前哭了出来。

       没有了剩余价值的烟斗就这样被龙垣扔在了一旁，估计以后也就没有它再出场的必要了。

       黑色龙兽宽大的臂弯顺势就将白沃揽入了怀中，而没有了方才那般的隐忍。

       无助和挫败感被烟草给放大，最后宣泄，将白沃尽力伪装的脆弱本心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爱人的面前，龙垣就这样将白沃抱在怀里，无比心疼地看着爱人在自己的身旁放声哭泣。

       白沃的情绪波动甚至感染了龙垣周身的魔能，它们也随着白沃的失态而变得焦躁不安，有些还能够本能地将这个环境对外隔绝开来，不让船上的其他人察觉到白沃的异样。

       魔能团子们也纷纷从龙垣的影子里钻出，纷纷围绕在白沃的身侧，试图安慰情绪有些失控的小白狼。

       “哭出来会好一些……小沃……”

       眼泪的大自然赋予他们这些生灵宣泄情感的手段，即便龙垣深知白沃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中，便一直强调着“坚强”的重要性，但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憋在自己那颗小巧的内心中，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泪水从那双美丽的异色瞳孔中流出，沾湿了白沃雪白的毛发，而后滴落至龙垣的鳞甲上，苦涩的感觉借由龙垣拟态外表的皮肤所带有的味觉自然而然的传达到了龙垣的嘴中。

       “是我的错……”

       “是我害死了他们……”

       即便白沃知道，他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了解脱自己的“母亲”，救下了“哥哥”，可换作是谁，都没有将这一切坦然接受的勇气。

       白戾在亲生骨肉和爱人之间选择了后者，没有人知晓他是在怎样的心态下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但于白沃而言，这原本并不是他应该参与进去的。

       这些沉重的真相原本与他毫无关系。

       他可以狠下心来，一开始就抢走“母亲”身上的冰魄，那样他的“哥哥”依旧还能留下一条性命，甚至还能够阴差阳错地救下“父亲”。

       但他并没有先知的能力，他也做不到那样的决绝。

       在这方面，龙垣甚至要比他理智一些。

       “这并不是你的错，小沃……”

       龙垣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白沃的情绪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了他，但他此刻能够做的，便也只有给予怀中的爱人一个拥抱而已。

       在异世界的千百年来，他已见惯了生死离别，本就习惯于对他人薄情的魔王来说，几乎已经不太可能被除了白沃以外的人所触动。

       他既然否定了白沃的结论，那么就必须将矛头指向另一个人。

       龙垣抬眸，眼神中似乎酝酿着风暴。

       他微微地下头，一眼便在魔能的群体中看见了那一个特殊的个体。

       同样的，龙老四也在回望着他，眼神同样犀利。

       即便某些时刻，龙老四并不会赞同龙垣的观点，但此时的他们都有着一个同样的想法。

       那个女人，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一阵海浪打来，船体轻微摇晃了一下，水獭船长搬着一箱比他还要高的新鲜水果走进了船舱内。

       而此刻，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小水獭有些疑惑。

       “刚才明明有听见说话声，怎么现在又消失了……”

       “……”

       “难不成在北境养尊处优一段时日，都养出幻听的毛病来了？”

       他有些抓狂，箱子里的几颗果子此刻却稍稍倾斜，从中掉落了出来，小水獭手忙脚乱地去接，便也就忽略了空气中那一丝尚未消散的烟草气味。

       海面彻底暗了下来，就连船尾方向那若有若无的渔火也彻底消失不见，北境的风景连同它的寒冷一起，消失在了茫茫大海的远处，再也不见踪影。

北境篇--完结